《世說新語》是中國南朝時期(420-581年)產生的一部主要記述魏晉人物言談軼事的筆記小說。是由南朝劉宋宗室臨川王劉義慶(403-444年)組織一批文人編寫的,梁代劉峻作注。全書原八卷,劉峻注本分爲十卷,今傳本皆作三卷,分爲德行、言語、政事、文學、方正、雅量等三十六門,全書共一千多則,記述自漢末到劉宋時名士貴族的遺聞軼事,主要爲有關人物評論、清談玄言和機智應對的故事。
豫章太守顧劭,是雍之子。劭在郡卒,雍盛集僚屬,自圍棋。外啓信至,而無兒書,雖神氣不變,而心了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賓客既散,方嘆曰:“已無延陵之高,豈可有喪明之責?”於是豁情散哀,顏色自若。
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太學生三千人上書,請以爲師,不許。文王亦尋悔焉。
夏侯太初嘗倚柱作書。時大雨,霹靂破所倚柱,衣服焦然,神色無變,書亦如故。賓客左右,皆跌蕩不得住。
王戎七歲,嘗與諸小兒遊。看道邊李樹多子折枝。諸兒競走取之,唯戎不動。人問之,答曰:“樹在道邊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
魏明帝於宣武場上斷虎爪牙,縱百姓觀之。王戎七歲,亦往看。虎承閒攀欄而吼,其聲震地,觀者無不辟易顛仆。戎湛然不動,了無恐色。
王戎爲侍中,南郡太守劉肇遺筒中箋布五端,戎雖不受,厚報其書。
裴叔則被收,神氣無變,舉止自若。求紙筆作書。書成,救者多,乃得免。後位儀同三司。
王夷甫嘗屬族人事,經時未行,遇於一處飲燕,因語之曰:“近屬尊事,那得不行?”族人大怒,便舉樏擲其面。夷甫都無言,盥洗畢,牽王丞相臂,與共載去。在車中照鏡語丞相曰:“汝看我眼光,迺出牛背上。”
裴遐在周馥所,馥設主人。遐與人圍棋,馥司馬行酒。遐正戲,不時爲飲。司馬恚,因曳遐墜地。遐還坐,舉止如常,顏色不變,復戲如故。王夷甫問遐“當時何得顏色不異?”答曰:“直是闇當故耳。”
劉慶孫在太傅府,於時人士,多爲所構。唯庾子嵩縱心事外,無跡可閒。後以其性儉家富,說太傅令換千萬,冀其有吝,於此可乘。太傅於衆坐中問庾,庾時頹然已醉,幘墜几上,以頭就穿取,徐答雲:“下官家故可有兩娑千萬,隨公所取。”於是乃服。後有人向庾道此,庾曰:“可謂以小人之慮,度君子之心。”
王夷甫與裴景聲志好不同。景聲惡欲取之,卒不能回。乃故詣王,肆言極罵,要王答己,欲以分謗。王不爲動色,徐曰:“白眼兒遂作。”
王夷甫長裴成公四歲,不與相知。時共集一處,皆當時名士,謂王曰:“裴令令望何足計!”王便卿裴。裴曰:“自可全君雅志。”
有往來者雲:庾公有東下意。或謂王公:“可潛稍嚴,以備不虞。”王公曰:“我與元規雖俱王臣,本懷布衣之好。若其欲來,吾角巾徑還烏衣,何所稍嚴。”
王丞相主簿欲檢校帳下。公語主簿:“欲與主簿周旋,無爲知人几案閒事。”
祖士少好財,阮遙集好屐,並恆自經營,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人有詣祖,見料視財物。客至,屏當未盡,餘兩小簏箸背後,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詣阮,見自吹火蠟屐,因嘆曰:“未知一生當箸幾量屐?”神色閒暢。於是勝負始分。
許侍中、顧司空俱作丞相從事,爾時已被遇,遊宴集聚,略無不同。嘗夜至丞相許戲,二人歡極,丞相便命使入己帳眠。顧至曉迴轉,不得快孰。許上牀便咍臺大鼾。丞相顧諸客曰:“此中亦難得眠處。”
庾太尉風儀偉長,不輕舉止,時人皆以爲假。亮有大兒數歲,雅重之質,便自如此,人知是天性。溫太真嘗隱幔怛之,此兒神色恬然,乃徐跪曰:“君侯何以爲此?”論者謂不減亮。蘇峻時遇害。或雲:“見阿恭,知元規非假。”
褚公於章安令遷太尉記室參軍,名字已顯而位微,人未多識。公東出,乘估客船,送故吏數人投錢唐亭住。爾時吳興沈充爲縣令,當送客過浙江,客出,亭吏驅公移牛屋下。潮水至,沈令起彷徨,問:“牛屋下是何物?”吏雲:“昨有一傖父來寄亭中,有尊貴客,權移之。”令有酒色,因遙問“傖父欲食餅不?姓何等?可共語。”褚因舉手答曰:“河南褚季野。”遠近久承公名,令於是大遽,不敢移公,便於牛屋下修刺詣公。更宰殺爲饌,具於公前,鞭撻亭吏,欲以謝慚。公與之酌宴,言色無異,狀如不覺。令送公至界。
郗太傅在京口,遣門生與王丞相書,求女婿。丞相語郗信:“君往東廂,任意選之。”門生歸,白郗曰:“王家諸郎,亦皆可嘉,聞來覓婿,鹹自矜持。唯有一郎,在牀上坦腹臥,如不聞。”郗公雲:“正此好!”訪之,乃是逸少,因嫁女與焉。
過江初,拜官,輿飾供饌。羊曼拜丹陽尹,客來蚤者,並得佳設。日晏漸罄,不復及精,隨客早晚,不問貴賤。羊固拜臨海,竟日皆美供。雖晚至,亦獲盛饌。時論以固之豐華,不如曼之真率。
周仲智飲酒醉,瞋目還面謂伯仁曰:“君纔不如弟,而橫得重名!”須臾,舉蠟燭火擲伯仁。伯仁笑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
顧和始爲楊州從事。月旦當朝,未入頃,停車州門外。周侯詣丞相,歷和車邊。和覓蝨,夷然不動。周既過,反還,指顧心曰:“此中何所有?”顧搏蝨如故,徐應曰:“此中最是難測地。”周侯既入,語丞相曰:“卿州吏中有一令僕才。”
庾太尉與蘇峻戰,敗,率左右十餘人,乘小船西奔。亂兵相剝掠,射誤中柂工,應弦而倒。舉船上鹹失色分散,亮不動容,徐曰:“此手那可使箸賊!”衆迺安。
庾小徵西嚐出未還。婦母阮是劉萬安妻,與女上安陵城樓上。俄頃翼歸,策良馬,盛輿衛。阮語女:“聞庾郎能騎,我何由得見?”婦告翼,翼便爲於道開鹵簿盤馬,始兩轉,墜馬墮地,意色自若。
宣武與簡文、太宰共載,密令人在輿前後鳴鼓大叫。鹵簿中驚擾,太宰惶怖求下輿。顧看簡文,穆然清恬。宣武語人曰:“朝廷閒故復有此賢。”
王劭、王薈共詣宣武,正值收庾希家。薈不自安,逡巡欲去;劭堅坐不動,待收信還,得不定迺出。論者以劭爲優。
桓宣武與郗超議芟夷朝臣,條牒既定,其夜同宿。明晨起,呼謝安、王坦之入,擲疏示之。郗猶在帳內,謝都無言,王直擲還,雲:多!宣武取筆欲除,郗不覺竊從帳中與宣武言。謝含笑曰:“郗生可謂入幕賓也。”
謝太傅盤桓東山時,與孫興公諸人泛海戲。風起浪涌,孫、王諸人色並遽,便唱使還。太傅神情方王,吟嘯不言。舟人以公貌閒意說,猶去不止。既風轉急,浪猛,諸人皆諠動不坐。公徐雲:“如此,將無歸!”衆人即承響而回。於是審其量,足以鎮安朝野。
桓公伏甲設饌,廣延朝士,因此欲誅謝安、王坦之。王甚遽,問謝曰:“當作何計?”謝神意不變,謂文度曰:“晉阼存亡,在此一行。”相與俱前。王之恐狀,轉見於色。謝之寬容,愈表於貌。望階趨席,方作洛生詠,諷“浩浩洪流”。桓憚其曠遠,乃趣解兵。王、謝舊齊名,於此始判優劣。
謝太傅與王文度共詣郗超,日旰未得前,王便欲去。謝曰:“不能爲性命忍俄頃?”
支道林還東,時賢並送於徵虜亭。蔡子叔前至,坐近林公。謝萬石後來,坐小遠。蔡暫起,謝移就其處。蔡還,見謝在焉,因合褥舉謝擲地,自復坐。謝冠幘傾脫,乃徐起振衣就席,神意甚平,不覺瞋沮。坐定,謂蔡曰:“卿奇人,殆壞我面。”蔡答曰:“我本不爲卿面作計。”其後,二人俱不介意。
郗嘉賓欽崇釋道安德問,餉米千斛,修書累紙,意寄殷勤。道安答直雲:“損米。”愈覺有待之爲煩。
謝安南免吏部尚書還東,謝太傅赴桓公司馬出西,相遇破岡。既當遠別,遂停三日共語。太傅欲慰其失官,安南輒引以它端。雖信宿中塗,竟不言及此事。太傅深恨在心未盡,謂同舟曰:“謝奉故是奇士。”
戴公從東出,謝太傅往看之。謝本輕戴,見但與論琴書。戴既無吝色,而談琴書愈妙。謝悠然知其量。
謝公與人圍棋,俄而謝玄淮上信至。看書竟,默然無言,徐向局。客問淮上利害,答曰:“小兒輩大破賊。”意色舉止,不異於常。
王子猷、子敬曾俱坐一室,上忽發火。子猷遽走避,不惶取屐;子敬神色恬然,徐喚左右,扶憑而出,不異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
符堅遊魂近境,謝太傅謂子敬曰:“可將當軸,了其此處。”
王僧彌、謝車騎共王小奴許集。僧彌舉酒勸謝雲:“奉使君一觴。”謝曰:“可爾。”僧彌勃然起,作色曰:“汝故是吳興溪中釣碣耳!何敢譸張!”謝徐撫掌而笑曰:“衛軍,僧彌殊不肅省,乃侵陵上國也。”
王東亭爲桓宣武主簿,既承藉,有美譽,公甚欲其人地爲一府之望。初,見謝失儀,而神色自若。坐上賓客即相貶笑。公曰:“不然,觀其情貌,必自不凡。吾當試之。”後因月朝閣下伏,公於內走馬直出突之,左右皆宕僕,而王不動。名價於是大重,鹹雲“是公輔器也”。
太元末,長星見,孝武心甚惡之。夜,華林園中飲酒,舉杯屬星雲:“長星!勸爾一杯酒。自古何時有萬歲天子?”
殷荊州有所識,作賦,是束皙慢戲之流。殷甚以爲有才,語王恭:“適見新文,甚可觀。”便於手巾函中出之。王讀,殷笑之不自勝。王看竟,既不笑,亦不言好惡,但以如意帖之而已。殷悵然自失。
羊綏第二子孚,少有俊才,與謝益壽相好,嘗蚤往謝許,未食。俄而王齊、王睹來。既先不相識,王向席有不說色,欲使羊去。羊了不眄,唯腳委几上,詠矚自若。謝與王敘寒溫數語畢,還與羊談賞,王方悟其奇,乃合共語。須臾食下,二王都不得餐,唯屬羊不暇。羊不大應對之,而盛進食,食畢便退。遂苦相留,羊義不住,直雲:“曏者不得從命,中國尚虛。”二王是孝伯兩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