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

《世說新語》是中國南朝時期(420-581年)產生的一部主要記述魏晉人物言談軼事的筆記小說。是由南朝劉宋宗室臨川王劉義慶(403-444年)組織一批文人編寫的,梁代劉峻作注。全書原八卷,劉峻注本分爲十卷,今傳本皆作三卷,分爲德行、言語、政事、文學、方正、雅量等三十六門,全書共一千多則,記述自漢末到劉宋時名士貴族的遺聞軼事,主要爲有關人物評論、清談玄言和機智應對的故事。

識鑑

曹公少時見喬玄,玄謂曰:“天下方亂,羣雄虎爭,撥而理之,非君乎?然君實亂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賊。恨吾老矣,不見君富貴,當以子孫相累。”


曹公問裴潛曰:“卿昔與劉備共在荊州,卿以備才如何?潛曰:“使居中國,能亂人,不能爲治。若乘邊守險,足爲一方之主。”


何晏、鄧揚、夏侯玄並求傅嘏交,而嘏終不許。諸人乃因荀粲說合之,謂嘏曰:“夏侯太初一時之傑士,虛心於子,而卿意懷不可,交合則好成,不合則致隙。二賢若穆,則國之休,此藺相如所以下廉頗也。”傅曰:“夏侯太初,志大心勞,能合虛譽,誠所謂利口覆國之人。何晏、鄧揚有爲而躁,博而寡要,外好利而內無關籥,貴同惡異,多言而妒前。多言多釁,妒前無親。以吾觀之:此三賢者,皆敗德之人耳!遠之猶恐罹禍,況可親之邪?”後皆如其言。


晉武帝講武於宣武場,帝欲偃武修文,親自臨幸,悉召羣臣。山公謂不宜爾,因與諸尚書言孫、吳用兵本意。遂究論,舉坐無不諮嗟。皆曰:“山少傅乃天下名言。”後諸王驕汰,輕遘禍難,於是寇盜處處蟻合,郡國多以無備,不能制服,遂漸熾盛,皆如公言。時人以謂山濤不學孫、吳,而闇與之理會。王夷甫亦嘆雲:“公闇與道合。”


王夷甫父乂爲平北將軍,有公事,使行人論不得。時夷甫在京師,命駕見僕射羊祜、尚書山濤。夷甫時總角,姿才秀異,敘致既快,事加有理,濤甚奇之。既退,看之不輟,乃嘆曰:“生兒不當如王夷甫邪?”羊祜曰:“亂天下者,必此子也!”


潘陽仲見王敦小時,謂曰:“君蜂目已露,但豺聲未振耳。必能食人,亦當爲人所食。


石勒不知書,使人讀漢書。聞酈食其勸立六國後,刻印將授之,大驚曰:“此法當失,云何得遂有天下?”至留侯諫,乃曰:“賴有此耳!”


衛玠年五歲,神衿可愛。祖太保曰:“此兒有異,顧吾老,不見其大耳!”


劉越石雲:“華彥夏識能不足,強果有餘。”


張季鷹闢齊王東曹掾,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菰菜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裏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俄而齊王敗,時人皆謂爲見機。


諸葛道明初過江左,自名道明,名亞王、庾之下。先爲臨沂令,丞相謂曰:“明府當爲黑頭公。”


王平子素不知眉子,曰:“志大其量,終當死塢壁間。”


王大將軍始下,楊朗苦諫不從,遂爲王致力,乘“中鳴雲露車”逕前曰:“聽下官鼓音,一進而捷。”王先把其手曰:“事克,當相用爲荊州。”既而忘之,以爲南郡。王敗後,明帝收朗,欲殺之。帝尋崩,得免。後兼三公,署數十人爲官屬。此諸人當時並無名,後皆被知遇,於時稱其知人。


周伯仁母冬至舉酒賜三子曰:“吾本謂度江托足無所。爾家有相,爾等並羅列吾前,復何憂?”周嵩起,長跪而泣曰:“不如阿母言。伯仁爲人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識闇,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狼抗,亦不容於世。唯阿奴碌碌,當在阿母目下耳!”


王大將軍既亡,王應欲投世儒,世儒爲江州。王含欲投王舒,舒爲荊州。含語應曰:“大將軍平素與江州云何?而汝欲歸之。”應曰:“此迺所以宜往也。江州當人強盛時,能抗同異,此非常人所行。及睹衰危,必興愍惻。荊州守文,豈能作意表行事?”含不從,遂共投舒。舒果沈含父子於江。彬聞應當來,密具船以待之,竟不得來,深以爲恨。


武昌孟嘉作庾太尉州從事,已知名。褚太傅有知人鑑,罷豫章還,過武昌,問庾曰:“聞孟從事佳,今在此不?”庾雲:“卿自求之。”褚眄睞良久,指嘉曰:“此君小異,得無是乎?”庾大笑曰:“然!”於時既嘆褚之默識,又欣嘉之見賞。


戴安道年十餘歲,在瓦官寺畫。王長史見之曰:“此童非徒能畫,亦終當致名。恨吾老,不見其盛時耳!”


王仲祖、謝仁祖、劉真長俱至丹陽墓所省殷揚州,殊有確然之志。既反,王、謝相謂曰:“淵源不起,當如蒼生何?”深爲憂嘆。劉曰:“卿諸人真憂淵源不起邪?”


小庾臨終,自表以子園客爲代。朝廷慮其不從命,未知所遣,乃共議用桓溫。劉尹曰:“使伊去,必能克定西楚,然恐不可複製。”


桓公將伐蜀,在事諸賢鹹以李勢在蜀既久,承藉累葉,且形據上流,三峽未易可克。唯劉尹雲:“伊必能克蜀。觀其蒲博,不必得,則不爲。”


謝公在東山畜妓,簡文曰:“安石必出。既與人同樂,亦不得不與人同憂。”


郗超與謝玄不善。符堅將問晉鼎,既已狼噬梁、岐,又虎視淮陰矣。於時朝議遣玄北討,人間頗有異同之論。唯超曰:“是必濟事。吾昔嘗與共在桓宣武府,見使才皆盡,雖履屐之間,亦得其任。以此推之,容必能立勳。”元功既舉,時人鹹嘆超之先覺,又重其不以愛憎匿善。


韓康伯與謝玄亦無深好。玄北征後,巷議疑其不振。康伯曰:“此人好名,必能戰。”玄聞之甚忿,常於衆中厲色曰:“丈夫提千兵,入死地,以事君親故發,不得復云爲名。”


褚期生少時,謝公甚知之,恆雲:“褚期生若不佳者,僕不復相士。”


郗超與傅瑗周旋,瑗見其二子並總髮。超觀之良久,謂瑗曰:“小者才名皆勝,然保卿家,終當在兄。”即傅亮兄弟也。


王恭隨父在會稽,王大自都來拜墓。恭暫往墓下看之,二人素善,遂十餘日方還。父問恭:“何故多日?”對曰:“與阿大語,蟬連不得歸。”因語之曰:“恐阿大非爾之友。”終乖愛好,果如其言。


車胤父作南平郡功曹,太守王胡之避司馬無忌之難,置郡於酆陰。是時胤十餘歲,胡之每出,嘗於籬中見而異焉。謂胤父曰:“此兒當致高名。”後遊集,恆命之。胤長,又爲桓宣武所知。清通於多士之世,官至選曹尚書。


王忱死,西鎮未定,朝貴人人有望。時殷仲堪在門下,雖居機要,資名輕小,人情未以方岳相許。晉孝武欲拔親近腹心,遂以殷爲荊州。事定,詔未出。王珣問殷曰:“陝西何故未有處分?”殷曰:“已有人。”王歷問公卿,鹹雲“非”。王自計才地必應在己,復問:“非我邪?”殷曰:“亦似非。”其夜詔出用殷。王語所親曰:“豈有黃門郎而受如此任?仲堪此舉迺是國之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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