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拘彌 於窴 西夜 子合 德若 條支 安息 大秦 大月氏 高附 天竺 東離 慄弋 嚴 奄蔡 莎車 疏勒 焉耆 蒲類 移支 東且彌 車師
武帝時,西域內屬,有三十六國。漢爲置使者、校尉領護之。宣帝改曰都護。元帝又置戊己二校尉,屯田於車師前王庭。哀、平間,自相分割,爲五十五國。王莽篡位,貶易侯王,由是西域怨叛,與中國遂絕,並復役屬匈奴。匈奴斂稅重刻,諸國不堪命,建武中,皆遣使求內屬,願請都護。光武以天下初定,未遑外事,竟不許之。會匈奴衰弱,莎車王賢誅滅諸國。賢死之後,遂更相攻伐。小宛、精絕、戎廬、且末爲鄯善所並。渠勒、皮山爲於窴所統,悉有其地。鬱立、單桓、孤胡、烏貪訾離爲車師所滅。後其國並復立。永平中,北虜乃脅諸國共寇河西郡縣,城門晝閉。十六年,明帝乃命將帥北征匈奴,取伊吾盧地,置宜禾都尉以屯田,遂通西域,於窴諸國皆遣子入侍。西域自絕六十五載,乃復通焉。明年,始置都護、戊己校尉。及明帝崩,焉耆、龜茲攻沒都護陳睦,悉覆其衆,匈奴、車師圍戊己校尉。
建初元年春,酒泉太守段彭大破車師於交河城。章帝不欲疲敝中國以事夷狄,乃迎還戊己校尉,不復遣都護。二年,復罷屯田伊吾,匈奴因遣兵守伊吾地。時軍司馬班超留於窴,綏集諸國。和帝永元元年,大將軍竇憲大破匈奴。二年,憲因遣副校尉閻槃將二千餘騎掩擊伊吾,破之。三年,班超遂定西域,因以超爲都護,居龜茲。復置戊己校尉,領兵五百人,居車師前部高昌壁。又置戊部候,居車師後部候城,相去五百里。六年,班超復擊破焉耆,於是五十餘國悉納質內屬。其條支、安息諸國至於海瀕四萬裏外,皆重譯貢獻。九年,班超遣掾甘英窮臨西海而還。皆前世所不至,《山經》所未詳,莫不備其風土,傳其珍怪焉。於是遠國蒙奇、兜勒皆來歸服,遣使貢獻。
及孝和晏駕,西域背畔。安帝永初元年,頻攻圍都護任尚、段禧等,朝廷以其險遠,難相應赴,詔罷都護。自此遂棄西域。北匈奴即復收屬諸國,共爲邊寇十餘歲。敦煌太守曹宗患其暴害,元初六年,乃上遣行長史索班,將千餘人屯依吾,以招撫之。於是車師前王及鄯善王來降。數月,北匈奴復率車師後部王共攻沒班等,遂擊走其前王。鄯善逼急,求救於曹宗。宗因此請出兵擊匈奴,報索班之恥,復欲進取西域。鄧太后不許,但令置護西域副校尉,居敦煌,復部營兵三百人,羈縻而已。其後北虜連與車師入寇河西,朝廷不能禁,議者因欲閉玉門、陽關,以絕其患。
延光二年,敦煌太守張璫上書陳三策,以爲“北虜呼衍王常展轉蒲類、秦海之間,專制西域,共爲寇抄。今以酒泉屬國吏士二千餘人集崑崙塞,先擊呼衍王,絕其根本,因發鄯善兵五千人脅車師後部,此上計也。若不能出兵,可置軍司馬,將士五百人,四郡供其梨牛、穀食,出據柳中,此中計也。如又不能,則宜棄交河城,收鄯善等悉使入塞,此下計也。”朝廷下其議。尚書陳忠上疏曰:
臣聞八蠻之寇,莫甚北虜。漢興,高祖窘平城之圍,太宗屈供奉之恥。故孝武憤怒,深惟久長之計,命遣虎臣,浮河絕漠,窮破虜庭。當斯之役,黔首隕於狼望之北,財幣縻於盧山之壑,府庫單竭,杼柚空虛,算至舟車,貲及六畜。夫豈不懷,慮久故也。遂開河西四郡,以隔絕南羌,收三十六國,斷匈奴右臂。是以單于孤特,鼠竄遠藏。至於宣、元之世,遂備蕃臣,關徼不閉,羽檄不行。由此察之,戎狄可以威服,難以化狎。西域內附日久,區區東望扣關者數矣,此其不樂匈奴慕漢之效也。今北虜已破車師,勢必南攻鄯善,棄而不救,則諸國從矣。若然,則虜財賄益增,膽勢益殖,威臨南羌,與之交連。如此,河西四郡危矣。河西既危,不得不救,則百倍之役興,不訾之費發矣。議者但念西域絕遠,恤之煩費,不見先世苦心勤勞之意也。方今邊境守禦之具不精,內郡武衛之備不修,敦煌孤危,遠來告急。復不輔助。內無以慰勞吏民,外無以威示百蠻。蹙國減土,經有明誡。臣以爲敦煌宜置校尉,案舊增四郡屯兵,以西撫諸國。庶足折衝萬里,震怖匈奴。
帝納之,乃以班勇爲西域長史,將馳刑士五百人,西屯柳中。勇遂破平車師。自建武至於延光,西域三絕三通。順帝永建二年,勇復擊降焉耆。於是龜茲、疏勒、於胘、莎車等十七國皆來服從,而烏孫、蔥領已西遂絕。六年,帝以伊吾舊膏腴之地,傍近西域,匈奴資之,以爲抄暴,復令開設屯田,如永元時事,置伊吾司馬一人。自陽嘉以後,朝威稍損,諸國驕放,轉相陵伐。元嘉二年,長史王敬爲於窴所沒。永興元年,車師后王復反攻屯營。雖有降首,曾莫懲革,自此浸以疏慢矣。班固記諸國風土人俗,皆已詳備《前書》。今撰建武以後其事異於先者,以爲《西域傳》,皆安帝末班勇所記雲。
西域內屬諸國,東西六千餘里,南北千餘里,東極玉門、陽關,西至蔥領。其東北與匈奴、烏孫相接。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其南山東出金城,與漢南山屬焉。其河有兩源,一出蔥領東流,一出於窴南山下北流,與蔥領河合,東注蒲昌海。蒲昌海一名鹽澤,去玉門三百餘里。
自敦煌西出玉門、陽關,涉鄯善,北通伊吾千餘里,自伊吾北通車師前部高昌壁千二百里,自高昌壁北通後部金滿城五百里。此其西域之門戶也,故戊己校尉更互屯焉。伊吾地宜五穀、桑麻、蒲萄。其北又有柳中,皆膏腴之地。故漢常與匈奴爭車師、伊吾,以制西域焉。
自鄯善逾蔥領出西諸國,有兩道。傍南山北,陂河西行至莎車,爲南道。南道西逾蔥領,則出大月氏、安息之國也。自車師前王庭隨北山,陂河西行至疏勒,爲北道。北道西逾蔥領,出大宛、康居、奄蔡焉。
出玉門,經鄯善、且末、精絕三千餘里至拘彌。
拘彌國,居寧彌城,去長史所居柳中四千九百里,去洛陽萬二千八百里。領戶二千一百七十三,口七千二百五十一,勝兵千七百六十人。
順帝永建四年,於窴王放前殺拘彌王興,自立其子爲拘彌王,而遣使者貢獻於漢。敦煌太守除由上求討之,帝赦於窴罪,令歸拘彌國,放前不肯。陽嘉元年,徐由遣疏勒王臣槃發二萬人擊於窴,破之,斬首數百級,放兵大掠,更立興宗人成國爲拘彌王而還。至靈帝熹平四年,於窴王安國攻拘彌,大破之,殺其王,死者甚衆。戊己校尉、西域長史各發兵輔立拘彌侍子定興爲王。時人衆裁有千口。其國西接於窴三百九十里。
於窴國,居西城,去長史所居五千三百里,去洛陽萬一千七百里。領戶三萬二千,口八萬三千,勝兵三萬餘人。
建武末,莎車王賢強盛,攻並於窴,徙其王俞林爲驪歸王。明帝永平中,於窴將休莫霸反莎車,自立爲於窴王。休莫霸死,兄子廣德立,後遂滅莎車,其國轉盛。從精絕西北至疏勒十三國皆服從。而鄯善王亦始強盛。自是南道目蔥領以東,唯此二國爲大。
順帝永建六年,於窴王放前遣侍子詣闕貢獻。 元嘉元年, 長史趙評在於窴病癰死,評子迎喪,道經拘彌。拘彌王成國與於窴王建素有隙,乃語評子云:“於窴王令胡醫持毒藥著創中,故致死耳。”評子信之,還入塞,以告敦煌太守馬達。明年,以王敬代爲長史,達令敬隱核其事。敬先過拘彌,成國復說雲:“於窴國人慾以我爲王,今可因此罪誅建,於窴必服矣。”敬貪立功名,且受成國之說,前到於窴,設供具請建,而陰圖之。或以敬謀告建,建不信,曰:“我無罪,王長史何爲欲殺我?”旦日,建從官屬數十人詣敬。坐定,建起行酒,敬叱左右執之,吏士並無殺建意,官屬悉得突走。時成國主簿秦牧隨敬在會,持刀出曰:“大事已定,何爲復疑?”即前斬建。於窴侯將輸僰等遂會兵攻敬,敬持建頭上樓宣告曰:“天子使我誅建耳。”於窴侯將遂焚營舍,燒殺吏士,上樓斬敬,懸首於市。輸僰欲自立爲王,國人殺之,而立建子安國焉。馬達聞之,欲將諸郡兵出塞擊於窴,桓帝不聽,徵達還,而以宋亮代爲敦煌太守。亮到,開募於窴,令自斬輸僰。時輸僰死已經月。乃斷死人頭送敦煌,而不言其狀。亮後知其詐,而竟不能出兵,於窴恃此遂驕。
自於窴經皮山,至西夜、子合、德若焉。
西夜國,一名漂沙,去洛陽萬四千四百里。戶二千五百,口萬餘,勝兵三千人。地生白草,有毒,國人煎以爲藥,傅箭鏃,所中即死。《漢書》中誤雲西夜、子合是一國,今各自有王。
子合國,居呼鞬谷。去疏勒千里。領戶三百五十,口四千,勝兵千人。
德若國,領戶百餘,口六百七十,勝兵三百五十人。東去長史居三千五百三十里,去洛陽萬二千一百五十里,與子合相接。其俗皆同。
自皮山西南經烏秅,涉懸度,歷罽賓,六十餘日行至烏弋山離國,地方數千裏,時改名排持。
復西南馬行百餘日至條支。
條支國城在山上,週迴四十餘里。臨西海,海水曲環其南及東北,三面路絕,唯西北隅通陸道。土地暑溼,出師子、犀牛、封牛、孔雀、大雀。大雀其卵如甕。
轉北而東,復馬行六十餘日至安息。後役屬條支,爲置大將,臨領諸小城焉。
安息國,居和櫝城,去洛陽二萬五千裏。北與康居接,南與烏弋山離接。地方數千裏,小城數百,戶口勝兵最爲殷盛。其東界木鹿城,號爲小安息,去洛陽二萬里。
章帝章和元年,遣使獻師子、符拔。符拔形似麟而無角。和帝永元九年,都護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條支。臨大海欲度,而安息西界船人謂英曰:“海水廣大,往來者逢善風三月乃得度,若遇遲風,亦有二歲者,故入海人皆齎三歲糧。海中善使人思土戀慕,數有死亡者。”英聞之乃止。十三年,安息王滿屈復獻師子及條支大鳥,時謂之安息雀。
自安息西行三千四百里至阿蠻國。從阿蠻西行三千六百里至斯賓國。從斯賓南行度河,又西南至於羅國九百六十里,安息西界極矣。自此南乘海,乃通大秦。其土多海西珍奇異物焉。
大秦國,一名犁鞬,以在海西,亦云海西國。地方數千裏,有四百餘城。小國役屬者數十。以石爲城郭。列置郵亭,皆堊塈之。有松柏諸木百草。人俗力田作,多種樹蠶桑。皆髡頭而衣文繡,乘輜軿白蓋小車,出入擊鼓,建旌旗幡幟。
所居城邑,周圜百餘里。城中有五宮,相去各十里。宮室皆以水精爲柱,食器亦然。其王日遊一宮,聽事五日而後遍。常使一人持囊隨王車,人有言事者,即以書投囊中,王室宮發省,理其枉直。各有官曹文書。置三十六將,皆會議國事。其王無有常人。皆簡立賢者。國中災異及風雨不時,輒廢而更立,受放者甘黜不怨。其人民皆長大平正,有類中國,故謂之大秦。
土多金銀奇寶,有夜光璧、明月珠、駭雞犀、珊瑚、虎魄、琉璃、琅玕、朱丹、青碧。刺金縷繡,織成金縷罽、雜色綾。作黃金塗、火浣市。又有細布,或言水羊毳,野蠶繭所作也。合會諸香,煎其汁以爲蘇合。凡外國諸珍異皆出焉。
以金銀爲錢,銀錢十當金錢一。與安息、天竺交市於海中,利有十倍。其人質直,市無二價。穀食常賤,國用富饒。鄰國使到其界首者,乘驛詣王都,至則給以金錢。其王常欲通使於漢,而安息欲以漢繒彩與之交市,故遮閡不得自達。至桓帝延熹九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獻象牙、犀角、玳瑁,始乃一通焉。其所表貢,並無珍異,疑傳者過焉。
或雲其國西有弱水、流沙,近西王母所居處,幾於日所入也。《漢書》雲“從條支西行二百餘日,近日所入”,則與今書異矣。前世漢使皆自烏弋以還,莫有至條支者也。又云“從安息陸道繞海北行出海西至大秦,人庶連屬,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終無盜賊寇警。而道多猛虎、師子,遮害行旅,不百餘人齎兵器,輒爲所食”。又言“有飛橋數百里可度海北諸國”。所生奇異玉石諸物,譎怪多不經,故不記雲。
大月氏國,居藍氏城,西接安息,四十九日行,東去長史所居六千五百三十七裏,去洛陽萬六千三百七十里。戶十萬,口四十萬,勝兵十餘萬人。
初,月氏爲匈奴所滅,遂遷於大夏,分其國爲休密、雙靡、貴霜、肹頓、都密,凡五部翕侯。後百餘歲,貴霜翕侯丘就卻攻滅四翕侯,自立爲王,國號貴霜。侵安息。取高附地。又滅濮達、罽賓,悉有其國。丘就卻年八十餘死,子閻膏珍代爲王。覆滅天竺,置將一人監領之。月氏自此之後,最爲富盛,諸國稱之,皆曰貴霜王。漢本其故號,言大月氏雲。
高附國,在大月氏西南,亦大國也。其俗似天竺,而弱,易服。善賈販,內富於財。所屬無常,天竺、罽賓、安息三國強則得之,弱則失之,而未嘗屬月氏。《漢書》以爲五翕侯數,非其實也。後屬安息。及月氏破安息,始得高附。
天竺國,一名身毒,在月氏之東南數千裏。俗與月氏同,而卑溼暑熱。其國臨大水。乘象而戰。其人弱於月氏,修浮圖道,不殺伐,遂以成俗。從月氏、高附國以西,南至西海,東至磐起國,皆身毒之地。身毒有別城數百,城置長。別國數十,國置王。雖各小異,而俱以身毒爲名,其時皆屬月氏。月氏殺其王而置將,令統其人。土出象、犀、玳瑁、金、銀、銅、鐵、鉛、錫,西與大秦通,有大秦珍物。又有細布、好毾、諸香、石蜜、胡椒、姜、黑鹽。
和帝時,數遣使貢獻,後西域反畔,乃絕。至桓帝延熹二年、四年,頻從日南徼外來獻。
世傳明帝夢見金人,長大,頂有光明,以問羣臣。或曰:“西方有神,名曰佛,其形長丈六尺而黃金色。”帝於是遣使天竺,問佛道法,遂於中國圖畫形象焉。楚王英始信其術,中國因此頗有奉其道者。後桓帝好神,數祀浮圖、老子,百姓稍有奉者,後遂轉盛。
東離國,居沙奇城,在天竺東南三千餘里,大國也。其土氣、物類與天竺同。列城數十,皆稱王。大月氏伐之,遂臣服焉。男女皆長八尺,而怯弱。乘象、駱駝,往來鄰國。有寇,乘象以戰。
慄戈國,屬康居。出名馬、牛、羊、蒲萄衆果,其土水美,故蒲萄酒特有名焉。
嚴國,在奄蔡北,屬康居,出鼠皮以輸之。
奄蔡國,改名阿蘭聊國,居地城,屬康居。土氣溫和,多楨鬆、白草。民俗衣服與康居同。
莎車國,西經蒲犁、無雷至大月氏,東去洛陽萬九百五十里。
匈奴單于因王莽之亂,略有西域,唯莎車王延最強,不肯附屬。元帝時,嘗爲侍子,長於京師,慕樂中國,亦復參其典法。常敕諸子,當世奉漢家,不可負也。天鳳五年,延死,諡忠武王,子康代立。
光武初,康率傍國拒匈奴,擁衛故都護吏士妻子千餘口,檄書河西,問中國動靜,自陳思慕漢家。建武五年,河西大將軍竇融乃承製立康爲漢莎車建功懷德王、西域大都尉,五十五國皆屬焉。
九年,康死,諡宣成王。弟賢代立,攻破拘彌、西夜國,皆殺其王,而立其兄康兩子爲拘彌、西夜王。十四年,賢與鄯善王安並遣使詣闕貢獻,於是西域始通。蔥領以東諸國皆屬賢。十七年,賢復遣使奉獻,請都護。天子以問大司空竇融,以爲賢父子兄弟相約事漢,款誠又至,宜加號位以鎮安之。帝乃因其使,賜賢西域都護印綬,及車旗黃金錦繡。敦煌太守裴遵上言:“夷狄不可假以大權,又令諸國失望。”詔書收還都護印綬,更賜賢以漢大將軍印綬。其使不肯易,遵迫奪之,賢由是始恨。而猶詐稱大都護,移書諸國,諸國悉服屬焉,號賢爲單于。賢浸以驕橫,重求賦稅,數攻龜茲諸國,諸國愁懼。
二十一年冬,車師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國俱遣子入侍,獻其珍寶。及得見,皆流涕稽首,願得都護。天子以中國初定,北邊未服,皆還其侍子,厚賞賜之。是時賢自負兵強,欲併兼西域,攻擊益甚。諸國聞都護不出,而侍子皆還,大憂恐,乃與敦煌太守檄,願留侍子以示莎車,言侍子見留,都護尋出,冀且息其兵。裴遵以狀聞,天子許之。二十二年,賢知都護不至,遂遺鄯善王安書,令絕通漢道。安不納而殺其使。賢大怒,發兵攻鄯善。安迎戰,兵敗,亡入山中。賢殺略千餘人而去。其冬,賢復攻殺龜茲王,遂兼其國。鄯善、焉耆諸國侍子久留敦煌,愁思,皆亡歸。鄯善王上書,願復遣子入侍,更請都護。都護不出,誠迫於匈奴。天子報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諸國力不從心,東西南北自在也。”於是鄯善、車師復附匈奴,而賢益橫。
嬀塞王自以國遠,遂殺賢使者,賢擊滅之,立其國貴人駟鞬爲嬀塞王。賢又自立其子則羅爲龜茲王。賢以則羅年少,乃分龜茲爲烏壘國,徙駟鞬爲烏壘王,又更以貴人爲嬀塞王。數歲,龜茲國人共殺則羅、駟鞬,而遣使匈奴,更請立王。匈奴立龜茲貴人身毒爲龜茲王,龜茲由是屬匈奴。
賢以大宛貢稅減少,自將諸國兵數萬人攻大宛,大宛王延留迎降,賢因將還國,徙拘彌王橋塞提爲大宛王。而康居數攻之,橋塞提在國歲餘,亡歸,賢復以爲拘彌王,而遣延留還大宛,使貢獻如常。賢又徙於窴王俞林爲驪歸王,立其弟位侍爲於窴王。歲餘,賢疑諸國欲畔,召位侍及拘彌、姑墨、子合王,盡殺之,不復置王,但遣將鎮守其國。位侍子戎亡降漢。封爲守節侯。
莎車將君得在於窴暴虐,百姓患之。明帝永平三年,其大人都末出城,見野豕,欲射之。豕乃言曰:“無射我,我乃爲汝殺君得。”都末因此即與兄弟共殺君得。而大人休莫霸復與漢人韓融等殺都末兄弟,自立爲於窴王,復與拘彌國人攻殺莎車將在皮山者,引兵歸。於是賢遣其太子、國相,將諸國兵二萬人擊休莫霸,霸迎與戰,莎車兵敗走,殺萬餘人。賢復發諸國數萬人,自將擊休莫霸,霸復破之,斬殺過半,賢脫身走歸國。休莫霸進圍莎車,中流矢死,兵乃退。
於窴國相蘇榆勒等共立休莫霸兄子廣德爲王。匈奴與龜茲諸國共攻莎車,不能下。廣德承莎車之敝,使弟輔國侯仁將兵攻賢。賢連被兵革,乃遣使與廣德和。先是廣德父拘在莎車數歲,於是賢歸其父,而以女妻之,結爲昆弟,廣德引兵去。明年,莎車相且運等患賢驕暴,密謀反城降於窴。於窴王廣德乃將諸國兵三萬人攻莎車。賢城守,使使謂廣德曰:“我還汝父,與汝婦,汝來擊我,何爲?”廣德曰:“王,我婦父也,久不相見,願各從兩人會城外結盟。”賢以問且運,且運曰:“廣德女婿,至親,宜出見之。”賢乃輕出,廣德遂執賢。而且運等因內於窴兵,虜賢妻子而並其國。鎖賢將歸,歲餘殺之。
匈奴聞廣德滅莎車,遣五將發焉耆、尉黎、龜茲十五國兵三萬餘人圍於窴,廣德乞降,以其太子爲質,約歲給罽絮。冬,匈奴復遣兵將賢質子不居徵立爲莎車王,廣德又攻殺之,更立其弟齊黎爲莎車王,章帝元和三年也。時,長史班超發諸國兵擊莎車,大破之,由是遂降漢。事已懼《班超傳》。
莎車東北至疏勒。
疏勒國,去長史所居五千裏,去洛陽萬三百里。領戶二萬一千,勝兵三萬餘人。
明帝永平十六年,龜茲王建攻殺疏勒王成,自以龜茲左侯兜題爲疏勒王。冬,漢遣軍司馬班超劫縛兜題,而立成之兄子忠爲疏勒王。忠後反畔,超擊斬之。事已具《超傳》。
安帝元初中,疏勒王安國以舅臣磐有罪,徙於月氏。月氏王親愛之。後安國死,無子,母持國政,與國人共立臣磐同產弟子遺腹爲疏勒王。臣磐聞之,請月氏王曰:“安國無子,種人微弱,若立母氏,我乃遺腹叔父也,我當爲王。”月氏乃遣兵送還疏勒。國人素敬愛臣磐,又畏憚月氏,即共奪遺腹印綬,迎臣磐立爲王,更以遺腹爲磐稿城侯。後莎車連畔於窴,屬疏勒,疏勒以強,故得與龜茲、於窴爲敵國焉。
順帝永建二年,臣磐遣使奉獻,帝拜臣磐爲漢大都尉,兄子臣勳爲守國司馬。五年,臣磐遣侍子與大宛、莎車使俱詣闕貢獻。陽嘉二年,臣磐復獻師子、封牛。至靈帝建寧元年,疏勒王漢大都尉於獵中爲其季父和得所射殺,和得自立爲王。三年,涼州刺史孟佗遣從事任涉將敦煌兵五百人,與戊司馬曹寬、西域長史張晏,將焉耆、龜茲、車師前後部,合三萬餘人,討疏勒,攻楨中城,四十餘日不能下,引去。其後疏勒王連相殺害,朝廷亦不能禁。
東北經尉頭、溫宿、姑墨、龜茲至焉耆。
焉耆國王居南河城,北去長史所居八百里,東去洛陽八千二百里。戶萬五千,口五萬二千,勝兵二萬餘人。其國四面有大山,與龜茲相連,道險厄,易守。有海水曲入四山之內,周匝其城三十餘里。
永平末,焉耆與龜茲共攻沒都護陳睦、副校尉郭恂,殺吏士二千餘人。至永元六年,都護班超發諸國兵討焉耆、危須、尉黎、山國,遂斬焉耆、尉黎二王首,傳送京師,縣蠻夷邸。超乃立焉耆左候元孟爲王,尉黎、危須、山國皆更立其王。至安帝時,西域背畔。延光中,超子勇爲西域長史,復討定諸國。元孟與尉黎、危須不降。永建二年,勇與敦煌太守張朗擊破之,元孟乃遣子詣闕貢獻。
蒲類國,居天山西疏榆谷,東南去長史所居千二百九十里,去洛陽萬四百九十里。戶八百餘,口二千餘,勝兵七百餘人。廬帳而居,逐水草,頗知田作。有牛、馬、駱駝、羊畜。能作弓矢。國出好馬。
蒲類本大國也,前西域屬匈奴,而其王得罪單于,單于怒,徙蒲類人六千餘口,內之匈奴右部阿惡地,因號曰阿惡國。南去車師後部馬行九十餘日。人口貧羸,逃亡山谷間,故留爲國雲。
移支國,居蒲類地。戶千餘,口三千餘,勝兵千餘人。其人勇猛敢戰,以寇抄爲事。皆被髮,隨畜逐水草,不知田作。所出皆與蒲類同。
東且彌國,東去長史所居八百里,去洛陽九千二百五十里。戶三千餘,口五千餘,勝兵二千餘人。廬帳居,逐水草,頗田作。其所出有亦與蒲類同。所居無常。
車師前王居交河城。河水分流繞城,故號交河。去長史所居柳中八十里,東去洛陽九千一百二十里。領戶千五百餘,口四千餘,勝兵二千人。
后王居務塗谷,去長史所居五百里,去洛陽九千六百二十里。領戶四千餘,口萬五千餘,勝兵三千餘人。
前後部及東且彌、卑陸、蒲類、移支,是爲車師六國,北與匈奴接,前部西通焉耆北道,後部西通烏孫。
建武二十一年,與鄯善、焉耆遣子入侍,光武遣還之,乃附屬匈奴。明帝永平十六年,漢取伊吾盧,通西域,車師始復內屬。匈奴遣兵擊之,復降北虜。和帝永元二年,大將軍竇憲破北匈奴,車師震懾,前後王各遣子奉貢入侍,並賜印綬金帛。八年,戊己校尉索頵欲廢后部王涿鞮,立破虜侯細緻。涿鞮忿前王尉卑大賣己,因反擊尉卑大,獲其妻子。明年,漢遣將兵長史王林,發涼州六郡兵及羌胡二萬餘人,以討涿鞮,獲首虜千餘人。涿鞮入北匈奴,漢軍追擊,斬之,立涿鞮弟農奇爲王。至永寧元年,后王軍就及母沙麻反畔,殺後部司馬及敦煌行事。至安帝延光四年,長史班勇擊軍就,大破,斬之。
順帝永建元年,勇率后王農奇子加特奴及八滑等,發精兵擊北虜呼衍王,破之。勇於是上立加特奴爲后王,八滑爲後部親漢侯。陽嘉三年夏,車師後部司馬率加特奴等千五百人,掩擊北匈奴於閶吾陸谷,壞其廬落,斬數百級,獲單于母、季母及婦女數百人,牛、羊十餘萬頭,車千餘兩,兵器什物甚衆。四年春,北匈奴呼衍王率兵侵後部,帝以車師六國接近北虜,爲西域蔽扞,乃令敦煌太守發諸國兵,及玉門關候、伊吾司馬,合六千三百騎救之,掩擊北虜于勒山,漢軍不利。秋,呼衍王復將二千人攻後部,破之。桓帝元嘉元年,呼衍王將三千餘騎寇伊吾,伊吾司馬毛愷遣吏兵五百人於蒲類海東與呼衍王戰,悉爲所沒,呼衍王遂攻伊吾屯城。夏,遣敦煌太守司馬達將敦煌、酒泉,張掖屬國吏士四千餘人救之,出塞至蒲類海,呼衍王聞而引去,漢軍無功而還。
永興元年,軍師後部王阿羅多與戊部候嚴皓不相得,遂忿戾反畔,攻圍漢屯田且固城,殺傷吏士。後部候炭遮領餘人畔阿羅多,詣漢吏降。阿羅多迫急,將其母妻子,從百餘騎亡走北匈奴中,敦煌太守宋亮上立後部故王軍就質子卑君爲後部王。後阿羅多復從匈奴中還,與卑君爭國,頗收其國人。戊校尉閻詳慮其招引北虜,將亂西域,乃開信告示,許復爲王,阿羅多乃詣詳降。於是收奪所賜卑君印綬,更立阿羅多爲王,仍將卑君還敦煌,以後部人三百帳別屬役之,食其稅。帳者,猶中國之戶數也。
論曰:西域風土之載,前古未聞也。漢世張騫懷致遠之略,班超奮封侯之志,終能立功西遐,羈服外域。自兵威之所肅服,財賂之所懷誘,莫不獻方奇,納愛質,露頂肘行,東向而朝天子。故設戊己之官,分任其事;建都護之帥,總領其權。先馴則賞籯金以賜龜綬,後服則系頭顙而釁北闕。立屯田於膏腴之野,列郵置於要害之路。馳命走驛,不絕於時月;商胡販客,日款於塞下。其後甘英乃抵條支而歷安息,臨西海以望大秦,拒玉門、陽關者四萬餘里,靡不周盡焉。若其境俗性智之優薄,產載物類之區品,川河領障之基源,氣節涼暑之通隔,梯山棧谷、繩行沙度之道,身熱首痛、風災鬼難之域,莫不備寫情形,審求根實。至於佛道神化,興自身毒,而二漢方誌,莫有稱焉。張騫但著地多暑溼,乘象而戰,班勇雖列其奉浮圖,不殺伐,而精文善法、導達之功,靡所傳述。餘聞之後說也,其國則殷乎中土,玉燭和氣。靈聖之所降集,賢懿之所挺生,神蹟詭怪,則理絕人區,感驗明顯,則事出天外。而騫、超無聞者,豈其道閉往運,數開叔葉乎?不然,何誣異之甚也!漢自楚英始盛齋戒之祀,桓帝又修華蓋之飾。將微義未譯,而但神明之邪?詳其清心釋累之訓,空有兼遣之宗,道書之流也。且好仁惡殺,蠲敝崇善,所以賢達君子多愛其法焉。然好大不經,奇譎無已,雖鄒衍談天之辯,莊周蝸角之論,尚未足以概其萬一。又精靈起滅,因報相尋。若曉而昧者,故通人多惑焉。蓋導俗無方,適物異會,取諸同歸,措夫疑說,則大道通矣。
贊曰:逖矣西胡,天之外區。土物琛麗,人性淫虛。不率華禮,莫有典書。若微神道,何恤何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