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鄧禹字仲華,南陽新野人也。年十三,能誦詩,受業長安。時光武亦遊學京師,禹年雖幼,而見光武知非常人,遂相親附。數年歸家。
及漢兵起,更始立,豪傑多薦舉禹,禹不肯從。及聞光武安集河北,即杖策北渡,追及於鄴。光武見之甚歡,謂曰:"我得專封拜,生遠來,寧欲仕乎?"禹曰:"不願也。"光武曰:"即如是,何欲爲?"禹曰:"但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於竹帛耳。"光武笑,因留宿閒語。禹進說曰:"更始雖都關西,今山東未安,赤眉、青犢之屬,動以萬數,三輔假號,往往羣聚。更始既未有所挫,而不自聽斷,諸將皆庸人屈起,志在財幣,爭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慮遠圖,欲尊主安民者也。四方分崩離析,形勢可見。明公雖建藩輔之功,猶恐無所成立。於今之計,莫如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立高祖之業,救萬民之命。以公而慮天下,不足定也。"光武大悅,因令左右號禹曰鄧將軍。常宿止於中,與定計議。
及王郎起兵,光武自薊至信都,使禹發奔命,得數千人,令自將之,別攻拔樂陽。從至廣阿,光武舍城樓上,披輿地圖,指示禹曰:"天下郡國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慮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內淆亂,人思明君,猶赤子之慕慈母。古之興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光武悅。時任使諸將,多訪於禹,禹每有所舉者,皆當其才,光武以爲知人。使別將騎,與蓋延等擊銅馬於清陽。延等先至,戰不利,還保城,爲賊所圍。禹遂進與戰,破之,生獲其大將。從光武追賊至蒲陽,連大克獲,北州略定。
及赤眉西入關,更始使定國上公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將軍劉均及諸將,分據河東、弘農以拒之。赤眉衆大集,王匡等莫能當。光武籌赤眉必破長安,欲乘並關中,而方自事山東,未知所寄,以禹沉深有大度,故授以西討之略。乃拜爲前將軍持節,中分麾下精兵二萬人,遣西入關,令自選偏裨以下可與俱者。於是以韓歆爲軍師,李文、李春、程慮爲祭酒,馮愔爲積弩將軍,樊崇爲驍騎將軍,宗歆爲車騎將軍,鄧尋爲建威將軍,耿爲赤眉將軍,左於爲軍師將軍,引而西。
建武元年正月,禹自箕關將入河東,河東都尉守關不開,禹攻十日,破之,獲輜重千餘乘。進圍安邑,數月未能下。更始大將軍樊參將數萬人,度大陽欲攻禹,禹遣諸將逆擊於解南,大破之,斬參首。於是王匡、成丹、劉均等合軍十餘萬,復共擊禹,禹軍不利,樊崇戰死。會日幕,戰罷,軍師韓歆及諸將見兵勢已摧,皆勸禹夜去,禹不聽。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窮日不出,禹因得更理兵勒衆。明旦,匡悉軍出攻禹,禹令軍中無得妄動;既至營下,因傳發諸將鼓而並進,大破廣。匡等皆棄軍亡走,禹率輕騎急追,獲劉均及河東太守楊寶、持節中郎將弭繮,皆斬之,收得節六,印綬五百,兵器不可勝數,遂定河東。承製拜李文爲河東太守,悉更置屬縣令長以鎮撫之。是月,光武即位於鄗,使使者持節拜禹爲大司徒。策曰:"制詔前將軍禹:深執忠孝,與朕謀謨帷幄,決勝千里。孔子曰:'自吾有回,門人日親。'斬將破軍,平定山西,功效尤著。百姓不親,五品不訓,汝作司徒,敬敷五教,五教在寬。今遣奉車都尉授印綬,封爲酇侯,食邑萬戶。敬之哉!"禹時年二十四。
遂渡汾陰河,入夏陽。更始中郎將左輔都尉公乘歙,引其衆十萬,與左馮翊兵共拒禹於衙,禹復破走之,而赤眉遂入長安。是時三輔連覆敗,赤眉所過殘賊,百姓不知所歸。聞禹乘勝獨克而師行有紀,皆望風相攜負以迎軍,降者日以千數,衆號百萬。禹所止輒停車住節,以勞來之,父老童稚,重發戴白,滿其車下,莫不感悅,於是名震關西。帝嘉之,數賜書褒美。
諸將豪傑皆勸禹徑攻長安。禹曰:"不然。"今吾衆雖多,能戰者少,前無可仰之積,後無轉饋之資。赤眉新拔長安,財富充實,鋒銳未可當也。夫盜賊羣居,無終日之計,財谷雖多,變故萬端,寧能堅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廣人稀,饒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糧養士,以觀其弊,乃可圖也。"於是引軍北至栒邑。禹所到,擊破赤眉別將諸營保,郡邑皆開門歸附。西河太守宗育遣子奉檄降,禹遣詣京師。
帝以關中未定,而禹久不進兵,下敕曰:"司徒,堯也;亡賊,桀也。長安吏人,遑遑無所依歸。宜以時進討,鎮慰西京,系百姓之心。"禹猶執前意,乃分遣將軍別攻上郡諸縣,更徵兵引谷,歸至大要。遣馮愔、宗歆守栒邑。二人爭權相攻,愔遂殺歆,因反擊禹,禹遣使以聞。帝問使人:"愔所親愛爲誰?"對曰:"護軍黃防。"帝度愔、防不能久和,勢必相忤,因報禹曰:"縛馮愔者,必黃防也。"乃遣尚書宗廣持節降之。後月餘,防果執愔,將其衆歸罪。更始諸將王匡、胡殷等皆詣廣降,與共東歸。至安邑,道欲亡,廣悉斬之。愔至洛陽,赦不誅。
二年春,遣使者更封禹爲梁侯,食四縣。時,赤眉西走扶風,禹乃南至長安,軍昆明池,大饗士卒。率諸將齋戒,擇吉日,修禮謁祠高廟,收十一帝神主,遣使奉詣洛陽,因循行園陵,爲置吏士奉守焉。
禹引兵與延岑戰於藍田,不克,復就谷雲陽。漢中王劉嘉詣禹降。嘉相李寶倨慢無禮,禹斬之。寶弟收寶部曲擊禹,殺將軍耿。自馮愔反後,禹威稍損,又乏食,歸附者離散。而赤眉復還入長安,禹與戰,敗走,至高陵,軍士飢餓,皆食棗菜。帝乃徵禹還,敕曰:"赤眉無谷,自當來東,吾折捶笞之,非諸將憂也。無得復妄進兵。"禹慚於受任而功不遂,數以飢卒徼戰,輒不利。三年春,與車騎將軍鄧弘擊赤眉,遂爲所敗,衆皆死散。事在《馮異傳》。獨與二十四騎還詣宜陽,謝上大司徒、梁侯印綬。有詔歸侯印綬。數月,拜右將軍。
延岑自敗於東陽,遂與秦豐合。四年春,復寇順陽間。遣禹護復漢將軍鄧曄、輔漢將軍於匡,擊破岑於鄧;追至武當,復破之。岑奔漢中,餘黨悉降。
十三年,天下平定,諸功臣皆增戶邑,定封禹爲高密侯,食高密、昌安、夷安、淳于四縣。帝以禹功高,封弟寬爲明親侯。其後左右將軍官罷,以特進奉朝請。禹內文明,篤行淳備,事母至孝。天下既定,常欲遠名勢。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修整閨門,教養子孫,皆可以爲後世法。資用國邑,不修產利。帝益重之。中元元年,復行司徒事。從東巡狩,封岱宗。
顯宗即位,以禹先帝元功,拜爲太傅,進見東向,甚見尊寵。居歲餘,寢疾。帝數自臨問,以子男二人爲郎。永平元年,年五十七薨,諡曰元侯。
帝分禹封爲三國:長子震爲高密侯,襲爲昌安侯,珍爲夷安侯。
禹少子鴻,好籌策。永平中,以爲小侯。引入與議邊事,帝以爲能,拜將兵長史,率五營士屯雁門。肅宗時,爲度遼將軍。永元中,與大將軍竇憲俱出擊匈奴,有功,徵行車騎將軍。出塞追畔胡逢侯,坐逗留,下獄死。
高密侯震卒,子乾嗣。乾尚顯宗女沁水公主。永元十四年,陰皇后巫蠱事發,乾從兄奉以後舅被誅,乾從坐,國除。元興元年,和帝復封乾本國,拜侍中。乾卒,子成嗣。成卒,子褒嗣。褒尚安帝妹舞陰長公主,桓帝時爲少府。褒卒,長子某嗣。少子昌襲母爵爲舞陰侯,拜黃門侍郎。
昌安侯襲嗣子藩,亦尚顯宗女平皋長公主,和帝時爲侍中。
夷安侯珍子康,少有操行。兄良襲封,無後,永初六年,紹封康爲夷安侯。時諸紹封者皆食故國半租,康以皇太后戚屬,獨三分食二,以侍祠侯爲越騎校尉。康以太后久臨朝政,宗門盛滿,數上書長樂宮諫爭,宜崇公室,自損私權,言甚切至。太后不從。康心懷畏懼,永寧元年,遂謝病不朝。太后使內侍者問之。時宮人出入,多能有所譭譽,其中耆宿皆稱中大人。所使者乃康家先婢,亦自通中大人。康聞,詬之曰:"汝我家出,亦敢爾耶?"婢怨恚,還說康詐疾而言不遜。太后大怒,遂免康官,遣歸國,絕屬籍。及從兄騭誅,安帝徵康爲侍中。順帝立,爲太僕,有方正稱,名重朝廷。以病免,加位特進。陽嘉三年卒,諡曰義侯。
論曰:"夫變通之世,君臣相擇,斯最作事謀始之幾也。鄧公嬴糧徒步,觸紛亂而赴光武,可謂識所從會矣。於是中分麾下之軍,以臨山西之隙,至使關河響動,懷赴如歸。功雖不遂,而道亦弘矣!及其威損栒邑,兵散宜陽,褫龍章於終朝,就侯服以卒歲,榮悴交而下無二色,進退用而上無猜情,使君臣之美,後世莫窺其間,不亦君子之致爲乎!
寇恂字子翼,上谷昌平人也,世爲著姓。恂初爲郡功曹,太守耿況甚重之。
王莽敗,更始立。使使者徇郡國,曰"先降者復爵位"。恂從耿況迎使者於界上,況上印綬,使者納之,一宿無還意。恂勒兵入見使者,就請之。使者不與,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脅之邪?"恂曰:"非敢脅使君,竊傷計之不詳也。今天下初定,國信未宣,使君建節銜命,以臨四方,郡國莫不延頸傾耳,望風歸命。今始至上谷而先墮大信,沮向化之心,生離畔之隙,將復何以號令它郡乎?且耿府君在上谷,久爲使人所親,今易之,得賢則造次未安,不緊則只更生亂。爲使君計,莫若復之以安百姓。"使者不應,恂左右以使者命召況。況至,恂進取印綬帶況。使者不得已,乃承製詔之,況受而歸。
及王郎起,遣將徇上谷,急況發兵。恂與門下掾閔業共說況曰:"邯鄲拔起,難可信向。昔王莽時,所難獨有劉伯升耳。今聞大司馬劉公,伯升母弟,尊賢下士,士多歸之,可攀附也。"況曰:"邯鄲方盛,力不能獨拒,如何?"恂對曰:"今上谷完實,控弦萬騎,舉大郡之資,可以詳擇去就。恂請東約漁陽,齊心合衆,邯鄲不足圖也。"況然之,乃遣恂到漁陽,結謀彭寵。恂還,至昌平,襲擊邯鄲使者,殺之,奪其軍,遂與況子弇等俱南及光武於廣阿。拜恂爲偏將軍,號承義侯,從破羣賊。數與鄧禹謀議,禹奇之,因奉牛、酒共交歡。
光武南定河內,而更始大司馬朱鮪等盛兵據洛陽,及幷州未定,光武難其守,問於鄧禹曰:"諸將誰可使守河內者?"禹曰:"昔高祖任蕭何於關中,無復四顧之憂,所以得專精山東,終成大業。今河內帶河爲固,戶口殷實,北通上黨,南迫洛陽。寇恂文武備足,有牧人御衆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乃拜恂河內太守,行大將軍事。光武謂恂曰:"河內完富,吾將因是而起。昔高祖留蕭何鎮關中,吾今委公以河內,堅守轉運,給足軍糧,率厲士馬,防遏它兵,勿令北度而已。"光武於是復北征燕、代。恂移書屬縣,講兵肄射,伐淇園之竹,爲矢百餘萬,養馬二千匹,收租四百萬斛,轉以給軍。
朱鮪聞光武北而河內孤,使討難將軍蘇茂、副將賈彊將兵三萬餘人,度鞏河攻溫。檄書至,恂即勒軍馳出,並移告屬縣發兵,會於溫下。軍吏皆諫曰:"今洛陽兵渡河,前後不絕,宜待衆軍畢集,乃可出也。"恂曰:"溫,郡之藩蔽,失溫則郡不可守。"遂馳赴之。旦日合戰,而偏將軍馮異遣救,及諸縣兵適至,士馬四集,幡旗蔽野。恂乃令士卒乘城,鼓譟大呼,言曰:"劉公兵到!"蘇茂軍聞之,陣動,恂因奔擊,大破之,追至洛陽,遂斬賈彊。茂兵自投河死者數千,生獲萬餘人。恂與馮異過河而還。自是,洛陽震恐,城門晝閉。時,光武傳聞朱鮪破河內,有頃,恂檄至,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諸將軍賀,因上尊號,於是即位。
時,軍食急乏,恂以輦車驪駕轉輸,前後不絕,尚書升斗以稟百官。帝數策書勞問,恂同門生茂陵董崇說恂曰:"上新即位,四方未定,而郡侯以此時據大郡,內得人心,外破蘇茂,威震鄰敵,功名發聞,此讒人側目怨禍之時也。昔蕭何守關中,悟鮑生之言而高祖悅。今君所將,皆宗族昆弟也,無乃當以前人爲鏡戒。"恂然其言,稱疾不視事。帝將攻洛陽,先至河內,恂求從軍。帝曰:"河內未可離也。"數固請,不聽,乃遣兄子寇張、姊子谷崇將突騎,願爲軍鋒。帝善之,皆以爲偏將軍。
建武二年,恂坐系考上書者免。是時,潁川人嚴終、趙敦聚衆萬餘,與密人賈期連兵爲寇。恂免數月,復拜潁川太守,與破奸將軍侯進俱擊之。數月,斬期首,郡中悉平定。封恂雍奴侯,邑萬戶。
執金吾賈覆在汝南,部將殺人於潁川,恂捕得繫獄。時尚草創,軍營犯法,率多相容,恂乃戮之於市。復以爲恥,嘆。還過潁川,謂左右曰:"吾與寇恂並列將帥,而今爲其所陷,大丈夫豈有懷侵怨而不決之者乎?今見恂,必手劍之!"恂知其謀,不欲與相見。谷崇曰:"崇,將也,得帶劍侍側。卒有變,足以相當。"恂曰:"不然。昔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於廉頗者,爲國也。區區之趙,尚有此義,吾安可以忘之乎?"乃敕屬縣盛供具,儲酒醪,執金吾軍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饌。恂乃出迎於道,稱疾而還。賈復勒兵欲追之,而使士皆醉,遂過去。恂遣谷崇以狀聞,帝乃徵恂。恂至引見,時復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兩虎安得私鬥?今日朕分之。"於是並坐極歡,遂共車同出,結友而去。
恂歸潁川。三年,遣使者即拜爲汝南太守,又使驃騎將軍杜茂將兵助恂討盜賊。盜賊清靜,郡中無事。恂素好學,乃修鄉校,教生徒,聘能爲《左氏春秋》者,親受學焉。七年,代朱浮爲執金吾。明年,從車駕擊隗囂,而潁川盜賊羣起,帝乃引軍還,謂恂曰:"潁川迫近京師,當以時定。惟念獨卿能平之耳,從九卿復出,以憂國可也。"恂對曰:"潁川剽輕,聞陛下遠逾阻險,有事隴、蜀,故狂狡乘間相詿誤耳。如聞乘輿南向,賊必惶怖歸死。臣願執銳前驅。"即日車駕南征,恂從至潁川,盜賊悉降,而竟不拜郡。百姓遮道曰:"願從陛下復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長社,鎮撫使人,受納餘降。
初,隗囂將安定高峻,擁兵萬人,據高平第一,帝使待詔馬援招降峻,由是河西道開。中郎將來歙承製拜峻通路將軍,封關內侯,後屬大司馬吳漢,共圍囂於冀。及漢軍退,峻亡歸故營,復助囂拒隴阺。及囂死,峻據高平,畏誅堅守。建威大將軍耿弇率太中大夫竇士、武威太守梁統等圍之,一歲不拔。十年,帝入關,將自徵之,恂時從駕,諫曰:"長安道里居中,應接近便,安定、隴西必懷震懼,此從容一處可以制四方也。今士馬疲倦,方履險阻,非萬乘之固,前年潁川,可爲至戒。"帝不從。進軍及汧,峻猶不下,帝議遣使降之,乃謂恂曰:"卿前止吾此舉,今爲吾行也。若峻不即降,引耿弇等五營擊之。"恂奉璽書至第一,峻遣軍師皇甫文出謁,辭禮不屈。恂怒,將誅文。諸將諫曰:"高峻精兵萬人,率多強弩,西遮隴道,連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無乃不可乎?"恂不應,遂斬之。遣其副歸告峻曰:"軍師無禮,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欲,固守。"峻惶恐,即日開城門降。諸將皆賀,因曰:"敢問殺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計者也。今來,辭意不屈,必無降心。全之則文得其計,殺之則峻亡其膽,是以降耳。"諸將皆曰:"非所及也。"遂傳峻還洛陽。
恂經明行修,名重朝廷,所得秩奉,厚施朋友、故人及從吏士。常曰:"吾因士大夫以致此,其可獨享之乎!"時人歸其長者,以爲有宰相器。
十二年卒,諡曰威侯。子損嗣。恂同產弟及兄子、姊子以軍功封列侯者凡八人,終其身,不傳於後。
初所與謀閔業者,恂數爲帝言其忠,賜爵關內侯,官至遼西太守。
十三年,復封損庶兄壽爲洨侯。後徙封損扶柳侯。損卒,子釐嗣,徙封商鄉侯。釐卒,子襲嗣。
恂女孫爲大將軍鄧騭夫人,由是寇氏得志於永初間。
恂曾孫榮。
論曰:傳稱"喜怒以類者鮮矣"。夫喜而不比,怒而思難者,其惟君子乎!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於寇公而見之矣。
榮少知名,桓帝時爲侍中。性矜潔自貴,於人少所與,以此見害於權寵。而從兄子尚帝妹益陽長公主,帝又聘其從孫女於後宮,左右益惡之。延熹中,遂陷以罪闢,與宗族免歸故郡。吏承望風旨,持之浸急,榮恐不免,奔闕自訟。未至,刺史張敬追劾榮以擅去邊,有詔捕之。榮逃竄數年,會赦令,不得除,積窮困,乃自亡命中上書曰:
臣聞天地之於萬物也好生,帝王之於萬人也慈愛。陛下統天理物,爲萬國覆,作人父母,先慈愛,後威武,先寬容,後刑辟,自生齒以上,鹹蒙德澤。而臣兄弟獨以無辜爲專權之臣所見批扺,青蠅之人所共構會。以臣婚姻王室,謂臣將撫其背,奪其位,退其身,受其執。於是遂作飛章以被於臣,欲使墜萬仞之坑,踐必死之地,令陛下忽慈母之仁,發投杼之怒。尚書背繩墨,案空劾,不復質確其過,置於嚴棘之下,便奏正臣罪。司隸校尉馮羨佞邪承旨,廢於王命,驅逐臣等,不得旅踵。臣奔走還郡,沒齒無怨。臣誠恐卒爲豺狼橫見噬食,故冒死欲詣闕,披肝膽,布腹心。
刺史張敬,好爲諂諛,張設機網,復令陛下興雷電之怒。司隸校尉應奉、河南尹何豹、洛陽令袁騰並驅爭先,若赴仇敵,罰及死沒,髡剔墳墓,但未掘壙出屍,剖棺露胔耳。昔文王葬枯骨,公劉敦行葦,世稱其仁。今殘酷容媚之吏,無折中處平之心,不顧不辜之害,而興虛誣之誹,欲使嚴朝必加濫罰。是以不敢觸突天威,而自竄山林,以俊陛下發神聖之聽。啓獨睹之明,拒逸慝之謗,絕邪巧之言,救可濟之人,援沒溺之命。不意滯怒不爲春夏息,淹恚不爲順時怠,遂馳使郵驛,佈告錠近,嚴文剋剝,痛於霜雪,張羅海內,設罝萬里,逐臣者窮人跡,追臣者極車軌,雖楚購伍員,漢求季布,無以過也。
臣遇罰以來,三赦再贖,無驗之罪,足以蠲除。而陛下疾臣愈深,有司咎臣甫力,止則見掃滅,行則爲亡虜,苟生則爲窮人,極死則爲冤鬼,天廣而無以自覆,地厚而無以自載,蹈陸土而有沉淪之憂,遠巖牆而有鎮壓之患。精誠足以感於陛下,而哲王未肯悟。如臣犯元惡大憝,足以陳於原野,備刀鋸,陛下當班布臣之所坐,以解衆論之疑。臣思入國門,坐於胏石之上,使三槐九棘平臣之罪。而閶闔九重,陷阱步設,舉趾觸罘罝,動行絓羅網,無緣至萬乘之前,永無見信之期矣。
國君不可仇匹夫,仇之則一國盡懼。臣奔走以來,三離寒暑,陰陽易位,當暖反寒,春常悽風,夏降霜雹,又連年大風,折拔樹木。風爲號令,春夏布德,議獄緩死之時。願陛下思帝堯五教在寬之德,企成湯避遠讒夫之誠,以寧風旱,以弭災兵。臣聞勇者不逃死,智者不重困,固不爲明朝惜垂盡之命,願赴湘、沅之波,從屈原之悲,沉江湖之流,吊子胥之哀,臣功臣苗緒,生長王國,懼獨含恨以葬江魚之腹,無以自別於世,不勝狐死首丘之情,營魂識路之懷。犯冒王怒,觸突帝禁,伏於兩觀,陳訴毒痛,然後登金鑊,入沸湯,糜爛子熾爨之下,九死而未悔。
悲夫,久生亦復何卿!蓋忠臣殺身以解君怒,孝子殞命以寧親怨,故大舜不避塗廩浚井之難,甲生不辭姬氏讒邪之謗。臣敢忘斯議,不自斃以解明朝之忿哉!乞以身塞重責。願陛下丐兄弟死命,使臣一門頗有遺類,以崇陛下寬饒之惠。先死陳情,臨章涕泣,泣血漣如。
帝省章愈怒,遂誅榮。寇氏由是衰廢。
贊曰:元侯淵謨,乃作司徒。明啓帝略,肇定秦都。勳成智隱,靜其如愚。子翼守溫,蕭公是埒。系兵轉食,以集鴻烈。誅文屈賈,有剛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