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伏湛 子隆 侯霸 宋弘 族孫漢 蔡茂 郭賀 馮勤 趙熹 牟融 韋彪
伏湛字惠公,琅邪東武人也。九世祖勝,字子賤,所謂濟南伏生者也。湛高祖父孺,武帝時,客授東武,因家焉。父理,爲當世名儒,以《詩》授成帝,爲高密太傅,別自名學。
湛性孝友,少傳父業,教授數百人。成帝時,以父任爲博士弟子。五遷,至王莽時爲繡衣執法,使督大奸,遷後隊屬正。
更始立,以爲平原太守。時倉卒兵起,天下驚擾,而湛獨晏然,教授不廢。謂妻子曰:“夫一谷不登,國君徹膳;今民皆飢,奈何獨飽?”乃共食粗糲,悉分奉祿以賑鄉里,來客者百餘家。時門下督素有氣力,謀欲爲湛起兵,湛惡其惑衆,即收斬之,徇首城郭,以示百姓,於是吏人信向,郡向以安。平原一境,湛所全也。
光武即位,知湛名儒舊臣,欲信幹任內職,徵拜尚書,使典定舊制。時,大司徒鄧禹西征關中,帝以湛才任宰相,拜爲司直,行大司徒事。車駕每出征伐,常留鎮守,總攝羣司。建武三年,遂代鄧禹爲大司徒,封陽都侯。
時,彭寵反於漁陽,帝欲自徵之,湛上疏諫曰:“臣聞文王受命而征伐五國,必先詢之同姓,然後謀於羣臣,加佔蓍龜,以定行事,故謀則成,卜則吉,戰則勝。其《詩》曰:‘帝謂文王,詢爾仇方,同爾弟兄,以爾鉤援,與爾臨衝,以伐崇庸。’崇國城守,先退後伐,所以重人命,俟時而動,故參分天下而有其二。陛下承大亂之極,受命而帝,興明祖宗,出入四年,而滅檀鄉,制五校,降銅馬,破赤眉,誅鄧奉之屬,不爲無功。今京師空匱,資用不足,未能服近而先事邊外;且漁陽之地,逼接北狄,黠虜困迫,必求其助。又今所過縣邑,尤爲睏乏。種麥之家,多在城郭,聞官兵將至,當已收之矣。大軍遠涉二千餘里,士馬罷勞,轉糧限阻,今兗、豫、青、翼,中國之都,而寇賊從橫,未及從化。漁陽以東,本備邊塞,地接外虜,貢稅微薄。安平之時,尚資內郡,況今荒耗,豈足先圖?而陛下捨近務遠,棄易求難,四方疑怪,百姓恐懼,誠臣之所惑也。復願遠覽文王重兵博謀,近思征伐前後之宜,顧問有司,使極愚誠,採其所長,擇之聖慮,以中土爲憂念。”帝覽其奏,竟不親征。
時,賊徐異卿等萬餘人據富平,連攻之不下,唯雲:“願降司徒伏公。”帝知湛爲青、徐所信向,遣到平原,異卿等即日歸降,護送洛陽。
湛雖在倉卒,造次必於文德,以爲禮樂政化之首,顛沛猶不可違。是歲奏行鄉飲酒禮,遂施行之。
其冬,車駕徵張步,留湛居守。時,蒸祭高廟,而河南尹、司隸校尉於廟中爭論,湛不舉奏,坐策免。六年,徙封不其侯,邑三千六百戶,遣就國。後南陽太守杜詩上疏薦湛曰:“臣聞唐、虞以股肱康,文王以多士寧,是故《詩》稱‘濟濟’,《書》曰‘良哉’。臣詩竊見故大司徒陽都侯伏湛,自行束脩,訖無毀玷,篤信好學,守死善道,經爲人師,行爲儀表。前在河內朝歌及居平原,吏人畏愛,則而象之。遭時反覆,不離兵兇,秉節持重,有不可奪之志。陛下深知其能,顯以宰相之重,衆賢百姓,仰望德義。微過斥退,久不復用,有識所惜,儒士痛心,臣竊傷之。湛容貌堂堂,國之光輝;智略謀慮,朝之淵藪。髫發厲志,白首不衰。實足以先後王室,名足以光示遠人。古者選擢諸侯以爲公卿,是故四方回首,仰望京師。柱石之臣,宜居輔弼,出入禁門,補缺拾遺。臣詩愚戇,不足以知宰相之才,竊懷區區,敢不自竭。臣前爲侍御史,上封事,言湛公廉愛下,好惡分明,累世儒學,素持名信,經明行修,通達國政,尤宜近侍,納言左右,舊制九州五尚書,令一郡二人,可以湛代。頗爲執事所非。但臣詩蒙恩深渥,所言誠有益於國,雖死無恨,故復越職觸冒以聞。”
十三年夏,徵,敕尚書擇拜吏日,未及就位,因宴見中暑,病卒。賜祕器,帝親吊祠,遣使者送喪修冢。
二子:隆、翕。
翕嗣爵,卒,子光嗣。光卒,子晨嗣。晨謙敬博愛,好學尤篤,以女孫爲順帝貴人,奉朝請,位特進。卒,子無忌嗣,亦傳家學,博物多識,順帝時,爲侍中屯騎校尉。永和元年,詔無忌與議郎黃景校定中書《五經》、諸子百家、藝術。元嘉中,桓帝復詔無忌與黃景、崔寔等共撰《漢記》。又自採集古今,刪著事要,號曰《伏侯注》。無忌卒,子質嗣,官至大司農。質卒,子完嗣,尚桓帝女陽安長公主。女爲孝獻皇后。曹操殺後,誅伏氏,國除。
初,自伏生已後,世傳經學,清靜無競,故東州號爲“伏不鬥”雲。
隆字伯文,少以節操立名,仕郡督郵。建武二年,詣懷宮,光武甚親接之。
時,張步兄弟各擁強兵,據有齊地,拜隆爲太中大夫,持節使青、徐二州,招降郡國。隆移檄告曰:“乃者,猾臣王莽,殺帝盜位。宗室興兵,除亂誅莽,故羣下推立聖公,以主宗廟。而任用賊臣,殺戮賢良,三王作亂,盜賊從橫,忤逆天心,卒爲赤眉所害。皇天祐漢,聖哲應期,陛下神武奮發,以少制衆。故尋、邑以百萬之軍,潰散於昆陽,王郎以全趙之師,土崩於邯鄲,大肜、高胡望旗消靡,鐵脛、五校莫不摧破。梁王劉永,幸以宗室屬籍,爵爲侯王,不知厭足,自求禍棄,遂封爵牧守,造爲詐逆。今虎牙大將軍屯營十萬,已拔睢陽,劉永奔迸,家已族矣。此諸君所聞也。不先自圖。後悔何及!”青、徐羣盜得此惶怖,獲索賊右師郎等六校即時皆降。張步遣使隨隆,詣闕上書,獻鰒魚。
其冬,拜隆光祿大夫,復使於步,並與新除青州牧守及都尉俱東,詔隆輒拜令長以下。隆招懷綏緝,多來降附。帝嘉其功,比之酈生。即拜步爲東萊太守,而劉永復遣使立步爲齊王。步貪受王爵,B37D豫未決。隆曉譬曰:“高祖與天下約,非劉氏不王,今可得爲十萬戶侯耳。”步欲留隆與共守二州,隆不聽,求得反命,步遂執隆而受永封。隆遣間使上書曰:“臣隆奉使無狀,受執凶逆,雖在困厄,授命不顧。又吏人知步反畔,心不附之,願以時進兵,無以臣隆爲念。臣隆得生到闕廷,受誅有司,此其大願;若令沒身寇手,以父母昆弟長累陛下。陛下與皇后、太子永享萬國,與天無極。”帝得隆奏,召父湛流涕以示之曰:“隆可謂有蘇武之節。恨不且許而遽求還也!”其後步遂殺之,時人莫不憐哀焉。
五年,張步平,車駕幸北海,詔隆中弟鹹收隆喪,賜給棺斂,太中大夫護送喪事,詔告琅邪作冢,以子瑗爲郎中。
侯霸字君房,河南密人也。族父淵,以宦者有才辯,任職元帝時,佐右顯等領中書,號曰大常侍。成帝時,任霸爲太子舍人。霸矜嚴有威容,家累千金,不事產業。篤志好學,師事九江太守房元,治《穀梁春秋》,爲元都講。王莽初,王威司命陳崇舉霸德行,遷隨宰。縣界曠遠,濱帶江湖,而亡命者多爲寇盜。霸到,即案誅豪猾,分捕山賊,縣中清靜。再遷爲執法刺奸,糾案勢位者,無所疑憚。後爲淮平大尹,政理有能名。及王莽之敗,霸保固自守,卒全一郡。
更始元年,遣使徵霸,百姓老弱相攜號哭,遮使者車,或當道而臥。皆曰:“願乞侯君復留期年。”民至乃戒乳婦勿得舉子,侯君當去,必不能合。使者慮霸就徵,臨淮必亂,不敢授璽書,具以狀聞。會更始敗,道路不通。
建武四年,光武徵霸與車駕會壽春,拜尚書令。時無故典,朝廷又少舊臣,霸明習故事,收錄遺文,條奏前世善政法度有益於時者,皆施行之。每春下寬大之詔,奉四時之令,皆霸所建也。明年,代伏湛爲大司徒,封關內侯。在位明察守正,奉公不回。
十三年,霸薨,帝深傷惜之,親自臨吊。下詔曰:“惟霸積善清潔。視事九年。漢家舊制,丞相拜曰,封爲列侯。朕以軍師暴露,功臣未封,緣忠臣之義,不欲相逾,未及爵命,奄然而終。嗚呼哀哉!”於是追封諡霸則鄉哀侯,食邑二千六百戶。子昱嗣。臨淮吏人共爲立祠,四時祭焉。以沛郡太守韓歆代霸爲大司徒。
歆字翁君,南陽人,以從攻伐有功,封扶陽侯。好直言,無隱諱,帝每不能容。嘗因朝會,聞帝讀隗囂、公孫述相與書,歆曰:“亡國之君皆有才,桀、紂亦有才。”帝大怒,以爲激發。歆又證歲將飢兇,指天畫地,言甚剛切,坐免歸田裏。帝猶不釋,復遣使宣詔責之。司隸校尉鮑永固請不能得,歆及子嬰竟自殺。歆素有重名,死非其罪,衆多不厭,帝乃追賜錢穀,以成禮葬之。
後千乘歐陽歙、清河戴涉相代爲大司徒,坐事下獄死,自是大臣難居相任。其後,河內蔡茂、京兆玉況、魏郡馮勤,皆得薨位。況字文伯,性聰敏,爲陳留太守,以德行化人,遷司徒,四年薨。
昱後徒封於陵侯,永平中兼太僕。昱卒,子建嗣。建卒,子昌嗣。
宋弘字仲子,京兆長安人也。父尚,成帝時至少府。哀帝立,以不附董賢,違忤抵罪。弘少而溫順,哀、平間作侍中,王莽時爲共工。赤眉入長安,遣使徵弘,逼迫不得已,行至渭橋,自投於水,家人救得出,因佯死獲免。
光武即位,徵拜太中大夫。建武二年,代王梁爲大司空,封栒邑侯。所得租奉分贍九族,家無資產,以清行致稱。徙封宣平侯。
帝嘗問弘通博之士,弘乃薦沛國桓譚才學洽聞,幾能及楊雄、劉向父子。於是召譚拜議郎、給事中。帝每宴,輒令鼓琴,好其繁聲。弘聞之不悅,悔於薦舉,伺譚內出,正朝服坐府上,遣吏召之。譚至,不與席而讓之曰:“吾所以薦子者,欲令輔國家以道德也,而今數進鄭聲以亂《雅》、《頌》,非忠正者也。能自改邪?將令相舉以法乎?”譚頓首辭謝,良久乃遣之。後大會羣臣,帝使譚鼓琴,譚見弘,失其常度。帝怪而問之。弘乃離席免冠謝曰:“臣所以薦桓譚者,望能以忠正導主,而令朝廷耽悅鄭聲,臣之罪也。”帝改容謝,使反服,其後遂不復令譚給事中。弘推進賢士馮翊桓梁三十餘人,或相及爲公卿者。
弘當宴見,御坐新屏風,圖畫列女,帝數顧視之。弘正容言曰:“未見好德如好色者。”帝即爲徹之。笑謂弘曰:“聞義則服,可乎?”對曰:“陛下進德,臣不勝其喜。”
時帝姊湖陽公主新寡,帝與共論朝臣,微觀其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羣臣莫及。”帝曰:“方且圖之。”後弘被引見,帝令主坐屏風後,因謂弘曰:“諺言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聞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顧謂主曰:“事不諧矣。”
弘在位五年,坐考上黨太守無所據,免歸第。數年卒,無子,國除。
弘弟嵩,以剛強孝烈著名,官至河南尹。嵩子由,元和間爲太尉,坐阿黨竇憲,策免歸本郡,自殺。由二子:漢、登。登在《儒林傳》。
漢字仲和,以經行著名,舉茂才,四遷西河太守。永建元年,爲東平相、度遼將軍,立名節,以威恩著稱。遷太僕,上病自乞,拜太中大夫,卒。策曰:“太中大夫宋漢,清修雪白,正直無邪。前在方外,仍統軍實,懷柔異類,莫匪嘉績,戎車載戢,邊人用寧。予錄乃勳,引登九列。因病退讓,守約彌堅,將授三事,未克而終。朝廷愍悼,怛其愴然。《詩》不云乎:‘肇敏戎功,用錫爾祉。’其令將相大夫會葬,加賜錢十萬,及其在殯,以全素絲羔羊之潔焉。”
子則,字元矩,爲鄢陵令,亦有名跡。拔同郡韋著、扶風法真,稱爲知人。則子年十歲,與蒼頭共弩射,蒼頭絃斷矢激,誤中之,即死。奴叩頭就誅,則察而恕之。潁川荀爽深以爲美,時人亦服焉。
論曰:中興以後,居臺相總權衡多矣,其能以任職取名者,豈非先遠業後小數哉?故惠公造次,急於鄉射之禮;君房入朝,先奏寬大之令。夫器博者無近用,道長者其功遠,蓋志士仁人所爲根心者也。君子以之得,固貴矣;以之失,亦得矣。宋弘止繁聲,戒淫色,其有《關雎》之風乎!
蔡茂字子禮,河內懷人也。哀、平間以儒學顯,徵試博士,對策陳災異,以高等擢拜議郎,遷侍中。遇王莽居攝,以病自免,不仕莽朝。
會天下擾亂,茂素與竇融善,因避難歸之。融欲以爲張掖太守,固辭不就;每所餉給,計口取足而已。後與融俱徵,復拜議郎,再遷廣漢太守,有政績稱。時陰氏賓客在郡界多犯吏禁,茂輒糾案,無所迴避。會洛陽令董宣舉糾湖陽公主,帝始怒收宣,既而赦之。茂喜宣剛正,欲令朝廷禁制貴戚,乃上書曰:“臣聞興化致教,必由進善;康國寧人,莫大理惡。陛下聖德系興,再隆大命,即位以來,四海晏然。誠宜夙興夜寐,雖休勿休。然頃者貴戚椒房之家,數因恩勢,干犯吏禁,殺人不死,傷人不論。臣恐繩墨棄而不用,斧斤廢而不舉。近湖陽公主奴殺人西市,而與主共輿,出入宮省,逋罪積日,冤魂不報。洛陽令董宣,直道不顧,幹主討奸。陛下不先澄審,召欲加棰。當宣受怒之初,京師側耳;及其蒙宥,天下試目。今者,外戚憍逸,賓客放濫,宜敕有司案理奸罪,使執平之吏永申其用,以厭遠近不緝之情。”光武納之。
建武二十年,代戴涉爲司徒,在職清儉匪懈。二十三年薨於位,時年七十二。賜東園梓棺,賻贈甚厚。
茂初在廣漢,夢坐大殿,極上有三穗禾,茂跳取之,得其中穗,輒復失之。以問主簿郭賀,賀離席慶曰:“大殿者,宮府之形象也。極而有禾,人臣之上祿也。取中穗,是中臺之位也。於字禾失爲秩,雖曰失之,乃所以得祿秩也。袞職有闕,君其補之。”旬月而茂徵焉,乃闢賀爲掾。
賀字喬卿,洛人。祖父堅伯,父遊君,並修清節,不仕王莽。賀能明法,累官,建武中爲尚書令,在職六年,曉習故事,多所匡益。拜荊州刺史,引見賞賜,恩寵隆異,及到宮,有殊政。百姓便之,歌曰:“厥德仁明郭喬卿,忠正朝廷上下平。”顯宗巡狩到南陽,特見嗟嘆,賜以三公之服,黼黻冕旒。敕行部去襜帷,使百姓見其容服,以章有德。每所經過,吏人指以相示,莫不榮之。永平四年,徵拜河南尹,以清靜稱。在官三年卒,詔書慜惜,賜車一乘,錢四十萬。
馮勤字偉伯,魏郡繁陽人也。曾祖父揚,宣帝時爲弘農太守。有八子,皆爲二千石,趙魏間榮之,號曰“萬石君”焉。兄弟形皆偉壯,唯勤祖父偃,長不滿七尺,常自恥短陋,恐子孫之似也,乃爲子伉娶長妻。伉生勤,長八尺三寸。八歲善計。
初爲太守銚期功曹,有高能稱。期常從光武征伐,政事一以委勤。勤同縣馮巡等舉兵應光武,謀未成而爲豪右焦廉等所反,勤乃率將老母、兄弟及宗親歸期,期悉以爲腹心,薦於光武。初未被用,後乃除爲郎中,給事尚書。以圖議軍糧,在事精勤,遂見親識。每引進,帝輒顧謂左右曰:“佳乎吏也!”由是使典諸侯封事。勤差量功次輕重,國土遠近,地勢豐薄,不相逾越,莫不厭服焉。自是封爵之制,非勤不定。帝益以爲能,尚書衆事,皆令總錄之。
司徒侯霸薦前梁令閻楊。楊素有譏議,帝常嫌之,既見霸奏,疑其有奸,大怒,賜霸璽書曰:“崇山、幽都何可偶,黃鉞一下無處所。欲以身試法邪?將殺身以成仁邪?”使勤奉策至司徒府。勤還,陳霸本意,申釋事理,帝意稍解,拜勤尚書僕射。職事十五年,以勤勞賜爵關內侯。遷尚書令,拜大司農,三歲遷司徒。
先是,三公多見罪退,帝賢勤,欲令以善自終,乃因宴見從容戒之曰:“朱浮上不忠於君,下陵轢同列,竟以中傷至今,死生吉凶未可知,豈不惜哉!人臣放逐受誅,雖復追加賞賜賻祭,不足以償不訾之身。忠臣孝子,覽照前世,以爲鏡誡。能盡忠於國,事君無二,則爵賞光乎當世,功名列於不朽,可不勉哉!”勤愈恭約盡忠,號稱任職。
勤母年八十,每會見,詔敕勿拜,令御者扶上殿,顧謂諸王主曰:“使勤貴寵者,此母也。”其見親重如此。
中元元年,薨,帝悼惜之,使者吊祠,賜東園祕器,賵贈有加。
勤七子。長子宗嗣,至張掖屬國都尉。中子順,尚平陽長公主,終於大鴻臚。建初八年,以順中子奮襲主爵爲平陽侯,薨,無子。永元七年,詔書復封奮兄羽林右監勁爲平陽侯,奉公主之祀。奮弟由,黃門侍郎,尚平安公主。勁薨,子卯嗣。卯延光中爲侍中,薨,子留嗣。
趙憙字伯陽,南陽宛人也。少有節操。從兄爲人所殺,無子,憙年十五,常思報之。乃挾兵結客,後遂往復仇。而仇家皆疾病,無相距者。憙以因疾報殺,非仁者心,且釋之而去。顧謂仇曰:“爾曹若健,遠相避也。”仇皆臥自搏。後病癒,悉自縛詣憙,憙不與相見,後竟殺之。
更始即位,舞陰大姓李氏擁城不下,更始遣柱天將軍李寶降之,不肯,雲:“聞宛之趙氏有孤孫憙,信義著名,願得降之。”更始乃徵憙。憙年未二十,既引見,更始笑曰:“繭栗犢,豈能負重致遠乎?”即除爲郎中,行偏將軍事,使詣舞陰,而李氏遂降。憙因進入潁川,擊諸不下者,歷汝南界,還宛。更始大悅,謂憙曰:“卿名家駒,努力勉之。”會王莽遣王尋、王邑將兵出關,更始乃拜憙爲五威偏將軍,使助諸將拒尋、邑於昆陽。光武破尋、邑,憙被創,有戰勞,還拜中郎將,封勇功侯。
更始敗,憙爲赤眉兵所圍,迫急,乃逾屋亡走,與所友善韓仲伯等數十人,攜小弱,越山阻,徑出武關。仲伯以婦色美,慮有強暴者,而已受其害,欲棄之於道。憙責怒不聽,因以泥塗伯仲婦面,載以鹿車,身自推之。每道逢賊,或欲逼略,憙輒言其病狀,以此得免。既入丹水,遇更始親屬,皆裸跣塗炭,飢困不能前。憙見之悲感,所裝縑制資糧,悉以與之,將護歸鄉里。
時,鄧奉反於南陽,憙素與奉善,數遺書切責之,而讒者因方憙與奉合謀,帝以爲疑。及奉敗,帝得憙書,乃驚曰:“趙憙真長者也。”即徵憙,引見,賜鞍馬,待詔公車。時,江南未賓,道路不通,以憙守簡陽侯相。憙不肯受兵,單車馳之簡陽。吏民不欲內憙憙,憙乃告譬,呼城中大人,示以國家威信,其帥即開門面縛自歸,由是諸營壁悉降。荊州牧奏憙才任理劇,詔以爲平林侯相。攻擊羣賊,安集已降者,縣邑平定。
後拜懷令。大姓李子春先爲琅邪相,豪猾併兼,爲人所患。憙下車,聞其二孫殺人事未發覺,即窮詰其奸,收考子春,二孫自殺。京師爲請者數十,終不聽。時,趙王良疾病將終,車駕親臨王,問所欲言。王曰:“素與李子春厚,今犯罪,懷令趙憙欲殺之,願乞其命。”帝曰:“吏奉法,律不可枉也,更道它所欲。”王無復言。既薨,帝追感趙王,乃貰出子春。
其年,遷憙平原太守。時,平原多盜賊,憙與諸郡討捕,斬其渠帥,餘黨當坐者數千人。憙上言:“惡惡止其身,可一切徙京師近郡。”帝從之,乃悉移置潁川、陳留。於是擢舉義行,誅鋤奸惡。後青州大蝗,侵入平原界輒死,歲屢有年,百姓歌之。
二十六年,帝延集內戚宴會,歡甚,諸夫人各各前言“趙憙篤義多恩,往遭赤眉出長安,皆爲憙所濟活”。帝甚嘉之。後徵憙入爲太僕,引見謂曰:“卿非但爲英雄所保也,婦人亦懷卿之恩。”厚加賞賜。
二十七年,拜太尉,賜爵關內侯。時,南單于稱臣,烏桓、鮮插並來入朝,帝令憙典邊事,思爲久長規。憙上覆緣邊諸郡,幽、並二州由是而定。
三十年,憙上言宜封禪,正三雍之禮。中元元年,從封泰山。及帝崩,憙受遺詔,典喪禮。是時,籓王皆在京師,自王莽篡亂,舊典不存,皇太子與東海王等雜止同席,憲章無序。憙乃正色,橫劍殿階,扶下諸王,以明尊卑。時,籓國官屬出入宮省,與百僚無別,憙乃表奏謁者將護,分止它縣,諸王並令就邸,唯朝晡入臨。整禮儀,嚴門衛,內外肅然。
永平元年,封節鄉侯。三年春,坐考中山相薛脩事不實免。其冬,代竇融爲衛尉。八年,代虞延行太尉事,居府如真。後遭母憂,上疏乞身行喪禮,顯宗不許,遣使者爲釋服,賞賜恩寵甚渥。憙內典宿衛,外幹宰職,正身立朝,未嘗懈惰。及帝崩,復典喪事,再奉大行,禮事修舉。肅宗即位,進爲太傅,錄尚書事。擢諸子爲郎吏者七人。長子代,給事黃門。
建初五年,憙疾病,帝親倖視。及薨,車駕往臨吊。時年八十四。諡曰正侯。
子代嗣,官至越騎校尉。永元中,副行徵西將軍劉尚徵羌,坐事下獄,疾病物故。和帝憐之,賜祕器錢布,贈越騎校尉、節鄉侯印綬。子直嗣,官至步兵校尉。直卒,子淑嗣,無子,國除。
牟融字子優,北海安丘人也。少博學,以《大夏侯尚書》教授,門徒數百人,名稱州里。以司徒茂才爲豐令,視事三年,縣無獄訟,爲州郡最。
司徒範遷薦融忠正公方,經行純備,宜在本朝,並上其理狀。永平五年,入代鮑昱爲司隸校尉,多所舉正,百僚敬憚之。八年,代包鹹爲大鴻臚。十一年,代鮭陽鴻爲大司農。
是時,顯宗方勤萬機,公卿數朝會,每輒延謀政事,判折獄訟。融經明才高,善論議,朝廷皆服其能;帝數嗟嘆,以爲才堪宰相。明年,代伏恭爲司空,舉動方重,甚得大臣節。肅宗即位,以融先朝名臣,代趙憙爲太尉,與憙參錄尚書事。
建初四年薨,車駕親臨其喪。時融長子麟歸鄉里,帝以其餘子幼弱,敕太尉掾史教其威儀進止,贈賵恩寵篤密焉。又賜冢塋地於顯節陵下,除麟爲郎。
韋彪字孟達,扶風平陵人也。高祖賢,宣帝時爲丞相。祖賞,哀帝時爲大司馬。
彪孝行純至,父母卒,哀毀三年,不出廬寢。服竟,贏瘠骨立異形,醫療數年乃起。好學洽聞,雅稱儒宗。建武末,舉孝廉,除郎中,以病免,復歸教授。安貧樂道,恬於進趣,三輔諸儒莫不慕仰之。
顯宗聞彪名,永平六年,召拜謁者,賜以車馬衣服,三遷魏郡太守。肅宗即位,以病免。徵爲左中郎將、長樂衛尉,數陳政術,每歸寬厚。比上疏乞骸骨,拜爲奉車都尉,秩中二千石,賞賜恩寵,俟於親戚。
建初七年,車駕西巡府,以彪行太常從,數召入,問以三輔舊事,禮儀風俗。彪因建言:“今西巡舊都,宜追錄高祖、中宗功臣、褒顯先勳,紀其子孫。”帝納之。行至長安,乃制詔京兆尹、右扶風求蕭何、霍光後。時光無苗裔,唯封何末孫熊爲酇侯。建初二年已封曹參後曹湛爲平陽侯,故不復及焉。乃厚賜彪錢珍羞食物,使歸平陵上冢。還,拜大鴻臚。
是時,陳事者多言郡國貢舉率非功次,故守職益懈而吏事浸疏,咎在州郡。有詔下公卿朝臣議。彪上議曰:“伏惟明詔,憂勞百姓,垂恩選舉,務得其人。夫國以簡賢爲務,賢以孝行爲首。孔子曰:‘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夫人才行少能相兼,是以孟公綽優於趙、魏老,不可以爲滕、薛大夫。忠孝之人,持心近厚;鍛鍊之吏,持心近薄。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者,在其所以磨之故也。士宜以纔行爲先,不可純以閥閱。然其要歸,在於選二千石。二千石賢,則貢舉皆得其人矣。”帝深納之。
彪以世承二帝吏化之後,多以苛刻爲能,又置官選職,不必以才,因盛夏多寒,上疏諫曰:“臣聞政化之本,必順陰陽。伏見立夏以來,當暑而寒,殆以刑罰刻急,郡國不奉時令之所致也。農人急於務而苛吏奪其時,賦發充常調而貪吏割其財,此其巨患也。夫欲急人所務,當先除其所患。天下樞要,在於尚書,尚書之選,豈可不重?而間者多從郎官超升此位,雖曉習文法,長於應對,然察察小慧,類無大能。宜簡嘗歷州宰素有名者,雖進退舒遲,時有不逮,然端心向公,奉職周密。宜鑑嗇夫捷急之對,沉思絳侯木訥之功也。往時楚獄大起,故置令史以助郎職,而類多小人,好爲奸利。今者務簡,可皆停省。又諫議之職,應用公直之士,通財謇正,有補益於朝者。今或從徵試輩爲大夫。又御史外遷,動據州郡。並宜清選其任,責以言績。其二千石視事雖久,而爲吏民所便安者,宜增秩重賞,勿妄遷徙。惟留聖心。”書奏,帝納之。
元和二年春,東巡狩,以彪行司徒事從行。還,以病乞身,帝遣小黃門、太醫問病,賜以食物。彪遂稱困篤。章和二年夏,使謁者策詔曰:“彪以將相之裔,勤身飭行,出自州里,在位歷載。中被篤疾,連上求退。君年在耆艾,不可復以加增,恐職事煩碎,重有損焉。其上大鴻臚印綬。其遣太子舍人詣中臧府,受賜錢二十萬。”永元元年,卒,詔尚書:“故大鴻臚韋彪,在位無愆,方欲錄用,奄忽而卒。其賜錢二十萬,布百匹,谷三千斛。”
彪清儉好施,祿賜分與宗族,家無餘財,著書十二篇,號曰《韋卿子》。
族子義,義字季節。高祖父玄成,元帝時爲丞相。初,彪獨徙扶風,故義猶爲京兆杜陵人焉。
兄順,字淑文,平輿令。有高名。次兄豹,字季明。數闢公府,輒以事去。司徒劉愷復辟之,謂曰:“卿以輕好去就,爵位不躋。今歲垂盡,當選御史,意在相薦,子其宿留乎?”豹曰:“犬馬齒衰,旅力已劣,仰慕崇恩,故未能自割。且眩瞀滯疾,不堪久待,選薦之私,非所敢當。”遂跣而起。愷追之,徑去不顧。安帝西巡,徵拜議郎。
義少與二兄齊名,初仕州郡。太傅桓焉辟舉理劇,爲廣都長,甘陵、陳二縣令,政甚有績,官曹無事,牢獄空虛。數上書順帝,陳宜依古典,考功黜陟,徵集名儒,大定其制。又譏切左右,貶刺竇氏。言既無感,而久抑不遷,以兄順喪去官。比闢公府,不就。廣都爲生立廟。及卒,三縣吏民爲義舉哀,若喪考妣。
豹子著,字休明。少以經行知名,不應州郡之命。大將軍梁冀闢,不就。延熹二年,桓帝公車備禮徵,至霸陵,稱病歸,乃入雲陽山,採藥不反。有司舉奏加罪,帝特原之。復詔京兆尹重以禮敦勸,著遂不就徵。靈帝即位,中常侍曹節以陳蕃、竇氏既誅,海內多怨,欲借寵時賢以爲名,白帝就家拜著東海相。詔書逼切,不得已,解巾之郡。政任威刑,爲受罰者所奏,坐論輸左校。又後妻驕姿亂政,以之失名,竟歸,爲奸人所害,隱者恥之。
贊曰:“湛、霸奮庸,維寧兩邦。淮人孺慕,徐寇要降。弘實體遠,仁不忘本。憙政多跡,彪明理損。牟公簡帝,身終上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