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郎顗襄楷列傳下

郎顗 襄楷


郎顗字雅光,北海安丘人也。父宗,字仲綏,學《京氏易》,善風角、星算、六日七分,能望氣占候吉凶,常賣卜自奉。安帝徵之,對策爲諸儒表,後拜吳令。時卒有暴風,宗佔知京師當有大火,記識時日,遣人蔘候,果如其言。諸公聞而表上,以博士徵之。宗恥以占驗見知,聞徵書到,夜縣印綬於縣廷而遁去,遂終身不仕。


顗少傳父業,兼明經典,隱居海畔,延致學徒常數百人。晝研精義,夜佔象度,勤心銳思,朝夕無倦。州郡辟召,舉有道、方正,不就。


順帝時,災異屢見,陽嘉二年正月,公正徵,顗乃詣闕拜章曰:


臣聞天垂妖象,地見災符,所以譴告人主,責躬修德,使正機平衡,流化興政也。《易內傳》曰:“凡災異所生,各以其政。變之則除,消之亦除。”伏惟陛下躬日吳之聽,溫三省之勤,思過念咎,務消祇悔。


方今時俗奢佚,淺恩薄義。夫救奢必於儉約,拯薄無若敦厚,安上理人,莫善於禮。修禮遵約,蓋惟上興,革文變薄,事不在下。故《周南》之德,《關雎》政本。本立道生,風行草從,澄其源者流清,混其本者末濁。天地之道,其猶鼓B36E,以虛爲德,自近及遠者也。伏見往年以來,園陵數災,炎光熾猛,驚動神靈。《易天人應》曰:“君子不思遵利,茲謂無澤,厥災孽火燒其宮。”又曰:“君高臺府,犯陰侵陽,厥災火。”又曰:“上不儉,下不節,炎火併作燒君室。”自頃繕理西蒼,修復太學,宮殿官府,多所構飾。昔盤庚遷殷,去奢即儉,夏後卑室,盡力致美。又魯人爲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何必改作。”臣愚以爲諸所繕修,事可省減,稟恤貧人,賑贍孤寡,此天之意也,人之慶也,仁之本也,儉之要也。焉有應天養人,爲仁爲儉,而不降福者哉?


土者地祇,陰性澄靜,宜以施化之時,敬而勿擾。竊見正月以來,陰暗連日。《易內傳》曰:“久陰不雨,亂氣也,《蒙》之《比》也。蒙者,君臣上下相冒亂也。”又曰:“欲德不用,厥異常陰。”夫賢者化之本,雲者雨之具也。得賢而不用,猶久陰而不雨也。又頃前數日,寒過其節,冰既解釋,還復凝合。夫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此言日月相推,寒暑相避,以成物也。今立春之後,火卦用事,當溫而寒,違反時節,由功賞不至,而刑罰必加也。宜須立秋,順氣行罰。


臣伏案《飛侯》,參察衆政,以爲立夏之後,當有震裂涌水之害。又比熒惑失度,盈縮往來,涉歷輿鬼,環繞軒轅。火精南方,夏之政也。政有失禮,不從夏令,則熒惑失行。正月三日至乎九日,三公卦也。三公上應臺階,下同元首。政失其道,則寒陰反節。“節彼南山”,詠自《周詩》;“股肱良哉”,著於《虞典》。而今之在位,競託高虛,納累鍾之奉,忘天下之憂,棲遲偃仰,寢疾自逸,被策文,得賜錢,即復起矣。何疾之易而愈之速”以此消伏災眚,興致昇平,其可得乎?今選舉牧守,委任三府。長吏不良,既咎州郡,州郡有失,豈得不歸責舉者?而陛下崇之彌優,自下慢事愈甚,所謂大網疏,小網數。三公非臣之仇,臣非狂夫之作,所以發憤忘食,懇懇不已者,誠念朝廷欲致興平,非不能面譽也。


臣生長草野,不曉禁忌,披露肝膽,書不擇言。伏鑕鼎鑊,死不敢恨。謹詣闕奉章,伏待重誅。


書奏,帝復使對尚書。顗對曰:


臣聞明王聖主好聞其過,忠臣孝子言無隱情。臣備生人倫視聽之類,而稟性愚愨,不識忌諱,故出死亡命,懇懇重言。誠欲陛下修乾坤之德,開日月之明,披圖籍,案經典,覽帝王之務,識先後之政。如有闕遺,退而自改。本文、武之業,擬堯、舜之道,攘災延慶,號令天下。此誠臣顗區區之願,夙夜夢寤,盡心所計。謹條序前章,暢其旨趣,條便宜七事,具如狀對:


一事:陵園至重,聖神攸馮,而災火炎赫,迫近寢殿,魂而有靈,猶將驚動。尋宮殿宮府,近始永平,歲時未積,便更修造。又西苑之設,禽畜是處,離房別觀,本不常居,而皆條精土木,營建無已,消功單賄,巨億爲計。《易內傳》曰:“人君奢侈,多飾宮室,其時旱,其災火。”是故魯僖遭旱,修政自敕,下鐘鼓之縣,休繕治之官,雖則不寧,而時雨自降。由此言之,天之應人,敏於景響。今月十七日戊午,徵日也,日加申,風從寅來,丑時而止。醜、寅、申皆徵也,不有火災,必當爲旱。願陛下校計繕修之費,永念百姓之勞,罷將作之官,減雕文之飾,損皰廚之饌,退宴私之樂。《易中孚傳》曰:“陽感天,不旋日。”如是,則景雲降集,眚B928息矣。


二事:去年以來,《兌卦》用事,類多不效。《易傳》曰:“有貌無實,佞人也;有實無貌,道人也。”寒溫爲實,清濁爲貌。今三公皆令色足恭,外厲內荏,以虛事上,無佐國之實,故清濁效而寒溫不效也,是以陰寒侵犯消息。佔曰:“日乘則有妖風,日蒙則有地裂。”如是三年,則致日食,陰侵其陽,漸積所致。立春前後溫氣應節者,詔令寬也。其後復寒者,無寬之實也。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率土之人,豈無貞賢,未聞朝廷有所賞拔,非所以求善贊務,弘濟元元。宜採納良臣,以助聖化。


三事:臣聞天道不遠,三五復反。今年少陽之歲,法當乘起,恐後年已往,將遂驚動,涉歷天門,災成戊已。今春當旱,夏必有水,臣以六日七分候之可知。未災眚之來,緣類而應。行有玷缺,則氣逆於天,精感變出,以戒人君。王者之義,時有不登,則損滋徹膳。數年以來,谷收稍減,家貧戶饉,歲不如昔。百姓不足,君誰與足?水旱之災,雖尚未至,然君子遠覽,防微慮萌。《老子》曰:“人之飢也,以其上食稅之多也。”故孝文皇帝綈袍革舄,木器無文,約身薄賦,時致昇平。今陛下聖德中興,宜遵前典,惟節惟約,天下幸甚。《易》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是故高宗以享福,宋景以延年。


四事:臣竊見皇子未立,儲宮無主,仰觀天文,太子不明。熒惑以去年春分後十六日在婁五度,推步《三統》,熒惑今當在翼九度,今反在柳三度,則不及五十餘度。去年八月二十四日戊辰,熒惑歷輿鬼東入軒轅,出後星北,東去四度,北旋復還。軒轅者,後宮也。熒惑者,至陽之精也,天之使也,而出入軒轅,繞還往來。《易》曰:“天垂象,見吉凶。”其意昭然可見矣。禮,天子一娶九女,嫡媵畢縣。今宮人侍御,動以千計,或生而幽隔,人道不通,鬱積之氣,上感皇天,故遣熒惑入軒轅,理人倫,垂象見異,以悟主上。昔武王下車,出傾宮之女,表商容之間,以理人倫,以表賢德,故天授以聖子,成王是也。今陛下多積宮人,以違天意,故皇胤多夭,嗣體莫寄。《詩》雲:“敬天之怒,不敢戲豫。”方今之福,莫若廣嗣,廣嗣之術,可不深思?宜簡出宮女恣其姻嫁,則天自降福,子孫千億。惟陛下丁寧再三,留神於此。左右貴幸,亦宜惟臣之言,以悟陛下。蓋善言古者合於今,善言天者合於人。願訪問百僚,有違臣言者,臣當受苟言之罪。


五事:臣竊見去年閏月十七日已醜夜,有白氣從西方天苑趨左足,入玉井,數日乃滅。《春秋》曰:“有星孛於大辰。大辰者何?大火也。大火爲大辰,伐又爲大辰,北極亦爲大辰。”所以孛一宿而連三宿者,言北辰王者之宮也。凡中宮無節,政教亂逆,威武衰微,則此三星以應之也。罰者白虎,其宿主兵,其國趙、魏,變見西方,亦應三輔。凡金氣爲變,發在秋節。臣恐立秋以後,趙、魏、關西將有羌寇畔戾之患。宜豫宣告諸郡,使敬授人時,輕徭役,薄賦斂,勿妄繕起,堅倉獄,備守衛,回選賢能,以鎮撫之。金精之變,責歸上司。宜以五月丙午,遣太尉服干鏚,建井B241,書玉板之策,引白氣之異,於西郊責躬求愆,謝咎皇天,消滅妖氣。蓋以火勝金,轉禍爲福也。


六事:臣竊見今月十四日乙卯巳時,白虹貫日。凡日傍氣色白而純者名爲虹。貫日中者,侵太陽也;見於春者,政變常也。方今中官外司,各各考事,其所考者,或非急務。又恭陵火災,主名未立,多所收捕,備經考毒。尋火爲天戒,以悟人君,可順而不可違,可敬而不可慢。陛下宜恭已內省,以備後災。凡諸考察,並須立秋。又《易傳》曰:“公能其事,序賢進士,後必有喜。”反之,則白虹貫日。以甲乙見者,則譴在中臺。自司徒居位,陰陽多謬,久無虛已進賢之策,天下興議,異人同諮。且立春以來,金氣再見,金能勝木,必有兵氣,宜黜司徒以應天意。陛下不早攘之,將負臣言,遺患百姓。


七事:臣伏惟漢興以來三百三十九歲。於《詩三基》,高祖起亥仲二年,今在戌仲十年。《詩汜歷樞》曰:“卯酉爲革政,午亥爲革命,神在天門,出入候聽。”言神在戌亥,司候帝王興衰得失,厥善則昌,厥惡則亡。於《易雄雌祕歷》,今值睏乏。凡九二困者,衆小人慾共困害君子也。《經》曰:“困而不失其所,其唯君子乎!”唯獨賢聖之君,遭困遇險,能致命遂志,不去其道。陛下乃者潛龍養德,幽隱屈厄,即位之元,紫宮驚動,歷運之會,時氣已應。然猶恐妖祥未盡,君子思患而豫防之。臣以爲戌仲已竟,來年入季,文帝改法,除肉刑之罪,至今適三百載。宜因斯際,大蠲法令,官名稱號,輿服器械,事有所更,變大爲小,去奢就儉,機衡之政,除煩爲簡。改元更始,招求幽隱,舉方正,徵有道,博採異謀,開不諱之路。


臣陳引際會,恐犯忌諱,書不盡言,未敢究暢。


臺詰顗曰:“對雲‘白虹貫日,政變常也。’朝廷率由舊章,何所變易而言變常?又言‘當大蠲法令,革易官號’。或雲變常以致災,或改舊以除異,何也?又陽嘉初建,復欲改元,據何經典?其以實對。”顗對曰:


方春東作,佈德之元,陽氣開發,養導萬物。王者因天視聽,奉順時氣,宜務崇溫柔,尊其行令。而今立春之後,考事不息,秋冬之政,行乎春夏,故白虹春見,掩蔽日曜。凡邪氣乘陽,則虹霓在日,斯皆臣下執事刻急所致。殆非朝廷優寬之本。此其變常之咎也。又今選舉皆歸三司,非有周、召之才,而當則哲之重,每有選用,輒參之掾屬,公府門巷,賓客填集,送去迎來,財貨無已。其當遷者,競相薦謁,各遣子弟,充塞道路,開長奸門,興致浮僞,非所謂率由舊章也。尚書職在機衡,宮禁嚴密,私曲之意,羌不得通,偏黨之恩,或無所用。選舉之任,不如還在機密。臣誠愚戇,不知折中,斯固遠近之論,當今之宜。又孔子曰:“漢三百載,鬥歷改憲。”三百四歲爲一德,五德千五百二十歲,五行更用。王者隨天,譬猶自春徂夏,改青服絳者也。自文帝省刑,適三百年,而輕微之禁,漸已殷積。王者之法,譬猶江河,當使易避而難犯也。故《易》曰:“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去奢即儉,以先天下,改易名號,隨事稱謂。《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同歸殊塗,一致百慮。”是知變常而善,可以除災,變常而惡,必致於異。今年仲竟,來年入季,仲終季始,歷運變改,故可改元,所以順天道也。


臣顗愚蔽,不足以答聖問。


顗又上書薦黃瓊、李固,並陳消災之術曰:


臣前對七事,要政急務,宜於今者,所當施用。誠知愚淺,不合聖聽,人賤言廢,當受誅罰,徵營惶怖,靡知厝身。


臣聞刳舟剡楫,將欲濟江海也;聘賢選佐,將以安天下也。昔唐堯在上,羣龍爲用,文、武創德,周、召作輔,是以能建天地之功,增日月之耀者也。《詩》雲:“赫赫王命,仲山甫將之。邦國若否,仲山甫明之。”宣王是賴,以致雍熙。陛下踐祚以來,勤心庶政,而三九之位,未見其人,是以災害屢臻,四國未寧。臣考之國典,驗之聞見,莫不以得賢爲功,失士爲敗。且賢者出處,翔而後集,爵以德進,則其情不苟,然後使君子恥貧賤而樂富貴矣。若有德不報,有言不酬,來無所樂,進無所趨,則皆懷歸藪澤,修其故志矣。夫求賢者,上以承天,下以爲人。不用之,則逆天統,違人望。逆天統則災眚降,違人望則化不行。災眚降則下呼嗟,化不行則君道虧。四始之缺,五際之厄,其咎由此。豈可不剛健篤實,矜矜慄慄,以守天功盛德大業乎?


臣伏見光祿大夫江夏黃瓊,耽道樂術,清亮自然,被褐懷寶,含味經籍,又果於從政,明達變復。朝廷前加優寵,賓於上位。瓊入朝日淺,謀謨未就,因以喪病,致命遂志。《老子》曰:“大音希聲,大器晚成。”善人爲固,三年乃立。天下莫不嘉朝廷有此良人,而復怪其不時還任。陛下宜加降崇之恩,極養賢之禮,徵反京師,以慰天下。又處士漢中李固,年四十,通遊、夏之藝,履顏、閔之仁。潔白之節,情同璬日,忠貞之操,好是正直,卓冠古人,當世莫及。元精所生,王之佐臣,天之生固,必爲聖漢,宜蒙特徵,以示四方。夫有出倫之才,不應限以官次。昔顏子十八,天下歸仁;子奇稚齒,化阿有聲。若還瓊徵固,任以時政,伊尹、傅說,不足爲此,則可垂景光,致休祥矣。臣顗明不知人,伏聽衆言,百姓所歸,臧否共嘆。願泛問百僚,核其名行,有一不合,則臣爲欺國。惟留聖神,不以人廢言。


謹復條便宜四事,附奏於左:


一事:孔子作《春秋》,書“正月”者,敬歲之始也。王者則天之象,因時之序,宜開發德號,爵賢命士,流寬大之澤,垂仁厚之德,順助元氣,含養庶類。如此,則天文昭爛,星辰顯列,五緯循軌,四時和睦。不則太陽不光,天地混濁,時氣錯逆,霾霧蔽日。自立春以來,累經旬朔,未見仁德有所施布,但聞罪罰考掠之聲。夫天之應人,疾如景響,而自從入歲,常有蒙氣,月不舒光,日不宣曜。日者太陽,以象人君,政變於下,日應於天。清濁之佔,隨政抑揚。天之見異,事無虛作。豈獨陛下倦於萬機,帷幄之政有所闕歟?何天戒之數見也!臣願陛下發揚乾剛,援引賢能,勤求機衡之寄,以獲斷金之利。臣之所陳,輒以太陽爲先者,明其不可久暗,急當改正。其異雖微,其事甚重。臣言雖約,其旨甚廣。惟陛下乃眷臣章,深留明思。


二事:孔子曰:“雷之始發《大壯》始,君弱臣強從《解》起。”今月九日至十四日,《大壯》用事,消息之卦也。於此六日之中,雷當發聲,發聲則歲氣和,王道興也。《易》曰:“雷出地奮,豫,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雷者,所以開發萌牙,闢陰除害。萬物須雷而解,資雨而潤。故《經》曰:“雷以動之,雨以潤之。”王者崇寬大,順春令,則雷應節,不則發動於冬,當震反潛。故《易傳》曰:“當雷不雷,太陽弱也。”今蒙氣不除,日月變色,則其效也。天網恢恢,疏而不失,隨時進退,應政得失。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琁璣動作,與天相應。雷者號令,其德生養。號令殆廢,當生而殺,則雷反作,其時無歲。陛下若欲除災昭祉,順天致和,宜察臣下尤酷害者,亟加斥黜,以安黎元,則太皓悅和,雷聲乃發。


三事:去年十月二十日癸亥,太白與歲星合於房、心。太白在北,歲星在南,相離數寸,光芒交接。房、心者,天帝明堂布政之宮。《孝經鉤命決》曰:“歲星守心年穀豐。”《尚書洪範記》曰:“月行中道,移節應期,德厚受福,重華留之。”重華者,謂歲星在心也。今太白從之,交合明堂,金木相賊,而反同合,此以陰陵陽,臣下專權之異也。房、心東方,其國主宋。《石氏經》曰:“歲星出左有年,出右無年。”今金木俱東,歲星在南,是爲出右,恐年穀不成,宋人飢也。陛下宜審詳明堂布政之務,然後妖異可消,五緯順序矣。


四事:《易傳》曰:“陽無德則旱,陰僭陽亦旱。”陽無德者,人君恩澤不施於人也。陰僭陽者,祿去公室,臣下專權也。自冬涉春,訖無嘉澤,數有西風,反逆時節。朝廷勞心,廣爲禱祈,薦祭山川,暴龍移市。臣聞皇天感物,不爲僞動,災變應人,要在責已。若令雨可請降,水可攘止,則歲無隔並,太平可待。然而災害不息者,患不在此也。立春以來,未見朝廷賞錄有功,表顯有德,存問孤寡,賑恤貧弱,而但見洛陽都官奔車東西,收系纖介,牢獄充盈。臣聞恭陵火處,比有光曜,明此天災,非人之咎。丁丑大風,掩蔽天地。風者號令,天之威怒,皆所以感悟人君忠厚之戒。又連月無雨,將害宿麥。若一谷不登,則飢者十三四矣。陛下誠宜廣被恩澤,貸贍元元。昔堯遭九年之水,人有十載之蓄者,簡稅防災,爲其方也。願陛下早宣德澤,以應天功。若臣言不用,朝政不改者,立夏之後乃有澍雨,於今之際未可望也。若政變於朝而天不雨,則臣爲誣上,愚不知量,分當鼎鑊。


書奏,特詔拜郎中,辭病不就,即去歸家。至四月京師地震,遂陷。其夏大旱。秋,鮮卑入馬邑城,破代郡兵。明年,西羌寇隴右。皆略如顗言。後復公車徵,不行。


同縣孫禮者,積惡兇暴,好遊俠,與其同里人常慕顗名德,欲與親善。顗不顧,以此結怨,遂爲禮所殺。


襄楷字公矩,平原隰陰人也。好學博古,善天文陰陽之術。


桓帝時,宦官專朝,政刑暴濫,又比失皇子,災異尤數。延熹九年,楷自家詣闕上疏曰:


臣聞皇天不言,以文象設教。堯、舜雖聖,必曆象日月星辰,察五緯所在,故能享百年之壽,爲萬世之法。臣竊見去歲五月,熒惑入太微,犯帝座,出端門,不軌常道。其閏月良辰,太白入房,犯心小星,震動中耀。中耀,天王也;傍小星者,天王子也。夫太微天廷,五帝之坐,而金火罰星揚光其中,於佔,天子兇;又俱入房、心,法無繼嗣。今年歲星久守太微,逆行西至掖門,還切執漢。歲爲木精,好生惡殺,而淹留不去者,咎在仁德不修,誅罰太酷。前七年十二月,熒惑與歲星俱入軒轅,逆行四十餘日,而鄧皇后誅。其冬大寒,殺鳥獸,害魚鱉,城傍竹柏之葉有傷枯者。臣聞於師曰:“柏傷竹枯,不出三年,天子當之。”今洛陽城中人夜無故叫呼,雲有火光,人聲正喧,於佔亦與竹柏枯同。自春夏以來,連有霜雹及大雨雷,而臣作威作福,刑罰急刻之所感也。


太原太守劉質、南陽太守成瑨,志除奸邪,其所誅剪,皆合人望,而陛下受閹豎之譖,乃遠加考逮。三公上書乞哀質等,不見採察,而嚴被譴讓。憂國之臣,將遂杜口矣。


臣聞殺無罪,誅賢者,禍及三世。自陛下即位以來,頻行誅伐,梁、寇、孫、鄧,並見族滅,其從坐者,又非其數。李雲上書,明主所不當諱,杜衆乞死,諒以感悟聖朝,曾無赦宥,而並被殘戮,天下之人,鹹知其冤。漢興以來,未有拒諫誅賢,用刑太深如今者也。


永平舊典,諸當重論皆須冬獄,先請後刑,所以重人命也。頃數十歲以來,州郡玩習,又欲避請讞之煩,輒託疾病,多死牢獄。長吏殺生自己,死者多非其罪,魂神冤結,無所歸訴,淫厲疾疫,自此而起。昔文王一妻,誕至十子,今宮女數千,未聞慶育。宜修德省刑,以廣《螽斯》之祚。


又七年六月十三日,河內野王山上有龍死,長可數十丈。扶風有星隕爲石,聲聞三郡。夫龍形狀不一,小大無常,故《周易》況之大人,帝王以爲符瑞。或聞河內龍死,諱以爲蛇。夫龍能變化,蛇亦有神,皆不當死。昔秦之將衰,華山神操璧以授鄭客,曰“今年祖龍死”,始皇逃之,死於沙丘。王莽天鳳二年,訛言黃山宮有死龍之異,後漢誅莽,光武復興。虛言猶然,況於實邪?夫星辰麗天,猶萬國之附王者也。下將畔上,故星亦畔天。石者安類,墜者失勢。春秋五石隕宋,其後襄公爲楚所執。秦之亡也,石隕東郡。今損扶風,與先帝園陵相近,不有大喪,必有畔逆。


案春秋以來及古帝王,未有河清及學門自壞者也。臣以爲河者,諸侯位也。清者屬陽,濁者屬陰。河當濁而反清者,陰欲爲陽,諸侯欲爲帝也。太學,天子教化之宮,其門無故自壞者,言文德將喪,教化廢也。京房《易傳》曰:“河水清,天下平。”今天垂盡,地吐妖,人厲疫,三者並時而有河清,猶春秋麟不當見而見,孔子書之以爲異也。


臣前上琅邪宮崇受幹吉神書,不合明聽。臣聞布穀鳴子孟夏,蟋蟀吟於始秋,物有微而志信,人有賤而言忠。臣雖至賤,誠願賜清閒,極盡所言。


書奏不省。


十餘日,覆上書曰:


臣伏見太白北入數日,復出東方,其佔當有大兵,中國弱,四夷強。臣又推步,熒惑今當出而潛,必有陰謀。皆由獄多冤結,忠臣被戮。德星所以久守執法,亦爲此也。陛下宜承天意,理察冤獄,爲劉質、成瑨虧除罪闢,追錄李雲、杜衆等子孫。


夫天子事天不孝,則日食星斗。比年日食於正朔,三光不明,五緯錯戾。前者宮崇所獻神書,專以奉天地順五行爲本,亦有興國廣嗣之術。其文易曉,參同經典,而順帝不行,故國胤不興,孝衝、孝質頻世短祚。


臣又聞之,得主所好,自非正道,神爲生虐。故周衰,諸侯以力征相尚,於是夏育、申休、宋萬、彭生、任鄙之徒生於其時。殷紂好色,妲已是出。葉公好龍,真龍遊廷。今黃門常侍,天刑之人,陛下愛待,兼倍常寵,系嗣未兆,豈不爲此?天官宦者星不在紫宮而在天市,明當給使主市裏也。今乃反處常伯之位,實非天意。


又聞宮中立黃、老、浮屠之祠。此道清虛,貴尚無爲,好生惡殺,省慾去奢。今陛下嗜慾不去,殺罰過理,既乖其道,豈獲其祚哉!或言老子入夷狄爲浮屠。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愛,精之至也。天神遺以好女,浮屠曰:“此但革囊盛血。”遂不眄之。其守一如此,乃能成道。今陛下淫女豔婦,極天下之麗,甘肥飲美,單天下之味,奈何欲如黃、老乎?


書上,即召詣尚書問狀。楷曰:“臣聞古者本無宦臣,武帝末,春秋高,數遊後宮,始置之耳。後稍見任,至於順帝,遂益繁熾。今陛下爵之,十倍於前。至今無繼嗣者,豈獨好之而使之然乎?”尚書上其對,詔下有司處正。尚書承旨奏曰:“其宦者之官,非近世所置。漢初張澤爲大謁者,佐絳侯誅諸呂;孝文使趙談參乘,而子孫昌盛。楷不正辭理,指陳要務,而析言破律,違背經藝,假借星宿,僞託神靈,造合私意,誣上罔事。請下司隸,正楷罪法,收送洛陽獄。”帝以楷言雖激切,然皆天文恆象之數,故不誅,猶司寇論刑。


初,順帝時,琅邪宮崇詣闕,上其師幹吉於曲陽泉水上所得神書百七十卷,皆縹白素朱介青首朱目,號《太平清領書》。其言以陰陽五行爲家,而多巫覡雜語。有司奏崇所上妖妄不經,乃收臧之。後張角頗有其書焉。


及靈帝即位,以楷書爲然。太傅陳蕃舉方正,不就。鄉里宗之,每太守至,輒致禮清。中平中,與荀爽、鄭玄俱以博士徵,不至,卒於家。


論曰:古人有云:“善言天者,必有驗於人。”而張衡亦云:“天文歷數,陰陽占候,今所宜急也。”郎顗、襄楷能仰瞻俯察,參諸人事,禍福吉凶既應,引之教義亦明。此蓋道術所以有補於時,後人所當取鑑者也。然而其敝好巫,故君子不以專心焉。


贊曰:仲桓術深,蒲車屢尋。蘇竟飛書,清我舊陰。襄、郎災戒,實由政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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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書 郎顗襄楷列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