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郭伋 杜詩 孔奮 張堪 廉範 王堂 蘇章 族孫不韋 羊續 賈琮 陸康
郭伋字細侯,扶風茂陵人也。高祖父解,武帝時以任俠聞。父梵,爲蜀郡太守。伋少有志行,哀、平間闢大司空府,三遷爲漁陽都尉。王莽時爲上谷大尹,遷幷州牧。
更始新立,三輔連被兵寇,百姓震駭,強宗右姓各擁衆保營,莫肯先附。更始素聞伋名,徵拜左馮翊,使鎮撫百姓。世祖即位,拜雍州牧,再轉爲尚書令,數納忠諫爭。
建武四年,出爲中山太守。明年,彭寵滅,轉爲漁陽太守。漁陽既離王莽之亂,重以彭寵之敗,民多猾惡,寇賊充斥。伋到,示以信賞,糾戮渠帥,盜賊銷散。時,匈奴數抄郡界,邊境苦之。伋整勒士馬,設攻守之略,匈奴畏憚遠跡,不敢復入塞,民得安業。在職五歲,戶口增倍。後潁川盜賊羣起,九年,徵拜潁川太守。召見辭謁,帝勞之曰:“賢能太守,去帝城不遠,河潤九里,冀京師並蒙福也。君雖精於追捕,而山道險厄,自鬥當一士耳,深宜慎之。”伋到郡,招懷山賊陽夏趙宏、襄城召吳等數百人,皆束手詣伋降,悉遣歸附農。因自劾專命,帝美其策,不以咎之。後宏、吳等黨與聞伋威信,遠自江南,或從幽、冀,不期俱降,駱驛不絕。
十一年,省朔方刺史屬幷州。帝以盧芳據北土,乃調伋爲幷州牧。過京師謝恩,帝即引見,並召皇太子諸王宴語終日,賞賜車馬衣服什物。伋因言選補衆職,當簡天下賢俊,不宜專用南陽人。帝納之。伋前在幷州,素結恩德,及後入界,所到縣邑,老幼相攜,逢迎道路。所過問民疾苦,聘求耆德雄俊,設几杖之禮,朝夕與參政事。
始至行部,到西河美稷,有童兒數百,各騎竹馬,道次迎拜。伋問:“兒曹何自遠來?”對曰:“聞使君到,喜,故來奉迎。”伋辭謝之。及事訖,諸兒復送至郭外,問:“使君何日當還?”伋謂別駕從事,計日告之。行部既還,先期一日,伋爲違信於諸兒,遂止於野亭,須期乃入。
是時,朝廷多舉伋可爲大司空,帝以並部尚有盧芳之儆,且匈奴未安,欲使久於其事,故不召。伋知盧芳夙賊,難卒以力制,常嚴烽候,明購賞,以結寇心。芳將隋昱遂謀脅芳降伋,芳及亡入匈奴。
伋以老病上書乞骸骨。二十二年,徵爲太中大夫,賜宅一區,及帷帳錢穀,以充其家,伋輒散與宗親九族,無所遺餘。明年卒,時年八十六。帝親臨吊,賜冢塋地。
杜詩字君公,河內汲人也。少有才能,仕郡功曹,有公平稱。更始時,闢大司馬府。建武元年,歲中三遷爲侍御史,安集洛陽。時,將軍蕭廣放縱兵士,暴橫民間,百姓惶擾,詩敕曉不改,遂格殺廣,還以狀聞。世祖召見,賜以C97D戟,復使之河東,誅降逆賊楊異等。詩到大陽,聞賊規欲北度,乃與長史急焚其船,部勒郡兵,將突騎趁擊,斬異等,賊遂剪滅。拜成皋令,視事三歲,舉政尤異。再遷爲沛郡都尉,轉汝南都尉,所在稱治。
七年,遷南陽太守。性節儉而政治清平,以誅暴立威,善於計略,省愛民役。造作水排,鑄爲農器,用力少,見功多,百姓便之。又修治陂池,廣拓土田,郡內比室殷足。時人方於召信臣,故南陽爲之語曰:“前有召父,後有杜母。”
詩自以無勞,不安久居大郡,求欲降避功臣,乃上疏曰:
陛下亮成天工,克濟大業,偃兵修文,羣帥反旅,海內合和,萬世蒙福,天下幸甚。唯匈奴未譬聖德,威侮三垂,陵虐中國,邊民虛耗,不能自守,臣恐武猛之將雖勤,亦未得解甲櫜弓也。夫勤而不息亦怨,勞而不休亦怨,怨恨之師,難復責功。臣伏睹將帥之情,功臣之望,冀一休足於內郡,然後即戎出命,不敢有恨。世愚以爲“師克在和不在衆”,陛下雖垂念北邊,亦當頗泄用之。昔湯、武善御衆,故無忿鷙之師。陛下起兵十有三年,將帥和睦,士卒鳧藻。今若使公卿郡守出於軍壘,則將帥自厲;士卒之復,比於宿衛,則戎士自百。何者?天下已安,各重性命,大臣以下,鹹懷樂土,不讎其功而厲其用,無以勸也。陛下誠宜虛缺數郡,以俊振旅之臣,重複厚賞,加於久役之士。如此,緣邊屯戍之師,競而忘死,乘城拒塞之吏,不辭其勞,則烽火精明,守戰堅固。聖王之政,必因人心。今猥用愚薄,塞功臣之望,誠非其宜。
臣詩伏自惟忖,本以史吏一介之才,遭陛下創制大業,賢俊在外,空乏之間,超受大恩,牧養不稱,奉職無效,久竊祿位,令功臣懷慍,誠惶誠恐。八年,上書乞避功德,陛下殊恩,未許放退。臣詩蒙恩尤深,義不敢苟冒虛請,誠不勝至願,願退大郡,受小職。及臣齒壯,力能經營劇事,如使臣詩必有補益,復受大位,雖析珪授爵,所不辭也。惟陛下哀矜!
帝惜其能,遂不許之。
詩雅好推賢,數進知名士清河劉統及魯陽長董崇等。
初,禁網尚簡,但以璽書發兵,未有虎符之信,詩上疏曰:“臣聞兵者國之兇器,聖人所慎。舊制發兵,皆以虎符,其餘徵調,竹使而已。符第合會,取爲大信,所以明著國命,斂持威重也。間者發兵,但用璽書,或以詔令,如有奸人詐僞,無由知覺。愚以爲軍旅尚興,賊虜未殄,徵兵郡國,宜有重慎,可立虎符,以絕奸端。昔魏之公子,威傾鄰國,猶假兵符,以解趙圍,若無如姬之仇,則其功不顯。事有煩而不可省,費而不得已,蓋謂此也。”書奏,從之。
詩身雖在外,盡心朝廷,讜言善策,隨事獻納。視事七年,政化大行。十四年,坐遣客爲弟報仇,被徵,會病卒。司隸校尉鮑永上書言詩貧困無田宅,喪無所歸。詔使治喪郡邸,賻絹千匹。
孔奮字君魚,扶風茂陵人也。曾祖霸,元帝時爲侍中。奮少從劉歆受《春秋左氏傳》,歆稱之,謂門人曰:“吾已從君魚受道矣。”
遭王莽亂,奮與老母、幼弟避兵河西。建武五年,河西大將軍竇融請奮署議曹掾,守姑臧長。八年,賜爵關內侯。時天下擾亂,惟河西獨安,而姑臧稱爲富邑,通貨羌胡,市日四合,每居縣者,不盈數月輒致豐積。奮在職四年,財產無所增。事母孝謹,雖爲儉約,奉養極求珍膳。躬率妻、子,同甘菜茹。時天下未定,士多不修節操,而奮力行清潔,爲衆人所笑,或以爲身處脂膏,不能以自潤,徒益苦辛耳。奮既立節,治貴仁平,太守梁統深相敬待,不以官屬禮之,常迎於大門,引入見母。
隴蜀既平,河西守令鹹被徵召,財貨連轂,彌竟川澤。惟奮無資,單車就路。姑臧吏民及羌胡更相謂曰:“孔君清廉仁賢,舉縣蒙恩,如何今去,不共報德!”遂相賦斂牛、馬、器物千萬以上,追送數百里。奮謝之而已,一無所受。既至京師,除武都郡丞。
時,隴西餘賊隗茂等夜攻府舍,殘殺郡守,賊畏奮追急,乃執其妻子,欲以爲質。奮年已五十,唯有一子,終不顧望,遂窮力討之。吏民感義,莫不倍用命焉。郡多氐人,便習山谷,其大豪齊鍾留者,爲羣氐所信向。奮乃率厲鍾留等令要遮抄擊,共爲表裏。賊窘懼逼急,乃推奮妻子以置軍前,冀當退卻,而擊之愈厲,遂禽滅茂等,奮妻、子亦爲所殺。世祖下詔褒美,拜爲武都太守。
奮自爲府丞,已見敬重,及拜太守,舉郡莫不改操。爲政明斷,甄善疾非,見有美德,愛之如親,其無行者,忿之若仇,郡中稱爲清平。
弟奇,遊學洛陽。奮以奇經明當仕,上病去官,守約鄉閭,卒於家。奇博通經典,作《春秋左氏刪》。奮晚有子嘉,官至城門校尉,作《左氏說》雲。
張堪字君遊,南陽宛人也,爲郡族姓。堪早孤。讓先父餘財數百萬與兄子。年十六,受業長安,志美行厲,諸儒號曰“聖童”。
世祖微時,見堪志操,常嘉焉。及即位,中郎將來歙薦堪,召拜郎中,三遷爲謁者。使送委輸縑帛,並領騎七千匹,詣大司馬吳漢伐公孫述,在道追拜蜀郡太守。時漢軍餘七日糧,陰具船欲遁去。堪聞之,馳往見漢,說述必敗,不宜退師之策。漢從之,乃示弱挑敵,述果自出,戰死城下。成都既拔,堪先入據其城,撿閱庫藏,收其珍寶,悉條列上言,秋毫無私。慰撫吏民,蜀人大悅。
在郡二年,徵拜騎都尉,後領票騎將軍杜茂營,擊破匈奴於高柳,拜漁陽太守。捕擊奸猾,賞罰必信,吏民皆樂爲用。匈奴嘗以萬騎入漁陽,堪率數千騎奔擊,大破之,郡界以靜。乃於狐奴開稻田八千餘頃,勸民耕種,以致殷富。百姓歌曰:“桑無附枝,麥穗兩岐。張君爲政,樂不可支。”視事八年,匈奴不敢犯塞。
帝嘗召見諸郡計吏,問其風土及前後守令能否。蜀郡計掾樊顯進曰:“漁洋太守張堪昔在蜀,其仁以惠下,威能討奸。前公孫述破時,珍寶山積,扌卷握之物,足富十世,而堪去職之日,乘折轅車,布被囊而已。”帝聞,良久嘆息,拜顯爲魚復長。方徵堪,會病卒,帝深悼惜之,下詔褒揚,賜帛百匹。
廉範字叔度,京兆杜陵人也,趙將廉頗之後也。漢興,以廉氏豪宗,自苦陘徙焉。世爲邊郡守,或葬隴西襄武,故因仕焉。曾祖父褒,成、哀間爲右將軍,祖父丹,王莽時爲大司馬庸部牧,皆有名前世。範父遭喪亂,客死於蜀漢,範遂流寓西州。西州平,歸鄉里。年十五,辭母西迎父喪。蜀郡太守張穆,丹之故吏,乃重資送範,範無所受,與客步負喪歸葭萌。載船觸石破沒,範抱持棺柩,遂俱沉溺,衆傷其義,鉤求得之,療救僅免於死。穆聞,復馳遣使持前資物追範,範又固辭。歸葬服竟,詣京師受業,事博士薛漢。京兆、隴西二郡更請召,皆不應,永平初,隴西太守鄧融備禮謁範爲功曹,會融爲州所舉案,範知事譴難解,欲以權相濟,乃託病求去,融不達其意,大恨之。範於是東至洛陽,變名姓,求代廷尉獄卒。居無幾,融果徵下獄,範遂得衛侍左右,盡心勤勞。融怪其貌類範而殊不意,乃謂曰:“卿何似我故功曹邪?”範訶之曰:“君困厄瞀亂邪!”語遂絕。融系出因病,範隨而養視,及死,竟不言,身自將車送喪致南陽,葬畢乃去。
后辟公府,會薛漢坐楚王事誅,故人門生莫敢視,範獨往收斂之。吏以聞,顯宗大怒,召範入,詰責曰:“薛漢與楚王同謀,交亂天下,範公府掾,不與朝廷同心,而反收斂罪人,何也?”範叩頭曰:“臣無狀愚戇,以爲漢等皆已伏誅,不勝師資之情,罪當萬坐。”帝怒稍解,問範曰:“卿廉頗後邪?與右將軍褒、大司馬丹有親屬乎?”範對曰:“褒,臣之曾祖;丹,臣之祖也。帝曰:“怪卿志膽敢爾!”因貰之。由是顯名。
舉茂才,數月,再遷爲雲中太守。會匈奴大入塞,烽火日通。故事,虜入過五千人,移書傍郡。吏欲傳檄求救,範不聽,自率士卒拒之。虜衆盛而範兵不敵。會日暮,令軍士各交縛兩炬,三頭爇火,營中星列。虜遙望火多,謂漢兵救至,大驚。待旦將退,範乃令軍中蓐食,晨往赴之,斬首數百級,虜自相轔藉,死者千餘人,由此不敢復向雲中。
後頻歷武威、武都二郡太守,隨俗化導,各得治宜。建中初,遷蜀郡太守,其俗尚文辯,好相持短長,範每厲以淳厚,不受偷薄之說。成都民物豐盛,邑宇逼側,舊制禁民夜作,以防火災,而更相隱蔽,燒者日屬。範乃毀削先令,但嚴使儲水而已。百姓爲便,乃歌之曰:“廉叔度,來何墓?不禁火,民安作。平生無襦今五絝。”在蜀數年,坐法免歸鄉里。範世在邊,廣田地,積財粟,悉以賑宗族朋友。
肅宗崩,範奔赴敬陵。時廬江郡掾嚴麟奉章吊國,俱會於路。麟乘小車,塗深馬死,不能自進,範見而愍然,命從騎下馬與之。不告而去。麟事畢,不知馬所歸,乃緣蹤訪之。或謂麟曰:“故蜀郡太守廉叔度,好周人窮急,今奔國喪,獨單是耳。”麟亦素聞範名,以爲然,即牽馬造門,謝而歸之。世伏其好義,然依倚大將軍竇憲,以此爲譏。卒於家。
初,範與洛陽慶鴻爲刎頸交,時人稱曰:“前有管、鮑,後有慶、廉。”鴻慷慨有義節,位至琅邪、會稽二郡太守,所在有異跡。
論曰:“張堪、廉範皆以氣俠立名,觀其振危急,赴險厄,有足壯者。堪之臨財,範之忘施,亦足以信意而感物矣。若夫高祖之召欒布,明帝之引廉範,加怒以發其志,就戮更延其寵,聞義能徙,誠君道所尚,然情理之樞,亦有開塞之感焉。
王堂字敬伯,廣漢郪人也。初舉光祿茂才,遷穀城令,治有名跡。永初中,西羌寇巴郡,爲民患,詔書遣中郎將尹就攻討,連年不克。三府舉堂治劇,拜巴郡太守。堂馳兵赴賊,斬虜千餘級,巴、庸清靜,吏民生爲立祠。刺史張喬表其治能,遷右扶風。
安帝西巡,阿母王聖、中常侍江京等並請屬於堂,堂不爲用。掾史固諫之,堂曰:“吾蒙國恩,豈可爲權寵阿意,以死守之!”即日遣家屬歸,閉上病。果有誣奏堂者,會帝崩,京等悉誅,堂以守正見稱。永建二年,徵入爲將作大臣。四年,坐公事左轉議郎。復拜魯相,政存簡一,至數年無辭訟。遷汝南太守,搜才禮士,不苟自專,乃教掾史曰:“古人勞於求賢,逸於任使,故能化清於上,事緝於下。其憲章朝右,簡核才職,委功曹陳蕃。匡政理務,拾遺補闕,任主簿應嗣。庶循名責實,察言觀效焉。”自是委誠求當,不復妄有辭教,郡內稱治。時大將軍梁商及尚書令袁湯,以求屬不行,並恨之。後廬江賊迸入弋陽界,堂勒兵追討,即便奔散,而商、湯猶因此風州奏堂在任無警,免歸家。
年八十六卒。遺令薄斂,瓦棺以葬。子稚,清行不仕。曾孫商,益州牧劉焉以爲蜀郡太守,有治聲。
蘇章字孺文,扶風平陵人也。八世祖建,武帝時爲右將軍。祖父純,字桓公,有高名,性強切而持譭譽,士友鹹憚之,至乃相謂曰:“見蘇桓公,患其教責人,不見,又思之。”三輔號爲“大人”。永平中,爲奉車都尉竇固軍,出擊北匈奴、車師有功,封中陵鄉侯,官至南陽太守。
章少博學,能屬文。安帝時,舉賢良方正,對策高第,爲議郎。數陳得失,其言甚直。出爲武原令,時歲飢,輒開倉廩,活三千餘戶。順帝時,遷冀州刺史。故人爲清河太守,章行部案其奸臧。乃請太守,爲設酒餚,陳平生之好甚次。太守喜曰:“人皆有一天,我獨有二天。”章曰:“今夕蘇孺文與故人飲者,私恩也;明日冀州刺史案事者,公法也。”遂舉正其罪。州境知章無私,望風畏肅。換爲幷州刺史,以推折權豪,忤旨,坐免。隱身鄉里,不交當世。後徵爲河南尹,不就。時天下日敝,民多悲苦,論者舉章有幹國才,朝廷不能複用,卒於家。兄曾孫不韋。
不韋字公先。父謙,初爲郡督郵。時魏郡李暠爲美陽令,與中常侍具瑗交通,貪暴爲民患,前後監司畏其勢援,莫敢糾問。及謙至,部案得其臧,論輸左校。謙累遷至金城太守,去郡歸鄉里。漢法,免罷守令,自非詔徵,不得妄到京師。而謙後私至洛陽,時暠爲司隸校尉,收謙詰掠,死獄中,暠又因刑其屍,以報昔怨。
不韋時年十八,徵詣公車,會謙見殺,不韋載喪歸鄉里,瘞而不葬,仰天嘆曰:“伍子胥獨何人也!”乃藏母於武都山中,遂變名姓,盡以家財募劍客,邀暠於諸陵間,不克。會暠遷大司農,時右校芻廥在寺北垣下,不韋與親從兄弟潛入廥中,夜則鑿地,晝則逃伏。如此經月,遂得傍達暠之寢室,出其牀下。值暠在廁,因殺其妾並及小兒,留書而去。暠大驚懼,乃布棘於室,以板籍地,一夕九徙,雖家人莫知其處。每出,輒劍戟隨身,壯士自衛,不韋知暠有備,乃日夜飛馳,徑到魏郡,掘其父阜冢,斷取阜頭,以祭父墳,又標之於市曰“李君遷父頭”。暠匿不敢言,而自上退位,歸鄉里,私掩塞冢槨。捕求不韋,歷歲不能得,憤恚感傷,發病歐血死。
不韋后遇赦還家,乃始改葬,行喪。士大夫多譏其發掘冢墓,歸罪枯骨,不合古義,唯任城何休方之伍員。太原郭林宗聞而論之曰:“子胥雖雲逃命,而見用強吳,憑闔廬之威,因輕悍之衆,雪怨舊郢,曾不終朝,而但鞭墓戮屍,以舒其憤,竟無手刃後主之報。豈如蘇子單特孑立,靡因靡資,強仇豪援,據位九卿,城闕天阻,宮府幽絕,埃塵所不能過,霧露所不能沾。不韋毀身燋慮,出於百死,冒觸嚴禁,陷族禍門,雖不獲逞,爲報已深。況復分骸斷首,以毒生者,使暠懷忿結,不得其命,猶假手神靈以斃之也。力惟匹夫,功隆千乘,比之於員,不以優乎?”議者於是貴之。
後太傅陳蕃闢,不應,爲郡五官掾。初,弘農張奐睦於蘇氏,而武威段熲與暠素善,後奐、熲有隙。及熲爲司隸,以禮闢不韋,不韋懼之,稱病不詣。熲既積憤於奐,因發怒,乃追咎不韋前報暠事,以爲暠表治謙事,被報見誅,君命天也,而不韋仇之。又令長安男子告不韋多將賓客奪舅財物,遂使從事張賢等就家殺之。乃先以鴆與賢父曰:“若賢不得不韋,便可飲此。”賢到扶風,郡守使不韋奉謁迎賢,即時收執,並其一門六十餘人盡誅滅之,諸蘇以是衰破。及段熲爲陽球所誅,天下以爲蘇氏之報焉。
羊續字興祖,太山平陽人也。其先七世二千石卿校,祖父侵,安帝時司隸校尉。父儒,桓帝時爲太常。
續以忠臣子孫拜郎中,去官後,闢大將軍竇武府。及武敗,坐黨事,禁錮十餘年,幽居守靜。及黨禁解,復辟太尉府,四遷爲廬江太守。後揚州黃巾賊攻舒,焚燒城郭,續發縣中男子二十以上,皆持兵勒陳,其小弱者,悉使負水灌火,會集數萬人,並執力戰,大破之,郡界平。後安風賊戴風等作亂,續復擊破之,斬首三千餘級,生獲渠帥,其餘黨輩原爲平民,賦與佃器,使就農業。
中平三年,江夏兵趙慈反叛,殺南陽太守秦頡,攻沒六縣,拜續爲南陽太守。當入郡界,乃羸服間行,侍童子一人,觀歷縣邑,採問風謠,然後乃進。其令長貪挈,吏民良猾,悉逆知其狀,郡內驚竦,莫不震懾。乃發兵與荊州刺史王敏共擊慈,斬之,獲首五千餘級,屬縣餘賊並詣續降,續爲上言,宥其枝附。賊既清平,乃班宣政令,候民病利,百姓歡服。
時,權豪之家多尚奢麗,續深疾之,常敝衣薄食,車馬羸敗。府丞嘗獻其生魚,續受而懸於庭;丞後又進之,續乃出前所懸者以杜其意。續妻後與子祕俱往郡舍,續閉門不內妻,自將祕行,其資藏惟有布衾、敝祗裯,鹽、麥數斛而已,顧敕祕曰:“吾自奉若此,何以資爾母乎?”使與母俱歸。
六年,靈帝欲以續爲太尉。時拜三公者,皆輸東園禮錢千萬,令中使督之,名爲“左騶”。其所之往,輒迎致禮敬,厚加贈賂。續乃坐使人於單席,舉縕袍以示之,曰:“臣之所資,惟斯而已。”左騶白之,帝不悅,以此故不登公位。而徵爲太常,未及行,會病卒,時年四十八。遺言薄斂,不受賵遺。舊典,二千石卒官賻百萬,府丞焦儉遵續先意,一無所受。詔書褒美,敕太山太守以府賻錢賜續家雲。
賈琮字孟堅,東郡聊城人也。舉孝廉,再遷爲京令,有政理跡。
舊交阯土多珍產,明璣、翠羽、犀、象、玳瑁、異香、美木之屬,莫不自出。前後刺史率多無情行,上承權貴,下積私賂,財計盈給,輒復求見遷代,故吏民怨叛。中平元年,交阯屯兵反,執刺史及合浦太守,自稱“柱天將軍”。靈帝特敕三府精選能吏,有司舉琮爲交阯刺史。琮到部,訊其反狀,鹹言賦斂過重,百姓莫不空單,京師遙遠,告冤無所,民不聊生,故聚爲盜賊。琮即移書告示,各使安其資業,招撫荒散,蠲復徭役,誅斬渠帥爲大害者,簡選良吏試守諸縣,歲間蕩定,百姓以安。巷路爲之歌曰:“賈父來晚,使我先反;今見清平,吏不敢飯。”在事三年,爲十三州最,徵拜議郎。
時,黃巾新破,兵兇之後,郡縣重斂,因緣生奸。詔書沙汰刺史、二千石,更選清能吏,乃以琮爲冀州刺史。舊典,傳車驂駕,垂赤帷裳,迎於州界。及琮之部,升車言曰:“刺史當遠視廣聽,糾察美惡,何有反垂帷裳以自掩塞乎?”乃命御者褰之。百城聞風,自然竦震。其諸臧過者,望風解印綬去,惟癭陶長濟陰董昭、觀津長梁國黃就當官待琮,於是州界翕然。
靈帝崩,大將軍何進表琮爲度遼將軍,卒於官。
陸康字季寧,吳郡吳人也。祖父續,在《獨行傳》。父褒,有志操,連徵不至。康少仕郡,以義烈稱,刺史臧旻舉爲茂才,除高成令。縣在邊垂,令戶一人具弓弩以備不虞,不得行來。長吏新到,輒發民繕修城郭。康至,皆罷遣,百姓大悅。以恩信爲治,寇盜亦息,州郡表上其狀。光和元年,遷武陵太守,轉守桂陽、樂安二郡,所在稱之。
時,靈帝欲鑄銅人,而國用不足,乃詔調民田,畝斂十錢。而比水旱傷稼,百姓貧苦。康上疏諫曰:“臣聞先王治世,貴在愛民。省徭輕賦,以寧天下,除煩就約,以崇簡易,故萬姓從化,靈物應德。末世衰主,窮奢極侈,造作無端,興制非一,勞割自下,以從苟欲,故黎民吁嗟,陰陽感動。陛下聖德承天,當隆盛化,而卒被詔書,畝斂田錢,鑄作銅人,伏讀惆悵,悼心失圖。夫十一而稅,周謂之徹。徹者通也,言其法度可通萬世而行也。故魯宣稅畝,而蝝災自生;哀公增賦,而孔子非之。豈有聚奪民物,以營無用之銅人;捐舍聖戒,自蹈亡王之法哉!傳曰:‘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後世何述焉?’陛下宜留神省察,改敝從善,以塞兆民怨恨之望。”書奏,內幸因此譖康援引亡國,以譬聖明,大不敬,檻車徵詣廷尉。待御史劉岱典考其事,岱爲表陳解釋,免歸田裏。復徵拜議郎。
會廬江賊黃穰等與江夏蠻連結十餘萬人,攻沒四縣,拜康廬江太守。康申明賞罰,擊破穰等,餘黨悉降。帝嘉其功,拜康孫尚爲郎中。獻帝即位,天下大亂,康蒙險遣孝廉計吏奉貢朝廷,詔書策勞,加忠義將軍,秩中二千石。時袁術屯兵壽春,部曲飢餓,遣使求委輸兵甲。康以其叛逆,閉門不通,內修戰備,將以御之。術大怒,遣其將孫策政康,圍城數重。康固守,吏士有先受休假者,皆遁伏還赴,暮夜緣城而入。受敵二年,城陷。月餘,發病卒,年七十。宗族百餘人,遭離飢厄,死者將半。朝廷愍其守節,拜子俊爲郎中。
少子績,仕吳爲鬱林太守,博學善政,見稱當時。幼年曾謁袁術,懷橘墮地者也,有名稱。
贊曰:伋牧朔籓,信立童昏。詩守南楚,民作謠言。奮馳單乘,堪駕毀轅。範得其朋,堂任良肱。二蘇勁烈,羊、賈廉能。季寧拒策,城隕衝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