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樊宏陰識列傳

樊宏 子儵 族曾孫準 陰識 弟興


樊宏字靡卿,南陽湖陽人也,世祖之舅。其先周仲山甫,封於樊,因而氏焉,爲鄉里著姓。父重,字君雲,世善農稼,好貨殖。重性溫厚,有法度,三世共財,子孫朝夕禮敬,常若公家。其營理產業,物無所棄,課役童隸,各得其宜,故能上下戮力,財利歲倍,至乃開廣田土三百餘頃。其所起廬舍,皆有重堂高閣,陂渠灌注。又池魚牧畜,有求必給。嘗欲作器物,先種梓漆,時人嗤之,然積以歲月,皆得其用,向之笑者鹹求假焉。資至鉅萬,而賑贍宗族,恩加鄉閭。外孫何氏兄弟爭財,重恥之,以田二頃解其忿訟。縣中稱美,推爲三老。年八十餘終。其素所假貸人間數百萬,遺令焚削文契。責家聞者皆慚,爭往償之,諸子從敕,竟不肯受。


宏少有志行。王莽末,義兵起,劉伯升與族兄賜俱將兵攻湖陽,城守不下。賜女弟爲宏妻,湖陽由是收系宏妻子,令出譬伯升,宏因留不反。湖陽軍帥欲殺其妻子,長吏以下共相謂曰:“樊重子父,禮義恩德行於鄉里,雖有罪,且當在後。”會漢兵日盛,湖陽惶急,未敢殺之,遂得免脫。更始立,欲以宏爲將,宏叩頭辭曰:“書生不習兵事。”竟得免歸。與宗家親屬作營塹自守,老弱歸之者千餘家。時赤眉賊掠唐子鄉,多所殘殺,欲前攻宏營,宏遣人持牛酒米穀,勞遺赤眉。赤眉長老先聞宏仁厚,皆稱曰:“樊君素善,且今見待如此,何心攻之。”引兵而去,遂免寇難。


世祖即位,拜光祿大夫,位特進,次三公。建武五年,封長羅侯。十三年,封弟丹爲射陽侯,兄子尋玄鄉侯,族兄忠更父侯。十五年,定封宏壽張侯。十八年,帝南祠章陵,過湖陽,祠重墓,追爵諡爲壽張敬侯,立廟於湖陽,車駕每南巡,常幸其墓,賞賜大會。


宏爲人謙柔畏慎,不求苟進。常戒其子曰:“富貴盈溢,未有能終者。吾非不喜榮勢也,天道惡滿而好謙,前世貴戚皆明戒也。保身全己,豈不樂哉!”每當朝會,輒迎期先到,俯伏待事,時至乃起。帝聞之,常敕騶騎臨朝乃告,勿令豫到。宏所上便宜及言得失,輒手自書寫,毀削草本。公朝訪逮,不敢衆對。宗族染其化,未嘗犯法。帝甚重之。及病困,車駕臨視,留宿,問其所欲言。宏頓首自陳:“無功享食大國,誠恐子孫不能保全厚恩,令臣魂神慚負黃泉,願還壽張,食小鄉亭。”帝悲傷其言,而竟不許。


二十七年,卒。遺敕薄葬,一無所用,以爲棺柩一臧,不宜復見,如有腐敗,傷孝子之心,使與夫人同墳異臧。帝善其令,以書示百官,因曰:“今不順壽張侯意,無以彰其德。且吾萬歲之後,欲以爲式。”賻錢千萬,布萬匹,諡爲恭侯,贈以印綬,車駕親送葬。子鯈嗣。帝悼宏不已,復封少子茂爲平望侯。樊氏侯者凡五國。明年,賜鯈弟鮪及從昆弟七人合錢五千萬。


論曰:昔楚頃襄王問陽陵君曰:“君子之富何如?”對曰:“假人不德不責,食人不使不役,親戚愛之,衆人善之。”若乃樊重之折契止訟,其庶幾君子之富乎!分地以用天道,實廩以崇禮節,取諸理化,則亦可以施於政也。與夫愛而畏者,何殊間哉!


鯈字長魚,謹約有父風。事後母至孝,及母卒,哀思過禮,毀病不自支,世祖常遣中黃門朝暮送饘粥。服闋,就侍中丁恭受《公羊嚴氏春秋》。建武中,禁網尚闊,諸王既長,各招引賓客,以鯈外戚,爭遣致之,而鯈清靜自保,無所交結。及沛王輔事發,貴戚子弟多見收捕,絛以不豫得免。帝崩,子鯈爲復土校尉。


永平元年,拜長水校尉,與公卿雜定郊祠禮儀,以讖記正《五經》異說。北海周澤、琅邪承宮並海內大儒,鯈皆以爲師友而致之於朝。上言郡國舉孝廉,率取年少能報恩者,耆宿大賢多見廢棄,宜敕郡國簡用良俊。又議刑辟宜須秋月,以順時氣。顯宗並從之。二年,以壽張國益東平王,徙封鯈燕侯。其後廣陵王荊有罪,帝以至親悼傷之,詔鯈與羽林監南陽任隗雜理其獄。事竟,奏請誅荊。引見宣明殿,帝怒曰:“諸卿以我弟故,欲誅之,即我子,卿等敢爾邪!”鯈仰而對曰:“天下高帝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春秋》之義。‘君親無將,將而誅焉’。是以周公誅弟,季友鴆兄,經傳大之。臣等以荊屬託母弟,陛下留聖心,加惻隱,故敢請耳。如令陛下子,臣等專誅而已。”帝嘆息良久。鯈益以此知名。其後弟鮪爲子賞求楚王英女敬鄉公主,鯈聞而止之,曰:“建武時,吾家並受榮寵,一宗五侯。時特進一言,女可以配王,男可以尚主,但以貴寵過盛,即爲禍患,故不爲也。且爾一子,奈何棄之於楚乎?”鮪不從。


十年,鯈卒,賵贈甚厚,諡曰哀侯。帝遣小黃門張音問所遺言。先是河南縣亡失官錢,典負者坐死及罪徙者甚衆,遂委責於人,以償其耗。鄉部吏司因此爲奸,鯈常疾之。又野王歲獻甘醪、膏餳,每輒擾人,吏以爲利。鯈並欲奏罷之,疾病未及得上。音歸,具以聞,帝覽之而悲嘆,敕二郡並令從之。


長子汜嗣,以次子郴、梵爲郎。其後楚事發覺,帝追念鯈謹恪,又聞其止鮪婚事,故其諸子得不坐焉。


梵字文高,爲郎二十餘年,三署服其重懼。悉推財物二千餘萬與孤兄子,官至大鴻臚。


汜卒,子時嗣。時卒,子建嗣。建卒,無子,國絕。永寧元年,鄧太后復封建弟盼。盼卒,子尚嗣。


初,鯈刪定《公羊嚴氏春秋》章句,世號“樊侯學”,教授門徒前後三千餘人。弟子潁川李脩、九江夏勤,皆爲三公。勤字伯宗,爲京、宛二縣令,零陵太守,所在有理能稱。安帝時,位至司徒。


準字幼陵,宏之族曾孫也。父瑞,好黃老言,清靜少欲。準少勵志行,修儒術,以先父產業數百萬讓孤兄子。永元十五年,和帝幸南陽,準爲郡功曹,召見,帝器之,拜郎中,從車駕還宮,特補尚書郎。鄧太后臨朝,儒學陵替,準乃上疏曰:


臣聞賈誼有言,“人君不可以不學”。故雖大舜聖德,孳孳爲善;成王賢主,崇明師傅。及光武皇帝受命中興,羣雄崩擾,旌旗亂野,東西誅戰,不遑啓處,然猶投戈講藝,息馬論道。至孝明皇帝,兼天地之姿,用日月之明,庶政萬機,無不簡心,而垂情古典,遊意經藝,每饗射禮畢,正坐自講,諸儒並聽,四方欣欣。雖闕里之化,矍相之事,誠不足言。又多徵名儒,以充禮官,如沛國趙孝、琅邪承宮等,或安車結駟,告歸鄉里;或豐衣博帶,從見宗廟。其餘以經術見優者,布在廊廟。故朝多皤皤之良,華首之老。每宴會,則論難BD60BD60,共求政化。詳覽羣言,響如振玉。朝者進而思政,罷者退而備問。小大隨化,雍雍可嘉。期門羽林介冑之士,悉通《孝經》。博士議郎,一人開門,徒衆百數。化自聖躬,流及蠻荒,匈奴遣伊秩訾王大車且渠來入就學。八方肅清,上下無事。是以議者每稱盛時,鹹言永平。


今學者蓋少,遠方尤甚。博士倚席不講,儒者竟論浮麗,忘謇謇之忠,習訁戔々之辭。文吏則去法律而學詆欺,銳錐刀之鋒,斷刑辟之重,德陋俗薄,以致苛刻。昔孝文竇後性好黃老,而清靜之化流景、武之間。臣愚以爲宜下明詔,博求幽隱,發揚巖穴,寵進儒雅,有如孝、宮者,徵詣公車,以侯聖上講習之期。公卿各舉明經及舊儒子孫,進其爵位,使纘其業。復召郡國書佐,使讀律令。如此,則廷頸者日有所見,傾耳者月有所聞。伏願陛下推述先帝進業之道。


太后深納其言,是後屢舉方正、敦樸、仁賢之士。


準再遷御史中丞。永初之初,連年水旱災異,郡國多被飢困,準上疏曰:


臣聞傳曰:“飢而不損茲曰太,厥災水。”《春秋穀梁傳》曰:“五穀不登,謂之大侵。大侵之禮,百官備而不制,羣神禱而不祠。”由是言之,調和陰陽,實在儉節。朝廷雖勞心元元,事從省約,而在職之吏,尚未奉承。夫建化致理,由近及遠,故《詩》曰“京師翼翼,四方是則”。今可先令太官、尚方、考功、上林池B253諸官,實減無事之物,五府調省中都官吏京師作者。如此,則化及四方,人勞省息。


伏見被災之郡,百姓凋殘,恐非賑給所能勝贍,雖有其名,終無其實。可依徵和元年故事,遣使持節慰安。尤睏乏者,徙置荊、揚孰郡,既省轉運之費,且令百姓各安其所。今雖有西屯之役,宜先東州之急。如遣使者與二千石隨事消息,悉留富人守其舊士,轉尤貧者過所衣食,誠父母之計也。願以臣言下公卿平議。


太后從之,悉以公田賦與貧人。即擢準與議郎呂倉並守光祿大夫,準使冀州,倉使兗州。準到部,開倉廩食,尉安生業,流人鹹得蘇息。還,拜鉅鹿太守。時饑荒之餘,人庶流迸,家戶且盡,準課督農桑,廣施方略,期年間,谷粟豐賤數十倍。而趙、魏之郊數爲羌所抄暴,準外禦寇虜,內撫百姓,郡境以安。


五年,轉河內太守。時羌復屢入郡界,準輒將兵討逐,修理塢壁,威名大行。視事三年,以疾徵,三轉爲尚書令,明習故事,遂見任用。元初三年,代周暢爲光祿勳。五年,卒於官。


陰識字次伯,南陽新野人也,光烈皇后之前母兄也。其先出自管仲,管仲七世孫修,自齊適楚,爲陰大夫,因而氏焉。秦、漢之際,始家新野。


及劉伯升起義兵,識時遊學長安,聞之,委業而歸,率子弟、宗族、賓客千餘人往詣伯升。伯升乃以識爲校尉。更始元年,遷偏將軍,從攻宛,別降新野、BF73陽、杜衍、冠軍、湖陽。二年,更始封識陰德侯,行大將軍事。


建武元年,光武遣使迎陰貴人於新野,並徵識。識隨貴人至,以爲騎都尉,更封陰鄉侯。二年,以征伐軍功增封,識叩頭讓曰:“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衆,臣託屬掖廷,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帝甚美之,以爲關都尉,鎮函谷。遷侍中,以母憂辭歸。十五年,定封原鹿侯。及顯宗立爲皇太子,以識守執金吾,輔導東宮。帝每巡郡國,識常留鎮守京師,委以禁兵。入雖極言正議,及與賓客語,未嘗及國事。帝敬重之,常指識以敕戒貴戚,激厲左右焉。識所用掾史皆簡賢者,如虞廷、傅寬、薛C924等,多至公卿校尉。


顯宗即位,拜爲執金吾,位特進。永平二年,卒,贈以本官印綬,諡曰貞侯。


子躬嗣。躬卒,子璜嗣。永初七年,爲奴所殺,無子,國絕。永寧元年,鄧太后以璜弟淑紹封。淑卒,子鮪嗣。


躬弟子綱女爲和帝皇后,封綱吳房侯,位特進,三子秩、輔、敞,皆黃門侍郎。後坐巫蠱事廢,綱自殺,輔下獄死,軼、敞徙日南。識弟興。


興字君陵,光烈皇后母弟也,爲人有膂力。建武二年,爲黃門侍郎,守期門僕射,典將武騎,從征伐,平定郡國。興每從出入,常操持小蓋,障翳風雨,躬履塗泥,率先期門。光武所幸之處,輒先入清宮,甚見親信。雖好施接賓,然門無俠客。與同郡張宗、上谷鮮于D9F6不相好,知其有用,猶稱所長而達之;友人張汜、杜禽與興厚善,以爲華而少實,但私之以財,終不爲言:是以世稱其忠平。第宅苟完,裁蔽風雨。


九年,遷侍中,賜爵關內侯。帝后召興,欲封之,置印綬於前,興固讓曰:“臣未有先登陷陣之功,而一家數人並蒙爵士,令天下觖望,誠爲盈溢。臣蒙陛下、貴人恩澤至厚,富貴已極,不可復加,至誠不願。”帝嘉興之讓,不奪其志。貴人問其故,興曰:“貴人不讀書心邪?‘亢龍有悔。’夫外戚家苦不知廉退,嫁女欲配侯王,取婦眄睨公主,愚心實不安也。富貴有極,人當知足,誇奢益爲觀聽所譏。”貴人感其言,深自降挹,卒不爲宗親求位。十九年,拜衛尉,亦輔導皇太子。明年夏,帝風眩疾甚,後以興領侍中,受顧命於雲臺廣室。會疾瘳,召見興,欲以代吳漢爲大司馬。興叩頭流涕,固讓曰:“臣不敢惜身,誠虧損聖德,不可苟冒。”至誠發中,感動左右,帝遂聽之。


二十三年,卒,時年三十九。興素與從兄嵩不相能,然敬其威重。興疾病,帝親臨,問以政事以羣臣能不。興頓首曰:“臣愚不足以知之。然伏見議郎席廣、謁者陰嵩,並經行明深,逾於公卿。”興沒後,帝思其言,遂擢廣爲光祿勳;嵩爲中郎將,監羽林十餘年,以謹敕見幸。顯宗即位,拜長樂衛尉,遷執金吾。


永平元年詔曰:“故侍中衛尉關內侯興,典領禁兵,從平天下,當以軍功顯受封爵,又諸舅比例,應蒙恩澤,興皆固讓,安乎里巷。輔導朕躬,有周昌之直,在家仁孝,有曾、閔之行,不幸早卒,朕甚傷之。賢者子孫,宜加優異。其以汝南之鮦鮦陽封興子慶爲鯛陽侯,慶弟博爲氵隱強侯。”博弟員、丹併爲郎,慶推田宅財物悉與員、丹。帝以慶義讓,擢爲黃門侍郎。慶卒,子琴嗣。建初五年,興夫人卒,肅宗使五官中郎將持節即墓賜策,追諡興曰翼侯。琴卒,子萬全嗣。萬全卒,子桂嗣。


興弟就,嗣父封宣恩侯,後改封爲新陽侯。就善談論,朝臣莫及,然性剛傲,不得衆譽。顯宗即位,以就爲少府,位特進。就子豐尚酈邑公主。公主嬌妒,豐亦狷急。永平二年,遂殺主,被誅,父母當坐,皆自殺,國除。帝以舅氏故,不極其刑。


陰氏侯者凡四人。初,陰氏世奉管仲之祀,謂爲“相君”。宣帝時,陰子方者,至孝有仁恩,臘日晨炊而竈神形見,子方再拜受慶。家有黃羊,因以祀之。自是已後,暴至鉅富,田有七百餘頃,輿馬僕隸,比於邦君。子方常言“我子孫必將強大”,至識三世而遂繁昌,故後常以臘日祀竈,而薦黃羊焉。


贊曰:權族好傾,後門多毀。樊氏世篤,陰亦戒侈。恂恂苗胤,傳龜襲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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