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張曹鄭列傳

張純 子奮 曹褒 鄭玄


張純字伯仁,京兆杜陵人也。高祖父安世,宣帝時爲大司馬衛將軍,封富平侯。父放,爲成帝侍中。純少襲爵士,哀、平間爲侍中,王莽時至列卿。遭值篡僞,多亡爵士,純以敦謹守約,保全前封。


建武初,先來詣闕,故得復國。五年,拜太中大夫,使將潁川突騎安集荊、徐、楊部,督委輸,監諸將營。反又將兵屯田南陽,遷五官中郎將。有司奏,列侯非宗室不宜復國。光武曰:“張純宿衛十有餘年,其勿廢,更封武始侯,食富平之半。”


純在朝歷世,明習故事。建武初,舊章多闕,每有疑議,輒以訪純,自郊廟婚冠喪紀禮儀義,多所正定。帝甚重之,以純兼虎賁中郎將,數被引見,一日或至數四。純以宗廟未定,昭穆失序,十九年,乃與太僕朱浮共奏言:“陛下興於匹庶,盪滌天下,誅鋤暴亂,興繼祖宗。竊以經義所紀,人事衆心,雖實同創革,而名爲中興,宜奉先帝,恭承祭祀者也。元帝以來,宗廟奉祠高皇帝爲受命祖,孝文皇帝爲太宗,孝武皇帝爲世宗,皆如舊制。又立親廟四世,推南頓君以上盡於舂陵節侯。禮,爲人後者則爲之子,既事大宗,則降其私親。今禘祫高廟,陳序昭穆,而舂陵四世,君臣並列,以卑廁尊,不合禮意,設不遭王莽,而國嗣無寄,推求宗室,以陛下繼統者,安得復顧私親,違禮制乎?昔高帝以自受命,不由太上,宣帝以孫後祖,不敢私親,故爲父立廟,獨羣臣侍祠。臣愚謂宜除今親廟,以則二帝舊典,願下有司博採其議。”詔下公卿,大司徒戴涉、大司空竇融議:“宜以宣、元、成、哀、平五帝四世代今親廟,宣、元皇帝尊爲祖、父,可親奉祠,成帝以下,有司行事,別爲南頓君立皇考廟。其祭上至舂陵節侯,羣臣奉祠,以明尊尊之敬,親親之恩。”帝從之。是時宗廟未備,自元帝以上,祭於洛陽高廟,成帝以下,祠於長安高廟,其南頓四世,隨所在而祭焉。


明年,純代朱浮爲太僕。二十三年,代杜林爲大司空。在位慕曹參之跡,務於無爲,選闢椽史,皆知名大儒。明年,上穿陽渠,引洛水爲漕,百姓得其利。


二十六年,詔純曰:“禘、祫之祭,不行已久矣。‘三年不爲禮,禮必壞;三年不爲樂,樂必崩’。宜據經典,詳爲其制。”純奏曰:“《禮》,三年一祫,五年一禘。《春秋傳》曰:‘大祫者何?合祭也。’毀廟及未毀廟之主皆登,合食乎太祖,五年而再殷。漢舊制三年一祫,毀廟主合良高廟,存廟主未嘗合祭。元始五年,諸王公列侯廟會,始爲禘祭。又前十八年親倖長安,亦行此禮。禮說三年一閏,天氣小備;五年再閏,天氣大備。故三年一祫,五年一禘。禘之爲言諦,諦定昭穆尊卑之義也。禘祭以夏四月,夏者陽氣在上,陰氣在下,故正尊卑之義也。祫祭以冬十月,冬者五穀成孰,物備禮成,故合聚飲食也。斯典之廢,於茲八年,謂可如禮施行,以時定議。”定從之,自是禘、祫遂定。


時,南單于及烏桓來降,邊境無事,百姓新去兵革,歲仍有年,家給人足。純以聖王之建辟雍,所以崇尊禮義,既富而教者也。乃案七經讖、明堂圖、河間《古辟雍記》、孝武太山明堂制度,及平帝時議,欲具奏之。未及上,會博士桓榮上言宜立辟雍、明堂,章下三公、太常,而純議同榮,帝乃許之。


三十年,純奏上宜封禪,曰:“自古受命而帝,治世之隆,必有封禪,以告成功焉。《樂動聲儀》曰:‘以《雅》治人,《風》成於《頌》。’有周之盛,成、康之間,郊配封禪,皆可見也。書曰:‘歲二月,東巡狩,至於岱宗,祡’,則封禪之義也。臣伏見陛下受中興之命,平海內之亂,修復祖宗,撫存萬姓,天下曠然,鹹蒙更生,恩德雲行,惠澤雨施,黎元安寧,夷狄慕義。《詩》雲:“受天之祜,四方來賀。’今攝提之歲,倉龍甲寅,德在東宮。宜及嘉時,遵唐帝之典,繼孝武之業,以二月東巡狩,封於岱宗,明中興,勒功勳,復祖統,報天神,禪梁父,祀地祇,傳祚子孫,萬世之基也。”中元元年,帝乃東巡岱宗,以純視御史大夫從,並上元封舊儀及刻石文。三月,薨,諡曰節候。


奮字稚通。父純,臨終敕家丞曰:“司空無功於時,猥蒙爵士,身死之後,勿議傳國。”奮兄根,少被病,光武詔奮嗣爵,奮稱純遺敕,固不肯受。帝以奮違詔,敕收下獄,奮惶怖,乃襲封。永平四年,隨例歸國。


奮少好學,節儉行義,常分損租奉,贍恤宗親,雖至傾匱,而施與不怠。十七年,儋耳降附,奮來朝上壽,引見宣平殿,應對合旨,顯宗異其才,以爲侍祠侯。建初元年,拜左中郎將,轉五官中郎將,遷長水校尉。七年,爲將作大匠,章和元年,免。永元元年,復拜城門校尉。四年,遷長樂衛尉。明年,代桓鬱爲太常。六年,代劉方爲司空。


時歲災旱,祈雨不應,乃上表曰:“比年不登,人用飢匱,今復久旱,秋稼未立,陽氣垂盡,歲月迫促。夫國以民爲本,民以谷爲命,政之急務,憂之重者也。臣蒙恩尤深,受職過任,夙夜憂懼,章奏不能敘心,願對中常侍疏奏。”即時引見,復口陳時政之宜。明日,和帝召太尉、司徒幸洛陽獄,錄囚徒,收洛陽令陳歆,即大雨三日。


奮在位清白,無他異績。九年,以病罷。在家上疏曰:“聖人所美,政道至要,本在禮樂。《五經》同歸,而禮樂之用尤急。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又曰:‘揖讓而化天下者,禮樂之謂也。’先王之道,禮樂可謂盛矣。孔子謂子夏曰:‘禮以修外,樂以制內,丘已矣夫!’又曰:‘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厝其手足。’臣以爲漢當製作禮樂,是以先帝聖德,數下詔書,愍傷崩缺,而衆儒不達,議多駁異。臣累世臺輔,而大典未定,私竊惟憂,不忘寢食。臣犬馬齒盡,誠冀先死見禮樂之定。”十三年,更召拜太常。覆上疏曰:“漢當改作禮樂,圖書著明。王者化定製禮,功成作樂。謹條禮樂異議三事,願下有司,以時考定。昔者孝武皇帝、光武皇帝封禪告成,而禮樂不定,事不相副。先帝已詔曹褒,今陛下但奉而成之,猶周公斟酌文武之道,非自爲制,誠無所疑。久執謙謙,令大漢之業不以時成,非所以章顯祖宗功德,建太平之基,爲後世法。”帝雖善之,猶未施行。其冬,復以病罷。明年,卒於家。


子甫嗣,官至津城門候。甫卒,子吉嗣。永初三年,吉卒,無子,國除。自昭帝封安世,至吉,傳國八世,經歷篡亂,二百年間未嘗譴黜,封者莫與爲此。


曹褒字叔通,魯國薛人也。父充,持《慶氏禮》,建武中爲博士,從巡狩岱宗,定封禪禮,還,受詔議立七郊、三雍、大射、養老禮儀。顯宗即位,充上言:“漢再受命,仍有封禪之事,而禮樂崩闕,不可爲後嗣法。五帝不相沿樂,三王不相襲禮,大漢當自制禮,以示百世。”帝問:“制禮樂云何?”充對曰:“《河圖括地象》曰:‘有漢世禮樂文雅出。’《尚書琁機鈐》曰:‘有帝漢出,德洽作樂,名予。’”帝善之,下詔曰:“今且改太樂官曰太予樂,歌詩曲操,以俟君子。”拜充侍中。作章句辯難,於是遂有慶氏學。


褒少篤志,有大度,結髮傳充業,博雅疏通,尤好禮事。常感朝廷制度未備,慕叔孫通爲漢禮儀,晝夜研精,沉吟專思,寢則懷抱筆札,行則誦習文書,當其念至,忘所之適。


初舉孝廉,再遷圉令,以禮理人,以德化俗。時它郡盜徒五人來入圉界,吏捕得入,陳留太守馬嚴聞而疾惡,風縣殺之。褒敕吏曰:“夫絕人命者,天亦絕之。皋陶不爲盜制死刑,管仲遇盜而升諸公。今承旨而殺之,是逆天心,順府意也,其罰重矣。如得全此人命而身坐之,吾所願也。”遂不爲殺。嚴奏褒耎弱,免官歸郡,爲功曹。


徵拜博士。會肅宗欲制定禮樂,元和二年下詔曰:“《河圖》稱‘赤九會昌,十世以光,十一以興’。《尚書琁機鈐》曰:‘述堯理世,平制禮樂,放唐之文。’予末小子,託於數終,曷以纘興,崇弘祖宗,仁濟元元?《帝命驗》曰:‘順堯考德,題期立象。’且三五步驟,優劣殊軌,況予頑陋,無以克堪,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每見圖書,中心恧焉。”褒知帝旨欲有興作,乃上疏曰:“昔者聖人受命而王,莫不制禮作樂,以著功德。功成作樂,化定製禮,所以救世俗,致禎祥,爲萬姓獲福於皇天者也。今皇天降祉,嘉瑞並臻,製作之符,甚於言語。宜定文制,著成漢禮,丕顯祖宗盛德之美。”章下太常,太常巢堪以爲一世大典,非褒所定,不可許。


帝知羣僚拘攣,難與圖始,朝廷禮憲,宜時刊立,明年復下詔曰:“朕以不德,膺祖宗弘烈。乃者鸞鳳仍集,麟龍並臻,甘露宵降,嘉穀滋生,赤草之類,紀於史官。朕夙夜祗畏,上無以彰於先功,下無以克稱靈物。漢遭秦餘,禮壞樂崩,且因循故事,未可觀省,有知其說者,各盡所能。”褒省詔,乃嘆息謂諸生曰:“昔奚斯頌魯,考甫詠殷。夫人臣依義顯君,竭忠彰主,行之美也。當仁不讓,吾何辭哉!”遂覆上疏,具陳禮樂之本,制改之意。拜褒侍中,從駕南巡,既還,以事下三公,未及奏,詔召玄武司馬班固,問改定禮制之宜。固曰:“京師諸儒,多能說禮,宜廣招集,共議得失。”帝曰:“諺言‘作舍道邊,三年不成’。會禮之家,名爲聚訟,互生疑異,筆不得下。昔堯作《大章》,一夔足矣。”


章和元年正月,乃召褒詣嘉德門,令小黃門持班固所上叔孫通《漢儀》十二篇,敕褒曰:“此制散略,多不合經,今宜依禮條正,使可族行。於南宮、東觀盡心集作。”褒既受命,及次序禮事,依準舊典,雜以《五經》讖記之文,撰次天子至於庶人冠婚吉凶終始制度,以爲百五十篇,寫以二尺四寸簡。其年十二月奏上。帝以衆論難一,故但納之,不復令有司平奏。會帝崩,和帝即位,褒乃爲作章句,帝遂以《新禮》二篇冠。擢褒監羽林左騎。永元四年,遷射聲校尉。後太尉張、尚書張敏等奏褒擅制《漢禮》,破亂聖術,宜加刑誅。帝雖寢其奏,而《漢禮》遂不行。


褒在射聲,營舍有停棺不葬者百餘所,褒親自履行,問其意故。吏對曰:“此等多是建武以來絕無後者,不得埋掩。”褒乃愴然,爲買空地,悉葬其無主者,設祭以祀之。遷城門校尉、將作大匠。時有疾疫,褒巡行病徒,爲致醫藥,經理饘粥,多蒙濟活。七年,出爲河內太守。時春夏大旱,糧谷踊貴。褒到,乃省吏並職,退去奸殘,澍雨數降。其秋大孰,百姓給足,流冗皆還。後坐上災害不實免。有頃徵,再遷,復爲侍中。


褒博物識古,爲儒者宗。十四年,卒官。作《通義》十二篇,演經雜論百二十篇,又傳《禮記》四十九篇,教授諸生千餘人,慶氏學遂行於世。


論曰:“漢初天下創定,朝制無文,叔孫通頗採經禮,參酌秦法,雖適物觀時,有救崩敝,然先王之容典蓋多闕矣,是以賈誼、仲舒、王吉、劉向之徒,懷憤嘆息所不能已也。資文、宣之遠圖明懿,而終莫或用,故知自燕而觀,有不盡矣。孝章永言前王,明發興作,專命禮臣,撰定國憲,洋洋乎盛德之事焉。而業絕天算,議黜異端,斯道竟復墜矣。夫三王不相襲禮,五帝不相氵公樂,所以《鹹》、《莖》異調,中都殊絕。況物運遷回,情數萬化,制則不能隨其流變,品度未足定其滋章,斯固世主所當損益者也。且樂非夔、襄,而新音代起,律謝皋、蘇,而制令亟易,修補舊文,獨何猜焉?禮雲禮雲,曷其然哉!


鄭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也。八世祖崇,哀帝時尚書僕射。玄少爲鄉嗇夫,得休歸,嘗詣學官,不樂爲吏,父數怒之,不能禁。遂造太學受業,師事京兆第五元先,始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統曆》《九章算術》。又從東郡張恭祖受《周官》《禮記》《左氏春秋》《韓詩》《古文尚書》。以山東無足問者,乃西入關,因涿郡盧植,事扶風馬融。


融門徒四百餘人,升堂進者五十餘生。融素驕貴,玄在門下,三年不得見,乃使高業弟子傳授於玄。玄日夜尋誦,未嘗怠倦。會融集諸生考論圖緯,聞玄善算,乃召見於樓上,玄因從質諸疑義,問畢辭歸。融喟然謂門人曰:“鄭生今去,吾道東矣。”


玄自遊學,十餘年乃歸鄉里。家貧,客耕東萊,學徒相隨已數百千人。及黨事起,乃與同郡孫嵩等四十餘人俱被禁錮,遂隱修經業,杜門不出。時任城何休好《公羊》學,遂著《公羊墨守》《左氏膏肓》《穀梁廢疾》;玄乃發《墨守》,針《膏肓》,起《廢疾》。休見而嘆曰:“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初,中興之後,範升、陳元、李育、賈逵之徒爭論古今學,後馬融答北地太守劉瑰及玄答何休,義據通深,由是古學遂明。


靈帝末,黨禁解,大將軍何進聞而避之。州郡以進權威,不敢違意,遂迫脅玄,不得已而詣之。進爲設几杖,禮待甚優。玄不受朝服,而以幅巾見。一宿逃去。時年六十,弟子河內趙商等自遠方至者數千。後將軍袁隗表爲侍中,以父喪不行。國相孔融深敬於玄,履履造門。告高密縣爲玄特立一鄉,曰:“昔齊置‘土鄉’,越有‘君子軍’,皆異賢之意也。鄭君好學,實懷明德。昔太史公、廷尉吳公、謁者僕射鄧公,皆漢之名臣。又南山四皓有園公、夏黃公,潛光隱耀,世嘉其高,皆悉稱公。然則公者仁德之正號,不必三事大夫也。今鄭君鄉宜曰‘鄭公鄉’。昔東海於公僅有一節,猶或戒鄉人侈其門閭,矧乃鄭公之德,而無駟牡之路!可廣開門衢,令容高車,號爲‘通德門’。”


董卓遷都長安,公卿舉玄爲趙相,道斷不至。會黃巾寇青部,乃避地徐州,徐州牧陶謙接以師友之禮。建安元年,自徐州還高密,道遇黃巾賊數萬人,見玄皆拜,相約不敢入縣境。玄後嘗疾篤,自慮,以書戒子益恩曰:


吾家舊貧,不爲父母羣弟所容,去廝役之吏,遊學周、秦之都,往來幽、並、兗、豫之域,獲覲乎在位通人,處逸大儒,得意者鹹從捧手,有所受焉。遂博稽《六藝》,粗覽傳記,時睹祕書緯術之奧。年過四十,乃歸供養,假田播殖,以娛朝夕。遇閹尹擅勢,坐黨禁錮,十有四年,而蒙赦令,舉賢良方正有道,闢大將軍三司府。公車再召,比牒併名,早爲宰相。惟彼數公,懿德大雅,克堪王臣,故宜式序。吾自忖度,無任於此,但念述先聖之元意,思整百家之不齊,亦庶幾以竭吾才,故聞命罔從。而黃巾爲害,萍浮南北,復歸邦鄉。入此歲來,已七十矣。宿素衰落,仍有失誤,案之禮典,便合傳家。今我告爾以老,歸爾以事,將閒居以安性,賈思以終業。自非拜國君之命,問族親之憂,展敬墳墓,觀省野物,胡嘗扶杖出門乎!家事大小,汝一承之。諮爾一夫,曾無同生相依。其勖求君子之道,研鑽勿替,敬慎威儀,以近有德。顯譽成於僚友,德行立於已志。若致聲稱,亦有榮於所生,可不深念邪!可不深念邪!吾雖無紱冕之緒,頗有讓爵之高。自樂以論贊之功,庶不遺後人之羞,末所憤憤者,徒以亡親墳壟未成,所好羣書率皆腐敝,不得於禮堂寫定,傳與其人。日西方暮,其可圖乎!家今差多於昔,勤力務時,無恤飢寒。菲飢食,薄衣服,節夫二者,尚令吾寡恨。若忽忘不識,亦已焉哉!


時,大將軍袁紹總兵冀州,遣使要玄,大會賓客,玄最後至,乃延升上坐。身長八尺,飲酒一斛,秀眉明目,容儀溫偉。紹客多豪俊,並有才說,見玄儒者,未以通人許之,競設異端,百家互起。玄依方辯對,鹹出問表,皆得所未聞,莫不嗟服。時汝南應劭亦歸於紹,因自贊曰:“故太山太守應中遠,北面稱弟子何如?”玄笑曰:“仲尼之門考以四科,回、賜之徒不稱官閥。”劭有慚色。紹乃舉玄茂才,表爲左中郎將,皆不就。公車徵爲大司農,給安車一乘,所過長吏送迎。玄乃以病自乞還家。


五年春,夢孔子告之曰:“起,起,今年歲在辰,來年歲在巳。”既寤,以讖合之,知命當終,有頃寢疾。時袁紹與曹操相拒於官度,令其子譚遣使逼玄隨軍,不得已,載病到元城縣,疾篤不進,其年六月卒,年七十四。遺令薄葬。自郡守以下嘗受業者,縗絰赴會千餘人。


門人相與撰玄答諸弟子問《五經》,依《論語》作《鄭志》八篇。凡玄所注《周易》《尚書》《毛詩》《儀禮》《禮記》《論語》《孝經》《尚書大傳》《中候》《乾象曆》,又著《天文七政論》《魯禮義》《六藝論》《毛詩譜》《駁許慎五經異義》《答臨孝存周禮難》,凡百餘萬言。


玄質於辭訓,通人頗譏其繁。至於經傳洽孰,稱爲純儒,齊、魯間宗之。其門人山陽郗慮至御史大夫,東萊王基、清河崔琰著名於世。又樂安國淵、任嘏,時並童幼,玄稱淵爲國器,嘏有道德,其餘亦多所鑑拔,皆如其言。玄唯有一子益恩,孔融在北海,舉爲孝廉;及融爲黃巾所圍,益恩赴難損身。有遺腹子,玄以其手文似己,名之曰小同。


論曰:自秦焚《六經》,聖文埃滅。漢興,諸儒頗修藝文;及東京,學者亦各名家。而守文之徒,滯固所稟,異端紛紜,互相詭激,遂令經有數家,家有數說,章句多者或乃百餘萬言,學徒勞而少功,後生疑而莫正。鄭玄括囊大典,網羅衆家,刪裁繁誣,刊改漏失,自是學者略知所歸。王父豫章君每考先儒經訓,而長於玄,常以爲仲尼之門不能過也。及傳授生徒,並專以鄭氏家法雲。


贊曰:富平之緒,承家載世。伯仁先歸,釐我國祭。玄定義乖,褒修禮缺。孔書遂明,漢章中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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