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鄧張徐張胡列傳

鄧彪 張禹 徐防 張敏 胡廣


鄧彪字智伯,南陽新野人,太傅禹之宗也。父邯,中興初以功封鄳侯,仕至勃海太守。彪少勵志,修孝行。父卒,讓國於異母弟荊鳳,顯宗高其節,下詔許焉。


後仕州郡,闢公府,五遷桂陽太守。永平十七年,徵入爲太僕。數年,喪後母,辭疾乞身,詔以光祿大夫行服。服竟,拜奉車都尉,遷大司農。數月,代鮑昱爲太尉。彪在位清白,爲百僚式。視事四年,以疾乞骸骨。元和元年,賜策罷,贈錢三十萬,在所以二千石奉終其身。又詔太常四時致宗廟之胙,河南尹遣丞存問,常以八月旦奉羊、酒。


和帝即位,以彪爲太傅,錄尚書事,賜爵關內侯。永元初,竇氏專權驕縱,朝廷多有諫爭,而彪在位修身而已,不能有所匡正。又嘗奏免御史中丞周紆,紆前失竇氏旨,故頗以此致譏,然當時宗其禮讓。及竇氏誅,以老病上還樞機職,詔賜養牛、酒而許焉。五年春,薨於位,天子新臨吊臨。


張禹字伯達,趙國襄國人也。


祖父況族姊爲皇祖考夫人,數往來南頓,見光武。光武爲大司馬,過邯鄲,況爲郡吏,謁見光武。光武大喜,曰:“乃今得我大舅乎!”因與俱北,到高邑,以爲元氏令。遷涿郡太守。後爲常山關長。會赤眉攻關城,況戰歿。父歆,初以報仇逃亡,後仕爲淮陽相,終於汲令。


禹性篤厚節儉。父卒,汲吏人賻送前後數百萬,悉無所受。又以田宅推與伯父,身自寄止。


永平八年,舉孝廉,稍遷;建初中,拜楊州刺史。當過江行部,中上人皆以江有子胥之神,難於濟涉。禹將度,吏固請不聽。禹厲言曰:“子胥如有靈,知吾志在理察枉訟,豈危我哉?”遂鼓楫而過。歷行郡邑,深幽之處莫不畢到,親錄囚徒,多所明舉。吏民希見使者,人懷喜悅,怨德美惡,莫不自歸焉。


元和二年,轉兗州刺史,亦有清平稱。三年,遷下邳相。徐縣北界有蒲陽坡,傍多良田,而堙廢莫修。禹爲開水門,通引灌溉,遂成孰田數百頃。勸率吏民,假與種糧,親自勉勞,遂大收谷實。鄰郡貧者歸之千餘戶,室廬相屬,其下成市。後歲至墾千餘頃,民用溫給。功曹史戴閏,故太尉掾也,權動郡內。有小譴,禹令自致徐獄,然後正其法。自長史以下,莫不震肅。


永元六年,入爲大司農,拜太尉,和帝甚禮之。十五年,南巡祠園廟,禹以太尉兼衛尉留守。聞車駕當進幸江陵,以爲不宜冒險遠,驛馬上諫。詔報曰:“祠謁既訖,當南禮大江,會得君奏,臨漢回輿而旋。”及行還,禹持蒙賞賜。


延平元年,遷爲太傅,錄尚書事。鄧太后以殤帝初育,欲令重臣居禁內,乃詔禹舍宮中。給帷帳牀褥,太官朝夕進食,五日一歸府。每朝見,特贊,與三公絕席。禹上言:“方諒B2 40密靜之時,不宜依常有事於苑囿。其廣成、 上林空地,宜用以假貧民。”太后從之。及安帝即位,數上疾乞身。詔遣小黃門問疾,賜牛一頭,酒十斛,勸令就第。其錢布、刀劍、衣物,前後累至。


永初元年,以定策功封安鄉侯,食邑千二百戶,與太尉徐防、司空尹勤同日俱封。其秋,以寇賊水雨策免防、勤,而禹不自安,上書乞骸骨,更拜太尉。四年,新野君病,皇太后車駕幸其第。禹與司徒夏勤、司空張敏俱上表言:“新野君不安,車駕連日宿止,臣等誠竊惶懼。臣聞王者動設先置,止則交戟,清道而後行,清室而後御,離宮不宿,所以重宿衛也。陛下體烝烝之至孝,親省方藥,恩情發中,久處單外,百官露止,議者所不安。宜且還宮,上爲宗廟社稷,下爲萬國子民。”比三上,固爭,乃還宮。後連歲災荒,府藏空虛,禹上疏求入三歲租稅,以助郡國稟假。詔許之。五年,以陰陽不和策免。七年,卒於家。使者弔祭。除小子EAD7爲郎中。長子盛嗣。


徐防字謁卿,沛國銍人也。祖父宣,爲講學大夫,以《易》教授王莽。父憲,亦傳宣業。


防少習父祖學,永平中,舉孝廉,除爲郎。防體貌矜嚴,佔對可觀,顯宗異之,特補尚書郎。職典樞機,周密畏慎,奉事二帝,未嘗有過。和帝時,稍遷司隸校尉,出爲魏郡太守。永元十年,遷少府、大司農。防勤曉政事,所在有跡。十四年,拜司空。


防以《五經》久遠,聖意難明,宜爲章句,以悟後學。上疏曰:


臣聞《詩》、《書》、《禮》、《樂》,定自孔子;發明章句,始於子夏。其後諸家分析,各有異說。漢承亂秦,經典廢絕,本文略存,或無章句。收拾缺遺,建立明經,博徵儒術,開置太學。孔聖既遠,微旨將絕,故立博士十有四家,設甲乙之科,以勉勸學者,所以示人好惡,改敝就善者也。伏見太學試博士弟子,皆以意說,不修家法,私相容隱,開生奸路。每有策試,輒興諍訟,論議紛錯,互相是非。孔子稱“述而不作”,又曰“吾猶及史之闕文”,疾史有所不知而不肯闕也。今不依章句,妄生穿鑿,以遵師爲非義,意說爲得理,輕侮道術,浸以成俗,誠非詔書實選本意。改薄從忠,三代常道,專精務本,儒學所先。臣以爲博士及甲乙策試,宜從其家章句,開五十難以試之。解釋多者爲上第,引文明者爲高說:若不依先師,義有相伐,皆正以爲非。《五經》各取上第六人,《論語》不宜謝策。雖所失或久,差可矯革。


詔書下公卿,皆從防言。


十六年,拜爲司徒。延平元年,遷太尉,與太傅張禹參錄尚書事,數受賞賜,甚見優寵。


安帝即位,以定策封龍鄉侯。食邑千一百戶。其年以災異寇賊策免,就國。凡三公以災異策免,始自防也。


防卒,子衡當嗣,讓封於其弟崇。數歲,不得已,乃出就爵雲。


張敏字伯達,河間D821人也。建初二年,舉孝廉,四遷,五年,爲尚書。


建初中,有人侮辱人父者,而其子殺之,肅宗貰其死刑而降宥之,自後因以爲比。是時遂定其議,以爲《輕侮法》。敏駁議曰:


夫《輕侮》之法,先帝一切之恩,不有成科班之律令也。夫死生之決,宜從上下,猶天之四時,有生有殺。若開相容恕,著爲定法者,則是故設奸萌,生長罪隙。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春秋》之義,子不報仇,非子也。而法令不爲之減者,以相殺之路不可開故也。今託義者得減,妄殺者有差,使執憲之吏得設巧詐,非所以導“在醜不爭”之義。又《輕侮》之比,浸以繁滋,至有四五百科,轉相顧望,彌復增甚,難以垂之萬載。臣聞師言:“救文莫如質。”故高帝去煩苛之法,爲三章之約。建初詔書,有改於古者,可下三公、廷尉蠲除其敝。


議寢不省。敏覆上疏曰:


臣敏蒙恩,特見拔擢,愚心所不曉,迷意所不解,誠不敢苟隨衆議。臣伏見孔子垂經典,皋陶造法律,原其本意,皆欲禁民爲非也。未曉《輕侮》之法將以何禁?必不能使不相輕侮,而更開相殺之路,執憲之吏復容其奸枉。議者或曰:“平法當先論生。”臣愚以爲天地之性,唯人爲貴,殺人者死,三代通制。今欲趣生,反開殺路,一人不死,天下受敝。記曰:“利一害百,人去城郭。”夫春生秋殺,天道之常。春一物枯即爲災,秋一物華即爲異。王者承天地,順四時,法聖人,從經律。願陛下留意下民,考尋利害,廣令平議,天下幸甚。


和帝從之。


九年,拜司隸校尉。視事二歲,遷汝南太守。清約不煩,用刑平正,有理能名。坐事免。延平元年,拜議郎,再遷潁川太守。永初元年,徵拜司空,在位奉法而已。視事三歲,以病乞身,不聽。六年春,行大射禮,陪位頓僕,乃策罷之。因病篤,卒於家。


胡廣字伯始,南郡華容人也。六世祖剛,清高有志節。平帝時,大司徒馬宮闢之。值王莽居攝,剛解其衣冠,縣府門而去,遂亡命交阯,隱於屠肆之間。後莽敗,乃歸鄉里。父貢,交阯都尉。


廣少孤貧,親執家苦。長大,隨輩入郡爲散吏。太守法雄之子真,從家來省其父。真頗知人。會歲終應舉,雄敕真助其求才。雄因大會諸吏,真自於牖間密佔察之,乃指廣以白雄,遂察孝廉。既到京師,試以章奏,安帝以廣爲天下第一。旬月拜尚書郎,五遷尚書僕射。


順帝欲立皇后,而貴人有寵者四人,莫知所建,議欲探籌,以神定選。廣與尚書郭虔、史敞上疏諫曰:“竊見詔書以立後事大,謙不自專,欲假之籌策,決疑靈神。篇籍所記,祖宗典故,未嘗有也。恃神任筮,既不必當賢;就值其人,猶非德選。夫岐嶷形於自然,俔天必有異表。宜參良家,簡求有德,德同以年,年鈞以貌,稽之典經,斷之聖慮。政令猶汗,往而不反。詔文一下,形之四方。臣職在拾遺,憂深責重,是以焦心,冒昧陳聞。”帝從之,以梁貴人良家子,定立爲皇后。


時,尚書令左雄議改察舉之制,限年四十以上,儒者試經學,文吏試章奏。廣復與敞、虔止書駁之,曰:


臣聞君以兼覽博照爲德,臣以獻可替否爲忠。《書》載稽疑,謀及卿士;《詩》美先人,詢於芻蕘。國有大政,必議之於前訓,諮之於故老,是以慮無失策,舉無過事,竊見尚書令左雄議郡舉孝廉,皆限年四十以上,諸生試章句,文吏試箋奏。明詔既許,復令臣等得與相參。竊惟王命之重,載在篇典,當令縣於日月,固於金石,遺則百王,施之萬世。《詩》雲:“天難諶斯,不易惟王。”可不慎與!蓋選舉因才,無拘定製。六奇之策,不出經學;鄭、阿之政,非必章奏。甘、奇顯用,年乖強仕;終、賈揚聲,亦在弱冠。漢承周、秦,兼覽殷、夏,祖德師經,參雜霸軌,聖主賢臣,世以致理,貢舉之制,莫或回革。今以一臣之言,劃戾舊章,便利未明,衆心不CA75。矯枉變常,政之所重,而不訪臺司,不謀卿士。若事下之後,議者剝異,異之則朝失其便,同之則王言已行。臣愚以爲可宣下百官,參其同異,然後覽擇勝否,詳採厥衷。敢以瞽言,冒幹天禁,惟陛下納焉。


帝不從。


時,陳留郡缺職,尚書史敞等薦廣。曰:“臣聞德以旌賢,爵以建事,‘明試以功’《典謨》所美,‘五服五章’,天秩所作,是以臣竭其忠,君豐其寵,舉不失德,下忘其死。竊見尚書僕射胡廣,體真履規,謙虛溫雅,博物洽聞,探賾窮理,《六經》典奧,舊章憲式,無所不覽。柔而不犯,文而有禮,忠貞之性,憂公如家。不矜其能,不伐其勞,翼翼周慎,行靡玷漏。密勿夙夜,十有餘年,心不外顧,志不苟進。臣等竊以爲廣在尚書,劬勞日久,後母年老,既蒙簡照,宜試職千里,匡寧方國。陳留近郡,今太守任缺。廣才略深茂,堪能撥煩,願以參選,紀綱頹俗,使束脩守善,有所勸仰。”


廣典機事十年,出爲濟陰太守,以舉吏不實免。復爲汝南太守,入拜大司農。漢安元年,遷司徒。質帝崩,代李固爲太尉,錄尚書事。以定策立桓帝,封育陽安樂鄉侯。以病遜位。又拜司空,告老致仕。尋以特進徵拜太常,遷太尉,以日食免。復爲太常,拜太尉。


延熹二年,大將軍梁冀誅,廣與司徒韓縯、司空孫朗坐不衛宮,皆減死一等,奪爵土,免爲庶人。後拜太中大夫、太常。九年,復拜司徒。


靈帝立,與太傅陳蕃參錄尚書事,復封故國。以病自乞。會蕃被誅,代爲太傅,總錄如故。


時年已八十,而心力克壯,繼母在堂,朝夕瞻省,傍無幾杖,言不稱老。及母卒,居喪盡哀,率禮無愆。性溫柔謹素,常遜言恭色。達練事體,明解朝章。雖無謇直之風,屢有補闕之益。故京師諺曰:“萬事不理問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及共李固定策,大議不全,又與中常侍丁肅婚姻,以此譏毀於時。


自在公臺三十餘年,歷事六帝,禮任甚優,每遜位辭病,及免退田裏,未嘗滿歲,輒復升時。凡一履司空,再作司徒,三登太尉,又爲太傅。其所辟命,皆天下名士。與故吏陳蕃、李鹹併爲三司。蕃等每朝會,輒稱疾避廣,時人榮之。年八十二,熹平元年薨。使五官中朗將持節奉策贈太傅、安樂鄉侯印綬,給東園梓器,謁者護喪事,賜冢塋於原陵,諡文恭侯,拜家一人爲郎中。故吏自公、卿、大夫、博士、議郎以下數百人,皆縗絰殯位,自終及葬。漢興以來,人臣之盛,未嘗有也。


初,楊雄依《虞箴》作《十二州二十五官箴》,其九箴亡闕,後涿郡崔駰及子瑗又臨邑侯劉EA25駼增補十六篇,廣復繼作四篇,文甚典美。乃悉撰次首目,爲之解釋,名曰《百官箴》,凡四十八篇。其餘所著詩、賦、銘、頌、箴、吊及諸解詁,凡二十篇。


熹平六年,靈帝思感舊德,乃圖畫廣及太尉黃瓊於省內,詔議郎蔡邕爲其頌雲。


論曰:爵任之於人重矣,全喪之於生大矣。懷祿以圖存者,仕子之桓情;審能而就列者,出身之常體。大紆於物則非己,直於志則犯俗,辭其艱則乖義,徇其節則失身。統之,方軌易因,險塗難御。故昔人明慎於所受之分,遲遲於岐路之間也。如令志行無牽於物,臨生不先其存,後世何貶焉?古人以宴安爲戒,豈數公之謂乎?


贊曰:鄧、張作傅,無咎無譽。敏正疑律,防議章句,胡公庸庸,飾情恭貌。朝章雖理,據正或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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