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周黃徐姜申屠列傳

周變 黃憲 徐稺 姜肱 申屠蟠


《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孔子稱“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也”。然用舍之端,君子之所以存其誠也。故其行也,則濡足蒙垢,出身以效時,及其止也,則窮棲茹菽,臧寶以迷國。


太原閔仲叔者,世稱節士,雖周黨之潔清,自以弗及也。黨見其含菽飲水,遺以生蒜,受而不食。建武中,應司徒侯霸之闢。既至,霸不及政事,徒勞苦而已。仲叔恨曰:“始蒙嘉命,且喜且懼;今見明公,喜懼皆去。以仲叔爲不足問邪,不當闢也。闢而不問,是失人也。”遂辭出,投劾而去。復以博士徵,不至。客居安邑。老病家貧,不能得肉,日買豬肝一片,屠者或不肯與,安邑令聞,敕吏常給焉。仲叔怪而問之,知,乃嘆曰:“閔仲叔豈以口腹累安邑邪?”遂去,客沛。以壽終。


仲叔同郡荀恁,字君大,少亦修清節。資財千萬,父越卒,悉散與九族。隱居山澤,以求厥志。王莽末,匈奴寇其本縣廣武,聞恁名節,相約不入荀氏閭。光武徵,以病不至。永平初,東平王蒼爲驃騎將軍,開東B22B延賢俊,闢而應焉。及後朝會,顯宗戲之曰:“先帝徵君不至,驃騎闢君而來,何也?”對曰:“先帝秉德以惠下,故臣可得不來。驃騎執法以檢下,故臣不敢不至。”後月餘,罷歸,卒於家。


桓帝時,安陽人魏桓,字仲英,亦數被徵。其鄉人勸之行。桓曰:“夫幹祿求進,所以行其志也。今後宮千數,其可損乎?廄馬萬匹,其可減乎?左右悉權豪,其可去乎?”皆對曰:“不可。”桓乃慨然嘆曰:“喂桓生行死歸,宗諸子何有哉!”遂引身不出。


若二三子,可謂識去就之概,候時而處。夫然,豈其枯槁苟而己哉?蓋詭時審己,以成其道焉。餘故列其風流,區而載之。


周燮字彥祖,汝南安城人,決曹掾燕之後也。燮生而欽頤折頞,醜狀駭人。其母欲棄之,其父不聽,曰:“吾聞賢聖多有異貌。興我宗者,乃此兒也。”於是養之。


始在髫ED23,而知廉讓;十歲就學,能通《詩》、《論》;及長,專精《禮》、《易》。不讀非聖之書,不修賀問之好。有先人草廬結於岡畔,下有陂田,常肆勤以自給。非身所耕漁,則不食也。鄉黨宗族希得見者。


舉孝廉,賢良方正,特徵,皆以疾辭。延光二年,安帝以玄纁羔幣聘燮,及南陽馮良,二郡各遣丞掾致禮。宗族更勸之曰:“夫修德立行,所以爲國。自先世以來,勳寵相承,君獨何爲嗚東岡之陂乎?”燮曰:“吾既不能隱處巢穴,追綺季之跡,而猶顯然不遠父母之國,斯固以滑泥揚波,同其流矣。夫修道者,度其時而動。動而不時,焉得亨乎!”因自載到潁川陽城,遣門生送敬,遂辭疾而歸。良亦載病到近縣,送禮而還。詔書告二郡,歲以羊、酒養病。


良字君郎。出於孤微,少作縣吏。年三十,爲尉從佐。奉檄迎督郵,即路慨然,恥在廝役,因壞車殺馬,毀裂衣冠,乃遁至犍爲,從杜撫學。妻子求索,蹤跡斷絕。後乃見草中有敗車死馬,衣裳腐朽,謂爲虎狼盜賊所害,發喪制服。積十許年,乃還鄉里。志行高整,非禮不動,遇妻子如君臣,鄉黨以爲儀表。燮、良年皆七十餘終。


黃憲字叔度,汝南慎陽人也。世貧賤,父爲牛醫。


潁川荀淑至慎陽,遇憲於逆族,時年十四,淑竦然異之,揖與語,移日不能去。謂憲曰:“子,吾之師表也。”既而前至袁閬所,未及勞問,逆曰:“子國有顏子,寧識之乎?”閬曰:“見吾叔度邪?”是時,同郡戴良才高倨傲,而見憲未嘗不正容,及歸,罔然若有失也。其母問曰:“汝復從牛醫兒來邪?”對曰:“良不見叔度,不自以爲不及;既睹其人,則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固難得而測矣。”同郡陳蕃、周舉常相謂曰:“明月之間不見黃生,則鄙吝之萌復存乎心。”及蕃爲三公,臨朝嘆曰“叔度若在,吾不敢先佩印綬矣。”太守王龔在郡,禮進賢達,多所降致,卒不能屈憲。郭林宗少遊汝南,先過袁閬,不宿而退,進往從憲,累日方還。或以問林宗。林宗曰:“奉高之器,譬諸B239濫,雖清而易挹。叔度汪汪若千頃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濁,不可量也。”


憲初舉孝廉,又闢公府,友人勸其仕,憲亦不拒之,暫到京師而還,竟無所就。年四十八終,天下號曰“徵君”。


論曰:“黃憲言論風旨,無所傳聞,然士君子見之者,靡不服深遠,去玼吝。將以道周性全,無德而稱乎?餘曾祖穆侯以爲憲隤然其處順,淵乎其似道,淺深莫臻其分,清濁未議其方。若及門於孔氏,其殆庶乎!故嘗著論雲。


徐稺字孺子,豫章南昌人也。家貧,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儉義讓,所居服其德。屢闢公府,不起。


時陳蕃爲太守,以禮請署功曹,稺不免之,既謁而退。蕃在郡不接賓客,惟稺來特設一榻,去則縣之。後舉有道,家拜太原太守,皆不就。


延熹二年,尚書令陳蕃、僕射胡廣等上疏薦稺等曰:“臣聞善人天地之紀,政之所由也。《詩》雲:‘思皇多士,生此王國。’天挺俊乂,爲陛下出,當輔弼明時,左右大業者也。伏見處士豫章徐稺、彭城姜肱、汝南袁閎、京兆韋著、潁川李曇,德行純備,著於人聽。若使擢登三事,協亮天工,必能翼宣盛美,增光日月矣。”桓帝乃以安車玄纁,備禮徵之,並不至。帝因問蕃曰:“徐稺、袁閎、韋著誰爲先後?”蕃對曰:“閎生出公族,聞道漸訓。著長於三輔禮義之俗,所謂不扶自直,不鏤自雕。至於稺者,爰自江南卑薄之域,而角立傑出,宜當爲先。”


稺嘗爲太尉黃瓊所闢,不就。及瓊卒歸葬,稺乃負糧徒步到江夏赴之,設雞酒薄祭,哭畢而去,不告姓名。時會者四方名士郭林宗等數十人,聞之,疑其稺也,乃選能言語生茅容輕騎追之。及於塗,容爲設飯,共言稼穡之事。臨訣去,謂容曰:“爲我謝郭林宗,大樹將顛,非一繩所維,何爲棲棲不遑寧處?”及林宗有母憂,稺往吊之,置生芻一束於廬前而去。衆怪,不知其故。林宗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詩》不云乎,‘生芻一束,其人如玉。’吾無德以堪之。”


靈帝初,欲蒲輪聘稺,會卒,時年七十二。


子胤字季登,篤行孝悌,亦隱居不仕。太守華歆禮請相見,固病不詣。漢末寇賊從橫,皆敬胤禮行,轉相約敕,不犯其閭。建安中卒。


李曇字雲,少孤,繼母嚴酷,曇事之愈謹,爲鄉里所稱法。養親行道,終身不仕。


姜肱字伯淮,彭城廣戚人也。家世名族。肱與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行著聞。其友愛天至,常共臥起。及各娶妻,兄弟相戀,不能別寢,以系嗣當立,乃遞往就室。


肱博通《五經》,兼明星緯,士之遠來就學者三千餘人。諸公爭加辟命,皆不就。二弟名聲相次,亦不應徵聘,時人慕之。


肱嘗與季江謁郡,夜於道遇盜,欲殺之。肱兄弟更相爭死,賊遂兩釋焉,但掠奪衣資而已。既至郡中,見肱無衣服,怪問其故,肱託以它辭,終不言盜。盜聞而感悔,後乃就精廬,求見徵君。肱與相見,皆叩頭謝罪,而還所略物。肱不受,勞以酒食而遣之。


後與徐稺俱徵,不至。桓帝乃下彭城使畫工圖其形狀。肱臥於幽暗,以被韜面,言患眩疾,不欲出風。工竟不得見之。


中常侍曹節等專執朝事,新誅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欲借寵賢德,以釋衆望,乃白徵肱爲太守。肱得詔,乃私告其友曰:“吾以虛獲實,遂藉身價。明明在上,猶當固其本志,況今政在閹豎,夫何爲哉!”乃隱身遁命,遠浮海濱。再以玄纁聘,不就。即拜太中大夫,詔書至門。肱使家人對雲“久病就醫”。遂羸服間行,竄伏青州界中,賣卜給食。召命得斷,家亦不知其處,歷年乃還。年七十七,熹平二年終於家。弟子陳留劉操追慕肱德,共刊石頌之。


申屠蟠字子龍,陳留外黃人也。九歲喪父,哀毀過禮。服除,不進酒肉十餘年。每忌日,輒三日不食。


同郡緱氏女玉爲父報仇,殺夫氏之黨,吏執玉以告外黃令梁配,配欲論殺玉。蟠時年十五,爲諸生,進諫曰:“玉之節義,足以感無恥之孫,激忍辱之子。不遭明時,尚當表旌廬墓,況在清聽,而不加哀矜!”配善其言,乃爲讞得減死論。鄉人稱美之。


家貧,傭爲漆工。郭林宗見而奇之。同郡蔡邕深重蟠,及被州闢,乃辭讓之曰:“申屠蟠稟氣玄妙,性敏心通,喪親盡禮,幾於毀滅。至行美義,人所鮮能。安貧樂潛,味道守真,不爲燥溼輕重,不爲窮達易節。方之於邕,以齒則長,以德則賢。”


後郡召爲主簿,不行。遂隱居精學,博貫《五經》,兼明圖緯。始與濟陰王子居同在太學,子居臨歿,以身託蟠,蟠乃躬推輦車,送喪歸鄉里。遇司隸從事於河、鞏之間,從事義之,爲封傳護送,蟠不肯受,投傳於地而去。事畢還學。


太尉黃瓊闢,不就。及瓊卒,歸葬江夏,四方名豪會帳下者六七千人,互相談論,莫有及蟠者。唯南郡一生與相酬對,既別,執蟠手曰:“君非聘則徵,如是相見於上京矣。”蟠勃然作色曰:“始吾以子爲可與言也,何意乃相拘教樂貴之徒邪?”因振手而去,不復與言。再舉有道,不就。


先是京師遊士汝南範滂等非訐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節下之。太學生爭慕其風,以爲文學將興,處士複用。蟠獨嘆曰:“昔戰國之世,處士橫議,列國之王,至爲擁篲先驅,卒有坑儒燒書之禍,今之謂矣。”乃絕跡於梁、碭之間,因樹爲屋,自同傭人。居二年,滂等果罹黨錮,或死或刑者數百人,蟠確然免於疑論。後蟠友人陳郡馮雍坐事繫獄,豫州牧黃琬欲殺之。或勸蟠救雍,蟠不肯行,曰:“黃子琰爲吾故邪,未必合罪。如不用吾言,雖往何益!”琬聞之,遂免雍罪。


大將軍何進連徵不詣,進必欲致之,使蟠同郡黃忠書勸曰:“前莫府初開,至如先生,特加殊禮,優而不名,申以手筆,設几杖之坐。經過二載,而先生抗志彌高,所尚益固。竊論先生高節有餘,於時則未也。今潁川荀爽載病在道,北海鄭玄北面受署。彼豈樂羈牽哉,知時不可逸豫也。昔人之隱,遭時則放聲滅跡,巢棲茹薇。其不遇也,則裸身大笑,被髮狂歌。今先生處平壤,遊人間,吟典籍,襲衣裳,事異昔人,而欲遠蹈其跡,不亦難乎!孔氏可師,何必首陽。”蟠不答。


中平五年,復與爽、玄及潁川韓融、陳紀等十四人並博士徵,不至。明年,董卓廢立,蟠及爽、融、紀等復俱公車徵,惟蟠不到。衆人鹹勸之,蟠笑而不應。居無幾,爽等爲卓所脅迫,西都長安,京師擾亂。及大駕西遷,公卿多遇兵飢,室家流散,融等僅以身脫。唯蟠處亂末,終全高志。年七十四,終於家。


贊曰:琛寶可懷,貞期難對。道苟違運,理用同廢。與其遐棲,豈若蒙穢?悽悽碩人,陵阿窮退。韜伏明姿,甘是堙曖。


後漢書-周黃徐姜申屠列傳-相關圖片

後漢書 周黃徐姜申屠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