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左雄 周舉 子勰 黃瓊 孫琬
左雄字伯豪,南陽涅陽人也。安帝時,舉孝廉,稍遷冀州刺史。州部多豪族,好請託,雄常閉門不與交通。奏案貪猾二千石,無所回忌。
永建初,公車徵拜議郎。時,順帝新立,大臣懈怠,朝多闕政,雄數言事,其辭深切。尚書僕射虞詡以雄有忠公節,上疏薦之曰“臣見方今公卿以下,類多拱默,以樹恩爲賢,盡節爲愚,至相戒曰:白璧不可爲,容容多後福。伏見議郎左雄,數上封事,至引陛下身遭難厄,以爲警戒,實有王臣蹇蹇之節,周公謨成王之風。宜擢在喉舌之官,必有匡弼之益”由是拜雄尚書,再遷尚書令。上疏陳事曰:
臣聞柔遠和邇,莫大寧人,寧人之務,莫重用賢,用賢之道,必存考黜。是以皋陶對禹,貴在知人。“安人則惠,黎民懷之”分伯建侯,代位親民,民用和穆,禮讓以興。故《詩》雲“有渰悽悽,興雨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及幽、厲昏亂,不自爲政,褒豔用權,七子党進,賢愚錯緒,深谷爲陵。故其詩云“四國無政,不用其良”又曰“哀今之人,胡爲虺蜴”言人畏吏如虺蜴也。宗周既滅,六國並秦,坑儒泯典,剗革五等,更立郡縣,縣設令苛救敝,悅以濟難,撫而循之。至於文、景,天下康乂。誠由玄靖寬柔,克慎官人故也。降及宣帝,興於仄陋,綜覈名實,知時所病,刺史守相,輒親引見,考察言行,信賞必罰。帝乃嘆曰“民所以安而無怨者,政平吏良也。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以爲吏數變易,則下不安業。久於其事,則民服教化。其有政理者,輒以璽書勉勵,增秩賜金,或爵至關內侯,公卿缺則以次用之。是以吏稱其職,人安其業。漢世良吏,於茲爲盛,故能降來儀之端,建中興之功。
漢初至今,三百餘載,俗浸雕敝,巧僞滋萌,下飾其詐,上肆其殘。曲城百里,轉動無常,各懷一切,莫慮長久。謂殺害不辜爲威風,聚斂整辨爲賢能,以理已安民爲劣弱,以奉法循理爲不化。髡鉗之戮,生於睚眥。覆屍之禍,成於喜怒。視民如寇讎,稅之如豺虎。監司項背相望,與同疾騊,見非不舉,聞惡不察,觀政於停傳,責成於期月,言善不稱德,論功不據實,虛誕者獲譽,拘檢者離毀。或因罪而引高,或色斯以求名。州宰不覆,競共辟召,踊躍升騰,超等逾匹。或考奏捕案,而亡不受罪,會赦行賂,復見洗滌。朱紫同色,清濁不分。故使奸猾枉濫,輕忽去就,拜除如流,缺動百數。鄉官部吏,職斯祿薄,車馬衣服,一出於民,謙者取足,貪者充家,特選橫調,紛紛不絕,送迎煩費,損政傷民。和氣未洽,災眚不消,咎皆在此。今之墨綬,猶古之諸侯,拜爵王庭,輿服有庸,而齊於匹豎,叛命避負,非所以崇憲明理,惠育元元也。臣愚以爲守相長吏,惠和有顯效者,可就增秩,勿使移徙,非父母喪不得去官。其不從法禁,不式王命,錮之終身,雖會赦令,不得齒列。若被劾奏,亡不就法者,徙家邊郡,以懲其後。鄉部親民之吏,皆用儒生清白任從政者,寬其負算,增其秩祿,吏職滿歲,宰府州郡乃得辟舉。如此,威福之路塞,虛僞之端絕,送迎之役損,賦斂之源息。循理之吏,得成其化。率土之民,各寧其所。追配文、宣中興之軌,流光垂祚,永世不刊。
帝感其言:申下有司,考其真僞,詳所施行。雄之所言,皆明達政體,而宦豎擅權,終不能用。自是選代交互,令長月易,迎新送舊,勞擾無已,或官寺空曠,無人案事,每選部劇,乃至逃亡。
永建三年,京師、漢陽地皆震裂,水泉涌出。四年,司、冀復有大水。雄推較災異,以爲下人有逆上之徵,又上疏言“宜密爲備,以俟不虞”尋而青、冀、楊、州盜賊連發,數年之間,海內擾亂。其後天下大赦,賊雖頗解,而官猶無備,流叛之餘,數月復起。雄與僕射郭虔共上疏,以爲“寇賊連年,死亡太半,一人犯法,舉宗羣亡。宜及其尚微,開令改悔。若告黨與者,聽除其罪。能誅斬者,明加其賞”書奏,並不省。
又上言“宜崇經術,繕修太學”帝從之。陽嘉元年,太學新成,詔試明經者補弟子,增甲乙之科,員各十人。除京師及郡國耆儒年六十以上爲郎、舍人、諸王國郎者百三十八人。
雄又上言“郡國孝廉,古之貢士,出則宰民,宣協風教。若其面牆,則無所施用。孔子曰四十不惑,《禮》稱強仕。請自今孝廉年不滿四十,不得察舉,皆先詣公府,諸生試家法,文吏課箋奏,副之端門,練其虛實,以觀異能,以美風俗。有不承科令者,正其罪法。若有茂才異行,自可不拘年齒”帝從之,於是班下郡國。明年,有廣陵孝廉徐淑,年未及舉,臺郎疑而詰之。對曰“詔書曰有如顏回、子奇,不拘年齒,是故本郡以臣充選”郎不能屈。雄詰之曰“昔顏回聞一知十,孝廉聞一知幾邪”淑無以對,乃譴卻郡。於是濟陰太守胡廣等十餘人皆坐謬舉免黜,唯汝南陳蕃、潁川李膺、下邳陳球等三十餘人得拜郎中。自是牧守畏慄,莫敢輕舉。迄於永憙,察選清平,多得其人。
雄又奏徵海內名儒爲博士,使公卿子弟爲諸生。有志操者,加其俸祿。及汝南謝廉,河南趙建,年始十二,各能通經,雄並奏拜童子郎。於是負書來學,雲集京師。
初,帝廢爲濟陰王,乳母宋娥與黃門孫程等共議立帝,帝后以娥前有謀,遂封爲山陽君,邑五千戶。又封大將軍梁商子冀襄邑侯。雄上封事曰“夫裂土封侯,王制所重。高皇帝約,非劉氏不王,非有功不侯。孝安皇帝封江京、王聖等,遂致地震之異。永建二年,封陰謀之功,又有日食之變。數術之士,鹹歸咎於封爵。今青州饑虛,盜賊未息,民有乏絕,上求稟貸。陛下乾乾勞思,以濟民爲務。宜循古法,寧靜無爲,以求天意,以消災異。誠不宜追錄小恩,虧失大典”帝不聽。雄復諫曰:
臣聞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惡讒諛,然而歷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讒諛蒙幸者,蓋聽忠難,從諛易也。夫刑罪,人情之所甚惡。貴寵,人情之所甚欲。是以時俗爲忠者少,而習諛者多。故令人主數聞其美,稀知其過,迷而不悟,至於危亡。臣伏見詔書,顧念阿母舊德宿恩。欲特加顯賞。案尚書故事,無乳母爵邑之制,唯先帝時阿母王聖爲野王君。聖造生讒賊廢立之禍,生爲天下所咀嚼,死爲海內所歡快。桀、紂貴爲天子,而庸僕羞與爲比者,以其無義也。夷、齊賤爲匹夫,而王侯爭與爲伍者,以其有德也。今阿母躬蹈約儉,以身率下,羣僚蒸庶,莫不向風,而與王聖並同爵號,懼違本操,失其常願。臣愚以爲凡人之心,理不相遠,其所不安,古今一也。百姓深懲王聖傾覆之禍,民萌之命,危於累卵,常懼時世復有此類。怵惕之念,未離於心。恐懼之言,未絕乎口。乞如前議,歲以千萬給奉阿母,內足以盡恩愛之歡,外可不爲吏民所怪。梁冀之封,事非機急,宜過災厄之運,然後平議可否。
會復有地震、緱氏山崩之異,雄覆上疏諫曰“先帝封野王君,漢陽地震,今封山陽君而京城復震,專政在陰,其災尤大。臣前後瞽言封爵至重,王者可私人以財,不可以官,宜還阿母之封,以塞災異。今冀已高讓,山陽君亦宜崇其本節”雄言數切至,娥亦畏懼辭讓,而帝戀戀不能已,卒封之。後阿母遂以交遘失爵。
是時,大司農劉據以職事被譴,召詣尚書,傳呼促步,又加以捶撲。雄上言“九卿位亞三事,班在大臣,行有佩玉之節,動有庠序之儀。孝明皇帝始有撲罰,皆非古典”帝從而改之,其後九卿無復捶撲者。自雄掌納言,多所匡肅,每有章表奏議,臺閣以爲故事。遷司隸校尉。
初,雄薦周舉爲尚書,舉既稱職,議者鹹稱焉。及在司隸,又舉故冀州刺史馮直以爲將帥,而直嘗坐臧受罪,舉以此劾奏雄。雄悅曰“吾嘗事馮直之父而又與直善,今宣光以此奏吾,乃是韓厥之舉也”由是天下服焉。明年坐法免。後復爲尚書。永和三年卒。
周舉字宣光,汝南汝陽人,陳留太守防之子。防在《儒林傳》。舉姿貌短陋,而博學洽聞,爲儒者所宗,故京師爲之語曰“《五經》從橫周宣光”
延光四年,闢司徒李郃府。時宦者孫程等既立順帝,誅滅諸閻,議郎陳禪以爲閻太后與帝無母子恩,宜徙別館,絕朝見。羣臣議者鹹以爲宜。舉謂郃曰“昔鄭武姜謀殺嚴公,嚴公誓之黃泉。秦始皇怨母失行,久而隔絕,後感潁考叔、茅焦之言,循復子道。書傳美之。今諸閻新誅,太皇幽在離宮,若悲愁生疾,一旦不虞,主上將何以令於天下。如從禪議,後世歸咎明公。宜密表朝廷,令奉太后,率厲羣臣,朝覲如舊,以厭天心,以答人望”郃即上疏陳之。明年正月,帝乃朝於東宮,太后由此以安。
後長樂少府朱倀代郃爲司徒,舉猶爲吏。時孫程等坐懷錶上殿爭功,帝怒,悉徙封遠縣,敕洛陽令促期發遣。舉說朱倀曰“朝廷在西鐘下時,非孫程等豈立。雖韓、彭、吳、賈之功,何以加諸。今忘其大德,錄其小過,如道路夭折,帝有殺功臣之譏。及今未去,宜急表之”倀曰“今詔怒,二尚書已奏其事,吾獨表此,必致罪譴”舉曰“明公年過八十,位爲臺輔,不於今時竭忠報國,惜身安寵,欲以何求。祿位雖全,必陷佞邪之譏。諫而獲罪,猶有忠貞之名。若舉言不足採,請從此辭”倀乃表諫,帝果從之。
舉後舉茂才,爲平丘令。上書言當世得失,辭甚切正。尚書郭虔、應賀等見之嘆息,共上疏稱舉忠直,欲帝置章御坐,以爲規誡。
舉稍遷幷州刺史。太原一郡,舊俗以介子推焚骸,有龍忌之禁。至其亡月,鹹言神靈不樂舉火,由是士民每冬中輒一月寒食,莫敢煙爨,老小不堪,歲多死者。舉既到州,乃作弔書以置子推之廟,言盛冬去火,殘損民命,非賢者之意,以宣示愚民,使還溫食。於是衆惑稍解,風俗頗革。
轉冀州刺史。陽嘉三年,司隸校尉左雄薦舉,徵拜尚書。舉與僕射黃瓊同心輔政,名重朝廷,左右憚之。是歲河南、三輔大旱,五穀災傷,天子親自露坐德陽殿東廂請雨,又下司隸、河南禱祀河神、名山、大澤。詔書以舉才學優深,特下策問曰“朕以不德,仰承三統,夙興夜寐,思協大中。頃年以來,旱災屢應,稼穡焦枯,民食睏乏。五品不訓,王澤未流,羣司素餐,據非其位。審所貶黜,變復之徵,厥效何由。分別具對,勿有所諱”舉對曰:
臣聞《易》稱“天尊地卑,乾坤以定”。二儀交構,乃生萬物,萬物之中,以人爲貴。故聖人養之以君,成之以化,順四節之宜,適陰陽之和,便男女婚娶不過其時。包之以仁恩,導之以德教,示之以災異,訓之以嘉祥。此先聖承乾養物之始也。夫陰陽閉隔,則二氣否塞。二氣否塞,則人物不昌。人物不昌,則風雨不時。風雨不時,則水旱成災。陛下處唐、虞之位,未行堯、舜之政,近廢文帝、光武之法,而循亡秦奢侈之慾,內積怨女,外有曠夫。今皇嗣不興,東宮未立,傷和逆理,斷絕人倫之所致也。非但陛下行此而已,豎宦之人,亦復虛以形勢,威侮良家,取女閉之,至有白首歿無配偶,逆於天心。昔武王入殷,出傾宮之女。成湯遭災,以六事克己。魯僖遇旱,而自責祈雨。皆以精誠,轉禍爲福。自枯旱以來,彌歷年歲,未聞陛下改過之效,徒勞至尊暴露風塵,誠無益也。又下州郡祈神致請。昔齊有大旱,景公欲祀河伯,晏子諫曰“不可。夫河伯以水爲城國,魯鱉爲民庶。水盡魚枯,豈不欲雨。自是不能致也”陛下所行,但務其華,不尋其實,猶緣木求魚,卻行求前。誠宜推信革政,崇道變惑,出後宮不御之女,理天下冤枉之獄,除太官重膳之費。夫五品不訓,責在司徒,有非其位,宜急黜斥。臣自藩外擢典納言,學薄智淺,不足以對。《易傳》曰“陽感天,不旋日”惟陛下留神裁察。
因召見舉及尚書令成翊世、僕射黃瓊,問以得失。舉等並對以爲宜慎官人,去斥貪污,離遠佞邪,循文帝之儉,尊孝明之教,則時雨必應。帝曰“百官貪污佞邪者爲誰乎”舉獨對曰“臣從下州,超備機密,不足以別羣臣。然公卿大臣數有直言者,忠貞也。阿諛苟容者,佞邪也。司徒視事六年,未聞有忠言異謀,愚心在此”其後以事免司徒劉崎,遷舉司隸校尉。
永和元年,災異數見,省內惡之。詔召公、卿、中二千石、尚書詣顯親殿,問曰“言事者多雲,昔周公攝天子事,及薨,成王欲以公禮葬之,天爲動變。及更葬以天子之禮,即有反風之應。北鄉侯親爲天子而葬以王禮,故數有災異,宜加尊諡,列於昭穆”羣臣議者多謂宜如詔旨,舉獨對曰“昔周公有請命之應,隆太平之功,故皇天動威,以章聖德。北鄉侯本非正統,奸臣所立,立不逾歲,年號未改,皇天不祐,大命夭昏。《春秋》王子猛不稱崩,魯子野不書葬。今北鄉侯無它功德,以王禮葬之,於事已崇,不宜稱諡。災眚之來,弗由此也”於是司徒黃尚、太常桓焉等七十人同舉議,帝從之。尚字伯河,南郡人也,少歷顯位,亦以政事稱。
舉出爲蜀郡太守,坐事免。大將軍梁商表爲從事中郎,甚敬重焉。六年三月上已日,商大會賓客,宴於洛水,舉時稱疾不往。商與親暱酣飲極歡,及酒闌倡罷,繼以《Ε露》之歌,坐中聞者,皆爲掩涕。太僕張種時亦在焉,會還,以事告舉。舉嘆曰“此所謂哀樂失時,非其所也,殃將及乎”商至秋果薨。商疾篤,帝親臨幸,問以遺言。對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從事中郎周舉,清高忠正,可重任也”由是拜舉諫議大夫。
時,連有災異,帝思商言,召舉於顯親殿,問以變眚。舉對曰“陛下初立,遵修舊典,興化致政,遠近肅然。頃年以來,稍違於前,朝多寵幸,祿不序德。觀天察人,準今方古,誠可危懼。《書》曰:僭恆暘若。夫僭差無度,則言不從而下不正。陽無以制,則上擾下竭。宜密嚴敕州郡,察強宗大奸,以時禽討”其後江淮猾賊周生、徐鳳等處處並起,如舉所陳。
時,詔遣八使巡行風俗,皆選素有威名者,乃拜舉爲侍中,與侍中杜喬、守光祿大夫周栩、前青州刺史馮羨、尚書欒巴、侍御史張綱、兗州刺史郭遵、太尉長史劉班,並守光祿大夫,分行天下。其刺史、二千石有臧罪顯明者,驛馬上之。墨綬以下,便輒收舉。其有清忠惠利,爲百姓所安,宜表異者,皆以狀上。於是八使同時俱拜,天下號曰“八俊”。舉於是劾奏貪猾,表薦公清,朝廷稱之。遷河內太守,徵爲大鴻臚。
及梁太后臨朝,詔以殤帝幼崩,廟次宜在順帝下。太常馬訪奏宜如詔書,諫議大夫呂勃以爲應依昭穆之序,先殤帝,後順帝。詔下公卿。舉議曰“《春秋》魯閔公無子,庶兄僖公代立,其子文公遂躋僖於閔上。孔子譏之,書曰:有事於太廟,躋僖公。《傳》曰:逆祀也。及定公正其序,經曰從祀先公,爲萬世法也。今殤帝在先,於秩爲父,順帝在後,於親爲子,先後之義不可改,昭穆之序不可亂。呂勃議是也”太后下詔從之。遷光祿勳,會遭母憂去職,後拜光祿大夫。
建和三年卒。朝廷以舉清公亮直,方欲以爲宰相,深痛惜之。乃詔先光祿勳、汝南太守曰“昔在前世,求賢如渴,封墓軾閭,以光賢哲。故公叔見誄,翁歸蒙述,所以昭忠厲俗,作範後昆。故光祿大夫周舉,性侔夷、魚,忠逾隨、管,前授牧守,及還納言,出入京輦,有欽哉之績,在禁闈有密靜之風。予錄乃勳,用登九列。方欲式序百官,亮協三事,不永夙終,用乖遠圖。朝廷愍悼,良爲愴然。《詩》不云乎:肇敏戎功,用錫爾祉。其令將大夫以下到喪發日復會吊。加賜錢十萬,以旌委蛇素絲之節焉”子勰。
勰字巨勝,少尚玄虛,以父任爲郎,自免歸家。父故吏河南召夔爲郡將,卑身降禮,致敬於勰。勰恥交報之,因杜門自絕。後太太守舉孝廉,復以疾去。時梁冀貴盛,被其徵命者,莫敢不應,唯勰前後三辟,竟不能屈。後舉賢良方正,不應。又公車徵,玄纁備禮,固辭廢疾。常隱處竄身,慕老聃清靜,杜絕人事,巷生荊棘,十有餘歲。至延熹二年,乃開門延賓,遊談宴樂,及秋而梁冀誅,年終而勰卒,時年五十。蔡邕以爲知命。自勰曾祖父揚至勰孫恂,六世一身,皆知名雲。
黃瓊字世英,江夏安陸人,魏郡太守香之子也。香在《文苑傳》。瓊初以父任爲太子舍人,辭病不就。遭父憂,服闋,五府俱闢,連年不應。
永建中,公卿多薦瓊者,於是與會稽賀純、廣漢楊厚俱公車徵。瓊至綸氏,稱疾不進。有司劾不敬,詔下縣以禮慰遣,遂不得已。先是,徵聘處士多不稱望,李固素慕於瓊,乃以書逆遺之曰:
聞已度伊、洛,近在萬歲亭,豈即事有漸,將順王命乎。蓋君子謂伯夷隘,柳下惠不恭,故傳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間”。蓋聖賢居身之所珍也。誠遂欲枕山棲谷,擬亦巢、由,斯則可矣。若當輔政濟民,今其時也。自生民以來,善政少而亂俗多,必待堯、舜之君,此爲志士終無時矣。常聞語曰“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污”《陽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近魯陽樊君,被徵初至,朝廷設壇席,猶待神明。雖無大異,而言行所守無缺。而毀謗布流,應時折減者,豈非觀聽望深,聲名太盛乎。自頃徵聘之士,胡元安、薛孟嘗、朱仲昭、顧季鴻等,其功業皆無所採,是故俗論皆言處士純盜虛聲。願先生弘此遠謨,令衆人歎服,一雪此言耳。
瓊至,即拜議郎,稍遷尚書僕射。
初,瓊隨父在臺閣,習見故事。及後居職,達練官曹,爭議朝堂,莫能抗奪。時連有災異,瓊上疏順帝曰“間者以來,卦位錯謬,寒燠相干,蒙氣數興,日暗月散。原之天意,殆不虛然。陛下宜開石室,案《河》、《洛》,外命史官,悉條上永建以前至漢初災異,與永建以後訖於今日,孰爲多少。又使近臣儒者參考政事,數見公卿,察問得失。諸無功德者,宜皆斥黜。臣前頗陳災眚,並薦光祿大夫樊英、太中大夫薛包及會稽賀純、廣漢楊厚,未蒙御省。伏見處士巴郡黃錯、漢陽任棠,年皆耆耋,有作者七人之志。宜更見引致,助崇大化”於是有詔公車徵錯等。
三年,大旱。瓊覆上疏曰“昔魯僖遇旱,以六事自讓,躬節儉,閉女謁,放讒佞者十三人,誅稅民受貨者九人,退舍南郊,天立大雨。今亦宜顧省政事,有所損闕,務存質儉,以易民聽。尚方御府,息除煩費。明敕近臣,使遵法度,如有不移,示以好惡。數見公卿,引納儒士,訪以政化,使陳得失。又囚徒尚積,多致死亡,亦足以感傷和氣,招降災旱。若改敝從善,擇用嘉謀,則災消福至矣”書奏,引見德陽殿,使中常侍以瓊奏書屬主者施行。
自帝即位以後,不行籍田之禮。瓊以國之大典不宜久廢,上疏奏
自古聖帝哲王,莫不敬恭明祀,增致福祥,故必躬郊廟之禮,親籍田之勤,以先羣萌,率勸農功。昔周宣王不籍千畝,虢文公以爲大譏,卒有姜戎之難,終損中興之名。竊見陛下遵稽古之鴻業,體虔肅以應天,順時奉元,懷柔百神,朝夕觸塵埃於道路,晝暮聆庶政以恤人。雖《詩》詠成湯之不怠遑,《書》美文王之不暇食,誠不能加。今廟祀適闋,而祈谷潔齋之事,近在明日。臣恐左右之心,不欲屢動聖躬,以爲親耕之禮,可得而廢。臣聞先王制典,籍田有日,司徒鹹戒,司空除壇。先時五日,有協風之應,王即齋官,饗醴載耒,誠重之也。自癸巳以來,仍西北風,甘澤不集,寒涼尚結。迎春東郊,既不躬親,先農之禮,所宜自勉,以逆和氣,以致時風。《易》曰“君子自強不息”斯其道也。
書奏,帝從之。
頃之,遷尚書令。瓊以前左雄所上孝廉之選,專用儒學文吏,於取士之義,猶有所遺,乃奏增孝悌及能從政者爲四科,事竟施行。又雄前議舉吏先試之於公府,又覆之於端門,後尚書張盛奏除此科。瓊覆上言“覆試之作,將以澄洗清濁,覆實虛濫,不宜改革”帝乃止。出爲魏郡太守,稍遷太常。和平中,以選入侍講禁中。
元嘉元年,遷司空。桓帝欲褒崇大將軍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會議其禮。特進胡廣、太常羊溥、司隸校尉祝恬、太中大夫邊韶等,鹹稱冀之勳德,其制度齎賞,以宜比周公,錫之山川、土田、附庸。瓊獨建議曰“冀前以親迎之勞,增邑三千,又其子胤亦加封賞。昔周公輔相成王,制禮作樂,化致太平,是以大啓土宇,開地七百。今諸侯以戶邑爲制,不以裏數爲限。蕭何識高祖於泗水,霍光定傾危以興國,皆益戶增封,以顯其功。冀可比鄧禹,合食四縣,賞賜之差,同於霍光,使天下知賞必當功,爵不越德”朝廷從之。冀意以爲恨。會以地動策免。復爲太僕。
永興元年,遷司徒,轉太尉。梁冀前後所託辟召,一無所用。雖有善人而爲冀所飾舉者,亦不加命。延熹元年,以日食免。復爲大司農。明年,梁冀被誅,太尉胡廣、司徒韓縯、司空孫朗皆坐阿附免廢,復拜瓊爲太尉。以師傅之恩,而不阿梁氏,乃封爲邟鄉侯,邑千戶。瓊辭疾讓封六七上,言旨懇惻,乃許之。梁冀既誅,瓊首居公位,舉奏州郡素行貪污至死徙者十餘人,海內由是翕然望之。尋而五侯擅權,傾動內外,自度力不能匡,乃稱疾不起。四年,以寇賊免。其年復爲司空。秋,以地震免。
七年,疾篤,上疏諫曰:
{臣聞天者務剛其氣,君者務強其政。是以王者處高自持,不可不安。履危任力,不可不據。夫自持不安則顛,任力不據則危。故聖人升高據上,則以德義爲首。涉危蹈傾,則以賢者爲力。唐堯以德化爲寇冕,以稷、契爲筋力。高而益崇,動而愈據,此先聖所以長守萬國,保其社稷者也。昔高皇帝應天順民,奮劍而王,埽除秦、項,革命創制,降德流祚。至於哀、平,而帝道不綱,秕政日亂,遂使奸佞擅朝,外戚專恣。所寇不以仁義爲冕,所蹈不以賢佐爲力,終至顛蹶,滅絕漢祚。天絕陵,民鬼慘愴,賴皇乾眷命,炎德復輝。光武以聖武天挺,繼統興業,創基冰泮之上,立足枳棘之林。擢賢於衆愚之中,畫功於無形之世。崇禮義於交爭,循道化於亂離。是自歷高而不傾,任力危而不跌,興復洪祚,開建中興,光被八極,垂名無窮。至於中葉,盛業漸衰。陛下初從藩國,爰升帝位,天下拭目,謂見太平。而即位以來,未有勝政。諸梁秉權,豎宦充朝,重封累積,傾動朝廷,卿校牧守之選,皆出其門,羽毛齒革、明珠南金之寶,殷滿其室,富擬王府,勢迴天地。言之者必族,附之者必榮。忠臣懼死而杜口,萬夫怖禍而木舌,塞陛下耳目之明,更爲聾瞽之主。故太尉李固、杜喬,忠以直言,德以輔政,念國妄身,隕歿爲報,而坐陳國議,遂見殘滅。賢愚切痛,海內傷懼。又前白馬令李雲,指言宦官罪穢宜誅,皆因衆人之心,以救積薪之敝。弘農杜衆,知雲所言宜行,懼雲以忠獲罪,故上書陳理之,乞同日而死,所以感悟國家,庶雲獲免。而云既不辜,衆又並坐,天下尤痛,益以怨結,故朝野之人,以忠爲諱。昔趙殺鳴犢,孔子臨河而反。夫覆巢破卵,則鳳皇不翔。刳牲夭胎,則麒麟不臻。誠物類相感,理使其然。尚書周永,昔爲沛令,素事梁冀,幸其威勢,坐事當罪,越拜令職。見冀將衰,乃陽毀示忠,遂因奸計,亦取侯封。又黃門協邪,羣輩相黨,自冀興盛,腹背相親,朝夕圖謀,共構奸軌。臨冀當誅,無可設巧,復記其惡,以要爵賞。陛下不加清澄,審別真僞,復興忠臣並時顯封,使朱紫共色,粉墨雜蹂,所謂抵金玉於沙礫,碎珪璧於泥塗。四方聞之,莫不憤嘆。昔曾子大孝,慈母投杼。伯奇至賢,終於流放。夫讒諛所舉,無高而不可升。阿黨相抑,無深而不可論。可不察歟。臣至頑駑,世荷國恩,身輕位重,勤不補過,然懼於永歿,負釁益深。敢以垂絕之日,陳不諱之言,庶有萬分,無恨三泉。}
其年卒,時年七十九。贈車騎將軍,諡曰忠侯。孫琬。
琬字子琰。少失父。早而辯慧。祖父瓊,初爲魏郡太守,建和元年正月日食,京師不見而瓊以狀聞。太后詔問所食多少,瓊思其對而未知所況。琬年七歲,在傍,曰“何不言日食之餘,如月之初”瓊大驚,即以其言應詔,而深奇愛之。後瓊爲司徒,琬以公孫拜童子郎,辭病不就,知名京師。時司空盛允有疾,瓊遣琬候問,會江夏上蠻賊事副府,允發書視畢,微戲琬曰“江夏大邦,而蠻多士少”琬奉手對曰“蠻夷猾夏,責在司空”因拂衣辭去,允甚奇之。
稍遷五官中郎將。時陳蕃爲光祿勳,深相敬待,數與議事。舊制,光祿舉三署郎,以高功久次才德尤異者爲茂才四行。時權富子弟多以人事得舉,而貧約守志者以窮退見遺,京師爲之謠曰“欲得不能,光祿茂才”於是琬、蕃同心,顯用志士,平原劉醇、河東朱山、蜀郡殷參等並以纔行蒙舉。蕃、琬遂爲權富郎所見中傷,事下御史中丞王暢、侍御史刁韙。韙、暢素重蕃、琬,不舉其事,而左右復陷以朋黨,暢坐左轉議郎而免蕃官,琬、韙俱禁錮。
韙字子榮,彭城人。後陳蕃被徵,而言事者多訟韙,復拜議郎,遷尚書。在朝有鯁直節,出爲魯、東海二郡相。性抗厲,有明略,所在稱神。常以法度自整,家人莫見墯容焉。
琬被廢棄幾二十年。至光和末,大尉楊賜上書薦琬有撥亂之才,由是徵拜議郎,擢爲青州刺史,遷侍中。中平初,出爲右扶風,徵拜將作大芹、少府、太僕。又爲豫州牧。時寇賊陸梁,州境雕殘,琬討擊平之,威聲大震。政績爲天下表,封關內侯。
及董卓秉政,以琬名臣,徵爲司徒,遷太僕,更封陽泉鄉侯。卓議遷都長安,琬與司徒楊彪同諫不從。琬退而駁議之曰“昔周公營洛邑以寧姬,光武卜東郡以隆漢,天之所啓,神之所安。大業既定,豈宜妄有遷動,以虧四海之望”時人懼卓暴怒,琬必及害,固諫之。琬對曰“昔白公作亂於楚,屈廬冒刃而前。崔杼弒君於齊,晏嬰不懼其盟。吾雖不德,誠慕古人之節”琬竟坐免。卓猶敬其名德舊族,不敢害。後與楊彪同拜光祿大夫,及徙西都,轉司隸校尉,與司徒王允同謀誅卓。及卓將李傕、郭汜攻破長安,遂收琬下獄死,時年五十二。
論曰:古者諸侯歲貢士,進賢受上賞,非賢貶爵士。升之司馬,辯論其才,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祿之。故王者得其人,進仕勸其行,經邦弘務,所由久矣。漢初詔舉賢良、方正,州郡察孝廉、秀才,斯亦貢士之方也。中興以後,復增敦樸、有道、賢能、直言、獨行、高節、質直、清白、敦厚之屬。榮路既廣,觖望難裁,自是竊名僞服,浸以流競。權門貴仕,請謁繁興。自左雄任事,限年試才,雖頗有不密,固亦因識時宜。而黃瓊、胡廣、張衡、崔瑗之徒,泥滯舊方,互相詭駁,循名者屈其短,算實者挺其效。故雄在尚書,天下不敢妄選,十餘年間,稱爲得人,斯亦效實之徵乎。順帝始以童弱反政,而號令自出,知能任使,故士得用情,天下喁喁仰其風采。遂乃備玄纁玉帛,以聘南陽樊英,天子降寢殿,設壇席,尚書奉引,延問失得。急登賢之舉,虛降己之禮,於是處士鄙生,忘其拘儒,拂巾衽褐,以企旌車之招矣。至乃英能承風,俊乂鹹事,若李固、周舉之淵謨弘深,左雄、黃瓊之政事貞固,桓焉,楊厚以儒學進,崔瑗、馬融以文章顯,吳祐、蘇章、種暠、欒巴牧民之良幹,龐參、虞詡將帥之宏規,王龔、張皓虛心以推士,張綱、杜喬直道以糾違,郎顗陰陽詳密,張衡機術特妙,東京之士,於茲盛焉。向使廟堂納其高謀,疆場宣其智力,帷幄容其謇辭,舉厝稟其成式,則武、宣之軌,豈其遠而。《詩》雲“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可爲恨哉。及孝桓之時,碩德繼興,陳蕃、楊秉處稱賢宰,皇甫、張、段出號名將,王暢、李膺彌縫袞闕,朱穆、劉陶獻替匡時,郭有道獎鑑人倫,陳仲弓弘道下邑。其餘宏儒遠智,高心潔行,激揚風流者,不可勝言。而斯道莫振,文武陵隊,在朝者以正議嬰戮,謝事者以黨錮致災。往車雖折,而來軫方遒。所以傾而未顛,決而未潰,豈非仁人君子心力之爲乎。嗚呼。
贊曰:雄作納言,古之八元。舉升以匯,越自下蕃。登朝理政,並紓災昏。瓊名夙知,累章國疵。琬亦早秀,位及志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