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陳蕃 王允
陳蕃字仲舉,汝南平輿人也。祖河東太守。蕃年十年,嘗閒處一室,而庭宇蕪穢。父友同郡薛勤來候之,謂蕃曰:“孺子何不灑埽以待賓客?”蕃曰:“大丈夫處世,當埽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勤知其有清世志,甚奇之。
初仕郡,舉孝廉,除郎中。遭母憂,棄官行喪。服闋,刺史周景闢別駕從事,以諫爭不合,投傳而去。後公府辟舉方正,皆不就。
太尉李固表薦,徵拜議郎,再遷爲樂安太守。時,李膺爲青州刺史,名有威政,屬城聞風,皆自引去,蕃獨以清績留。郡人周璆,高潔之士。前後郡守招命莫肯至,唯蕃能致焉。字而不名,特爲置一榻,去則縣之。璆字孟玉,臨濟人,有美名。民有趙宣葬親而不閉埏隧,因居其中,行服二十餘年,鄉邑稱孝,州郡數禮請之。郡內以薦蕃,蕃與相見,問其妻子,而宣五子皆服中所生。蕃大怒曰:“聖人制禮,賢者俯就,不肖企及。且祭不欲數,以其易黷故也。況及寢宿冢藏,而孕育其中,誑時惑衆,誣污鬼神乎?”遂致其罪。
大將軍梁冀威震天下,時遣書詣蕃,有所請託,不得通,使者詐求謁,蕃怒,笞殺之,坐左轉脩武令。稍遷,拜尚書。
時,零陵、桂陽山賊爲害,公卿議遣討之,又詔下州郡,一切皆得舉孝廉、茂才。蕃上疏駁之曰:“昔高祖創業,萬邦息肩,撫養百姓,同之赤子。今二郡之民,亦陛下赤子也。致令赤子爲害,豈非所在貪虐,使其然乎?宜嚴敕三府,隱核牧守令長,其有在政失和,侵暴百姓者,即便舉奏,更選清賢奉公之人,能班宣法令情在愛惠者,可不勞王師,而羣賊弭息矣。又三署郎吏二千餘人,三府掾屬過限未除,但當擇善而授之,簡惡而去之。豈煩一切之詔,以長請屬之路乎!”以此忤左右,故出爲豫章太守。性方峻,不接賓客,士民亦畏其高。徵爲尚書令,送者不出郭門。
遷大鴻臚。會白馬令李雲抗疏諫,桓帝怒,當伏重誅。蕃上書救雲,坐免歸田裏。復徵拜議郎,數日遷光祿勳。時,封賞逾制,內寵猥盛,蕃乃上疏諫曰:
臣聞有事社稷者,社稷是爲;有事人君者,容悅是爲。今臣蒙恩聖朝,備位九列,見非不諫,則容悅也。夫諸侯上象四七,垂耀在天,下應分土,籓屏上國。高祖之約,非功臣不侯。而聞追錄河南尹鄧萬世父遵之微功,更爵尚書令黃儁先人之絕封,近習以非義授邑,左右以無功傳賞,授位不料其任,裂土莫紀其功,至乃一門之內,侯者數人,故緯象失度,陰陽謬序,稼用不成,民用不康。臣知封事已行,言之無及,誠欲陛下從是而止。又比年收斂,十傷五六,萬人飢寒,不聊生活,而采女數千,食肉衣綺,脂油粉黛不可貲計。鄙諺言“盜不過五女門”,以女貧家也。今後宮之女,豈不貧國乎!是以傾宮嫁而天下化,楚女悲而西官災。且聚而不御,必生憂悲之感,以致並隔水旱之困。夫獄以禁止奸違,官以稱才理物。若法虧於平,官失其人,則王道有缺。而令天下之論,皆謂獄由怨起,爵以賄成。夫不有臭穢,則蒼蠅不飛。陛下宜採求失得,擇從忠善。尺一選舉,委尚書三公,使褒責誅賞,各有所歸,豈不幸甚!
帝頗納其言,爲出宮女五百餘人,但賜儁爵關內侯,則萬世南鄉侯。
延熹六年,車駕幸廣成校獵。蕃上疏諫曰:
臣聞人君有事於苑囿,唯仲秋西郊,順時講武,殺禽助祭,以敦孝敬。如或違此,則爲肆縱。故皋陶戒舜“無教逸遊”,周公戒成王“無槃於遊田”。虞舜、成王獄有此戒,況德不及二主者乎!夫安平之時,尚宜有節,況當今之世,有三空之厄哉!田野空,朝廷空,倉庫空,是謂三空。加兵戎未戢,四方離散,是陛下焦心毀顏,坐以待旦之時也。豈宜揚旗曜武,騁心輿馬之觀乎!又秋前多雨,民始種麥。今失其勸種之時,而令給驅禽除路之役,非賢聖恤民之意也。齊景公欲觀於海,放乎琅邪,晏子爲陳百姓惡聞旌旗輿馬之音,舉首嚬眉之感,景公爲之不行。周穆王欲肆車轍馬跡,祭公謀父爲誦《祈招》之詩,以止其心。誠惡逸遊之害人也。
書奏不納。
自蕃爲光祿勳,與五宮中郎將黃琬共典選舉,不偏權富,而爲勢家郎所譖訴,坐免歸。頃之,徵爲尚書僕射,轉太中大夫。八年,代楊秉爲太尉。蕃讓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臣不如太常胡廣。齊七政,訓五典,臣不如議郎王暢。聰明亮達,文武兼姿,臣不如弛刑徒李膺。”帝不許。
中常侍蘇康、管霸等覆被任用,遂排陷忠良,共相阿媚。大司農劉祐、廷尉馮緄、河南尹李膺,皆以懺旨,爲之抵罪。蕃因朝會,固理膺等,請加原宥,升之爵任。言及反覆,誠辭懇切。帝不聽,因流涕而起。時,小黃門趙津、南陽大猾張汜等,奉事中官,乘勢犯法,二郡太守劉質、成瑨考案其罪,雖經赦令,而並竟考殺之。宦官怨恚,有司承旨,遂奏質、瑨罪當棄市。又山陽太守翟超,沒入中常侍侯覽財產,東海相黃浮,誅殺下邳令徐宣,超、浮並坐髡鉗,輸作左校。蕃與司徒劉矩、司空劉茂共諫請質、瑨、超、浮等,帝不悅。有司劾奏之,矩、茂不敢復言。蕃乃獨上疏曰:
臣聞齊桓修霸,務爲內政;《春秋》於魯,小惡必書。宜先自整敕,後以及人。今寇賊在外,四支之疾;內政不理,心腹之患。臣寢不能寐,食不能飽,實憂左右日親,忠言以疏,內患漸積,外難方深。陛下超從列侯,繼承天位。小家畜產百萬之資,子孫尚恥愧失其先業,況乃產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輕忽乎?誠不愛已,不當念先帝得之勤苦邪?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內,天啓聖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議,冀當小平。明鑑未遠,覆車如昨,而近習之權,復相扇結。小黃門趙津、大猾張汜等,肆行貪虐,奸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劉質、南陽太守成王晉,糾而戮之。雖言赦後不當誅殺,原其誠心,在乎去惡。至於陛下,有何悁悁?而小人道長,營惑聖聽,遂使天威爲之發怒。如加刑謫,已爲過甚,況乃重罰,令伏歐刀乎!
又,前山陽太守翟超、東海相黃浮,奉公不橈,疾惡如仇,超沒侯覽財物,浮誅徐宣之罪,並蒙刑坐,不逢赦恕。覽之從橫,沒財已幸;宣犯釁過,死有餘辜。昔丞相申屠嘉召責鄧通,洛陽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從而請之,光武加以重賞,未聞二臣有專命之誅。而今左右羣豎,惡傷黨類,妄相交構,致此刑譴。聞臣是言,當復啼訴。陛下深宜割塞近習豫政之源,引納尚書朝省之事,公卿大官,五日壹朝,簡練清高,斥黜佞邪。於是天和於上,地洽於下,休禎符瑞,豈遠乎哉!陛下雖厭毒臣言,凡人主有自勉強,敢以死陳。
帝得奏愈怒,意無所納,朝廷衆庶莫不怨之。宦官由此疾蕃彌甚,選舉奏議,輒以中詔譴卻,長史已下多至抵罪。猶以蕃名臣,不敢加害。質字文理,高唐人。瑨字幼平,陝人。並有經術稱,處位敢直言,多所搏擊,知名當時,皆死於獄中。
九年,李膺等以黨事下獄考實。蕃因上疏極諫曰:
臣聞賢明之君,委心輔佐;亡國之主,諱聞直辭。故湯武雖聖,而興於伊呂;桀紂迷惑,亡在失人。由此言之,君爲元首,臣爲股肱,同體相須,共成美惡者也。伏見前司隸校尉李膺、太僕杜密、太尉掾範滂等,正身無玷,死心社稷。以忠懺旨,橫加考案,或禁錮閉隔,或死徙非所。杜塞天下之口,聾盲一世之人,與秦焚書坑儒,何以爲異?昔武王克殷,表閭封墓,今陛下臨政,先誅忠賢。遇善何薄?待惡何優?夫讒人似實,巧言如簧,使聽之者惑,視之者昏。夫吉凶之效,存乎識善;成敗之機,在於察言。人君者,攝天下之政,秉四海之維,舉動不可以違聖法,進退不可以離道規。謬言出口,則亂及八方,何況髡無罪於獄,殺無辜於市乎!昔禹巡狩蒼梧,見市殺人,下車而哭之曰:“萬方有罪,在予一人!”故其興也勃焉。又青、徐炎旱,五穀損傷,民物流遷,茹菽不足。而宮女積於房掖,國用盡於羅紈,外戚私門,貪財受賂,所謂“祿去公室,政在大夫”。昔春秋之末,周德衰微,數十年間無復災眚者,天所棄也。天之於漢,悢々無已,故殷勤示變,以悟陛下。除妖去孽,實在修德。臣位列臺司,憂責深重,不敢尸祿惜生,坐觀成敗。如蒙採錄,使身首分裂,異門而出,所不恨也。
帝諱基言切,託以蕃辟召非其人,遂策免之。
永康元年,帝崩。竇後臨朝,詔曰:“夫民生樹君,使司牧之,必須良佐,以固王業。前太尉陳蕃,忠清直亮。其以蕃爲太傅,錄尚書事。”時,新遭大喪,國嗣未立,諸尚書胃懼權官,託病不朝。蕃以書責之曰:“古人立節,事亡如存。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諸君奈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牀?於義不足,焉得仁乎!”諸尚書惶怖,皆起視事。
靈帝即位,竇太后復優詔蕃曰:“蓋褒功以勸善,表義以厲俗,無德不報,《大雅》所嘆。太傅陳蕃,輔弼先帝,出內累年。忠孝之美,德冠本朝;謇愕之操,華首彌固。今封蕃高陽鄉侯,食邑三百戶。”
蕃上疏讓曰:
使者即臣廬,授高陽鄉侯印綬,臣誠悼心,不知所裁。臣聞讓,身之文,德之昭也,然不敢盜以爲名。竊惟割地之封,功德是爲。臣孰自思省,前後歷職,無他異能,合亦食祿,不合亦食祿。臣雖無素潔之行,竊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若受爵不讓,掩面就之,使皇天震怒,災流下民,於臣之身,亦何所寄?顧惟陛下哀臣朽老,戒之在得。
竇太后不許,蕃復固讓,章前後十上,竟不受封。
初,桓帝欲立所幸田貴人爲皇后。蕃以田氏卑微,竇族良家,爭之甚固。帝不得已,已立竇後。及後臨朝,故委用於蕃。蕃與後父大將軍竇武,同心盡力,徵用名賢,共參政事,天下之士,莫不延頸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趙嬈,旦夕在太后側,中常侍曹節、王甫等與共交構,諂事太后。太后信之,數出詔命,有所封拜,及其支類,多行貪虐。蕃常疾之,志誅中官,會竇武亦有謀。蕃自以既從人望而德於太后,必謂其志可申,乃先上疏曰:
臣聞言不直而行不正,則爲欺乎天而負乎人。危言極意,則羣兇側目,禍不旋踵。鈞此二者,臣寧得禍,不敢欺天也。今京師囂囂,道路喧譁,言侯覽、曹節、公乘昕、王甫、鄭颯等與趙夫人諸女尚書並亂天下。附從者升進,忤逆者中傷。方今一朝羣臣,如河中木耳,泛泛東西,耽祿畏害。陛下前始攝位,順天行誅,蘇康、管霸並伏其辜。是時,天地清明,人鬼歡喜,奈何數月復縱左右?元惡大奸,莫此之甚。今不急誅,必生變亂,傾危社稷,其禍難量。願出臣章宣示左右,並令天下諸奸知臣疾之。
太后不納,朝廷聞者莫不震恐。蕃因與竇武謀之,語在《武傳》。
用理泄,曹節等矯詔誅武等。蕃時年七十餘,聞難作,將官屬諸生八十餘人。並拔刃突入承明門,攘臂呼曰:“大將軍忠以衛國,黃門反逆,何雲竇氏不道邪?”王甫時出,與蕃相迕,適聞其言,而讓蕃曰:“先帝新棄天下,山陵未成,竇武何功,兄弟父子,一門三侯?又多取掖庭宮人,作樂飲宴,旬月之間,貲財億計。大臣若此,是爲道邪?公爲棟樑,枉橈阿黨,復焉求賊!”遂令收蕃。蕃拔劍叱甫,甫兵不敢近,乃益人圍之數十重,遂執蕃送黃門北寺獄。黃門從官騶蹋踧蕃曰:“死老魅!復能損我曹員數,奪我曹稟假不?”即日害之。徙其家屬於比景,宗族、門生、故吏皆斥免禁錮。
蕃友人陳留朱震,時爲銍令,聞而棄官哭之,收葬蕃屍,匿其子逸於甘陵界中。事覺繫獄,合門桎梏。震受考掠,誓死不言,故逸得免。後黃巾賊起,大赦黨人,乃追還逸,官至魯相。
震字伯厚,初爲州從事,奏濟陰太守單匡臧罪,並連匡兄中常侍車騎將軍超。桓帝收匡下廷尉,以譴超,超詣獄謝。三府諺曰:“車如雞棲馬如狗,疾惡如風朱伯厚。”
論曰:桓、靈之世,若陳蕃之徒,鹹能樹立風聲,抗論惽俗。而驅馳嶮厄之中,與刑人腐夫同朝爭衡,終取滅亡之禍者,彼非不能潔情志,違埃霧也。愍夫世士以離俗爲高,而人倫莫相恤也。以遁世爲非義,故屢退而不去;以仁心爲己任,雖道遠而彌厲。及遭際會,協策竇武,自謂萬世一遇也。懍懍乎伊、望之業矣!功雖不終,然其信義足以攜持民心。漢世亂而不亡,百餘年間,數公之力也。
王允字子師,太原祁人也。世仕州郡爲冠蓋。同郡郭林宗嘗見允而奇之,曰:“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遂與定交。
年十九,爲郡吏,時,小黃門晉陽趙津貪橫放恣,爲一縣巨患,允討捕殺之。而津兄弟諂事宦官,因緣譖訴,桓帝震怒,徵太守劉質,遂下獄死。允送喪還平原,終畢三年,然後歸家。復還仕,郡人有路佛者,少無名行,而太守王球召以補吏,允犯顏固爭,球怒,收允欲殺之。剌史鄧盛聞而馳傳闢爲別駕從事。允由是知名,而路佛以之廢棄。
允少好大節,有志於立功,常習誦經傳,朝夕試馳射。三公並闢,以司徒高第爲侍御史。中平元年,黃巾賊起,特選拜豫州刺史。闢荀爽、孔融等爲從事,上除禁黨。討擊黃巾別帥,大破之,與左中郎將皇甫嵩、右中郎將朱儁等受降數十萬。於賊中得中常侍張讓賓客書疏,與黃巾交通,允具發其奸,以狀聞。靈帝責怒讓,讓叩頭陳謝,竟不能罪之。而讓懷協忿怨,以事中允。明年,遂傳下獄。
會赦,還復刺史。旬日間,復以他罪被捕。司徒楊賜以允素高,不欲使更楚辱,乃遣客謝之曰:“君以張讓之事,故一月再徵。兇慝難量,幸爲深計。”又諸從事好氣決者,共流涕奉藥而進之。允厲聲曰:“吾爲人臣,獲罪於君,當伏大辟以謝天下,豈有乳藥求死乎!”投杯而起,出就檻車。既至廷尉,左右皆促其事,朝臣莫不嘆息。大將軍何進、大尉袁隗、司徒楊賜共上疏請之曰:“夫內視反聽,則忠臣謁誠;寬賢矜能,則義士厲節。是以孝文納馮唐之說,晉悼宥魏絳之罪。允以特選受命,誅逆撫順,曾未期月,州境澄清。方欲列其庸勳,請加爵賞,而以奉事不當,當肆大戮。責輕罰重,有虧衆望。臣等備位宰相,不敢寢默。誠以允宜蒙三槐之聽,以昭忠貞之心。”書奏,得以減死論。是冬大赦,而允獨不在宥,三公鹹復爲言。至明年,乃得解釋。是時,宦者橫暴,睚眥觸死。允懼不免,乃變易名姓,轉側河內、陳留間。
及帝崩,乃奔喪京師。時,大將軍何進欲誅宦官,召允與謀事,請爲從事中郎,轉河南尹。獻帝即位,拜太僕,再遷守尚書令。
初平元年,代楊彪爲司徒,守尚書令如故。及董卓遷都關中,允悉收斂蘭臺、石室圖書祕緯要者以從。既至長安,皆分別條上。又集漢朝舊事所當施用者,一皆奏之。經籍具存,允有力焉。時董卓尚留洛陽,朝政大小,悉委之於允。允矯情屈意,每相承附,卓亦推心,不生乖疑,故得扶持王室於危亂之中,臣主內外,莫不倚恃焉。
允見卓禍毒方深,篡逆已兆,密與司隸校尉黃琬、尚書鄭公業等謀共誅之。乃上護羌校尉楊瓚行左將軍事,執金吾士孫瑞爲南陽太守,並將兵出武關道,以討袁術爲名,實欲分路徵卓,而後拔天子還洛陽。卓疑而留之,允乃引內瑞爲僕射,瓚爲尚書。
二年,卓還長安,錄入關之功,封允爲溫侯,食邑五千戶。固讓不受。士孫瑞說允曰:“夫執謙守約,存乎其時。公與董太師並位俱封,而獨崇高節,豈和光之道邪?”允納其言,乃受二千戶。
三年春,連雨六十餘日,允與士孫瑞、楊瓚登臺請霽,復結前謀。瑞曰:“自歲末以來,太陽不照,霖雨積時,月犯執法,彗孛仍見,晝陰夜陽,霧氣交侵,此期應促盡,內發者勝。幾不可後,公其圖之。”允然其言,乃潛結卓將呂布,使爲內應。會卓入賀,呂布因刺殺之。語在《卓傳》。
允初議赦卓部曲,呂布亦數勸之。既而疑曰;“此輩無罪,從其主耳。今若名爲惡逆而特赦之,適足使其自疑,非所以安之之道也。”呂布又欲以卓財物班賜公卿、將校,允又不從。而素輕布,以劍客遇之。布亦負有功勞,多自誇伐,既失意望,漸不相平。
允性剛棱疾惡,初懼董卓豺狼,故折節圖之。卓既殲滅,自謂無復患難,及在際會,每乏溫潤之色,杖正持重,不循權宜之計,是以羣下不甚附之。
董卓將校及在位者多涼州人,允議罷其軍。或說允曰:“涼州人素憚袁氏而畏關東。今若一旦解兵,則必人人自危。可以皇甫義真爲將軍,就領其衆,因使留陝以安撫之,而徐與關東通謀,以觀其變。”允曰:“不然。關東舉義兵者,皆吾徒耳。今若距險屯陝,雖安涼州,而疑關東之心,甚不可也。”
時,百姓訛言,當悉誅涼州人,遂轉相恐動。其在關中者,皆擁兵自守。更相謂曰:“丁彥思、蔡伯喈但以董公親厚,並尚從坐,今既不赦我曹,而欲解兵,今日解兵,明日當復爲魚肉矣。”卓部曲將李傕、郭汜等先將兵在關東,因不自安,遂合謀爲亂,攻圍長安。城陷,呂布奔走。布駐馬青瑣門外,招允曰:“公可以去乎?”允曰:“若蒙社稷之靈,上安國家,吾之願也。如其不獲,則奉身以死之。朝廷幼少,恃我而已,臨難苟免,吾不忍也。怒力謝關東諸公,勤以國家爲念。”
初,允以同郡宋翼爲左馮翊,王宏爲右扶風。是時,三輔民庶熾盛,兵谷富實,李傕等欲即殺允,懼二郡爲患,乃先徵翼、宏。宏遣使謂翼曰:“郭汜、李傕以我二人在外,故未危王公。今日就徵,明日俱族。計將安出?”翼曰:“雖禍福難量,然王命所不得避也。”宏曰:“義兵鼎沸,在於董卓,況其黨與乎!若舉兵共討君側惡人,山東必應之,此轉禍爲福之計也。”翼不從。宏不能獨立,遂俱就徵,下廷尉。傕乃收允及翼、宏,並殺之。
允時年五十六。長子侍中蓋、次子景、定及宗族十餘人皆見誅害,唯兄子晨、陵得脫歸鄉里。天子感慟,百姓喪氣,莫敢收允屍者,唯故吏平陵令趙戩棄官營喪。
王宏字長文,少有氣力,不拘細行。初爲弘農太守,考案郡中有事宦官買爵位者,雖位至二千石,皆掠考收捕,遂殺數十人,威動鄰界。素與司隸校尉胡種有隙,及宏下獄,種遂迫促殺之。宏臨命詬曰:“宋翼豎儒,不足議大計。胡種樂人之禍,禍將及之。”種後眠輒見宏以杖擊之,因發病,數日死。
後遷都於許,帝思允忠節,使改殯葬之,遣虎賁中郎將奉策弔祭,賜東園祕器,贈以本官印綬,送還本郡。封其孫黑爲安樂亭侯,食邑三百戶。
士孫瑞字君策,扶風人,頗有才謀。瑞以允自專討董卓之勞,故歸功不侯,所以獲免於難。後爲國三老、光祿大夫。每三公缺,楊彪、皇甫嵩皆讓位於瑞。興平二年,從駕東歸,爲亂兵所殺。
趙戩字叔茂,長陵人,性質正多謀。初平中,爲尚書,典選舉。董卓數欲有所私授,戩輒堅拒不聽,言色強厲。卓怒,召將殺之,衆人悚慄,而戩辭貌自若。卓悔,謝釋之。長安之亂,客於荊州,劉表厚禮焉。及曹操平荊州,乃闢之,執戩手曰:“恨相見晚。”卒相國鍾繇長史。
論曰:士雖以正立,亦以謀濟。若王允之推董卓而引其權,伺其間而敝其罪,當此之時,天下懸解矣。而終不以猜忤爲釁者,知其本於忠義之誠也。故推卓不爲失正,分權不爲苟冒,伺間不爲狙詐。及其謀濟意從,則歸成於正也。
贊曰:陳蕃蕪室,志清天綱。人謀雖緝,幽運未當。言觀殄瘁,曷非雲亡?子師圖難,晦心傾節。功全元醜,身殘餘孽。時有隆夷,事亦工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