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劉淑 李膺 杜密 劉祐 魏朗 夏馥 宗慈 巴肅 範滂 尹勳 蔡衍 羊陟 張儉 岑晊 陳翔 孔昱 苑康 檀敷 劉儒 賈彪 何顒
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言嗜惡之本同,而遷染之塗異也。夫刻意則行不肆,牽物則其志流。是以聖人導人理性,裁抑宕佚,慎其所與,節其所偏,雖情品萬區,質文異數,至於陶物振俗,其道一也。叔末澆訛,王道陵缺,而猶假仁以效己,憑義以濟功。舉中於理,則強梁褫氣;片言違正,則廝臺解情。蓋前哲之遺塵,有足求者。
霸德既衰,狙詐萌起。強者以決勝爲雄,弱者以詐劣受屈。至有畫半策而綰萬金,開一說而錫琛瑞。或起徒步而仕執珪,解草衣以升卿相。士之飾巧馳辯,以要能釣利者,不期而景從矣。自是愛尚相奪,與時回變,其風不可留,其敝不能反。
及漢祖仗劍,武夫興,憲令寬賒,文禮簡闊,緒餘四豪之烈,人懷陵上之心,輕死重氣,怨惠必仇,令行私庭,權移匹庶,任俠之方,成其俗矣。自武帝以後,崇尚儒學,懷經協術,所在霧會,至有石渠分爭之論,黨同伐異之說,守文之徒,盛於時矣。至王莽專僞,終於篡國,忠義之流,恥見纓紼,遂乃榮華丘壑,甘足枯槁。雖中興在運,漢德重開,而保身懷方,彌相慕襲,去就之節,重於時矣。逮桓、靈之間,主荒政繆,國命委於閹寺,士子羞與爲伍,故匹夫抗憤,處士橫議,遂乃激揚名聲,互相題拂,品核公卿,裁量執政,婞直之風,於斯行矣。
夫上好則下必甚,矯枉故直必過,其理然矣。若範滂、張儉之徒,清心忌惡,終陷黨議,不其然乎?
初,桓帝爲蠡吾侯,受學於甘陵周福,及即帝位,擢福爲尚書。時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當朝,鄉人爲之謠曰:“天下規矩房伯武,因師獲印周仲進。”二家賓客,互相譏揣,遂各樹朋徒,漸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黨人之議,自此始矣。後汝南太守宗資任功曹範滂,南陽太守成瑨亦委功曹岑晊,二郡又爲謠曰:“汝南太守範孟博,南陽宗資主畫諾。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瑨但坐嘯。”因此流言轉入太學,諸生三萬餘人,郭林宗、賈偉節爲其冠,並與李膺、陳蕃、王暢更相褒重。學中語曰:“天下模楷李元禮,不畏強禦陳仲舉,天下俊秀王叔茂。”又渤海公族進階、扶風魏齊卿,並危言深論,不隱豪強。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貶議,屣履到門。
時,河內張成善說風角,推佔當赦,遂教子殺人。李膺爲河南尹,督促收捕,既而逢宥獲免,膺愈懷憤疾,竟案殺之。初,成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頗誶其佔。成弟子牢修因上書誣告膺等養太學遊士,交結諸郡生徒,更相驅馳, 共爲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俗。於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國,逮捕黨人,佈告天下,使同忿疾,遂收執膺等。其辭所連及陳寔之徒二百餘人,或有逃遁不獲,皆懸金購募。使者四出,相望於道。明年,尚書霍諝、城門校尉竇武並表爲請,帝意稍解,乃皆赦歸田裏,禁錮終身。而黨人之名,猶書王府。
自是正直廢放。邪枉熾結,海內希風之流,遂共相標榜,指天下名士,爲之稱號。上曰“三君”,次曰“八俊”,次曰“八顧”,次曰“八及”,次曰“八廚”,猶古之“八元”、“八凱”也。竇武、劉淑、陳蕃爲“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劉祐、魏朗、趙典、朱爲“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林宗、宗慈、巴肅、夏馥、範滂、尹勳、蔡衍、羊陟爲“八顧”。顧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張儉、岑晊、劉表、陳翔、孔昱、苑康、檀敷、翟超爲“八及”。及者,言其能導人追宗者也。度尚、張邈、王考、劉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爲“八廚”。廚者,言能以財救人者也。
又張儉鄉人朱?,承望中常侍侯覽意旨,上書告儉與同鄉二十四人別相署號,共爲部黨,圖危社稷。以儉及檀彬、褚鳳、張肅、薛蘭、馮禧、魏玄、徐乾爲“八俊”田林、張隱、劉表、薛鬱、王訪、劉祗、宣靖、公緒恭爲“八顧”,朱楷、田槃、B363耽、薛敦、宋布、唐龍、嬴諮、宣褒爲“八及”,刻石立墠,共爲部黨,而儉爲之魁。靈帝詔刊章捕儉等。大長秋曹節因此諷有司奏捕前黨故司空虞放、太僕杜密、長樂少府李膺、司隸校尉朱、潁川太守巴肅、沛相荀翌、河內太守魏朗、山陽太守翟超、任城相劉儒、太尉掾範滂等百餘人,皆死獄中。餘或先歿不及,或亡命獲免。自此諸爲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眥之忿,濫入黨中。又州郡承旨,或有未嘗交關,亦離禍毒。其死徙廢禁者,六七百人。
熹平五年,永昌太守曹鸞上書大訟黨人,言甚方切。帝省奏大怒,即詔司隸、益州檻車收鸞,送槐裏獄掠殺之。於是又詔州郡更考黨人門生故吏父子兄弟,其在位者,免官禁錮,爰及五屬。
光和二年,上祿長和海上言:“禮,從祖兄弟別居異財,恩義已輕,服屬疏末。而今黨人錮及五族,既乖典訓之文,有謬經常之法。”帝覽而悟之,黨錮自從祖以下,皆得解釋。
中平元年,黃巾賊起,中常侍呂強言於帝曰:“黨錮久積,人情多怨。若久不赦宥,輕與張角合謀,爲變滋大,悔之無救。”帝懼其言,乃大赦黨人,誅徙之家皆歸故郡。其後黃巾遂盛,朝野崩離,綱紀文章蕩然矣。
凡黨事始自甘陵、汝南,成於李膺、張儉,海內塗炭,二十餘年,諸所蔓衍,皆天下善士。三君、八俊等三十五人,其名跡存者,並載乎篇。陳蕃、竇武、王暢、劉表、度尚、郭林宗別有傳。荀翌附祖《淑傳》。張邈附《呂布傳》。胡母班附《袁紹傳》。王考字文祖,東平壽張人,冀州刺史;秦周字平王,陳留平丘人,北海相;蕃向字嘉景,魯國人,郎中;王璋字伯儀,東萊曲城人,少府卿:位行並不顯。翟超,山陽太守,事在《陳蕃傳》,字及郡縣未詳。朱,沛人,與杜密等俱死獄中。唯趙典名見而已。
劉淑字仲承,河間樂成人也。祖父稱,司隸校尉。淑少學明《五經》,遂隱居,立精舍講授,諸生常數百人。州郡禮請,五府連闢,並不就。永興二年,司徒種暠舉淑賢良方正,辭以疾。恆帝聞淑高名,切責州郡,使輿病詣京師。淑不得已而赴洛陽,對策爲天下第一,拜議郎。又陳時政得失,災異之佔,事皆效驗。再遷尚書,納忠建議,多所補益。又再遷侍中、虎賁中郎將。上疏以爲宜罷宦官,辭甚切直,帝雖不能用,亦不罪焉。以淑宗室之賢,特加敬異,每有疑事,常密諮問之。靈帝即位,宦官譖淑與竇武等通謀,下獄自殺。
李膺字元禮,潁川襄城人也。祖父脩,安帝時爲太尉。父益,趙國相。膺性簡亢,無所交接,唯以同郡荀淑、陳寔爲師友。
初舉孝廉,爲司徒胡廣所闢,舉高第,再遷青州刺史。守令畏威明,多望風棄官。復徵,再遷漁陽太守。尋轉蜀郡太守,以母老乞不之官。轉護烏桓校尉。鮮卑數犯塞,膺常蒙矢石,每破走之,虜甚憚懾。以公事免官,還居綸氏,教授常千人。南陽樊陵求爲門徒,膺謝不受。陵後以阿附宦官,致位太尉,爲節志者所羞。荀爽嘗就謁膺,因爲其御,既還,喜曰:“今日乃得御李君矣。”其見慕如此。
永壽二年,鮮卑寇雲中,桓帝聞膺能,乃復徵爲度遼將軍。先是,羌虜及疏勒、龜茲數出攻抄張掖、酒泉、雲中諸郡,百姓屢被其害。自膺到邊,皆望風懼服,先所掠男女,悉送還塞下。自是之後,聲振遠域。
延熹二年徵,再遷河南尹。時宛陵大姓羊元羣罷北海郡, 臧罪狼籍, 郡舍B364軒有奇巧,乃載之以歸。膺表欲按其罪,元羣行賂宦豎,膺反坐輸作左校。
初,膺與廷尉馮緄、大司農劉祐等共同心志,糾罰奸幸,緄、祐時亦得罪輸作。司隸校尉應奉上疏理膺等曰:
昔秦人觀寶於楚,昭奚恤蒞以羣賢;梁惠王瑋其照乘之珠,齊威王答以四臣。夫忠賢武將,國之心膂。竊見左校弛刑徒前廷尉馮緄、大司農劉祐、河南尹李膺等,執法不撓,誅舉邪臣,肆之以法,衆庶稱宜。昔季孫行父親逆君命,逐出莒僕,於舜之功二十之一。今膺等投身強御,畢力致罪,陛下既不聽察,而猥受譖訴,遂令忠臣同愆元惡。自春迄冬,不蒙降恕,遐邇觀聽,爲之嘆息。夫立政之要,記功忘失,是以武帝舍安國於徒中,宣帝徵張敞於亡命。緄前討蠻荊,均吉甫之功。祐數臨督司,有不吐菇之節。膺著威幽、並,遺愛度遼。今三垂蠢動,王旅未振。《易》稱“雷雨作解,君子以赦過宥罪”。乞原膺等,以備不虞。
書奏,乃悉免其刑。
再遷,復拜司隸校尉。時,張讓弟朔爲野王令,貧殘無道,至乃殺孕婦,聞膺厲威嚴,懼罪逃還京師,因匿兄讓弟舍,藏於合柱中。膺知其狀,率將吏卒破柱取朔,付洛陽獄。受辭畢,即殺之。讓訴冤於帝,詔膺入殿,御親臨軒,詰以不先請便加誅闢之意。膺對曰:“昔晉文公執衛成公歸於京師,《春秋》是焉。《禮》雲公族有罪,雖曰宥之,有司執憲不從。昔仲尼爲魯司寇,七日而誅少正卯。今臣到官已積一旬,私懼以稽留爲愆,不意獲速疾之罪。誠自知釁責,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克殄元惡,退就鼎鑊,始生之意也。”帝無復言,顧謂讓曰:“此汝弟之罪,司隸何愆?”乃遣出之。自此諸黃門常侍皆鞠躬屏氣,休沐不敢復出宮省。帝怪問其故,並叩頭泣曰:“畏李校尉。”
是時,朝廷日亂,綱紀穨阤,膺獨持風裁,以聲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名爲登龍門。及遭黨事,當考實膺等。案經三府,太尉陳蕃卻之。曰:“今所考案,皆海內人譽,憂國忠公之臣。此等猶將十世宥也,豈有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乎?”不肯平署。帝愈怒,遂下膺等於黃門北寺獄。膺等頗引宦官子弟,宦官多懼,請帝以天時宜赦,於是大赦天下。膺免歸鄉里,居陽城山中,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穢朝廷。
及陳蕃免太尉,朝野屬意於膺,荀爽恐其名高致禍,欲令屈節以全亂世,爲書貽曰:“久廢過庭,不聞善誘,陟岵瞻望,惟日爲歲。知以直道不容於時,悅山樂水,家於陽城。道近路夷,當即聘問,天狀嬰疾,闕於所仰。頃聞上帝震怒,貶黜鼎臣,人鬼同謀,以爲天子當貞觀二五,利見大人,不謂夷之初旦,明而未融,虹蜺揚輝,棄和取同。方今天地氣閉,大人休否,智者見險,投以遠害。雖匱人望,內合私願。想甚欣然,不爲恨也。願怡神無事,偃息衡門,任其飛沈,與時抑揚。”頃之,帝崩。陳蕃爲太傅,與大將軍竇武共秉朝政,連謀誅諸宦官,故引用天下名士,乃以膺爲長樂少府。及陳、竇之敗,膺等復廢。
後張儉事起,收捕鉤黨,鄉人謂膺曰:“可去矣”。對曰:“事不辭難,罪不逃刑,臣之節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將安之?”乃詣詔獄。考死,妻子徙邊,門生、故吏及其父兄,並被禁錮。
時,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顧爲膺門徒,而未有錄牒,故不及於譴。毅乃慨然曰:“本謂膺賢,遣子師之,豈可以漏奪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歸,時人義之。
膺子瓚,位至東平相。初,曹操微時,瓚異其才,將沒,謂子宣等曰:“時將亂矣,天下英雄無過曹操。張孟卓與吾善,袁本初汝外親,雖爾勿依,必歸曹氏。”諸子從之,並免於亂世。
杜密字周甫,潁川陽城人也。爲人沈質,少有厲俗志。爲司徒胡廣所闢,稍遷代郡太守。徵,三遷太山太守、北海相。其宦官子弟爲令長有奸惡者,輒捕案之。行春到高密縣,見鄭玄爲鄉佐,知其異器,即召署郡職,遂遣就學。
後密去官還家,每謁守令,多所陳託。同郡劉勝,亦自蜀郡告歸鄉里,閉門埽軌,無所幹及。太守王昱謂密曰:“劉季陵清高士,公卿多舉之者。”密知昱激己,對曰:“劉勝位爲大夫,見禮上賓,而知善不薦,聞惡無言,隱情惜己,自同寒蟬,此罪人也。今志義力行之賢而密達之,違道失節之士而密糾之,使明府賞刑得中,令問休揚,不亦萬分之一乎?”昱慚服,待之彌厚。
後桓帝徵拜尚書令,遷河南尹,轉太僕。黨事既起,免歸本郡,與李膺俱坐,而名行相次,故時人亦稱“李杜”焉。後太傅陳蕃輔政,復爲太僕。明年,會黨事被徵,自殺。
劉祐字伯祖,中山安國人也。安國後別屬博陵。祐初察孝廉,補尚書侍郎,閒練故事,文札強辨,每有奏議,應對無滯,爲僚類所歸。
除任城令,兗州舉爲尤異,遷揚州刺史。是時會稽太守梁旻,大將軍冀之從弟也。祐舉奏其罪,旻坐徵。復遷祐河東太守。時屬縣令長率多中官子弟,百姓患之。祐到,黜其權強,平理冤結,政爲三河表。
再遷,延熹四年,拜尚書令,又出爲河南尹,轉司隸校尉。時權貴子弟罷州郡還入京師者,每至界首,輒改易輿服,隱匿財寶。威行朝廷。
拜宗正,三轉大司農。時中常侍蘇康、管霸用事於內,遂固天下良田美業,山林湖澤,民庶窮困,州郡累氣。祐移書所在,依科品沒入之。桓帝大怒,論祐輸左校。
後得赦出,復歷三卿,輒以疾辭,乞骸骨歸田裏。詔拜中散大夫,遂杜門絕跡。每三公缺,朝廷皆屬意於祐,以譖毀不用。延篤貽之書曰:“昔太伯三讓,人無德而稱焉。延陵高揖,華夏仰風。吾子懷蘧氏之可卷,休甯子之如愚,微妙玄通,衝而不盈,蔑三光之明,未暇以天下爲事,何其劭與!”
靈帝初,陳蕃輔政,以祐爲河南尹。及蕃敗,祐黜歸,卒於家。明年,大誅黨人,幸不及禍。
魏朗字少英,會稽上虞人也。少爲縣吏。兄爲鄉人所殺,朗白日操刃報仇於縣中,遂亡命到陳國。從博士C23B仲信學《春秋圖緯》,又詣太學受《五經》,京師長者李膺之徒爭從之。
初闢司徒府,再遷彭城令。時,中官子弟爲國相,多行非法,朗與更相章奏,倖臣忿疾,欲中之。會九真賊起,乃共薦郎爲九真都尉。到官,獎厲吏兵,討破羣賊,斬首二千級。桓帝美其功,徵拜議郎。頃之,遷尚書。屢陳便宜。有所補益。出爲河內太守,政稱三河表。尚書令陳蕃薦朗公忠亮直,宜在機密,復徵爲尚書。會被黨議,免歸家。
朗性矜嚴,閉門整法度,家人不見墯容。後竇武等誅,朗以黨被急徵,行至牛渚,自殺。著書數篇,號《魏子》雲。
夏馥字子治,陳留圉人也。少爲書生,言行質直。同縣高氏、蔡氏並皆富殖,郡人畏而事之,唯馥比門不與交通,由是爲豪姓所仇。桓帝初,舉直言,不就。
馥雖不交時宦,然以聲名爲中官所憚,遂與範滂、張儉等俱被誣陷,詔下州郡,捕爲黨魁。
及儉等亡命,經歷之處,皆被收考,辭所連引,布遍天下。馥乃頓足而嘆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禍及萬家,何以生爲!”乃自剪須變形,入林慮山中,隱匿姓名,爲治家傭。親突煙炭,形貌毀瘁,積二三年,人無知者。後馥弟靜,乘車馬,載縑帛,追之於涅陽市中。遇馥不識,聞其言聲,乃覺而拜之。馥避不與語,靜追隨至客舍,共宿。夜中密呼靜曰:“吾以守道疾惡,故爲權宦所陷。且念營苟全,以庇性命,弟奈何載物相求,是以禍見追也。”明旦,別去。黨禁未解而卒。
宗慈字孝初,南陽安衆人也。舉孝廉,九闢公府,有道徵,不就。後爲脩武令。時,太守出自權豪,多取貨賂,慈遂棄官去。徵拜議郎,未到,道疾卒。南陽羣士皆重其義行。
巴肅字恭祖,勃海高城人也。初察孝廉,歷慎令、貝丘長,皆以郡守非其人,辭病去。闢公府。稍遷拜議郎。與竇武、陳蕃等謀誅閹官,武等遇害,肅亦坐黨禁錮。中常侍曹節後聞其謀,收之。肅自載詣縣。縣令見肅,入閣解印綬與俱去。肅曰:“爲人臣者,有謀不敢隱,有罪不逃刑。既不隱其謀矣,又敢逃其刑乎?”遂被害。刺史賈琮刊石立銘以記之。
範滂字孟博,汝南征羌人也。少厲清節,爲州里所服,舉孝廉,光祿四行。時冀州饑荒,盜賊羣起,乃以滂爲清詔使,案察之。滂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及至州境,守令自知臧污,望風解印綬去。其所舉奏,莫不厭塞衆議。遷光祿勳主事。時,陳蕃爲光祿勳,滂執公儀詣蕃,蕃不止之,滂懷恨,投版棄官而去。郭林宗聞而讓蕃曰:“若範孟博者,豈宜以公禮格之?今成其去就之名,得無自取不優之議也?”蕃乃謝焉。
復爲太尉黃瓊所闢。後詔三府掾屬舉謠言,滂奏刺史、二千石權豪之黨二十餘人。尚書責滂所劾猥多,疑有私故。滂對曰:“臣之所舉,自非叨穢奸暴,深爲民害,豈以污簡札哉!間以會日迫促,故先舉所急,其未審者,方更參實。臣聞農夫去草,嘉穀必茂;忠臣除奸,王道以清。若臣言有貳,甘受顯戮。”吏不能詰。滂睹時方艱,知意不行,因投劾去。
太守宗資先聞其名,請署功曹,委任政事。滂在職,嚴整疾惡。其有行違孝悌,不軌仁義者,皆埽跡斥逐,不與共朝。顯薦異節,抽拔幽陋。滂外甥西平李頌,公族子孫,而爲鄉曲所棄,中常侍唐衡以頌請資,資用爲吏。滂以非其人,寢而不召。資遷怒,捶書佐朱零。零仰曰:“範滂清裁,猶以利刃齒腐朽。今日寧受笞死,而滂不可違。”資乃止。郡中中人以下,莫不歸怨,乃指滂之所用以爲“範黨”。
後牢脩誣言鉤黨,滂坐系黃門北寺獄。獄吏謂曰:“凡坐系皆祭皋陶。”滂曰:“皋陶賢者,古之直臣。知滂無罪,將理之於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衆人由此亦止。獄吏將加掠考,滂以同囚多嬰病,乃請先就格,遂與同郡袁忠爭受楚毒。桓帝使中常侍王甫以次辨詰,滂等皆三木囊頭,暴於階下,餘人在前,或對或否,滂、忠於後越次而進。王甫詰曰:“君爲人臣,不惟忠國,而共造部黨,自相褒舉,評論朝廷,虛構無端,諸所謀結,並欲何爲?皆以情對,不得隱飾。”滂對曰:“臣聞仲尼之言,‘見善如不及,見惡如探湯’。欲使善善同其清,惡惡同其污,謂王政之所願聞,不悟更以爲黨。”甫曰:“卿更相拔舉,迭爲脣齒,有不合者,見則排斥,其意如何?”滂乃慷慨仰天曰:“古之循善,自求多福;今之循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願埋滂於首陽山側,上不負皇天,下不愧夷、齊。”甫愍然爲之改容。乃得並解桎梏。
滂後事釋,南歸。始發京師,汝南、南陽士大夫迎之者數千兩。同囚鄉人殷陶、黃穆,亦免俱歸,並衛侍於滂,應對賓客。滂顧謂陶等曰:“今子相隨,是重吾禍也。”遂遁還鄉里。
初,滂等繫獄,尚書霍諝理之。及得免,到京師,往候諝而不爲謝。或有讓滂者。對曰:“昔叔向嬰罪,祁奚救之,未聞羊舌有謝恩之辭,祁老有自伐之色。”竟無所言。
建寧二年,遂大誅黨人,詔下急捕滂等。督郵吳導至縣,抱詔書,閉傳舍,伏牀而泣。滂聞之,曰:“必爲我也。”即自詣獄。縣令郭揖大驚,出解印綬,引與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爲在此?”滂曰:“滂死則禍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離乎!”其母就與之訣。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養,滂從龍舒君歸黃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母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顧謂其子曰:“吾欲使汝爲惡,則惡不可爲;使汝爲善,則我不爲惡。”行路聞之,莫不流涕。時年三十三。
論曰:李膺振拔污險之中,蘊義生風,以鼓動流俗,激素行以恥威權,立廉尚以振貴勢,使天下之士奮迅感慨,波盪而從之,幽深牢破室族而不顧,至於子伏其死而母歡其義。壯矣哉!子曰:“道之將廢也與?命也!”
尹勳字伯元,河南鞏人也。家世衣冠。伯父睦爲司徒,兄頌爲太尉,宗族多居貴位者,而勳獨持清操,不以地勢尚人。州郡連闢,察孝廉,三遷邯鄲令,政有異跡。後舉高第,五遷尚書令。及桓帝誅大將軍梁冀,勳參建大謀,封都鄉侯。遷汝南太守。上書解釋範滂、袁忠等黨議禁錮。尋徵拜將作大匠,轉大司農。坐竇武等事,下獄自殺。
蔡衍字孟喜,汝南項人也。少明經講授,以禮讓化鄉里。鄉里有爭訟者,輒詣衍決之,其所平處,皆曰無怨。
舉孝廉,稍遷冀州刺史。中堂侍具瑗託其弟恭舉茂才,衍不受,乃收齎書者案之。又劾奏河間相曹鼎臧罪千萬。鼎者,中堂侍騰之弟也。騰使大將軍梁冀爲書請之,衍不答,鼎竟坐輸作左校。乃徵衍拜議郎、符節令。梁冀聞衍賢,請欲相見,衍辭疾不往,冀恨之。時南陽太守成瑨等以收糾宦官考廷尉,衍與議郎劉瑜表救之,言甚切厲,坐免官還家,杜門不出。靈帝即位,復拜議郎,會病卒。
羊陟字嗣祖,太山樑父人也。家世冠族。陟少清直有學行,舉孝廉,闢太尉李固府,舉高第,拜侍御史。會固被誅,陟以故吏禁錮歷年。復舉高第,再遷冀州刺史。奏案貪濁,所在肅然。又再遷虎賁中郎將、城門校尉,三遷尚書令。時,太尉張顥、司徒樊陵、大鴻臚郭防、太僕曹陵、大司農馮方並與宦豎相姻私,公行貨賂,並奏罷黜之,不納。以前太尉劉寵、司隸校尉許冰、幽州刺史楊熙、涼州刺史劉恭、益州刺史龐艾清亮在公,薦舉升進。帝嘉之。拜陟河南尹。計日受奉,常食乾飯茹菜,禁制豪右,京師憚之。會黨事起,免官禁錮。卒於家。
張儉字元節,山陽高平人,趙王張耳之後也。父成,江夏太守,儉初舉茂才,以刺史非其人,謝病不起。
延熹八年,太守翟超請爲東部督郵。時中常侍侯覽家在防東,殘暴百姓,所爲不軌。儉舉劾覽及其母罪惡,請誅之。覽遏絕章表,並不得通,由是結仇。鄉人朱並,素性佞邪,爲儉所棄,並懷怨恚,遂上書告儉與同郡二十四人爲黨,於是刊章討捕。儉得亡命,困迫遁走,望門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後流轉東萊,止李篤家。外黃令毛欽操兵到門,篤引欽謂曰:“張儉知名天下,而亡非其罪。縱儉可得,寧忍執之乎?”欽因起撫篤曰:“蘧伯玉恥獨爲君子,足下如何自專仁義?”篤曰:“篤雖好義,明廷今日載其半矣。”欽嘆息而去。篤因緣送儉出塞,以故得免。其所經歷,伏重誅者以十數,宗親並皆殄滅,郡縣爲之殘破。
中平元年,黨事解,乃還鄉里。大將軍、三公並闢,又舉敦樸,公車特徵,起家拜少府,皆不就。獻帝初,百姓饑荒,而儉資計差溫,乃傾竭財產,與邑里共之,賴其存者以百數。
建安初,徵爲衛尉,不得已而起。儉見曹氏世德已萌,乃闔門縣車,不豫政事。歲餘卒於許下。年八十四。
論曰:昔魏齊違死,虞卿解印;季布逃亡,朱家甘罪。而張儉見怒時王,顛沛假命,天下聞其風者,莫不憐其壯志,而爭爲之主。至乃捐城委爵、破族屠身,蓋數十百所,豈不賢哉!然儉以區區一掌,而欲獨堙江河,終嬰疾甚之亂。多見其不知量也。
岑晊字公孝,南陽棘陽人也。父豫,爲南郡太守,以貪叨誅死。晊年少未知名,往侯同郡宗慈,慈方以有道見徵,賓客滿門,以晊非良家子,不肯見。晊留門下數日,晚乃引入。慈與語,大奇之,遂將俱至洛陽,因詣太學受業。
晊有高才,郭林宗、朱公叔等皆爲友,李膺、王暢稱其有幹國器,雖在閭里,慨然有董正天下之志。太守弘農成瑨下車,欲振威嚴,聞晊高名,請爲功曹,又以張牧爲中賊曹吏。瑨委心晊、牧,褒善糾違,肅清朝府。宛有富賈張汎者,桓帝美人之外親,善巧雕鏤玩好之物,頗以賂遺中官,以此並得顯位,恃其伎巧,用勢縱橫。晊與牧勸瑨收捕汎等,既而同赦,晊竟誅之,並收其宗族賓客,殺二百餘人,後乃奏聞。於是中常侍侯覽使汎妻上書訟其兔。帝大震怒,徵瑨,下獄死。晊與牧亡匿齊魯之間。會赦出。後州郡察舉,三府交闢,並不就。及李、杜之誅,因復逃竄,終於江夏山中雲。
陳翔字子麟,汝南邵陵人也。祖父珍,司隸校尉。翔少知名,善交結。察孝廉,太尉周景辟舉高第,拜侍御史。時正旦朝賀,大將軍梁冀威儀不整。翔奏冀恃貴不敬,請收案罪,時人奇之。遷定襄太守,徵拜議郎,遷揚州刺史。舉奏豫章太守王永奏事中官,吳郡太守徐參在職貪穢,並徵詣廷尉。參,中常侍璜之弟也。由此威名大振。又徵拜議郎,補御史中丞。坐黨事考黃門北寺獄,以無驗見原,卒於家。
孔昱字元世,魯國魯人也。七世祖霸,成親時歷九卿,封褒成侯。自霸至昱,爵位相系,其卿相牧守五十三人,列侯七人。昱少習家學,大將軍梁冀闢,不應。太尉舉方正,對策不合,乃辭病去。後遭黨事禁錮。靈帝即位,公車徵拜議郎,補洛陽令,以師喪棄官,卒於家。
苑康字仲真,勃海重合人也。少受業太學,與郭林宗親善。舉孝廉,再遷潁陰令,有能跡。
遷太山太守。郡內豪姓多不法,康至,奮威怒,施嚴令,莫有干犯者。先所請奪人田宅,皆遽還之。
是時,山陽張儉殺常侍侯覽母,案其宗黨賓客,或有迸匿太山界者,康既常疾閹官,因此皆窮相收掩,無得遺脫。覽大怨之,誣康與兗州刺史第五種及都尉壺嘉詐上賊降,徵康詣廷尉獄,減死罪一等,徙日南。潁陰人及太山羊陟等詣闕爲訟,乃原還本郡,卒於家。
檀敷字文有,山陽瑕丘人也。少爲諸生,家貧而志清,不受鄉里施惠。舉孝廉,連闢公府,皆不就。立精舍教授,遠方至者常數百人。桓帝時,博士徵,不就。靈帝即位,太尉黃瓊舉方正,對策合時宜,再遷議郎,補蒙令。以郡守非其人,棄官去。家無產業,子孫同衣而出。年八十,卒於家。
劉儒字叔林,東郡陽平人也。郭林宗常謂儒口訥心辯,有珪璋之質。察孝廉,舉高第,三遷侍中。桓帝時,數有災異,下策博求直言,儒上封事十條,極言得失,辭甚忠切。帝不能納,出爲任城相。頃之,徵拜議郎。會竇武事,下獄自殺。
賈彪字偉節,潁川定陵人也。少遊京師,志節慷慨,與同郡荀爽齊名。
初仕州郡,舉孝廉,補新息長。小民困貧,多不養子,彪嚴爲其制,與殺人同罪。城南有盜劫害人者,北有婦人殺子者,彪出案發,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賊冠害人,此則常理,母子相殘,逆天違道。”遂驅車北行,案驗其罪。城南賊聞之,亦面縛自首。數年間,人養子者千數,僉曰:“賈父所長”,生男名爲“賈子”,生女名爲“賈女”。
延熹九年,黨事起,太尉陳蕃爭之不能得,朝廷寒心,莫敢復言。彪謂同志曰:“吾不西行,大禍不解。”乃入洛陽,說城門校尉竇武、尚書霍諝,武等訟之,桓帝以此大赦黨人。李膺出,曰:“吾得免此,賈生之謀也。”
先是,岑晊以黨事逃亡,親友多匿焉,彪獨閉門不納,時人望之。彪曰:“《傳》言‘相時而動,無累後人’。公孝以要君致釁,自遺其咎,吾以不能奮戈相待,反可容隱之乎?”於是鹹服其裁正。
以黨禁錮,卒於家。初,彪兄弟三人,並有高名,而彪最優,故天下稱曰“賈氏三虎,偉節最怒”。
何顒字伯求,南陽襄鄉人也。少遊學洛陽。顒雖後進,而郭林宗、賈偉節等與之相好,顯名太學。友人虞偉高有父仇未報,而篤病將終,顒往候之,偉高泣而訴。顒感其義,爲復仇,以頭醊其墓。
及陳蕃、李膺之敗,顒以與蕃、膺善,遂爲宦官所陷,乃變姓名,亡匿汝南間。所至皆親其豪桀,有聲荊豫之域。袁紹慕之,私與往來,結爲奔走之友。是時,黨事起,天下多離其難,顒常私入洛陽,從紹計議。其窮困閉厄者,爲求援救,以濟其患。有被掩捕者,則廣設權計,使得逃隱,全免者甚衆。
及黨錮解,顒闢司空府。每三府會議,莫不推顒之長。累遷。及董卓秉政,逼顒以爲長史,託疾不就,乃與司空荀爽、司徒王允等共謀卓。會爽薨,顒以他事爲卓所繫,憂憤而卒。初,顒見曹操,嘆曰:“漢家將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操以是嘉之。嘗稱“潁川荀彧,王佐之器”。及彧爲尚書令,遣人西迎叔父爽,並致顒屍,而葬之爽之冢傍。
贊曰:渭以涇濁,玉以礫貞。物性既區,嗜惡從形。蘭蕕無並,銷長相傾。徒恨芳膏,煎灼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