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袁紹劉表列傳下

紹子譚 劉表


譚自稱車騎將軍,出軍黎陽。尚少與其兵,而使逢紀隨之。譚求益兵,審配等又議不與。譚怒,殺逢紀。


曹操度河攻譚,譚告急於尚,尚乃留審配守鄴,自將助譚,與操相拒於黎陽。自九月至明年二月,大戰城下,譚、尚敗退。操將圍之,乃夜遁還鄴。操軍進,尚逆擊破操,操軍還許。譚謂尚曰:“我鎧甲不精,故前爲曹操所敗。今操軍退,人懷歸志,及其未濟,出兵掩之,可令大潰,此策不可失也。”尚疑而不許,既不益兵,又不易甲。譚大怒,郭圖、辛評因此謂譚曰:“使先公出將軍爲兄後者,皆是審配之所構也。”譚然之。遂引兵攻尚,戰於外門。譚敗,乃引兵還南皮。


別駕王脩率吏人自青州往救譚,譚還欲更攻尚,問脩曰:“計將安出?”脩曰:“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將鬥而斷其右手,曰‘我必勝若’,如是者可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其誰親之?屬有讒人交鬥其間,以求一朝之利,願塞耳勿聽也。若斬佞臣數人,復相親睦,以御四方,可橫行於天下。”譚不從。尚復自將攻譚,譚戰大敗,嬰城固守。尚圍之急,譚奔平原,而遣潁川辛毘詣曹操請救。


劉表以書諫譚曰:


天降災害,禍難殷流,初交殊族,卒成同盟,使王室震盪,彝倫攸斁 。是以智達之士,莫不痛心入骨,傷時人不能相忍也。然孤與太公,志同願等,雖楚魏絕邈,山河迥遠,戮力乃心,共獎王室,使非族不幹吾盟,異類不絕吾好,此孤與太公無貳之所致也。功績未卒,太公殂隕,賢胤承統,以繼洪業。宣奕世之德,履丕顯之祚,摧嚴敵於鄴都,揚休烈於朔土,顧定疆宇,虎視河外,凡我同盟,莫不景附。何悟青蠅飛於竿旌,無忌遊於二壘,使股肱分成二體,匈膂絕爲異身。初聞此問,尚不謂然,定聞信來,乃知閼伯、實沈之忿已成,棄親即仇之計已決,旃旆交於中原,暴屍累於城下。聞之哽咽,若存若亡,昔三王、五伯,下及戰國,君臣相弒,父子相殺,兄弟相殘,親戚相滅,蓋時有之。然或欲以成王業,或欲以定霸功,皆所謂逆取順守,而徼富強於一世也。未有棄親即異,兀其根本,而能全於長世者也。


昔齊襄公報九世之仇,士匄卒荀偃之事,是故《春秋》美其義,君子稱其信。夫伯遊之恨於齊,未若太公之忿於曹也;宣子之臣承業,未若仁君之繼統也。且君子違唯不適仇國,交絕不出惡聲,況忘先人之仇,棄親戚之好,而爲萬世之戒,遺同盟之恥哉!蠻夷戎狄將有誚讓之言,況我族類,而不痛心邪!


夫欲立竹帛於當時,全宗祀於一世,豈宜同生分謗,爭校得失乎?若冀州有不弟之慠,無慚順之節,仁君當降志辱身,以濟事爲務。事定之後,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爲高義邪?今仁君見憎於夫人,未若鄭莊之於姜氏;昆弟之嫌,未若重華之於象敖。然莊公卒崇大隧之樂,象敖終受有鼻之封。願捐棄百痾,追攝舊義,復爲母子昆弟如初。今整勒土馬,瞻望鵠立。


又與尚書諫之,並不從。


曹操遂還救譚,十月至黎陽。尚聞操度河,乃釋平原還鄴。尚將呂曠、高翔畔歸曹氏,譚復陰刻將軍印,以假曠、翔。操知譚詐,乃以子整娉譚女以安之,而引軍還。


九年三月,尚使審配守鄴,復攻譚於平原。配獻書於譚曰:


配聞良藥苦口而利於病,忠言逆耳而便於行。願將軍緩心抑怒,終省愚辭。蓋《春秋》之義,國君死社稷,忠臣死君命。苟圖危宗廟,剝亂國家,親疏一也。是以周公垂涕以蔽管、蔡之獄,季友歔欷而行叔牙之誅。何則?義重人輕,事不獲已故也。昔先公廢黜將軍以續賢兄,立我將軍以爲嫡嗣,上告祖靈,下書譜牒,海內遠近,誰不備聞!何意兇臣郭圖,妄畫蛇足,曲辭諂媚,交亂懿親。至令將軍忘孝友之仁,襲閼、沈之跡,放兵抄突,屠城殺吏,冤魂痛於幽冥,創痍被於草棘。又乃圖獲鄴城,許賞賜秦胡,其財物婦女,豫有分數。又云:“孤雖有老母,趣使身體完具而已。”聞此言者,莫不悼心揮涕,使太夫人憂哀憤隔,我州君臣監寐悲嘆。誠拱獻以聽執事之圖,則懼違《春秋》死命之節,詒太夫人不測之患,損先公不世之業。我將軍辭不獲命,以及館陶之役。伏惟將軍至孝蒸蒸,發於岐嶷,友于之性,生於自然,章之以聰明,行之以敏達,覽古今之舉措,睹興敗之徵符,輕榮財於糞土,貴名位於丘嶽。何意奄然迷沈,墮賢哲之操,積怨肆忿,取破家之禍!翹企延頸,待望仇敵,委慈親於虎狼之牙,以逞一朝之志,豈不痛哉!若乃天啓尊心,革圖易慮,則我將軍鋪匐悲號於將軍股掌之上,配等亦當敷躬布體以聽斧鑕之刑。如又不悛,禍將及之。願熟詳兇吉,以賜環玦。


譚不納。


曹操因此進攻鄴,審配將馮禮爲內應,開突門內操兵三百餘人。配覺之,從城上以大石擊門,門閉,入者皆死。操乃鑿塹圍城,週迴四十里,初令淺,示若可越。配望見,笑而不出爭利。操一夜浚之,廣深二丈,引漳水以灌之。自五月至八月,城中餓死者過半。尚聞鄴急,將軍萬餘人還救城,操逆擊破之。尚走依曲漳爲營,操復圍之,未合,尚懼,遣陰夔、陳琳求降,不聽。尚還走藍口,操復進,急圍之。尚將馬延等臨陣降,衆大潰,尚奔中山。盡收其輜重,得尚印綬節鉞及衣物,以示城中,城中崩沮。審配令士卒曰:“堅守死戰,操軍疲矣。幽州方至,何憂無主!”操出行圍,配伏弩射之,幾中。以其兄子榮爲東門校尉,榮夜開門內操兵,配拒戰城中,生獲配。操謂配曰:“吾近行圍,弩何多也?”配曰:“猶恨其少。”操曰:“卿忠於袁氏,亦自不得不爾。”意欲活之。配意氣壯烈,終無和橈辭,見者莫不嘆息,遂斬之。全尚母妻子,還其財寶。高F8B5以幷州降,復爲刺史。


曹操之圍鄴也,譚復背之,因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間,攻尚於中山。尚敗,走故安從熙,而譚悉收其衆,還屯龍湊。


十二月,曹操討譚,軍其門。譚夜遁走南皮,臨清河而屯。明年正月,急攻之。譚欲出戰,軍未合而破。譚被髮驅馳,追者意非恆人,趨奔之。譚墜馬,顧曰:“咄,兒過我,我能富貴汝。”言未絕口,頭已斷地。於是斬郭圖等,戮其妻子。


熙、尚爲其將焦觸、張南所攻,奔遼西烏桓。觸自號幽州刺史,驅率諸郡太守令長背袁向曹,陳兵數萬。殺白馬盟,令曰:“違者斬!”衆莫敢仰視,各以次歃。至別駕代郡韓珩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於義闕矣。若乃北面曹氏,所不能爲也!”一坐爲珩失色。觸曰:“夫舉大事,當立大義。事之濟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厲事君。”曹操聞珩節,甚高之,屢闢不至,卒於家。


高F8B5復叛,執上黨太守,舉兵守壺口關。十一年,曹操自徵幹,幹乃留其將守城,自詣匈奴求救,不得,獨與數騎亡,欲南奔荊州。上洛都尉捕斬之。


十二年,曹操徵遼西,擊烏桓。尚、熙與烏桓逆操軍,戰敗走,乃與親兵數千人奔公孫康於遼東。尚有勇力,先與熙謀曰:“今到遼東,康必見我,我獨爲兄手擊之,且據其郡,猶可以自廣也。”康亦心規取尚以爲功,乃先置精勇於廄中,然後請尚、熙。熙疑不欲進,尚強之,遂與俱入。未及坐,康叱伏兵禽下,坐於凍地。尚謂康曰:“未死之間,寒不可忍,可相與席。”康曰:“卿頭顱方行萬里,何席之爲!”遂斬首送之。


康,遼東人。父度,初避吏爲玄兔小吏,稍仕。中平元年,還爲本郡守。在職敢殺伐,郡中名豪與己夙無恩者,遂誅滅百餘家。因東擊高句驪,西攻烏桓,威行海畔。時王室方亂,度恃其地遠,陰獨懷幸。會襄平社生大石丈餘,下有三小石爲足,度以爲己端。初平元年,乃分遼東爲遼西、中遼郡,並置太守,越海收東萊諸縣,爲營州刺史,自立爲遼東侯、平州牧,追封父延爲建義侯。立漢二祖廟。承製設壇B44E於襄平城南,郊祀天地,藉田理兵,乘鸞輅九旒旄頭羽騎。建安九年,司空曹操表爲奮威將軍,封永寧鄉侯。度死,康嗣,故遂據遼土焉。


劉表字景升,山陽高平人,魯恭王之後也。身長八尺餘,姿貌溫偉。與同郡張儉等俱被訕議,號爲“八顧”,詔書捕案黨人,表亡走得免。黨禁解,闢大將軍何進掾。


初平元年,長沙太守孫堅殺荊州刺史王叡,詔書以表爲蒯州刺史。時,江南宗賊大盛,又袁術阻兵屯魯陽,表不能得至,乃單馬入宜城,請南郡人荊越、襄陽人蔡瑁與共謀畫。表謂越曰:“宗賊雖盛而衆不附,若袁術因之,禍必至矣。吾欲徵兵,恐不能集,其策焉出?”對曰:“理平者先仁義,理亂者先權謀。兵不在多,貴乎得人。袁術驕而無謀,宗賊率多貪暴。越有所素養者,使人示之以利,必持衆來。使君誅其無道,施其才用,威德既行,襁負而至矣。兵集衆附,南據江陵,北守襄陽,荊州八郡可傳檄而定。公路雖至,無能爲也。”表曰:“善。”乃使趙遣人誘宗賊帥,至者十五人,皆斬之而襲取其衆。唯江夏賊張虎、陳坐擁兵據襄陽城,表使越與龐季往譬之,乃降。江南悉平。諸守令聞表威名,多解印綬去。表遂理兵襄陽,以觀時變。


袁術與其從兄紹有隙,而紹與表相結,故術共孫堅合從襲表。表敗,堅遂圍襄陽。會表將黃祖救至,堅爲流箭所中死,餘衆退走。及李C765等入長安,冬,表遣使奉貢。傕以表爲鎮南將軍、荊州牧,封成武侯,假節,以爲己援。


建安元年,驃騎將軍張濟自關中走南陽,因攻穰城,中飛矢而死。荊州官屬皆賀。表曰:“濟以窮來,主人無禮,至於交鋒,此非牧意,牧受吊不受賀也。”使人納其衆,衆聞之喜,遂皆服從。三年,長沙太守張羨率零陵、桂陽三郡畔表,表遣兵攻圍,破羨,平之。於是開土遂廣,南接五領,北據漢川,地方數千裏,帶甲十餘萬。初,荊州人情好擾,加四方駭震,寇賊相扇,處處麋沸。表招誘有方,威懷兼洽,其奸猾宿賊更爲效用,萬里肅清,大小鹹悅而服之。關西、兗、豫學士歸者蓋有千數,表安尉賑贍,皆得資全。遂起立學校,博求儒術,綦母闓、宋忠等撰立《五經》章句,謂之《後定》。愛民養士,從容自保。


及曹操與袁紹相持於官度,紹遣人求助,表許之,不至,亦不援曹操,且欲觀天下之變。從事中郎南陽韓嵩、別駕劉先說表曰:“今豪桀並爭,兩雄相持,天下之重在於將軍。若欲有爲,起乘其敝可也;如其不然,固將擇所宜從。豈可擁甲十萬,坐觀成敗,求援而不能助,見賢而不肯歸!此兩怨必集於將軍,恐不得中立矣。曹操善用兵,且賢俊多歸之,其勢必舉袁紹,然後移兵以向江漢,恐將軍不能御也。今之勝計,莫若舉荊州以附曹操,操必重德將軍,長享福祚,垂之後嗣,此萬全之策也。”蒯越亦勸之。表狐疑不斷,乃遣嵩詣操,觀望虛實。謂嵩曰:“今天下未知所定,而曹操擁天子都許,君爲我觀其釁。”嵩對曰:“嵩觀曹公之明,必得志於天下。將軍若欲歸之,使嵩可也;如其猶豫,嵩至京師,天子假嵩一職,不獲辭命,則成天子之臣,將軍之故吏耳。在君爲君,不復爲將軍死也。惟加重思。”表以爲憚使,強之。至許,果拜嵩侍中、零陵太守。及還,盛稱朝廷曹操之德,勸遣子入侍。表大怒,以爲懷貳,陳兵詬嵩,將斬之。嵩不爲動容,徐陳臨行之言。表妻蔡氏知嵩賢,諫止之。表猶怒,乃考殺從行者。知無他意,但囚嵩而已。


六年,劉備自袁紹奔荊州,表厚相待結而不能用也。十三年,曹操自將徵表,未至。八月,表疽發背卒。在荊州幾二十年,家無餘積。


二子:琦、琮。表初以琦貌類於己,甚愛之,後爲琮娶其後妻蔡氏之侄,蔡氏遂愛琮而惡琦,譭譽之言日聞於表。表寵耽後妻,每信受焉。又妻弟蔡瑁及外甥張允並得幸於表,又睦於琮。而琦不自寧,嘗與琅邪人諸葛亮謀自安之術。亮初不對。後乃共升高樓,因令去悌,謂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亮曰:“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居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陰規出計。會表將江夏太守黃祖爲孫權所殺,琦遂求代其任。


及表病甚,琦歸省疾,素慈孝,允等恐其見表而父子相感,更有託後之意,乃謂琦曰:“將軍命君撫臨江夏,其任至重。今釋衆擅來,必見譴怒。傷親之歡,重增其疾,非孝敬之道也。”遂遏於戶外,使不得見。琦流涕而去,人衆聞而傷焉。遂以琮爲嗣。琮以侯印授琦。琦怒,投之地,將因奔喪作難。會曹操軍至新野,琦走江南。蒯越、韓嵩及東曹掾傅巽等說琮歸降。琮曰:“今與諸君據全楚之地,守先君之業,以觀天下,何爲不可?”巽曰:“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以人臣而拒人主,逆道也;以新造之楚而御中國,必危也;以劉備而敵曹公,不當也。三者皆短,欲以抗王師之鋒,必亡之道也。將軍自料何與劉備?”琮曰:“不若也。”巽曰:“誠以劉備不足御曹公,則雖全楚不能以自存也。誠以劉備足御曹公,則備不爲將軍下也。願將軍勿疑。”


及操軍到襄陽,琮舉州請降,劉備奔夏口。操以琮爲青州刺史,封列侯。蒯越等侯者十五人。乃釋嵩之囚,以其名重,甚加禮待,使條品州人優劣,皆擢而用之。以嵩爲大鴻臚,以交友禮待之。蒯越光祿勳,劉先尚書令。初,表之結袁紹也,侍中從事鄧義諫不聽。義以疾退,終表世不仕,操以爲侍中,其餘多至大官。


操後敗於赤壁,劉備表琦爲荊州刺史。明年卒。


論曰:“袁紹初以豪俠得衆,遂懷雄霸之圖,天下勝兵舉旗者,莫不假以爲名。及臨場決敵,則悍夫爭命;深籌高議,則智士傾心。盛哉乎,其所資也!《韓非》曰:“佷剛而不和,愎過而好勝,嫡子輕而庶子重,斯之謂亡徵。”劉表道不相越,而欲臥收天運,擬蹤三分,其猶木禺之於人也。


選曰:紹姿弘雅,表亦長者。稱雄河外,擅強南夏。魚儷漢舳,雲屯冀馬。窺圖訊鼎,禋天類社。既雲天工,亦資人亮。矜強少成,坐談奚望。回皇冢嬖,身穨業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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