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逸民列傳

野王二老 向長 逢萌 周黨 王霸 嚴光 井丹 梁鴻 高鳳 臺佟 韓康 矯慎 戴良 法真 漢陰老父 陳留老父 龐公


《易》稱“《遯》之時義大矣哉”。又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是以堯稱則天,不屈潁陽之高;武盡美矣,終全孤竹之潔。自茲以降,風流彌繁,長往之軌未殊,而感致之數匪一。或隱居以求其志,或迴避以全其道,或靜已以鎮其躁,或去危以圖其安,或垢俗以動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然觀其甘心畎畝之中,憔悴江海之上,豈必親魚鳥、樂林草哉!亦云性分所至而已。故蒙恥之賓,屢黜不去其國;蹈海之節,千乘莫移其情。適使矯易去就,則不能相爲矣。彼雖硜硜有類沽名者,然而蟬蛻囂埃之中,自致寰區之外,異夫飾智巧以逐浮利者乎!荀卿有言曰,“志意修則驕富貴,道義重則輕王公”也。


漢室中微,王莽篡位,士之蘊藉義憤甚矣。是時裂冠毀冕,相攜持而去之者,蓋不可勝數。楊雄曰:“鴻飛冥冥,弋者何篡焉。”言其違患之遠也。光武側席幽人,求之若不及,旌帛蒲車之所徵賁,相望於巖中矣。若薛方、逢萌,聘而不肯至;嚴光、周黨、王霸,至而不能屈。羣方鹹遂,志士懷仁,斯固所謂“舉逸民天下歸心”者乎!肅宗亦禮鄭均而徵高鳳,以成其節。自後帝德稍衰,邪{ 薛女}當朝,處子耿介,羞與卿相等列,至乃抗憤而不顧,多失其中行焉。 蓋錄其絕塵不反,同夫作者,列之此篇。


野王二老者,不知何許人也。初,光武貳於更始,會關中擾亂,遣前將軍鄧禹西征,送之於道。既反,因於野王獵,路見二老者即禽。光武問曰:“禽何向?”並舉手西指,言“此中多虎,臣每即禽,虎亦即臣,大王勿往也。”光武曰:“苟有其備,虎亦何患。”父曰:“何大王之謬邪!昔湯即桀於鳴條,而大城於亳;武王亦即紂於牧野,而大城於郟。彼二王者,其備非不深也。 是以即人者,人亦即之,雖有其備,庸可忽乎!”光武悟其旨,顧左右曰:“此隱者也。”將用之,辭而去,莫知所在。


向長字子平,河內朝歌人也。隱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貧無資食,好事者更饋焉,受之取足而反其餘。王莽大司空王邑闢之,連年乃至,欲薦之於莽,固辭乃止。潛隱於家。讀《易》至《損》、《益》卦,喟然嘆曰:“吾已知富不如貧,貴不如賤,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中,男女娶嫁既畢,敕斷家事勿相關,當如我死也。於是遂肆意,與同好北海禽慶俱遊五嶽名山,竟不知所終。


逢萌字子康,北海都昌人也。家貧,給事縣爲亭長。時尉行過亭,萌候迎拜謁,既而擲CF48嘆曰:“大丈夫安能爲人役哉!”遂去之長安學,通《春秋經》。時王莽殺其子宇,萌謂友人曰:“三綱絕矣!不去,禍將及人。”即解冠掛東都城門,歸,將家屬浮海,客於遼東。


萌素明陰陽,知莽將敗,有頃,乃首戴瓦盎,哭於市曰:“新乎新乎!”因遂潛藏。


及光武即位,乃之琅邪勞山,養志修道,人皆化其德。


北海太守素聞其高,遣吏奉謁致禮,萌不答。太守懷恨而使捕之。吏叩頭曰:“子康大賢,天下共聞,所在之處,人敬如父,往必不獲,只自毀辱。”太守怒,收之繫獄,更發它吏。行至勞山,人果相率以兵弩捍禦。吏被傷流血,奔而還。後詔書徵萌,託以老耄,迷路東西,語使者雲:“朝廷所以徵我者,以其有益於政,尚不知方面所在,安能濟時乎?”即便駕歸。連徵不起,以壽終。


初,萌與同郡徐房、平原李子云、王君公相友善,並曉陰陽,懷德穢行。房與子云養徒各千人,君公遭亂獨不去,儈牛自隱。時人謂之論曰:“避世牆東王君公。”


周黨字伯況,太原廣武人也。家產千金。少孤,爲宗人所養,而遇之不以理,及長,又不還其財。黨詣鄉縣訟,主乃歸之。既而散與宗族,悉免遣奴婢,遂至長安遊學。


初,鄉佐嘗衆中辱黨,黨久懷之。後讀《春秋》,聞復仇之義,便輟講而還,與鄉佐相聞,期克鬥日。既交刃,而黨爲鄉佐所傷,困頓。鄉佐服其義,輿歸養之,數日方蘇,既悟而去。自此敕身修志,州里稱其高。


及王莽竊位,託疾杜門。自後賊暴從橫,殘滅郡縣,唯至廣武,過城不入。


建武中,徵爲議郎,以病去職,遂將妻子居黽池。覆被徵,不得已,乃着短布單衣,穀皮綃頭,待見尚書。及光武引見,黨伏而不謁,自陳願守所志,帝乃許焉。


博士範升奏毀黨曰:“臣聞堯不須許由、巢父,而建號天下;周不待伯夷、叔齊,而王道以成。伏見太原周黨、東海王良、山陽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車。及陛見帝廷,黨不以禮屈,伏而不謁,偃蹇驕悍,同時俱逝。黨等文不能演義,武不能死君,釣採華名,庶幾三公之位。臣願與坐雲臺之下,考試圖國之道。不如臣言,伏虛妄之罪。而敢私竊虛名,誇上求高,皆大不敬。”書奏,天子以示公卿。詔曰:“自古明王聖主,必有不賓之士。伯夷、叔齊不食周粟,太原周黨不受朕祿,亦各有志焉。其賜帛四十匹。”黨遂隱居黽池,著書上下篇而終。邑人賢而祠之。


初,黨與同郡譚賢伯升、雁門殷謨君長,俱守節不仕王莽世。建武中,徵,並不到。


王霸字儒仲,太原廣武人也。少有清節。及王莽篡位,棄冠帶,絕交宦。建武中,徵到尚書,拜稱名,不稱臣。有司問其故。霸曰:“天子有所不臣,諸侯有所不友。”司徒侯霸讓位於霸。閻陽毀之曰:“太原俗黨,儒仲頗有其風。”遂止。以病歸,隱居守志,茅屋蓬戶。連徵,不至,以壽終。


嚴光字子陵,一名遵,會稽餘姚人也。少有高名,與光武同遊學。及光武即位,乃變名姓,隱身不見。帝思其賢,乃令以物色訪之。後齊國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釣澤中。”帝疑其光,乃備安車玄纁,遣使聘之。三反而後至。舍於北軍。給牀褥,太官朝夕進膳。


司徒侯霸與光素舊,遣使奉書。使人因謂光曰:“公聞先生至,區區欲即詣造。迫於典司,是以不獲。願因日暮,自屈語言。”光不答,乃投札與之,口授曰:“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懷仁輔義天下悅,阿諛順旨要領絕。”霸得書,封奏之。帝笑曰:“狂奴故態也。”車駕即日幸其館。光臥不起,帝即其臥所,撫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爲理邪?”光又眠不應,良久,乃張目熟視,曰:“昔唐堯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邪?”於是升輿嘆息而去。


復引光入,論道舊故,相對累日。帝從容問光曰:“朕何如昔時?”對曰:“陛下差增於往。”因共偃臥,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帝笑曰:“朕故人嚴子陵共臥耳。”


除爲諫議大夫,不屈,乃耕於富春山,後人名其釣處爲嚴陵瀨焉。建武十七年,復特徵,不至。年八十,終於家。帝傷惜之,詔下郡縣賜錢百萬、谷千斛。


井丹字大春,扶風郿人也。少受業太學,通《五經》,善談論,故京師爲之語曰:“《五經》紛綸井大春。”性清高,未嘗修刺修人。


建武末,沛王輔等五王居北宮,皆好賓客,更遣請丹,不能致。信陽侯陰就,光烈皇后弟也,以外戚貴盛,乃詭說五王,求錢千萬,約能致丹,而別使人要劫之。丹不得已,既至,就故爲設麥飯蔥葉之食。丹推去之,曰:“以君侯能供甘旨,故來相過,何其薄乎?”更置盛饌,乃食。及就起,左右進輦。丹笑曰:“吾聞桀駕人車,豈此邪?”坐中皆失色。就不得已而令去輦。自是隱閉,不關人事,以壽終。


梁鴻字伯鸞,扶風平陵人也。父讓,王莽時爲城門校尉,封脩遠伯,使奉少昊後,寓於北地而卒。鴻時尚幼,以遭亂世,因卷席而葬。


後受業太學,家貧而尚節介,博覽無不通,而不爲章句。學畢,乃牧豕於上林宛中。曾誤遺火,延及它舍。鴻乃尋訪燒者,問所去失,悉以豕償之。其主猶以爲少。鴻曰:“無它財,願以身居作。”主人許之。因爲執勤,不懈朝夕。鄰家耆老見鴻非恆人,乃共責讓主人,而稱鴻長者。於是始敬異焉,悉還其豕。鴻不受而去,歸鄉里。


勢家慕其高節,多欲女之,鴻並絕不娶。同縣孟氏有女,狀肥醜而黑,力舉石臼,擇對不嫁,至年三十。父母問其故。女曰:“欲得賢如梁伯鸞者。”鴻聞而娉之。女求作布衣、麻屨,織作筐緝績之具。及嫁,始以裝飾入門。七日而鴻不答。妻乃跪牀下請曰:“竊聞夫子高義,簡斥數婦,妾亦偃蹇數夫矣。今而見擇,敢不請罪。”鴻曰:“吾欲裘褐之人,可與俱隱深山者爾。今乃衣綺縞,傅粉墨,豈鴻所願哉?”妻曰:“以觀夫子之志耳。妾自有隱居之服。”乃更爲椎髻,着布衣,操作而前。鴻大喜曰:“此真梁鴻妻也。能奉我矣!”字之曰德曜,名孟光。


居有頃,妻曰:“常聞夫子欲隱居避患,今何爲默默?無乃欲低頭就之乎?”鴻曰:“諾。”乃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織爲業,詠《詩》、《書》,彈琴以自娛。仰慕前世高士,而爲四皓以來二十四人作頌。因東出關,過京師,作《五噫之歌》曰:“陟彼北芒兮,噫!顧覽帝京兮,噫!宮室崔嵬兮,噫!人之劬勞兮,噫!遼遼未央兮,噫!”肅宗聞而非之,求鴻不得。乃易姓運期,名耀,字侯光,與妻子居齊魯之間。


有頃,又去適吳。將行,作詩曰:


逝舊幫兮遐徵,將遙集兮東南。心惙怛兮傷悴,志菲菲兮升降。欲乘策兮縱邁,疾吾俗兮作讒。競舉枉兮措直,鹹先佞兮唌唌。固靡慚兮獨建,冀異州兮尚賢。聊逍遙兮遨嬉,纘仲尼兮周流。倘雲睹兮我悅,遂舍車兮即浮。過季札兮延陵,求魯連兮海隅。雖不察兮光貌,幸神靈兮與休。惟季春兮華阜,麥含英兮方秀。哀茂時兮逾邁,愍芳香兮日臭。悼吾心兮不獲,長委結兮焉究!口囂囂兮餘訕,嗟恇恇兮誰留?


遂至吳,依大家皋伯通,居廡下,爲人賃舂。每歸,妻爲具食,不敢於鴻前仰視,舉案齊眉。伯通察而異之,曰:“彼傭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乃方舍之於家。鴻潛閉著書十餘篇。疾且困,告主人曰:“昔延陵季子葬子於嬴博之間,不歸鄉里,慎勿令我子持喪歸去。”及卒,伯通等爲求葬地於吳要離冢傍。鹹曰:“要離烈士,而伯鸞清高,可令相近。”葬畢,妻子歸扶風。


初,鴻友人京兆高恢,少好《老子》,隱於華陰山中。及鴻東遊思恢,作詩曰:“鳥嚶嚶兮友之期,念高子兮僕懷思,相念恢兮EBBC集茲。”二人遂不復相見。恢亦高抗,終身不仕。


高鳳字文通,南陽葉人也。少爲書生,家以農畝爲業,而專精誦讀,晝夜不息。妻嘗之田,曝麥於庭,令鳳護雞。時天暴雨,而鳳持竿誦經,不覺潦水流麥。妻還怪問,鳳方悟之。其後遂爲名儒,乃教授於西唐山中。


鄰里有爭財者,持兵而鬥,鳳往解之,不已,乃脫巾叩頭,固請曰:“仁義遜讓,奈何棄之!”於是爭者懷感,投兵謝罪。


鳳年老,執志不倦,名聲著聞。太守連召請,恐不得免,自言本巫家,不應爲吏,又詐與寡嫂訟田,遂不仕。建初中,將作大匠任隗舉鳳直言,到公車,託病逃歸。推其財產,悉與孤兄子。隱身漁釣,終於家。


論曰:先大夫宣侯,嘗以講道餘隙,寓乎逸士之篇。至《高文通傳》,輟而有感,以爲隱者也,因著其行事而論之曰:“古者隱逸,其風尚矣。潁陽洗耳,恥聞禪讓;孤竹長飢,羞食周粟。或高棲以違行,或疾物以矯情,雖軌跡異區,其去就一也。若伊人者,志陵青雲之上,身晦泥污之下,心名且猶不顯,況怨累之爲哉!與夫委體淵沙,鳴弦揆日者,不其遠乎!”


臺佟字孝威,魏郡鄴人也。隱於武安山,鑿穴爲居,採藥自業。建初中,州闢,不就。刺史行部,乃使從事致謁。佟載病往謝。刺史乃執贄見佟曰:“孝威居身如是,甚苦,如何?”佟曰:“佟幸得保終性命,存神養和。如明使君奉宣詔書,夕惕庶事,反不苦邪?”遂去,隱逸,終不見。


韓康字伯休,一名恬休,京兆霸陵人。家世著姓。常採藥名山,賣於長安市,口不二價,三十餘年。時有女子從康買藥,康守價不移。女子怒曰:“公是韓伯休那?乃不二價乎?”康嘆曰:“我本欲避名,今小女子皆知有我,何用藥爲?”乃遁入霸陵山中。博士公車連徵,不至。桓帝乃備玄纁之禮,以安車聘之。使者奉詔造康,康不得已,乃許諾。辭安車,自乘柴車,冒晨先使者發。至亭,亭長以韓徵君當過,方發人牛修道橋。及見康柴車幅巾,以爲田叟也,使奪其牛。康即釋駕與之。有頃,使者至,知奪牛翁乃徵君也。使者欲奏殺亭長。康曰:“此自老子與之,亭長何罪!”乃止。康因中道逃遁,以壽終。


矯慎字仲彥,扶風茂陵人也。少好黃、老,隱遁山谷,因穴爲室,仰慕鬆、喬導引之術。與馬融、蘇章鄉里並時,融以才博顯名,章以廉直稱,然皆推先於慎。


汝南吳蒼甚重之,因遺書以觀其志曰:


仲彥足下:勤處隱約,雖乘雲行泥,棲宿不同,每有西風,何嘗不嘆!蓋聞黃、老之言,乘虛入冥,藏身遠遁,亦有理國養人,施於爲政。至如登山絕跡,神不著其證,人不睹其驗。吾欲先生從其可者,於意何如?昔伊尹不懷道以待堯、舜之君。方今明明,四海開闢,巢、許無爲箕山,夷、齊悔入首陽。足下審能騎龍弄鳳,翔嬉雲間者,亦非狐兔燕雀所敢謀也。


慎不答。年七十餘,竟不肯娶。後忽歸家,自言死日,及期果卒。後人有見慎於敦煌者,故前世異之,或雲神仙焉。


慎同郡馬瑤,隱於B651山,以兔罝爲事。所居俗化,百姓美之,號馬牧先生焉。


戴良字叔鸞,汝南慎陽人也。曾祖父遵,字子高,平帝時,爲侍御史。王莽篡位,稱病歸鄉里。家富,好給施,尚俠氣,食客常三四百人。時人爲之語曰:“關東大豪戴子高。”


良少誕節,母憙驢鳴,良常學之,以娛樂焉。及母卒,兄伯鸞居廬啜粥,非禮不行,良獨食肉飲酒,哀至乃哭,而二人俱有毀容。或問良曰:“子之居喪,禮乎?”良曰:“然。禮所以制情佚也。情苟不佚,何禮之論!夫食旨不甘,故致毀容之實。若味不存口,食之可也。”論者不能奪之。


良才既高達,而論議尚奇,多駭流俗。同郡謝季孝問曰:“子自視天下孰可爲比?”良曰:“我若仲尼長東魯,大禹出西羌,獨步天下,誰與爲偶!”


舉孝廉,不就。再闢司空府,彌年不到,州郡迫之,乃遁辭詣府,悉將妻子,既行在道,因逃入江夏山中。優遊不仕,以壽終。


初,良五女並賢,每有求姻,輒便許嫁,疏裳布被、竹笥木屐以遣之。五女能遵其訓,皆有隱者之風焉。


法真字高卿,扶風眉阝人,南郡太守雄之子也。好學而無常家,博通內外圖典,爲關西大儒。弟子自遠方至者,陳留範冉等數百人。性恬靜寡慾,不交人間事。太守請見之,真乃幅巾詣謁。太守曰:“昔魯哀公雖爲不肖,而仲尼稱臣。太守虛薄,欲以功曹相屈,光贊本朝,何如?”真曰:“以明府見待有禮,故敢自同賓末。若欲吏之,真將在北山之北,南山之南矣。”太守F256然,不敢復言。


闢公府,舉賢良,皆不就。同郡田弱薦真曰:“處士法真,體兼四業,學窮典奧,幽居恬泊,樂以忘憂。將蹈老氏之高蹤,不爲玄纁屈也。臣願聖朝就加袞職,必能唱《清廟》之歌,致來儀之鳳矣。”會順帝西巡,弱又薦之。帝虛心欲致,前後四徵。真曰:“吾既不能遁形遠世,豈飲洗耳之水哉?”遂深自隱絕,終不降屈。友人郭正稱之曰:“法真名可得聞,身難得而見,逃名而名我隨,避名而名我追,可謂百世之師者矣!”乃共刊石頌之,號曰玄德先生。年八十九,中平五年,以壽終。


漢陰老父者,不知何許人也。桓帝延熹中,幸竟陵,過雲夢,臨沔水,百姓莫不觀者,有老父獨耕不輟。尚書郎南陽張溫異之,使問曰:“人皆來觀,老父獨不輟,何也?”老父笑而不對。溫下道百步,自與言。老父曰:“我野人耳,不達斯語。請問天下亂而立天子邪?理而立天子邪?立天子以父天下邪?役天下以奉天子邪?昔聖王宰世,茅茨採椽,而萬人以寧。今子之君,勞人自縱,逸遊無忌。吾爲子羞之,子何忍欲人觀之乎!”溫大慚。問其姓名,不告而去。


陳留老父者,不知何許人也。桓帝世,黨錮事起,守外黃令陳留張升去官歸鄉里,道逢友人,共班草而言。升曰:“吾聞趙殺鳴犢,仲尼臨河而反;覆巢竭淵,龍鳳逝而不至。今宦豎日亂,陷害忠良,賢人君子其去朝乎?夫德之不建,人之無援,將性命之不免,奈何?”因相抱而泣。老父趨而過之,植其杖,太息言曰:“籲!二大夫何泣之悲也?夫龍不隱鱗,鳳不藏羽,網羅高縣,去將安所?雖泣何及乎!”二人慾與之語,不顧而去,莫知所終。


龐公者,南郡襄陽人也。居峴山之南,未嘗入城府。夫妻相敬如賓。荊州刺史劉表數延請,不能屈,乃就候之。謂曰:“夫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龐公笑曰:“鴻鵠巢於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棲;黿鼉穴於深淵之下,夕而得所宿。夫趣舍行止,亦人之巢穴也。且各得其棲宿而已,天下非所保也。”因釋耕於壟上,而妻子耘於前。表指而問曰:“先生苦居畎畝而不肯官祿,後世何以遺子孫乎?”龐公曰:“世人皆遺之以危,今獨遺之以安。雖所遺不同,未爲無所遺也。”表嘆息而去。後遂攜其妻子登鹿門山,因採藥不反。


贊曰:江海冥滅,山林長往。遠性風疏,逸情雲上。道就虛全,事違塵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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