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

《明史》是二十四史最後一部,共三百三十二卷,包括本紀二十四卷,志七十五卷,列傳二百二十卷,表十三卷。它是一部紀傳體斷代史,記載了自朱元璋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至朱由檢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二百多年的歷史。其卷數在二十四史中僅次於《宋史》,其修纂時間之久、用力之勤則是大大超過了以前諸史。《明史》雖有一些曲筆隱諱之處,但仍得到後世史家廣泛的好評。

卷一百六十七

呂大器 文安之 樊一蘅(範文光 詹天顏) 吳炳(侯偉時) 王錫兗堵胤錫 嚴起恆 朱天麟(張孝起) 楊畏知 吳貞毓(高勣等)


呂大器,字儼若,遂寧人。崇禎元年進士。援行人,擢吏部稽勳主事,更歷四司,乞假歸。以邑城庳惡,倡議修築。工甫竣,賊至,佐有司拒守,城獲全。詔增秩一等。出爲關南道參議,遷固原副使。巡撫丁啓睿檄大器討長武賊,用穴地火攻法滅之。


十四年,擢右僉都御史,巡撫甘肅。劾總兵官柴時華不法,解其職,立遣副將王世寵代之。時華乞兵西部及土魯番爲變,大器令世寵討敗時華及西部,時華自焚死。塞外爾迭尼、黃臺吉等擁衆乞賞,謀犯肅州,守臣拒走之。大器假賞犒名,毒飲馬泉,殺其衆無算。又遣總兵官馬爌督副將世寵等討羣番爲亂者,斬首七百餘級,撫三十八族而還。又擊敗其餘黨。西陲略定。


十五年六月,擢兵部添注右侍郎。大器負才,性剛躁,善避事。見天下多故,懼當軍旅任,力辭,且投揭吏科,言已好酒色財,必不可用。帝趣令入京,詭稱疾不至。嚴旨切責,亦不至,命所司察奏。明年三月始至,命以本官兼右僉都御史,總督保定、山東、河北軍務。時畿輔未解嚴,大器及諸將和應薦、張汝行馳扼順義牛欄山。總督趙光抃集諸鎮師大戰螺山,應薦陣亡,他將亦多敗。大器所部無失事,增俸一等。


五月,以保定息警,罷總督官,特設江西、湖廣、應天、安慶總督,駐九江,大器任之。湖北地已失,武昌亦陷,左良玉駐九江,稱疾不進。以侯恂故疑大器圖己,語具良玉傳中。大器詣榻前與慰勞,疑稍釋。而張獻忠大躪湖南,分兵陷袁州、吉安。大器急遣部將及良玉軍連破之樟樹鎮,峽江、永新二郡皆復。已而建昌、撫州陷,良玉、大器不和,兵私鬥,焚南昌關廂。廷議因改大器南京兵部右侍郎,以袁繼鹹代。


十七年四月,京師報陷,南京大臣議立君。大器主錢謙益、雷縯祚言,立潞王。議未定而馬士英及劉澤清諸將擁福王至。福王立,遷大器吏部左侍郎。大器以異議絀,自危,乃上疏劾士英。言其擁兵入朝,靦留政地,翻先皇手定逆案,欲躋阮大鋮中樞。其子以銅臭爲都督,女弟夫未履行陣,授總戎,姻婭越其傑、田仰、楊文驄先朝罪人,盡登膴仕,亂名器。“夫吳甡、鄭三俊,臣不謂無一事失,而端方諒直,終爲海內正人之歸;士英、大鋮,臣不謂無一技長,而奸回邪慝,終爲宗社無窮之禍”。疏入,以和衷體國答之。


未幾,澤清入朝,劾大器、縯祚懷異圖。大器遂乞休去,以手書監國告廟文送內閣,明無他。士英憾未已,令太常少卿李沾劾之。遂削大器籍,覆命法司逮治之。以蜀地盡失,無可蹤跡而止。大器既去,沾得超擢左都御史。謙益亦以附士英、大鋮,得爲禮部尚書。獨縯祚論死。


明年,唐王召爲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道梗,久之至。汀州失,奔廣東,與丁魁楚等擁永明王監國,令以原官兼掌兵部事。久之,進少傅,盡督西南諸軍,代王應熊,賜劍,便宜從事。至涪州,與將軍李佔春深相結。他將楊展、於大海、胡云風、袁韜、武大定、譚弘、譚詣、譚文以下,皆受大器約束。宗室朱容藩自稱天下兵馬副元帥,據夔州。大器檄佔春、大海、雲風討殺容藩。大器至思南得疾,次都勻而卒,王諡爲文肅。


文安之,夷陵人。天啓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除南京司業。崇禎中,就遷祭酒,爲薛國觀所構,削藉歸。久之,言官交薦,未及召而京師陷。


福王時,起爲詹事。唐王復召拜禮部尚書。安之方轉側兵戈間,皆不赴。永明王以瞿式耜薦,與王錫兗並拜東閣大學士,亦不赴。順治七年六月,安之謁王梧州。安之敦雅操,素淡宦情,遭國變,絕意用世。至是見國勢愈危,慨然思起扶之,乃就職。時嚴起恆爲首輔,王化澄、朱天麟次之,起恆讓安之而自處其下。


孫可望再遣使乞封秦王,安之持不予。其後桂林破,王奔南寧。大兵日迫,雲南又爲可望據,不可往。安之念川中諸鎮兵尚強,欲結之,共獎王室,乃自請督師,加諸鎮封爵。王從之,加安之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書,總督川、湖諸處軍務,賜劍,便宜從事。進諸將王光興,郝永忠、劉體仁、袁宗第、李來亨、王友進、塔天寶、馬雲翔、郝珍、李復榮、譚弘、譚詣、譚文、黨守素等公侯爵,即令安之齎敕印行。可望聞而惡之,又素銜前阻封議,遣兵伺於都勻,邀止安之,追奪光興等敕印。留數月,乃令人湖廣。安之遠客他鄉,無所歸,復赴貴州,將謁王於安龍。可望坐以罪,戍之畢節衛。


先是,可望欲設六部、翰林等官,慮人議其僣,乃以範礦、馬兆義、任僎、萬年策爲吏、戶、禮、兵尚書,並加行營之號。後又以程源代年策。而僎最寵,與方於宣屢勸進,可望令待王入黔議之。王久駐安龍,可望遂自設內閣六部等官,以安之爲東閣大學士。安之不爲用,久之走川東,依劉體仁以居。


李赤心,高必正等久竄廣西賓、橫、南寧間。赤心死,養子來亨代領其衆,推必正爲主。必正又死,其衆食盡,且畏大兵逼,率衆走川東,分據川、湖間,耕田自給。川中舊將王光興、譚弘等附之,衆猶數十萬。


順治十六年正月,王奔永昌。安之率體仁、宗第、來亨等十六營由水道襲重慶。會譚弘、譚詣殺譚文,諸將不服。安之慾討弘、詣,弘、詣懼,率所部降於大兵,諸鎮遂散。時王已入緬甸,地盡失,安之不久鬱郁而卒。


樊一蘅,字君帶,宜賓人。父垣,常德知府。一蘅舉萬曆四十七年進士,知安義、襄陽,累官吏部郎中,請告歸。崇禎三年秋,遷榆林兵備參議。流賊多榆林人,又久荒,饑民益相挻爲盜。一蘅撫創殘,修戎備,討斬申在庭、馬丙貴,平不沾泥。累被薦,遷監軍副使,再遷右參政,分巡關南。總兵曹文詔敗歿,羣賊迫西安。總督洪承疇令一蘅監左光先、張應昌軍,連破賊,擊走混天星。賊逼漢中,瑞王告急,一蘅偕副將羅尚文往救。會承疇大軍至,賊乃走。進按察使,偕副將馬科、賀人龍屢挫祁總管於漢中,降之。十二年,擢右僉都御史,代鄭崇儉巡撫寧夏,被劾罷歸。十六年冬,用薦起兵部右侍郎,總督川、陝軍務,道阻,命不達。


順治元年,福王立於南京,復申前命。時張獻忠已據全蜀,惟遵義未陷,一蘅與王應熊避其地。既拜命,檄諸郡舊將會師大舉。會巡撫馬乾復重慶,松潘副將朱化龍、同知詹天顏擊斬賊將王運行,復龍安、茂州。一蘅乃起舊將甘良臣爲總統,副以侯天錫、屠龍,合參將楊展,遊擊馬應試、餘朝宗所攜潰卒,得三萬人。明年三月攻敘州,應試、朝宗先登,展等繼至,斬馘數千級。僞都督張化龍走,遂復其城。一蘅乃犒師江上。


初,乾復重慶,賊將劉廷舉走,求救於獻忠。獻忠命養子劉文秀攻重慶,水陸並進。副將曾英與參政劉麟長自遵義至,與部將於大海、李佔春、張天相等夾擊,破賊兵數萬。英威名大振,諸別將皆屬,兵二十餘萬,奉一蘅節制。


楊展既復敘州,賊將馮雙禮來寇,每戰輒敗,孫可望以大衆援之。隔江持一月,糧盡,一蘅退屯古藺州,展退屯江津。賊退截朱化龍及僉事蔡肱明於羊子嶺,化龍率番騎數百衝賊兵,賊驚潰,死者滿山谷。化龍以軍孤,還守舊地。他將復連敗賊於摩泥、滴水。


一蘅乃命展、應試取嘉定、邛、眉,故總兵官賈連登及其中軍楊維棟取資、簡,天錫、高明佐取瀘州,佔春、大海守忠、涪。其他據城邑奉徵調者,洪、雅則曹勳及監軍副使範文光,鬆、茂則監軍僉事詹天顏,夔、萬則譚弘、譚詣。一蘅乃移駐納溪,居中調度,與督師應熊會瀘州,檄諸路刻欺並進。獻忠頗懼,盡屠境內民,沈金銀江中,大焚宮室,火連月不滅,將棄成都走川北。


明年春,展盡取上川南地,屯嘉定,與勳等相聲援。而應熊及王祥在遵義,乾、英在重慶,皆宿重兵。賊勢日蹙,惟保寧、順慶爲賊將劉進忠所守,進忠又數敗。獻忠怒,遣孫可望、劉文秀、王尚禮、狄三品、王復臣等攻川南郡縣。應熊、一蘅急令展、天錫、龍、應試及顧存志、莫宗文、張登貴連營犍爲、敘州以御之。賊連戰不利,英、祥乘間趨成都,獻忠立召可望等還。又聞大清兵入蜀境,劉進忠降,大懼。七月,棄成都走順慶,尋入西充之風凰山。至十二月,大清兵奄至,射殺獻忠,賊降及敗死者二三十萬。可望等率殘卒南奔,驟至重慶。英出不意,戰敗,死於江。賊遂陷綦江,應熊避之畢節衛。逾月,賊陷遵義,入貴州。大清兵追至重慶,巡撫乾敗死,遂入遵義。以餉乏,旋師。王祥等復取保、寧二郡。一蘅再駐江上,爲收復全蜀計,乃列上善後事宜及諸將功狀於永明王。拜一蘅戶、兵二部尚書,加太子太傅,祥、展、天錫等進爵有差。時應熊已卒,而宗室朱容藩、故偏沅巡撫李乾德並以總制至,楊喬然、江爾文以巡撫至,各自署置,官多於民。諸將袁韜據重慶,於大海據云陽,李佔春據涪州,譚詣據巫山,譚文據萬縣,譚弘據天字城,侯天錫據永寧,馬應試據蘆衛,王祥據遵義,楊展據嘉定,朱化龍、曹勳仍據故地。搖、黃諸家據夔州夾江兩岸,而李自成餘孽李赤心等十三家亦在建始縣。一蘅令不行,保敘州一郡而已。


順治五年,容藩自稱楚世子,建行臺夔州,稱制封拜。時喬然已進總督,而範文光、詹天顏巡撫川南、北,呂大器以大學士來督師,皆惡容藩,謀誅之。六年春,容藩遂爲佔春所敗,走死雲陽。初,展與祥有隙,遣子璟新攻之。璟新先襲殺應試,與祥戰敗歸。乾德利展富,說韜、大定殺展,分其貲。一蘅誚乾德,諸鎮亦皆憤,有離心。


秋九月,孫可望遣白文選攻殺祥,降其衆二十餘萬,盡得遵義、重慶。一蘅益孤。七年秋,可望又使劉文秀大敗武大定兵,長驅至嘉定。大定、韜皆降,乾德投水死。文秀兵復東,譚弘、譚詣、譚文盡降。佔春、大海降於大清。明年正月,文秀還雲南,留文選守嘉定,劉鎮國守雅州。三月,大清兵南征,文選、鎮國挾曹勳走,文光、天顏、化龍相繼死。一蘅時已謝事,避山中。至九月,亦遘疾死。文武將吏盡亡。


範文光,內江人。天啓初,舉於鄉。崇禎中,歷官工部主事,南京戶部員外郎,告歸。十七年,張獻忠亂蜀,文光偕邛州舉人劉道貞,蘆山舉人程翔風,雅州諸生傅元修、洪其仁等舉義兵,奉鎮國將軍朱平檙爲蜀王,推黎州參將曹勳爲副總兵,統諸將,而文光以副使爲監軍,道貞等授官有差。勳敗賊雅州龍鸛山,追至城下,反爲所敗,退守小關山。十一月,文光督參將黎神武攻雅州,不克。明年九月,神武合雅州土、漢兵再擊賊將艾能奇於雅州,敗績。僞監司郝孟旋守錦州,文光、翔鳳遣間使招之,孟旋襲殺守雅州賊,以城來歸,文光等入居之。獻忠死,文光保境如故。永明王命爲右僉都御史,巡撫川南,而以安綿道詹天顏巡撫川北。總督李乾德殺楊展,文光惡之,遂入山不視事。大清兵克嘉定,文光賦詩一章,仰藥死。天顏兵敗被執,亦死之。天顏,龍巖人,起家選貢生。


吳炳,宜興人。萬曆末進士。授蒲圻知縣。崇禎中,歷官江西提學副使。江西地盡失,流寓廣東。永明王擢爲兵部右侍郎,從至桂林,令以本官兼東閣大學士,仍掌部事。又從至武岡。大兵至,王倉猝奔靖州,令炳扈王太子走城步,吏部主事侯偉時從之。既至,城已爲大兵所據,遂被執,送衡州。炳不食,自盡於湘山寺,偉時亦死之。


偉時,公安人。崇禎中進士,歷官吏部考功主事,罷官。至是補官數月,即遘難。


王錫袞,祿豐人。天啓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崇禎中,累官少詹事。十三年擢禮部右侍郎。明年秋,尚書林欲楫出視孝陵,錫袞以左侍郎掌部事。帝禁內臣干預外政,敕禮官稽先朝典制以聞。錫袞等備列諸監局職掌,而不及東廠。提督內臣王德化言:“東廠之設,始永樂十八年,《國朝典匯》可據。禮官覆議不及,請解臣職,停廠不設。”錫袞等言:“《典匯》雖載此條,但系下文箋註。臣等以正史無文,故不敢妾引。”帝不聽。錫袞復抗疏,請罷廠,亦不允。二月,帝再耕耤田。錫袞因言頻歲旱蝗,三餉疊派,請量除加徵,嚴核蠹餉,俾農夫樂生。又以時方急才,請召還故侍郎陳子壯、顧錫疇,故祭酒倪元璐、文安之,且乞免黃道周永戍。給事中沈胤培請增天下解額,錫袞因言南畿、浙江人文更盛,宜倍增。又言舉人不第,有三十年不謁選者,宜定製。數科不售,即令服官。從之。


欲楫還朝,錫袞調吏部尚書。李日宣下獄,遂掌部事。帝性純孝,嘗以秋夜感念聖母孝純太后,遂欲終身蔬食。錫袞疏諫,帝嘉其寓愛於規,進秩一等。尋解部務,直講筵。十六年憂歸。


唐王立,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永明王立,申前命。皆不至。土酋沙定洲作亂,執至會城,詭草錫袞疏上永明王,言定洲忠勇,請代黔國公鎮雲南。疏既行,以稿示之。錫袞大恨,訴上帝祈死。居數日,竟卒。


堵胤錫,字仲緘,無錫人。崇禎十年進士。歷官長沙知府。山賊掠安化、寧鄉,官軍數敗,胤錫督鄉兵破滅之,又殺醴陵賊魁,遂以知兵名。十六年八月,賊陷長沙。胤錫朝覲還,賊已退。明年六月,福王命爲湖廣參政,分守武昌、黃州、漢陽。左良玉稱兵,總督何騰蛟奔長沙,令攝湖北巡撫事,駐常德。唐王立,拜右副都御史,實授巡撫。


李自成死,衆擁其兄子錦爲主,奉自成妻高氏及高氏弟一功,驟至澧州。擁衆三十萬,言乞降,遠近大震。胤錫議撫之,騰蛟亦馳檄至。乃躬入其營,開誠慰諭,稱詔賜高氏命服,錦、一功蟒玉金銀器,犒其軍,皆踊躍拜謝。乃即軍中宴之,導以忠孝大義數千言。明日,高氏出拜,謂錦曰:“堵公,天人也,汝不可負!”別部田見秀、劉汝魁等亦來歸。唐王大喜,加胤錫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制其軍,手書獎勞。授錦御營前部左軍,一功右軍,並掛龍虎將軍印,封列侯。賜錦名赤心,一功名必正,他部賞賚有差,號其營曰忠貞。封高氏貞義夫人,賜珠冠彩幣,命有司建坊,題曰:“淑贊中興”。胤錫遂與赤心等深相結,倚以自強。然赤心書疏猶稱自成先帝,稱高氏太后雲。


已而袁宗第、劉體仁諸營先歸騰蛟者,亦引與赤心合,衆益盛。胤錫以芻糧難繼,令散處江北就食。明年正月,騰蛟大舉,期諸軍盡會嶽州。獨赤心先至,餘逗遛,卒不進。永明王立,進胤錫兵部尚書,總制如故。


順治四年,永明王令赤心等攻荊州。月餘,大清兵援荊州。赤心等大敗,步走入蜀,數日不得食。乃散入施州衛,聲言就食湖南。時王在武岡,劉承胤懼爲赤心所並,計非胤錫不能御,乃加胤錫東閣大學士,封光化伯,賜劍,便宜從事。胤錫疏請得給空敕鑄印,頒賜秦中舉兵者,時頗議其專。承胤欲殺騰蛟,胤錫劾其罪。


八月,大兵破武岡及寶慶、常德、辰、沅、胤錫走永順土司。尋赴貴陽,抵遵義,乞師於皮熊王祥。又入施州,請忠貞營軍。會楚宗人朱容藩僞稱監國天下兵馬副元帥,擅居夔州,御史錢邦芑傳檄討之。五年正月,胤錫見容藩,責以大義,曉譬 利害,散其黨。


未幾,金聲桓、李成棟叛我大清,以江西、廣東附永明王。於是馬進忠、王進才、曹志建、李赤心、高必正等乘間取常德、桃源、澧州、臨武、藍山、道州、靖州、荊門、宜城諸州縣,進忠、赤心,必正皆封公。胤錫與進忠有隙,令赤心、必正爭進忠所取常德,進忠盡焚廬舍而去。赤心等棄空城引而東,所至守將皆燒營棄城走,湖南已復州縣爲一空。胤錫乃率赤心等入湘潭,與騰蛟會。騰蛟令胤錫向江西,而自率進忠等向長沙。六年正月,兵方逼長沙,騰蛟在湘潭被執,諸軍遂散。赤心等走廣西,緣道掠衡、永、郴、桂。胤錫與胡一青守衡州,戰敗走桂陽。


初,赤心等入廣西,龍虎關守將曹志建惡其淫掠,並惡胤錫。胤錫不知也。或說志建,胤錫將召忠貞營圖志建。志建夜發兵圍胤錫,殺從卒千餘。胤錫及子逃入富川瑤峒。志建索之急,瑤潛送胤錫於監軍僉事何圖復,間關達梧州。會王遣大臣嚴起恆、劉湘客安輯忠貞營。至梧而赤心等已走賓、橫二州,乃載胤錫謁王於肇慶。志建遷怒圖復,誘殺之,闔門俱盡。


胤錫至肇慶,時馬吉翔及李元胤、袁彭年等皆專柄,各樹黨。胤錫乃結歡于吉翔,激赤心等東來,與元胤爲難。移書瞿式耜,欲間元胤,託言王有密敕,令己與式耜圖元胤,王頗不悅。元胤黨丁時魁、金堡又論其喪師失地,乃令總統兵馬,移駐梧州。胤錫以赤心等不足恃,欲遙結孫可望爲強援,矯王命封爲平遼王。胤錫尋至潯州,自恨發病,十一月卒。王贈胤錫潯國公,諡文忠。


嚴起恆,浙江山陰人。崇禎四年進士。歷廣州知府,遷衡永兵備副使。十六年,張獻忠躪湖南,吏民悉逋竄。起恆獨堅守永州。賊亦不至。唐王時,擢戶部右侍郎,總督湖南錢法。永明王立,令兼督湖南軍餉。順治四年,王駐武岡,拜起恆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仍領錢法。王走靖州,起恆從不及,避難萬村。已知王在柳州,閒道往從之。從返桂林,復從至柳州、南寧。李成棟叛大清,以廣東附於王。起恆從王至肇慶,與王化澄、朱天麟同入直。無何,化澄、天麟相繼罷。黃士俊繼何吾騶爲首輔,起恆次之。


時朝政決於成棟子元胤,都御史袁彭年,少詹事劉湘客,給事中丁時魁、金堡、蒙正發五人附之,攬權植黨,人目爲五虎。起恆居其間,不能有所匡正。然起恆潔廉,遇事持平,與文安侯馬吉翔、司禮中官龐天壽共患難久,無所忤。而五虎憾起恆,競詆爲邪黨。王在梧州,尚書吳貞毓等十四人合疏攻五虎,下湘客等獄,欲置之死。起恆顧跪王舟力救,貞毓等並惡之,乃請召還化澄,而合攻起恆。給事中雷德復劾其二十餘罪,比之嚴嵩。王不悅,奪德復官。起恆力求罷,王挽留之不得,放舟竟去。


會鄖國公高必正入覲王,貞毓欲藉其力以傾起恆,言:“朝事壞於五虎,主之者,起恆也。公入見,請除君側奸,數言決矣。”必正許之。有爲起恆解者,謂必正曰:“五虎攻嚴公,嚴公反力救五虎。此長者,奈何以爲奸?”必正見王,乃力言起恆虛公可任,請手敕邀與俱還。文安之入朝,起恆讓爲首輔。桂林破,從王奔南寧。


先是,孫可望據云南,遣使乞封王。天麟議許之,起恆持不可。後胡執恭矯詔封爲秦王,可望知其僞,遣使求真封。起恆又持不可,可望大怒。至是,可望知王播遷,遣其將賀九儀、張勝等率勁卒五千,迎王至南寧,直上起恆舟,怒目攘臂,問王封是“秦”非“秦”。起恆曰:“君遠迎主上,功甚偉,朝廷自有隆恩。若專問此事,是挾封,非迎主上也。”九儀怒,格殺之,投屍於江。遂殺給事中劉堯珍、吳霖、張載述,追殺兵部尚書楊鼎和於崑崙關,皆以阻封議故。時順治八年二月也。起恆既死,屍流十餘里,泊沙渚間。虎負之登崖,葬于山麓。


朱天麟,字遊初,崑山人。崇禎元年進士。授饒州推官,有惠政。考選入都,貧不能行賂,擬授部曹。帝御經筵,講官併爲稱屈。及臨軒親試,乃改翰林編修。十七年正月,奉命祭淮王,抵山東而京師陷。及南都破,走福州,唐王擢少詹事,署國子監事。天麟見鄭芝龍跋扈,乞假至廣東。聞汀州變,又走廣西,入安平土州。


順治四年,永明王居武岡,以禮部侍郎召。天麟疏請王自將,倡率諸鎮,毋坐失事機。辭不至。明年,王在南寧,擢禮部尚書,尋拜東閣大學士。天麟請親率士兵略江右,不聽,乃趨謁王。會李成棟反大清,從王至潯州。而潯帥陳邦傳請世居廣西如黔國公故事,天麟執不允。邦傳怒,以慶國公印、尚方劍擲天麟舟中,要必得,仍執不允。已而成棟奉王駐肇慶,天麟謂機可乘,復勸王亟頒親征詔,規取中原。王優詔答之。


當是時,朝臣各樹黨。從成棟至者,曹曄、耿獻忠、洪天擢、潘曾緯、毛毓祥、李綺,自誇反正功,氣凌朝士。從廣西扈行至者,天麟及嚴起恆、王化澄、晏清、吳貞毓、吳其雷、洪士彭、雷德復、尹三聘、許兆進、張孝起,自恃舊臣,詆曹、耿等嘗事異姓。久之復分吳、楚兩黨。主吳者,天麟、孝起、貞毓、李用楫、堵胤錫、王化澄、萬翱、程源、郭之奇,皆內結馬吉翔,外結陳邦傳。主楚者,袁彭年、丁時魁、蒙正發、劉湘客、金堡,皆外結瞿式耜,內結李元胤。元胤者,惠國公成棟子,爲錦衣指揮使,進封南陽伯,握大權。彭年等倚爲心腹,勢張甚。


彭年嘗論事王前,語不遜。王責以君臣之義,彭年勃然曰:“儻曏者惠國以五千鐵騎,鼓行而西,君臣義安在?”王變色,大惡之。彭年等謀攻去吉翔、邦傳,權可獨擅也。而堡居言路,有鋒氣,乃疏陳八事,劾慶國公邦傳十可斬,文安侯吉翔,司禮中官龐天壽,大學士起恆、化澄與焉。起恆、化澄乞去,天麟奏留之。堡與給事中時魁等復相繼劾起恆、吉翔、天壽無已。太后召天麟面諭,武岡危難,賴吉翔左右,令擬諭嚴責堡等。天麟爲兩解,卒未嘗罪言者,而彭年輩怒不止。王知羣臣水火甚,令盟於太廟,然黨益固不能解。


明年春,邦傳訐堡官臨清嘗降流賊,受其職,且請堡爲己監軍。天麟因擬諭譏堡,堡大憤。時魁乃鼓言官十六人詣閣詆天麟,至登殿陛大譁,棄官擲印而出。王方坐後殿,與侍臣論事,大驚,兩手交戰,茶傾於衣,急取還天麟所擬而罷。天麟遂辭位,王慰留再三,不可。陛辭,叩頭泣。王亦泣曰:“卿去,餘益孤矣。”


初,時魁等謂所擬出起恆意,欲入署毆之。是日,起恆不入,而天麟獨自承。遂移怒天麟,逐之去,天麟移居慶遠。化澄貪鄙無物望,亦爲時魁等所攻,碎冠服辭去。王乃召何吾騶、黃士俊入輔。未幾,吾騶亦爲堡等排去,獨士俊、起恆在,乃復召天麟,天麟不至。堡等既連逐三相,益橫,每闌入閣中,授閣臣以意指。王不 得已,建文華殿於正殿旁,令閣臣侍坐擬旨以避之。堡又連劾堵胤錫及侍郎萬翱、程源、郭之奇,尚書吳貞毓。貞毓等欲排去之,畏元胤爲援,不敢發。


七年春,王赴梧州,元胤留肇慶,陳邦傳適遣兵入衛。貞毓、之奇、翱、源乃合諸給事御史劾彭年、湘客、時魁、堡、正發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罪。王謂彭年反正有功,免議,下堡等獄。堡又以語觸忌,與時魁並謫戍。湘客、正發贖配追髒。王乃再召天麟,天麟疏言:“年來百爾構爭,盡壞實事。昔宋高宗航海,猶有退步。今則何地可退?當奮然自將,文武諸臣盡擐甲冑。臣亦抽峒丁,擇土豪,募水手,經略嶺北、湖南,爲六軍倡。若徒責票擬,以爲主持政本,今政本安在乎?”


時大兵益逼,孫可望請王赴雲南。初,起恆持可望封,天麟及化澄獨謂宜許。及可望使至,天麟力請從之。請臣以起恆被殺故,皆不可。天麟乃奉命經略左、右兩江土司,以爲勤王之助。兵未集,大兵逼南寧,王倉皇出走,天麟扶病從之。明年四月抵廣南,王已先駐安龍。天麟病劇,不能入覲,卒於西阪村。


張孝起,吳江人。舉於鄉,授廉州推官。大兵至,逼海濱,舉兵謀恢復。戰敗被獲,妻妾俱投海死。孝起羈軍中,會李成棟叛大清,孝起乃脫去。永明王以爲吏科給事中。 清真介直,不與流俗伍。王至梧州。劉湘客、丁時魁、金堡、蒙正發以失李元胤援,並辭職。王報許,以孝起代時魁,掌吏科印。俄與廷臣共排去湘客等,遂爲其黨所疾。高必正,湘客鄉人也,尤疾之,怒罵於朝,王爲解乃已。久之,擢孝起右僉都御史,巡撫高、雷、廉、瓊四府。城破,走避龍門島。島破,被執,不食七日死。


楊畏知,寶雞人。崇禎中,歷官雲南副使,分巡金滄。乙酉秋,武定土官吾必奎反,連陷祿豐、廣通諸縣及楚雄府。畏知督兵復楚雄,駐其地。必奎伏誅,而阿迷土官沙定洲繼亂,據云南,黔國公沐天波走楚雄。巡撫吳兆元不能制,許爲奏請鎮雲南。定洲遂西追天波,畏知說天波走永昌,而己以楚雄當定洲。定洲至,畏知復紿之曰:“若所急者,黔國爾,今已西。待爾定永昌還,朝命當已下,予出城以禮見。今順逆未分,不能爲不義屈也。”定洲恐失天波,與盟而去。分兵陷大理、蒙化。畏知乘間清野繕堞,徵鄰境援兵,姚安、景東俱響應。定洲聞,不敢至永昌,還攻楚雄,不能下。畏知伺賊懈,輒出擊,殺傷多。乃引去,還攻石屏、寧州、嶍峨,皆陷之。復西攻楚雄,迄不能下。明年,孫可望等入雲南,定洲還救,大敗,遁歸阿迷,可望等遂據會城。


初,唐王聞畏知抗賊,進授右僉都御史,巡撫雲南,以巡撫吳兆元爲總督。及可望等至,以畏知同鄉,甚重之。尋與劉文秀西略,畏知拒戰敗,投水不死,踞而罵。可望下馬慰之曰:“聞公名久。吾爲討賊來,公能共事,相與匡扶明室,非有他也。”畏知瞪目視之曰:“紿我爾。”可望曰:“不信,當折矢誓。”畏知曰:“果爾,當從我三事:一不得仍用僞西年號,二不得殺人,三不得焚廬舍,淫婦女。”可望皆許諾。乃與至楚雄,略定大理諸郡,使文秀至永昌迎天波歸。迤西八府免屠戮,畏知力也。


時永明王已稱號於肇慶,而詔令不至。前御史臨安任僎議尊可望爲國主,以干支紀年,鑄興朝通寶錢。畏知憤甚,有所忤,輒抵掌謾罵。可望數欲殺之,李定國、劉文秀爲保護得免。可望與劉、李同輩,一旦自尊,兩人不爲下。聞肇慶有君,李錦、李成棟等並加封爵,念得朝命,加王封,庶可相制,乃議遣使奉表。畏知亦素以尊主爲言。歲已醜,遣畏知及永昌故兵部郎中龔彝赴肇慶進可望表,請王封,爲金堡等所持。畏知乃曰:“可望欲權出劉、李上爾。今晉之上公,而卑劉、李侯爵可也。”乃議封可望景國公,賜名朝宗;定國、文秀皆列侯。遣大理卿趙昱爲使,加畏知兵部尚書,彝兵部侍郎,同行。


時堵胤錫曾賜空敕,得便宜行事。昱乃就與謀,矯命改封可望平遼王,易敕書以往。武康伯胡執恭者,慶國公陳邦傳中軍也,守泗城。州與雲南接,欲自結可望,言於邦傳,先矯命封可望秦王,曰:“藉其力可制李赤心也。”邦傳乃鑄金章曰:“秦王之寶”,填所給空敕,令執恭齎行。可望大喜,郊迎。亡何,畏知等至。可望駭不受,曰:“我已封秦王矣。”畏知曰:“此僞也。”執恭亦曰:“彼亦僞也,所封實景國公,敕印故在。”可望怒,辭敕使,下畏知及執恭獄,而遣使至梧州問故,廷臣始知矯詔事。文安侯馬吉翔請封可望澄江王,使者言,非“秦”不敢覆命。大學士嚴起恆持不可,兵部侍郎楊鼎和助之,且請卻所獻白金玉帶。會鄖國公高必正等入朝,召使者言:“本朝無異姓封王例。我破京師,逼死先帝,滔天大罪,蒙恩宥赦,亦止公爵爾。張氏竊據一隅,罪固減等,封上公足矣,安敢冀王爵。自今當與我同心報國,洗去賊名,毋欺朝廷孱弱,我兩家士馬足相當也。”又致書可 望,詞義嚴正。使者唯唯退,議遂寢。必正者,李自成妻弟,同陷京師者也。


可望不得封,益怒。其年九月親率兵至貴州。十一月,大兵破廣州、桂林,王走南寧。事急,遣編修劉襜封可望冀王,可望仍不受。畏知曰:“‘秦’‘冀’等爾,假何如真?”可望不聽。定國等勸可望遣畏知終其事,可望許之。明年二月先遣部將賀九儀、張勝、張明志赴南寧索沮“秦”封者起恆、鼎和及給事中劉堯珍、吳霖、張載述殺之,乃真封可望秦王。而畏知旋至,痛哭自劾,語多侵可望。遂留爲東閣大學士,與吳貞毓同輔政。可望聞之怒,使人召至貴陽,面責數之。畏知大憤,除頭上冠擊可望,遂被殺。楚雄人以畏知守城功,爲立祠以祀。


吳貞毓,字元聲,宜興人。崇禎十六年進士。事唐王爲吏部文選主事。事敗,擁立永明王,進郎中。王駐全州,加太常少卿,仍掌選事。已,擢吏部右侍郎,從至肇慶,拜戶部尚書。廣東、西會城先後失,王徙潯州,再徒南寧,貞毓並從。貞毓與嚴起恆共阻孫可望秦王封,可望殺起恆,貞毓以奉使獲免。及還,進東閣大學士,代起恆。可望自雲南遷貴陽,議移王自近,挾以作威。其將掌塘報者曹延生惎貞毓,言不可移黔。


時順治八年,大兵南征,勢日迫。王召諸臣議,有請走海濱就李元胤者,有議入安南避難者,有議泛海抵閩依鄭成功者。惟馬吉翔、龐天壽結可望,堅主赴黔。貞毓因前阻封議,且入延生言,不敢決。元胤疏請出海。王不欲就可望,而以海濱遠,再下廷議,終不決。亡何,開國公趙印選、衛國公胡一青殿後軍,戰敗奔還。請王速行,急由水道走土司,抵瀨湍。二將報大兵益近,相距止百里。上下失色,皆散去。已,次羅江土司,追騎相距止一舍。會日晡引去,乃稍安。次龍英,抵廣南,歲己暮。


可望遣兵以明年二月迎王入安隆所,改爲安龍府,奉王居之。宮室庳陋,服御粗惡,守護將悖逆無人臣禮,王不堪其憂。吉翔掌戎政,天壽督勇衛營,諂事可望,謀禪代。惡貞毓不附己,令其黨冷孟銋、吳象元、方祚亨交章彈擊。且語孟銋等曰:“秦王宰天下,我具啓,以內外事盡付戎政、勇衛二司。大權歸我,公等爲羽翼,貞毓何能爲!”吉翔遂遣門生郭璘說主事胡士瑞擁戴秦王。士瑞怒,歷聲叱退之。他日,吉翔遣璘求郎中古其品畫《堯舜禪受圖》以獻可望,其品拒不從。吉翔譖於可望,杖殺其品,而可望果以朝事盡委吉翔、天壽。於是士瑞與給事中徐極,員外郎林青陽、蔡縯,主事張鐫連章發其奸謀。王大怒。兩人求救於太后,乃免。


前御史任僎、中書方於宣勸可望設內閣九卿科道官,改印交爲八疊,盡易其舊,立太廟,定朝儀,擬改國號曰:“後明”,日夕謀篡位。王聞憂懼,密謂中官張福祿、全爲國曰:“聞晉王李定國已定廣西,軍聲大振。欲密下一敕,令統兵入衛。若等能密圖乎?”二人言徐極、林青陽、張鐫、蔡縯、胡士瑞曾疏劾吉翔、天壽,宜可與謀,王即令告之。五人許諾,引以告貞毓。貞毓曰:“主上憂危,正我輩報國之秋。諸君中誰能充此使者?”青陽請行。乃令佯乞假歸葬,而使員外郎蔣乾昌撰予定國敕,主事朱東旦書之,福祿等持入用寶。青陽於歲盡間道馳至定國所。定國接敕感泣,許以迎王。


明年夏,青陽久未還,王將擇使往促,貞毓以翰林孔目周官對。都督鄭胤元曰:“吉翔晨夕在側,假他事出之外,庶有濟。”王乃令吉翔奉使祭先王及王太后陵於梧州、南寧,而遣周官詣定國。吉翔在道,微知青陽密敕事,遣人至定國營偵之。主事劉議新者,道遇吉翔,意其必預謀也,告以兩使齎敕狀。吉翔驚駭,啓報可望。可望大怒,並疑吉翔預謀,遣其將鄭國赴南寧逮之。會鐫、士瑞及李元開以王親試,極、縯、東旦及御史林鍾以久次,皆予美官。天壽及吉翔弟都督雄飛忌甚,與其黨郭璘方謀陷之。而鍾、縯、極、鐫、士瑞亦知事泄,倉皇劾吉翔、天壽表裏爲奸。王見事急,即下廷臣議罪。天壽懼,與雄飛馳貴陽,告可望。


初,青陽還至南寧,爲守將常榮所留,密遣親信劉吉告之王。王喜,改青陽給事中,諭貞毓再撰敕,鑄“屏翰親臣”金印,令吉還付青陽。至廉州,周官與青陽遇,偕至高州賜定國,定國拜受命。


而是時鄭國已械吉翔至安龍,與諸臣面質。貞毓謝不知,國怒,因挾貞毓直入王所居文華殿,迫脅王,索主謀者。王懼,不敢正言,謂必外人假敕寶爲之。國遂努目出,與天壽至朝房,械貞毓並胤元、鍾、縯、乾昌、元開、極、鐫、士瑞、東旦及太僕少卿趙賡禹,御史周允吉、朱議篸,員外郎任鬥墟,主事易士佳系私室。又入宮擒福祿、爲國而出。其黨冷孟銋、蒲纓、宋德亮、朱企鋘等迫王速具主名,王悲憤而退。翊日,國等嚴刑拷掠,獨貞毓以大臣免。衆不勝楚,大呼二祖列宗,且大罵。時日已暮,風雷忽震烈。縯厲聲曰:“今日縯等直承此獄,稍見臣子報國苦衷。”由是衆皆自承。國又問曰:“主上知否?”縯大聲曰:“未經奏明。”乃復收系,以欺君誤國盜寶矯詔爲罪,報可望。可望請王親裁,王不勝憤,下廷議。吏部侍郎張佐辰及纓、德亮、孟銋、企鋘、蔣御曦等謂國曰:“此輩盡當處死。儻留一人,將爲後患。”於是御曦執筆,佐辰擬旨,以鐫、福祿、爲國爲首罪,凌遲,餘爲從罪,斬。王以貞毓大臣,言於可望罪絞。吉翔以福祿等內侍,謂王后知情,將廢之,令主事蕭尹歷陳古廢后事。後泣訴於王,乃已。諸人就刑,神色不變,各賦詩大罵而死。其家人合瘞於安龍北關之馬場。已而青陽逮至,亦被殺,獨官走免。時順治十一年三月也。


居二載,定國竟奉前敕護王入雲南。乃贈貞毓少師、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賜祭,諡文忠,蔭子錦衣,世千戶,餘贈恤有差。已,建廟於馬場,勒碑大書“十八先生成仁處”以旌其忠。


定國既奉王居滇,即捕吉翔及其家人,令部將靳統武收系,將殺之。吉翔日媚統武,定國客詣統武,吉翔復媚之。因相與譽吉翔於定國,而微爲辨冤。定國召吉翔,吉翔入謁,即叩頭言:“王再造功,千古無兩。吉翔幸望見顏色,死且不朽,他是非,何足辨也。”定國乃大喜。吉翔因日諂定國客,令說定國薦己入內閣,遂與定國客蟠結,盡握中外權,天壽亦複用事。後從王入緬甸,天壽先死,吉翔爲緬人所殺。


高勣,字無功,紹興人。事永明王,歷官光祿少卿。馬吉翔、龐天壽構殺吳貞毓等,李定國奉王至雲南,捕吉翔將殺之。已,爲其所諛,遂免死,且薦入閣,遂得盡握中外權,而天壽亦用事。定國與劉文秀時詣二人家,定國時封晉王,文秀蜀王也。勣與御史鄔昌期患之,合疏言二人功高望重,不當往來權佞之門,恐滋奸弊,復蹈秦王故轍。疏上,二王遂不入朝。吉翔激王怒,命各杖一百五十,除名。定國客金維新走告定國曰:“勣等誠有罪,但不可有殺諫官名。”定國即偕文秀入救,乃復官。


及定國敗孫可望兵,自以爲無他患,武備盡弛。勣與郎官金簡進諫曰:“今內難雖除,外憂方大。伺我者頓刃待兩虎之斃,而我酣歌漏舟之中,熟寢爇薪之上,能旦夕安耶?二王老於兵事,胡泄泄如死。”定國訴之王前,頗激。王擬杖二臣以解之,朝士多爭不可,移時未能決。而三路敗書至,定國始逡巡引謝,二臣獲免。簡,字萬藏,勣鄉人。后王入緬甸,二人扈行,並死之。


有李如月者,東莞人,官御史。王駐安龍時,孫可望獲叛將陳邦傳父子,去其皮,傳屍至安龍。如月劾可望不請旨,擅殺勳鎮,罪同莽、操,而請加邦傳惡諡,以懲不忠。王知可望必怒,留其疏。召如月入,諭以諡本褒忠,無惡諡理。小臣妄言亂制,杖四十,除名,意將解可望。而可望大怒,遣人至王所,執如月至朝門外,抑使跪。如月向闕叩頭,大呼太祖高皇帝,極口大罵。其人遂剔其皮,斷手足及首,實草皮內紉之,懸於通衢。


又有任國璽者,官行人。順治十五年,永明王將出奔,國璽獨請死守。章下廷議,李定國等言:“行人議是。但前途尚寬,暫移蹕,捲土重來,再圖恢復,未晚也。”乃扈王入緬甸。緬俗以中秋日大會羣蠻,令黔國公沐天波偕諸酋椎髻跣足,以臣禮見。天波不得已從之,歸泣告衆曰:“我所以屈辱者,懼驚憂主上耳。否則彼將無狀,我罪益大。”國璽與禮部侍郎楊在抗疏劾之。


時龐天壽已死,李國泰代掌司禮監印,吉翔復與表裏爲奸。國璽集宋末大臣賢奸事爲一書,進之王,吉翔深恨之。王覽止一日,國泰即竊去。國璽尋進御史,疏論時事三不可解,中言禍急然眉,當思出險。吉翔不悅,即令國璽獻出險策。國璽忿然曰:“時事至此,猶抑言官使不言耶!”


時緬甸弟弒兄自立,欲盡殺文武諸臣,遣人來言曰:“蠻俗貴詛盟,請與天朝諸公飲咒水。”吉翔、國泰邀諸臣盡往。至則以兵圍之,令諸臣以次出外,出輒殺之,凡殺四十二人。國璽及在、天波、吉翔、國泰、華亭侯王維恭、綏寧伯蒲纓、都督馬雄飛、吏部侍郎鄧士廉等皆預焉。惟都督同知鄧凱以傷足不行,獲免。時順冶十八年七月也。自是由榔左右無人。至十二月,緬人遂送之出境,事具國史。


初,由榔之走緬甸也,昆明諸生薛大觀嘆息曰:“不能背城戰,君臣同死社稷,顧欲走蠻邦以苟活,不重可羞耶!”顧子之翰曰:“吾不惜七尺軀,爲天下明大義,汝其勉之!”之翰曰:“大人死忠,兒當死孝。”大觀曰:“汝有母在。”時其母適在旁,顧之翰妻曰:“彼父子能死忠孝,吾兩人獨不能死節義耶?”其侍女方抱幼子,問曰:“主人皆死,何以處我?”大觀曰:“爾能死,甚善。”於是五人偕赴城北黑龍潭死。次日,諸屍相牽浮水上,幼子在侍女懷中,兩手堅抱如故。大觀次女已適人,避兵山中,相去數十里,亦同日赴火死。


有那嵩者,沅江土官也。世爲知府。嵩嗣職,循法無過。王走緬甸,過沅江,嵩與子燾迎謁,供奉甚謹,設宴皆金銀器。宴畢,悉以獻,曰:“此行上供者少,聊以佐缺乏耳。”後李定國號召諸土司兵,嵩即起兵應之。已而城破,登樓自焚,闔家皆死,其士民亦多巷戰死。


贊曰:明自神宗而後,浸微浸滅,不可復振。揆厥所由,國是紛呶,朝端水火,寧坐視社稷之淪胥,而不能破除門戶之角立。故至桂林播越,旦夕不支,而吳、楚之樹黨相傾,猶仍南都翻案之故態也。顛覆之端,有自來矣,於當時任事諸臣何責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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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 卷一百六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