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筆談》,北宋科學家、政治家沈括(1031年—1095年)撰,是一部涉及古代中國自然科學、工藝技術及社會歷史現象的綜合性筆記體著作。據現可見的最古本元大德刻本,《夢溪筆談》一共分30卷,其中《筆談》26卷,《補筆談》3卷,《續筆談》1卷。全書有十七目,凡609條。書中的自然科學部分,總結了中國古代、特別是北宋時期科學成就。社會歷史方面,對北宋統治集團的腐朽有所暴露,對西北和北方的軍事利害、典制禮儀的演變,舊賦役制度的弊害,都有較爲詳實的記載。
世傳算茶有三說最便。三說者,皆謂見錢爲一說,犀牙、香藥爲一說,茶爲一說,深不然也。此乃三分法,其謂緣邊入納糧草,其價折爲三分,一分支見錢,一分折犀象雜貨,一分折茶爾,後又有並折鹽爲四分法,更改不一,皆非三說也。餘在三司,求得三說舊案。三說者,乃是三事:博糴爲一說,便糴爲一說,直便爲一說。其謂之“博糴”者,極邊糖草,歳入必欲足常額,每歳自三司拋數下庫務,先封椿見錢、緊便錢、緊茶鈔。“緊便錢”謂水路商旅所便處,“緊茶鈔”謂上三山場榷務。然後召人入中。“便糴”者,次邊糧草,商人先入中糧草,乃詣京師算請慢便錢、慢茶鈔及雜貨。“慢便錢”謂道路貨易非便處,“慢茶鈔”謂下三山場榷務。“直便”者,商人取便,於緣邊入納見錢,於京師請領。三說,先博糴,數足,然後聽便糴及直便。以此商人競趨爭先赴極邊博糴,故邊粟常先足,不爲諸郡分裂,糧草之價,不能翔踊,諸路稅課,亦皆盈衍,此良法也。餘在三司,方欲講求,會左遷,不果建議。
延州故豐林縣城,赫連勃勃所築,至今謂之赫連城。緊密如石,劚之皆火出。其城不甚厚,但馬面極長且密。予親使人步之,馬面皆長四丈,相去六七丈,以其馬面密,則城不須太厚,人力亦難兼也。餘曾親見攻城,若馬面長則可反射城下攻者,兼密則矢石相及,敵人至城下,則四面矢石臨之。須使敵人不能到城下,乃爲良法。今邊城雖厚,而馬面極短且疏,若敵人可到城下,則城雖厚。終爲危道。其間更多其角,謂之團敵,此尤無益。全藉倚樓角以發矢石,以覆護城腳。但使敵人備處多,則自不可存立。赫連之城,深可爲法也。
舊校書官多不恤職事,但取舊書,以墨漫一字,復注舊字於其側,以爲日課。自置編校局,只得以朱圍之,仍於卷末書校官姓名。
近歳邢、壽兩郡,各斷一獄,用法皆誤,爲刑曹所駁。壽州有人殺妻之父母昆弟數口,州司以不道,緣坐妻子。刑曹駁曰:“毆妻之父母,即是義絕,況其謀殺。不當復坐其妻。”邢州有盜殺一家,其夫婦即時死,唯一子明日乃死。其家財產戶絕法給出嫁親女。刑曹駁曰:“其家父母死時,其子尚生,財產乃子物;出嫁親女,乃出嫁姐妹,不合有分。”此二事略同,一失於生者,一失於死者。
邊城守具中有戰棚,以長木抗於女牆之上,大體類敵樓,可以離合,設之頃刻可就,以備倉卒城樓摧壞或無樓處受攻,則急張戰棚以監之。梁侯景攻臺城,爲高樓以臨城,城上亦爲樓以拒之,使壯士交槊,鬥於樓上,亦近此類。預備敵人,非倉卒可致。近歳邊臣有議,以謂既有敵樓,則戰棚悉可廢省,恐講之未熟也。
鞠真卿守潤州,民有鬥毆者,本罪之外,別令先毆者出錢以與後應者。小人靳財,兼不憤輸錢於敵人,終日紛爭,相視無敢先下手者。 曹州人趙諫嘗爲小官,以罪廢,唯以錄人陰事控制閭里,無敢迕其意者。人畏之甚於寇盜,官司亦爲其羈紲,俯仰取容而已。兵部員外郎謝濤知曹州,盡得其兇跡,逮繫有司,具前後巨蟪狀秦列,章下御史府按治。奸贓狼籍,遂論棄市,曹人皆相賀。因此有“告不幹已事法”著於敕律。
驛傳舊有三等,日步遞、馬遞、急腳遞。急腳遞最遽,日行四百里,唯軍興則用之,熙寧中,又有金字牌急腳遞,如古之羽檄也。以木牌朱漆黃金字,光明眩目,過如飛電,望之者無不避路,日行五百餘時。有軍前機速處分,則自御前發下,三省、樞密院莫得與也。
皇祐二年,吳中大飢,殍殣枕路,是時範文正領浙西,發粟及募民存餉,爲術甚備,吳人喜競渡,好爲佛事。希文乃縱民競渡,太守日出宴於湖上,自春至夏,居民空巷出遊。又召諸佛寺主首,諭之曰:“飢歳工價至賤,可以大興土木之役。”於是諸寺工作鼎興。又新敖倉吏舍,日役千夫。監司奏劾杭州不卹荒政,嬉遊不節,及公私興造,傷耗民力,文正乃自條敘所以宴遊及興造,皆欲以發有餘之財,以惠貧者。貿易飲食、工技服力之人,仰食於公私者,日無慮數萬人。荒政之施,莫此爲大。是歳,兩浙唯杭州晏然,民不流徙,皆文正之惠也。歳飢發司農之粟,募民興利,近歳遂著爲令。既已恤飢,因之以成就民利,此先王之美澤也。
慶曆中,河決北都商胡,久之未塞,三司度支副使郭申錫親住董作。凡塞河決垂合,中間一埽,謂之“合龍門”,功全在此。是時屢塞不合。時合楷門埽長六十步。有水工高超者獻議,以謂埽身太長,人力不能壓,埽不至水底,礦河流不斷,而繩纜多絕。今當以六十步爲三節,每節埽長二十步,中間以索連屬之,先下第一節,待其至底空壓第二、第三。舊工爭之,以爲不可,雲:“二十步埽,不能斷漏。徒用三節,所費當倍,而決不塞。”超謂之曰:“第一埽水信未斷,然勢必殺半。壓第二埽,止用半力,水縱未斷,不過小漏耳。第三節乃平地施工,足以盡人力。處置三節既定,即上兩節自爲濁泥所淤,不煩人功。”申錫主前議,不聽超說。是時賈魏分帥北門,獨以超之言爲然,陰遣數千人於下流收漉流埽。既定而埽果流,而河決愈甚,申錫坐謫。卒用超計,商胡方定。
鹽之品至多,前史所載,夷狄間自有十餘種;中國所出,亦不減數十種。今公私能行者四種:一者“末鹽,”海鹽也,河北、京、東、淮南、兩浙、江南東西、荊湖南北、福建、廣南東西十一路食之。其次“顆鹽”,解州鹽澤及晉、絳、潞、澤所出,京幾、南京、京西、陝西、河東、褒、劍等處食之。又次“井鹽”,鑿井取之,蓋、梓、利、夔四路食之。又次“崖鹽”,生於土崖之間,階、成、鳳等州食之。唯陝西路顆鹽有定課,歳爲錢二百三十萬緡;自餘盈虛不常,大約歳入二千餘萬緡。唯末鹽歳自抄三百萬,供河北邊糴;其他皆給本處經費而已。緣邊糴買仰給於度支者,河北則海、末鹽,河東、陝西則顆鹽及蜀茶爲多。運鹽之法,凡行百里,陸運斤四錢,船運斤一錢,以此爲率。
太常博士李處厚知廬州慎縣,嘗有毆人死者,處厚往驗傷,以糟灰湯之類薄之,者無傷跡,有一老父求見曰:“邑之老書史也。知驗傷不見其跡,此易辨也。以新赤油繖日中覆之,以水沃其屍,其跡必見。”處厚如其言,傷跡宛然。自此江,淮之間官司往往用此法。
陝西顆鹽,舊法官自搬運,置務拘賣。兵部員外郎範祥始爲鈔法,令商人就邊郡入錢四貫八百售一鈔,至解池請鹽二百斤,任其私賣,得錢以實塞下,省數十郡搬運之勞。異日輦車牛驢以鹽役死者,歳以萬計,冒禁抵罪者,不可勝數;至此悉免。行之既久,鹽價時有低昂,又於京師置都鹽院,陝西轉運司自遣官主之。京師食鹽,斤不足三十五錢,則斂而不發,以長鹽價;過四十,則大發庫鹽,以壓商利。使鹽價有常,而鈔法有定數。行之數十年,至今以爲利也。
河北鹽法,太祖皇帝嘗降墨敕,聽民間賈販,唯收稅錢,不許官榷。其後有司屢請閉固,仁宗皇帝又有批詔雲:“朕終不使河北百姓常食貴鹽。”獻議者悉罷遺之。河北父老,皆掌中掬灰,藉火焚香,望闕歡呼稱謝。熙寧中,復有獻謀者。餘時在三司,求訪兩朝墨敕不獲,然人人能誦其言,議亦竟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