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筆談》,北宋科學家、政治家沈括(1031年—1095年)撰,是一部涉及古代中國自然科學、工藝技術及社會歷史現象的綜合性筆記體著作。據現可見的最古本元大德刻本,《夢溪筆談》一共分30卷,其中《筆談》26卷,《補筆談》3卷,《續筆談》1卷。全書有十七目,凡609條。書中的自然科學部分,總結了中國古代、特別是北宋時期科學成就。社會歷史方面,對北宋統治集團的腐朽有所暴露,對西北和北方的軍事利害、典制禮儀的演變,舊賦役制度的弊害,都有較爲詳實的記載。
禮書所載黃彝,乃畫人目爲飾,謂之“黃目”。餘遊關中,得古銅黃彝,殊不然。其刻畫甚繁,大體似繆篆,又如闌盾間所畫回波曲水之文。中間有二目,如大彈丸,突起。煌煌,所謂黃目也。視其文,彷彿有牙角口吻之象。或說黃目乃自是一物。又餘昔年在姑熟王敦城下土中得一銅鉦,刻其底日“諸葛士全茖茖鳴鉦。”茖即古落字也,此部落之落。士全,部將名耳。鉦中間鑄一物,有角,羊頭;其身亦如篆文,如今時術土所畫符。傍有兩字,乃大篆“飛廉”字,篆文亦古怪;則鉦間所圖,蓋飛廉也。飛廉,神獸之名。淮南轉運使韓持正也有一鉦。所圖飛廉及篆字,與此亦同。以此驗之,則黃目疑亦是一物。飛廉之類,其形狀如字非字,如畫非畫,恐古人別有深理。大底先王之器,皆不苟爲。昔夏後鑄鼎以知神奸,殆亦此類。恨未能深究其理,必有所謂。或日:“《禮圖》樽彝,皆以木爲之,未聞用銅者。”此亦未可質,如今人得古銅樽者極多,安得言無?如《禮圖》“甕以瓦爲之”,《左傳》卻有謠甕;律以竹爲之,晉時舜祠下乃發得玉律。此亦無常法。如蒲穀壁,《禮圖》悉作草稼之象,今世人發古冢得蒲璧,乃刻文蓬蓬如蒲花敷時;彀壁如粟粒耳。則《禮圖》亦未可爲據。
唐人詩多有言吳鉤者。吳鉤,刀名也,刃彎。今南蠻用之,謂之葛黨刀。
古法以牛革爲矢服,臥則以爲枕。取其中虛,附地枕之,數裏內有人馬聲,則皆聞之。蓋虛能納聲也。
熙寧中,李定獻偏架弩,似弓而施榦鐙。以鐙距地而張之,射三百步,能洞重扎,謂之“神臂弓”,最爲利器,李定本黨項羌酋,自投歸朝廷,官至防團而死,諸子皆以驍勇雄於西邊。
古劍有沈盧、魚腸之名,沈音湛。沈盧謂其湛湛然黑色也。古人以劑鋼爲刃,柔鐵不莖榦;不爾則多斷折。劍之鋼者,刃多毀缺,巨闕是也。故不可純用劑鋼。魚腸即今蟠鋼劍也,又謂之鬆文。取諸魚燔熟,褫去脅,視見其腸,正如今之蟠鋼劍文也。
濟州金鄉縣發一古冢,乃漢大司徒朱鮪墓,石壁刻人物、祭器、樂架之類。人之衣冠多品,有如今之襆頭者,巾額皆方,悉如今制,但無腳耳。婦人亦有如今之垂肩冠者,如近年所服角冠,兩翼抱面,下垂及肩,略無小異。人情不相遠,千餘年前冠服已嘗如此。其祭器亦有類今之食器者。
古人鑄鑑,鑑大則平,鑑小則凸。凡鑑窪則照人而大,凸則照人面小。小鑑不能全視人面,故令微凸,收人面令小,則鑑雖小而能全納人面,仍復量鑑之小大,增損高下,常令人面與鑑大小相若。此工之巧智,後人不能造。比得古鑑,皆刮磨令平,此師曠所以傷知音也。
熙寧中,嘗發地得大錢三十餘千文,皆“順天”“得一”。當時在庭皆疑古無“得一”年號,莫知何代物。餘按《唐書》,史思明僭號鑄“順天”“得一”錢。“順天”其僞年號,“得一”特以名鑄錢耳,非年號也。
世有透光鑑,鑑背有銘文,凡二十字,字極古,莫能讀。以鑑承日光,則背文及二十字,皆透在屋壁上,了了分明。人有原其理,以謂鑄時薄處先冷,唯背文上差厚,後冷而銅縮多。文雖在背,而鑑面隱然有跡,所以於光中現。餘觀之,理誠如是。然餘家有三鑑,又見他家所藏,皆是一樣,文畫銘字無纖異者,形制甚古。唯此一樣光透,其他鑑雖至薄者皆莫能透。意古人別自有術。
餘頃年在海州,人家穿地得一弩機,其望山甚長,望山之側爲小矩,如尺之有分寸。原其意,以目注鏃端,以望山之度擬之,準其高下,正用算家勾股法也。《太甲》曰:“往省括於度則釋。”疑此乃度也。漢陳王寵善弩射,十發十中,中皆同處,其法以“天覆地載,參連爲奇,三微三小。三微爲經,三小爲緯,要在機牙。”其言隱晦難曉。大意天覆地載,前後手勢耳;參連爲奇,謂以度視鏃,以鏃視的,參連如衡,此正是勾股度高深之術也;三經、三緯,則設之於堋,以志其高下左右耳。餘嘗設三經、三緯,以鏃注之發矢,亦十得七八。設度於機,定加密矣。
青堂羌善鍛甲,鐵色青黑,瑩徹可鑑筆發,以麝皮爲絤旅之,柔薄而韌。鎮戎軍有一鐵甲,匵藏之,相傳以爲寶器。韓魏公帥涇、原,曾取試之。去之五十步,強弩射之,不能入。嘗有一矢貫扎,乃是中其鑽空;爲鑽空所刮,鐵皆反捲,其堅如此。凡鍛甲之法,其始甚厚,不用火,冷鍛之,比元厚三分減二乃成。其未留頭許不鍛,隱然如瘊子。欲以驗未鍛時厚薄。如浚河留土筍也。謂之“瘊子甲”。今人多於甲札之背隱起,僞爲瘊子,雖置瘊子,但無非精鋼,或以火鍛爲之,皆無補於用,徒爲外飾而已。
朝士黃秉少居長安,遊驪山,值道士理故宮石渠,石下得折玉釵,刻爲鳳首,已皆破缺,然製作精巧,後人不能爲也。鄭嵎《津陽門》詩云:“破簪碎細不足拾,金溝淺溜和纓緌。”非虛語也。餘又嘗過金陵,人有發六朝陵寢,得古物甚多。餘曾見一玉臂釵,兩頭施轉關,可以屈伸,合之令圓,僅於無縫,爲九龍繞之,功侔鬼神。世多謂前古民醇,工作率多滷拙,是大不然。古物至巧,正由民醇故也。民醇,工不苟。後世風俗雖侈,而工之致力不及古人,故物多不精。
今人地中得古印章,多是軍中官。古之佩章,罷免遷死皆上印綬;得以印綬葬者極稀。土中所得,多是沒於行陣者。
大駕玉輅,唐高宗時造,至今進御。自唐至今,凡三至泰山登封。其他巡幸,莫記其數。至今完壯,乘之安若山嶽,以措杯水其上而不搖。慶曆中,嘗別造玉輅,極天下良工爲之,乘之動搖不安,竟廢不用。元豐中,復造一輅,尤極工巧,未經進御,方陳於大庭,車屋適壞,遂壓而碎,只用唐輅。其穩利堅久,歷世不能窺其法。世傳有神物護之,若行諸輅之後,則隱然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