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筆談》,北宋科學家、政治家沈括(1031年—1095年)撰,是一部涉及古代中國自然科學、工藝技術及社會歷史現象的綜合性筆記體著作。據現可見的最古本元大德刻本,《夢溪筆談》一共分30卷,其中《筆談》26卷,《補筆談》3卷,《續筆談》1卷。全書有十七目,凡609條。書中的自然科學部分,總結了中國古代、特別是北宋時期科學成就。社會歷史方面,對北宋統治集團的腐朽有所暴露,對西北和北方的軍事利害、典制禮儀的演變,舊賦役制度的弊害,都有較爲詳實的記載。
景德中,河北用兵,車駕欲幸澶淵,中外之論不一,獨寇忠愍贊成上意。乘輿方渡河,虜騎充斥,至於城下,人情恟恟。上使人微覘準所爲,而準方酣寢於中書,鼻息如雷。人以其一時鎮物,比之謝安。
許懷德爲殿帥。嘗有一舉人,因懷德乳姥求爲門客,懷德許之。舉子曳襴拜於庭下,懷德據座受之。人謂懷德武人,不知事體,密謂之曰:“舉人無沒階之禮,宜少降接也。”懷德應之曰:“我得打乳姥關節秀才,只消如此待之!”
鄭毅夫自負時名,國子監以第五人選,意甚不平。謝主司啓詞,有“李廣事業,自謂無雙;杜牧文章,止得第五”之句。又云:“騏驥已老,甘弩馬以先之;臣鰲不靈,因頑石之在上。”主司深銜之。他日廷策,主司復爲考官,必欲黜落,以報其不遜。有試業似獬者,枉遭斥逐;既而發考卷,則獬乃第一人及第。
又嘉祐中,士人劉幾,累爲國學第一人。驟爲怪嶮之語,學者翕然效之,遂成風俗。歐陽公深惡之。會公主文,決意痛懲,凡爲新文者一切棄黜。時體爲之一變,歐陽之功也,有一舉人論曰:“天地軋,萬物茁,聖人發。”公曰:“此必劉幾也。”戲續之曰:“秀才刺,試官刷。”乃以大硃筆橫抹之,自首至尾,謂之“紅勒帛”,判大紕繆字榜之。即而果幾也。復數年,公爲御試考官,而幾在庭。公曰:“除惡務本,今必痛斥輕薄子,以除文章之害。”有一士人論曰:“主上收精藏明於冕旒之下。”公曰:“吾已得劉幾矣。”既黜,乃吳人蕭稷也,是時試《堯舜性仁賦》,有曰:“故得靜而延年,獨高五帝之壽;動而有勇,形爲四罪之誅。”公大稱賞,擢爲第一人,及唱名,乃劉煇。人有識之者曰:“此劉幾也,易名矣。”公愕然久之。因欲成就其名,小賦有“內積安行之德,蓋稟於天”,公以謂“積”近於學,改爲“蘊”,人莫不以公爲知言。
王文正太尉局量寬厚,未嘗見其怒。飲食有不精潔者,但不食而已。家人慾試其量,以少埃墨投羹中,公唯啖飯而已。問其何以不食羹?曰:“我偶不喜肉。”一日又墨其飯,公視之曰:“吾今日不喜飯,可具粥。”其子弟愬於公曰:“庖肉爲饔人所私,食肉不飽,乞治之。”公曰:“汝輩人料肉幾何?”日:“一斤,今但得半斤食,其半爲饔人所廋。”公曰:“盡一斤可得飽乎?”曰:“盡一斤固當飽。”曰:“此後人料一斤半可也。”其不發人過皆類此。嘗宅門壞,主者徹屋新之。暫於廊廡下啓一門以出入。公至側門,門低,據鞍俯伏而過,都不問。門畢,復行正門,亦不問。有控馬卒,歳滿辭公,公問:“汝控馬幾時?”曰:“五年矣。”公曰:“吾不省有汝。”既去,復呼回曰:“汝乃某人乎?”於是厚贈之。乃是逐日控馬,但見背,未嘗視其面;因去見其背,方省也。
李士衡爲館職,使高麗,一武人爲副。高麗禮幣贈遺之物,士衡皆不關意。一切委於副使。時船底疏漏,副使者以士衡所得縑帛藉船底,然後實已物,以避漏溼。至海中,遇大風,船欲傾覆,舟人大恐,請盡棄所載,不爾,船重必難免。副使倉惶,悉取船中之物投之海中,更不暇揀擇。約投及半,風息船定。既而點檢所投,皆副使之物。士衡所得在船底。一無所失。
舊制:天下貢舉人到闕。悉皆入對,數不下三千人,謂之羣見。遠方士皆未知朝廷儀範,班列紛錯,有司不能繩勒。見之日,先設禁圍於著位之前,舉人皆拜于禁圍之外,蓋欲限其前列也。至有更相抱持,以望黼座者。有司患之,近歳遂止令解頭入見,然尚不減數百人。嘉祐中。餘忝在解頭,別爲一班,最在前列。目見班中唯從前一兩行稍應拜起之節,自餘亦終不成班綴而罷,每爲閤門之累。常言殿庭中班列不可整齊者,唯有三色,謂舉人、蕃人、駱駝。
孫之翰,人嘗與一硯,直三十千。孫曰:“硯有何異,而如此之價也?”客曰:“硯以石潤爲貴,此石呵之則水流。”孫曰:“一日呵得一擔水,才直三錢,買此何用?”竟不受。
王荊公病喘,藥用紫團山人蔘,不可得。時薛師政自河東還,適有之,贈公數兩,不受。人有勸公曰:“公之疾非此藥不可治,疾可憂,藥不足辭。”公曰:“平生無紫團參,亦活到今日。”竟不受。公面黧黑,門人憂之,以問醫。醫曰:“此垢汗,非疾也。”進澡豆令公頮面。公曰:“天生黑於予,澡豆其如予何!”
王子野生平不茹葷腥,居之甚安。
淮南孔旻,隱居篤行,終身不仕,美節甚高。嘗有竊其園中竹,旻愍其涉水冰寒,爲架一小橋渡之。推此則其愛人可知。然餘聞之,莊子妻死,鼓盆而歌。妻死而不輟鼓可也,爲其死而鼓之,則不若不鼓之愈也。猶邴原耕而得金,擲之牆外,不若管寧不視之愈也。
郭進有材略,累有戰功。嘗刺邢州,今邢州城乃進所築,其厚六丈,至今堅完;鎧仗精巧,以至封貯亦有法度。進於城北治第,既成,聚族人賓客落之,下至土木之工皆與。乃設諸工之席於東廡,羣子之席於西廡。人或曰:“諸子安可與工徒齒?”進指諸工日:“此造宅者。”指諸子曰:“此賣宅者,固宜坐造宅者下也。”進死,未幾果爲他人所有。今資政殿學土陳彥升宅,乃進舊第東南一隅也。
真宗皇帝時,向文簡拜右僕射,麻下日,李昌武爲翰林學士,當對。上謂之曰:“朕自即位以來,未嘗除僕射,今日以命敏中,此殊命也,敏中應甚喜。”對曰:“臣今自早候對,亦未知宣麻,不知敏中何如?”上曰:“敏中門下,今日賀客必多。卿往觀之,明日卻對來,勿言朕意也。”昌武候丞相歸,乃往見。丞相謝客,門闌,俏然已無一人。昌武與向親,徑入見之。徐賀曰:“今日聞降麻,士大夫莫不歡慰,朝野相慶。”公但唯唯。又曰:“自上即位,未嘗除端揆。此非常之命,自非勳德隆重,眷倚殊越,何以至此?”公復唯唯,終未測其意,又歷陳前世爲僕射者勳勞德業之盛,禮命之重,公亦唯唯,卒無一言。既退,復使人至庖廚中,問“今日有無親戚賓客、飲食宴會?”亦寂無一人,明日再對,上問:“昨日見敏中否?”對曰:“見之。”“敏中之意何如?”乃具以所見對。上笑日:“向敏中大耐官職。”向文簡拜僕射年月,未曾考於國史,熙寧中,因見中書題名記:天禧元年八月,敏中加右僕射。然密院題名記:天禧元年二月,王欽若加僕射。
晏元獻公爲童子時,張文節薦之於朝廷,召至闕下。適值御試進士,便令公就試。公一見試題,曰:“臣十日前已作此賦,有賦草尚在,乞別命題。”上極愛其不隱。及爲館職時,天下無事,許臣寮擇勝燕飲。當時侍從文館士大夫爲燕集,以至市樓酒肆,往往皆供帳爲遊息之地。公是時貧甚,不能出,獨家居,與昆弟講習。一日選東宮官,忽自中批除晏殊。執政莫諭所因,次日進覆,上諭之曰:“近聞館閣臣寮,無不嬉遊燕賞,彌日繼夕。唯殊杜門,與兄弟讀書。如此謹厚,正可爲東宮官。”公既受命,得對,上面諭除授之意,公語言質野,則曰:“臣非不樂燕遊者,直以貧,無可爲之。臣若有錢,亦須往,但無錢不能出耳。”上益嘉其誠實,知事君體,眷注日深。仁宗朝,卒至大用。
石曼卿喜豪飲,與布衣劉潛爲友。嘗通判海州,劉潛來訪之,曼卿迎之於石闥堰,與潛劇飲。中夜酒欲竭,顧船中有醋鬥餘,乃傾入酒中並飲之。至明日,酒醋俱盡。每與客痛飲,露發跣足,着械而坐。謂之“囚飲”。飲於木杪,謂之“巢飲”。以束之,引首出飲,復就束,謂之“鱉飲”。其狂縱大率如此。廨後爲一庵,常臥其間,名之日“捫蝨庵”。未嘗一日不醉。仁宗愛其才,嘗對輔臣言,欲其戒酒,延年聞之。因不飲,遂成疾而卒。
朝士劉廷式,本田家。鄰舍翁甚貧,有一女,約與廷式爲婚。後契闊數年,廷式讀書登科,歸鄉閭。訪鄰翁,而翁已死;女因病雙瞽,家極困餓。廷式使人申前好,而女子之家辭以疾,仍以傭耕,不敢姻士大夫。廷式堅不可,“與翁有約,豈可以翁死子疾而背之?”卒與成婚。閨門極雍睦,其妻相攜而後能行,凡生數子。廷式嘗坐小譴,監司欲逐之,嘉其有美行,遂爲之闊略。其後廷式管幹江州太平宮而妻死,哭之極哀。蘇子瞻愛其義,爲文以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