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長篇小說,清代吳敬梓作。五十六回。成書於1749年(乾隆十四年)或稍前,先以抄本傳世,初刻於1803年(嘉慶八年)。以寫實主義描繪各類人士對於“功名富貴”的不同表現,一方面真實的揭示人性被腐蝕的過程和原因,從而對當時吏治的腐敗、科舉的弊端禮教的虛僞等進行了深刻的批判和嘲諷;一方面熱情地歌頌了少數人物以堅持自我的方式所作的對於人性的守護,從而寄寓了作者的理想。該書代表着中國古代諷刺小說的高峯,它開創了以小說直接評價現實生活的範例。
議禮樂名流訪友 備弓旌天子招賢
話說杜少卿別了遲衡山出來,問小廝道:“那差人他說甚麼?”小廝道:“他說少爺的文書已經到了,李大老爺吩咐縣裏鄧老爺請少爺到京裏去做官。鄧老爺現住在承恩寺。差人說,請少爺在家裏,鄧老爺自己上門來請。”杜少卿道:“既如此說,我不走前門家去了。你快叫一隻船,我從河房欄杆上上去。”當下小廝在下浮橋僱了一隻涼篷,杜少卿坐了來家。忙取一件舊衣服,一頂舊帽子,穿戴起來,拿手帕包了頭,睡在牀上,叫小廝:“你向那差人說,我得了暴病,請鄧老爺不用來,我病好了,慢慢來謝鄧老爺。”小廝打發差人去了。娘子笑道:“朝廷叫你去做官,你爲甚麼妝病不去?”杜少卿道:“你好呆!放着南京這樣好頑的所在,留着我在家,春天秋天,同你出去看花喫酒,好不快活。爲甚麼要送我到京裏去?假使連你也帶往京裏,京裏又冷,你身子又弱,一陣風吹得凍死了,也不好。還是不去的妥當。”小廝進來說:“鄧老爺來了,坐在河房裏,定要會少爺。”杜少卿叫兩個小廝攙扶着,做個十分有病的模樣,路也走不全,出來拜謝知縣;拜在地下,就不得起來。知縣慌忙扶了起來,坐下就道:“朝廷大典,李大人端要借光,不想先生病得狼狽至此。不知幾時可以勉強就道?”杜少卿道:“治晚不幸大病,生死難保,這事斷不能了。總求老父臺代我懇辭。”袖子裏取出一張呈子來遞與知縣。知縣看這般光景,不好久坐,說道:“弟且別了先生,恐怕勞神。這事,弟也只得備文書詳覆上去,看大人意思何如。”杜少卿道:“極蒙臺愛,恕治晚不能躬送了。”知縣作別上轎而去,隨即備了文書,說:“杜生委系患病,不能就道。”申詳了李大人。恰好李大人也調了福建巡撫,這事就罷了。杜少卿聽見李大人已去,心裏歡喜道:“好了!我做秀才,有了這一場結局。將來鄉試也不應,科、歲也不考,逍遙自在,做些自己的事罷!”
杜少卿因託病辭了知縣,在家有許多時不曾出來。這日,鼓樓街薛鄉紳家請酒,杜少卿辭了不到。遲衡山先到了。那日在座的客是馬純上、蘧駪夫、季葦蕭。都在那裏坐定,又到了兩位客:一個是揚州蕭柏泉,名樹滋;一個是採石餘夔,字和聲。是兩個少年名士。這兩人,面如傅粉,脣若塗朱;舉止風流,芳蘭竟體。這兩個名士獨有兩個綽號:一個叫“餘美人”,一個叫“蕭姑娘”。兩位會了衆人,作揖坐下。薛鄉紳道:“今日奉邀諸位先生小坐,淮清橋有一個姓錢的朋友,我約他來陪諸位頑頑,他偏生的今日有事,不得到。”季葦蕭道:“老伯,可是那做正生的錢麻子?”薛鄉紳道:“是。”遲衡山道:“老先生同士大夫宴會,那梨園中人也可以許他一席同坐的麼?”薛鄉紳道:“此風也久了。弟今日請的有高老先生,那高老先生最喜此人談吐,所以約他。”遲衡山道:“是那位高老先生?”季葦蕭道:“是六合的現任翰林院侍讀。”
說着,門上人進來稟道:“高大老爺到了。”薛鄉紳迎了出去。高老先生紗帽蟒衣,進來與衆人作揖,首席坐下;認得季葦蕭,說道:“季年兄,前日枉顧,有失迎迓。承惠佳作,尚不曾捧讀。”便問:“這兩位少年先生尊姓?”餘美人、蕭姑娘,各道了姓名。又問馬、蘧二人。馬純上道:“書坊裏選《歷科程墨持運》的便是晚生兩個。”餘美人道:“這位蘧先生是南昌太守公孫。先父曾在南昌做府學,蘧先生和晚生也是世弟兄。”問完了,才問到遲先生。遲衡山道:“賤姓遲,字衡山。”季葦蕭道:“遲先生有制禮作樂之才,乃是南邦名宿。”高老先生聽罷,不言語了。喫過了三遍茶,換去大衣服,請在書房裏坐。這高老先生雖是一個前輩,卻全不做身分,最好頑耍,同衆位說說笑笑,並無顧忌;才進書房,就問道:“錢朋友怎麼不見?”薛鄉紳道:“他今日回了不得來。”高老先生道:“沒趣!沒趣!今日滿座欠雅矣!”薛鄉紳擺上兩席,奉席坐下。席間談到浙江這許多名士,以及西湖上的風景,婁氏弟兄兩個許多結交賓客的故事。餘美人道:“這些事我還不愛,我只愛駪夫家的雙紅姐,說着還齒頰生香。”季葦蕭道:“怪不得,你是個美人,所以就愛美人了。”蕭柏泉道:“小弟生平最喜修補紗帽,可惜魯編修公不曾會着。聽見他那言論丰采,倒底是個正經人;若會着,我少不得着實請教他。可惜已去世了。”蘧駪夫道:“我婁家表叔那番豪舉,而今再不可得了!”季葦蕭道:“駪兄,這是甚麼話?我們天長杜氏弟兄,只怕更勝於令表叔的豪舉!”遲衡山道:“兩位中是少卿更好。”高老先生道:“諸位才說的,可就是贛州太守的乃郎?”遲衡山道:“正是老先生也相與?”高老先生道:“我們天長、六合,是接壤之地,我怎麼不知道,諸公莫怪學生說,這少卿是他杜家第一個敗類!他家祖上幾十代行醫,廣積陰德,家裏也掙了許多田產。到了他家殿元公,發達了去,雖做了幾十年官,卻不會尋一個錢來家。到他父親,還有本事中個進士,做一任太守,──已經是個呆子了:做官的時候,全不曉得敬重上司,只是一味希圖着百姓說好;又逐日講那些‘敦孝弟,勸農桑’的呆話。這些話是教養題目文章裏的詞藻,他竟拿着當了真,惹的上司不喜歡,把個官弄掉了!他這兒子就更胡說,混穿混喫,和尚、道士、工匠、花子,都拉着相與,卻不肯相與一個正經人!不到十年內,把六七萬銀子弄的精光。天長縣站不住,搬在南京城裏,日日攜着乃眷上酒館喫酒,手裏拿着一個銅盞子,就像討飯的一般!不想他家竟出了這樣子弟!
學生在家裏,往常教子侄們讀書,就以他爲戒。每人讀書的桌子上寫一紙條貼着,上面寫道:‘不可學天長杜儀!’”遲衡山聽罷,紅了臉道:“近日朝廷徵辟他,他都不就。”高老先生冷笑道:“先生,你這話又錯了。他果然肚裏通,就該中了去!”又笑道:“徵辟難道算得正途出身麼?”蕭柏泉道:“老先生說的是。”向衆人道:“我們後生晚輩,都該以老先生之言爲法。”當下又吃了一會酒,話了些閒話。席散,高老先生坐轎先去了。衆位一路走,遲衡山道:“方纔高老先生這些話,分明是罵少卿,不想倒替少卿添了許多身分。衆位先生,少卿是自古及今難得的一個奇人!”馬二先生道:“方纔這些話,也有幾句說的是。”季葦蕭道:“總不必管他。他河房裏有趣,我們幾個人,明日一齊到他家,叫他買酒給我們喫!”餘和聲道:“我們兩個人也去拜他。”當下約定了。
次日,杜少卿纔起來,坐在河房裏,鄰居金東崖拿了自己做的一本《四書講章》來請教,擺桌子在河房裏看。看了十幾條,落後金東崖指着一條問道:“先生,你說這‘羊棗’是甚麼?羊棗,即羊腎也。俗語說:‘只顧羊卵子,不顧羊性命。’所以曾子不喫。”杜少卿笑道:“古人解經,也有穿鑿的,先生這話就太不倫了。”正說着,遲衡山、馬純上、蘧駪夫、蕭柏泉、季葦蕭、餘和聲,一齊走了進來,作揖坐下。杜少卿道:“小弟許久不曾出門,有疏諸位先生的教,今何幸羣賢畢至!”便問:“二位先生貴姓?”餘、蕭二人各道了姓名。杜少卿道:“蘭江怎的不見?”蘧駪夫道:“他又在三山街開了個頭巾店做生意。”小廝奉出茶來。季葦蕭道:“不是喫茶的事,我們今日要酒。”杜少卿道:“這個自然,且閒談着。”遲衡山道:“前日承見賜《詩說》,極其佩服;但吾兄說詩大旨,可好請教一二?”蕭柏泉道:“先生說的可單是擬題?”馬二先生道:“想是在《永樂大全》上說下來的。”遲衡山道:“我們且聽少卿說。”
杜少卿道:“朱文公解經,自立一說,也是要後人與諸儒參看。而今丟了諸儒,只依朱注,這是後人固陋,與朱子不相干。小弟遍覽諸儒之說,也有一二私見請教。即如《凱風》一篇,說七子之母想再嫁,我心裏不安。古人二十而嫁,養到第七個兒子,又長大了,那母親也該有五十多歲,那有想嫁之禮!所謂‘不安其室’者,不過因衣服飲食不稱心,在家吵鬧,七子所以自認不是。這話前人不曾說過。”遲衡山點頭道:“有理。”杜少卿道:“女曰雞鳴一篇,先生們說他怎麼樣好?”馬二先生道:“這是《鄭風》,只是說他不淫,還有甚麼別的說?”遲衡山道:“便是,也還不能得其深味。”杜少卿道:“非也。但凡士君子橫了一個做官的念頭在心裏,便先要驕傲妻子。妻子想做夫人,想不到手,便事事不遂心,吵鬧起來。你看這夫婦兩個,絕無一點心想到功名富貴上去,彈琴飲酒,知命樂天。這便是三代以上修身齊家之君子。這個前人也不曾說過。”蘧駪夫道:“這一說果然妙了!”杜少卿道:“據小弟看來,《溱洧》之詩,也只是夫婦同遊,並非淫亂。”季葦蕭道:“怪道前日老哥同老嫂在姚園大樂!這就是你彈琴飲酒,采蘭贈芍的風流了!”衆人一齊大笑。遲衡山道:“少卿妙論,令我聞之如飲醍醐。”餘和聲道:“那邊醍醐來了!”衆人看時,見是小廝捧出酒來。
當下擺齊酒餚,八位坐下小飲。季葦蕭多吃了幾杯,醉了,說道:“少卿兄,你真是絕世風流。據我說,鎮日同一個三十多歲的老嫂子看花飲酒,也覺得掃興。據你的才名,又住在這樣的好地方,何不
娶一個標緻如君,又有才情的,才子佳人,及時行樂?”杜少卿道:“葦兄,豈不聞晏子云:‘今雖老而醜,我固及見其姣且好也。’況且娶妾的事,小弟覺得最傷天理。天下不過是這些人,一個人佔了幾個婦人,天下必有幾個無妻之客。小弟爲朝廷立法:人生須四十無子,方許娶一妾;此妾如不生子,便遣別嫁。是這等樣,天下無妻子的人或者也少幾個。也是培補元氣之一端。”蕭柏泉道:“先生說得好一篇風流經濟!”遲衡山嘆嘆息道:“宰相若肯如此用心,天下可立致太平!”當下喫完了酒,衆人歡笑,一同辭別去了。 過了幾日,遲衡山獨自走來,杜少卿會着。遲衡山道:“那泰伯祠的事,已有個規模了。將來行的禮樂,我草了一個底稿在此,來和你商議,替我斟酌起來。”杜少卿接過底稿看了,道:“這事還須尋一個人斟酌。”遲衡山道:“你說尋那個?”杜少卿道:“莊紹光先生。”遲衡山道:“他前日浙江回來了。”杜少卿道:“我正要去。我和你而今同去看他。”當下兩人坐了一隻涼篷船,到了北門橋,上了岸,見一所朝南的門面房子。遲衡山道:“這便是他家了。”兩人走進大門,門上的人進去稟了主人,那主人走了出來。這人姓莊名尚志,字紹光,是南京累代的讀書人家。這莊紹光十一二歲就會做一篇七千字的賦,天下皆聞。此時已將及四十歲,名滿一時。他卻閉戶著書,不肯妄交一人。這日聽見是這兩個人來,方纔出來相會。只見頭戴方巾,身穿寶藍夾紗直裰,三綹髭鬚,黃白麪皮,出來恭恭敬敬同二位作揖坐下。莊紹光道:“少卿兄,相別數載,卻喜卜居秦淮,爲三山二水生色。前日又多了皖江這一番纏繞,你卻也辭的爽快!”杜少卿道:“前番正要來相會,恰遇故友之喪,只得去了幾時;回來時,先生已浙江去了。”莊紹光道:“衡山兄常在家裏,怎麼也不常會?”遲衡山道:“小弟爲泰伯祠的事,奔走了許多日子;今已略有規模,把所訂要行的禮樂送來請教。”袖裏拿出一個本子來遞了過去。莊紹光接過,從頭細細看了,說道:“這千秋大事,小弟自當贊助效勞。但今有一事,又要出門幾時,多則三月,少則兩月便回。那時我們細細考訂。”遲衡山道:“又要到那裏去?”莊紹光道:“就是浙撫徐穆軒先生,今升少宗伯,他把賤名薦了,奉旨要見,只得去走一遭。”遲衡山道:“這是不得就回來的。”莊紹光道:“先生放心,小弟就回來的,不得誤了泰伯祠的大祭。”杜少卿道:“這祭祀的事,少了先生不可,專候早回。”遲衡山叫將邸抄借出來看。小廝取了出來,兩人同看。上寫道:
“禮部侍郎徐,爲薦舉賢才事:奉聖旨,莊尚志着來京引見。欽此。”
兩人看了,說道:“我們且別,候入都之日,再來奉送。”莊紹光道:“相晤不遠,不勞相送。”說罷出來,兩人去了。
莊紹光晚間置酒與娘子作別。娘子道:“你往常不肯出去,今日怎的聞命就行?”莊紹光道:“我們與山林隱逸不同;既然奉旨召我,君臣之禮是傲不得的。你但放心,我就回來,斷不爲老萊子之妻所笑。”次日,應天府的地方官都到門來催迫。莊紹光悄悄叫了一乘小轎,帶了一個小廝,腳子挑了一擔行李,從後門老早就出漢西門去了。莊紹光從水路過了黃河,僱了一輛車,曉行夜宿,一路來到山東地方。過兗州府四十里,地名叫做辛家驛,住了車子喫茶。這日天色未晚,催着車伕還要趕幾十裏地。店家說道:“不瞞老爺說,近來咱們地方上響馬甚多,凡過往的客人,須要遲行早住。老爺雖然不比有本錢的客商,但是也要小心些。”莊紹光聽了這話,便叫車伕:“竟住下罷。”小廝揀了一間房,把行李打開,鋪在炕上,拿茶來喫着。只聽得門外騾鈴亂響,來了一起銀鞘,有百十個牲口。內中一個解官,武員打扮。又有同伴的一個人,五尺以上身材,六十外歲年紀,花白鬍須,頭戴一頂氈笠子,身穿箭衣,腰插彈弓一張,腳下黃牛皮靴。兩人下了牲口,拿着鞭子,一齊走進店來,吩咐店家道:“我們是四川解餉進京的,今日天色將晚,住一宿,明日早行。你們須要小心伺候。”店家連忙答應。那解官督率着腳伕將銀鞘搬入店內,牲口趕到槽上,掛了鞭子,同那人進來,向莊紹光施禮坐下。莊紹光道:“尊駕是四川解餉來的?此位想是貴友?不敢拜問尊姓大名?”解官道:“在下姓孫,叨任守備之職。敝友姓蕭,字昊軒,成都府人。”因問莊紹光進京貴幹莊紹光道了姓名,並赴召進京的緣故。蕭昊軒道:“久聞南京有位莊紹光先生是當今大名士,不想今日無意中相遇。”極道其傾倒之意。莊紹光見蕭昊軒氣宇軒昂,不同流俗,也就着實親近,因說道:“國家承平日久,近來的地方官辦事,件件都是虛應故事。像這盜賊橫行,全不肯講究一個弭盜安民的良法。聽見前路響馬甚多,我們須要小心防備。”蕭昊軒笑道:“這事先生放心。小弟生平有一薄技:百步之內,用彈子擊物,百發百中。響馬來時,只消小弟一張彈弓,叫他來得去不得,人人送命,一個不留!”孫解官道:“先生若不信敝友手段,可以當面請教一二。”莊紹光道:“急要請教,不知可好驚動?”蕭昊軒道:“這有何妨!正要獻醜。”遂將彈弓拿了,走出天井來,向腰間錦袋中取出兩個彈丸,拿在手裏。莊紹光同孫解官一齊步出天井來看。只見他把彈弓舉起,向着空闊處先打一丸彈子,拋在空中;續將一丸彈子打去,恰好與那一丸彈子相遇,在半空裏打得粉碎。莊紹
光看了,讚歎不已。連那店主人看了,都嚇一跳。蕭昊軒收了彈弓,進來坐下。談了一會,各自吃了夜飯住下。
次早天色未明,孫解官便起來催促騾夫、腳子搬運銀鞘,打發房錢上路。莊紹光也起來洗了臉,叫小廝拴束行李,會了賬,一同前行。一羣人衆行了有十多里路,那時天色未明,曉星猶在。只見前面林子裏黑影中有人走動。那些趕鞘的騾夫一齊叫道:“不好了!前面有賊!”把那百十個騾子都趕到道傍坡子下去。蕭昊軒聽得,疾忙把彈弓拿在手裏。孫解官也拔出腰刀,拿在馬上。只聽得一枝響箭,飛了出來。響箭過處,就有無數騎馬的從林子裏奔出來。蕭昊軒大喝一聲,扯滿弓,一彈子打去,不想刮喇一聲,那條弓弦迸爲兩段。那響馬賊數十人,齊聲打了一個忽哨,飛奔前來。解官嚇得撥回馬頭便跑。那些騾夫、腳子,一個個爬伏在地,盡着響馬賊趕着百十個牲口,馱了銀鞘,往小路上去了。莊紹光坐在車裏,半日也說不出話來;也不曉得車外邊這半會做的是些甚麼勾當。蕭昊軒因弓弦斷了,使不得力量,撥馬往原路上跑;跑到一個小店門口,敲開了門。店家看見,知道是遇了賊,因問:“老爺昨晚住在那個店裏?”蕭昊軒說了。店家道:“他原是賊頭趙大一路做線的,老爺的弓弦必是他昨晚弄壞了。”蕭昊軒省悟,悔之無及。一時人急智生,把自己頭髮拔下一綹,登時把弓弦續好,飛馬回來,遇着孫解官,說賊人已投向東小路而去了。那時天色已明。蕭昊軒策馬飛奔,來了不多路,望見賊衆擁護着銀鞘慌忙的前走。他便加鞭趕上,手執彈弓,好像暴雨打荷葉的一般,打的那些賊人一個個抱頭鼠竄,丟了銀鞘,如飛的逃命去了。他依舊把銀鞘同解官慢慢的趕回大路,會着莊紹光,述其備細。莊紹光又讚歎了一會。同走了半天,莊紹光行李輕便,遂辭了蕭、孫二人,獨自一輛車子先走。走了幾天,將到盧溝橋,只見對面一個人,騎了騾子來,遇着車子,問:“車裏這位客官尊姓?”車伕道:“姓莊。”那人跳下騾子,說道:“莫不是南京來的莊徵君麼?”莊紹光正要下車,那人拜倒在地。只因這一番,有分教:
朝廷有道,修大禮以尊賢;儒者愛身,遇高官而不受。
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