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

《儒林外史》,長篇小說,清代吳敬梓作。五十六回。成書於1749年(乾隆十四年)或稍前,先以抄本傳世,初刻於1803年(嘉慶八年)。以寫實主義描繪各類人士對於“功名富貴”的不同表現,一方面真實的揭示人性被腐蝕的過程和原因,從而對當時吏治的腐敗、科舉的弊端禮教的虛僞等進行了深刻的批判和嘲諷;一方面熱情地歌頌了少數人物以堅持自我的方式所作的對於人性的守護,從而寄寓了作者的理想。該書代表着中國古代諷刺小說的高峯,它開創了以小說直接評價現實生活的範例。

第八回

王觀察窮途逢世好 婁公子故里遇貧交


話說王員外才到京開假,早見長班領報錄人進來叩喜。王員外問是何喜事。報錄人叩過頭,呈上報單。上寫道:


“江撫王一本。爲要地須才事:南昌知府員缺,此乃沿江重地,須才能幹濟之員;特本請旨,於部屬內揀選一員。奉旨:南昌府知府員缺,着工部員外王惠補授。欽此!”


王員外賞了報喜人酒飯,謝恩過,整理行裝,去江西到任。非止一日,到了江西省城。南昌府前任蘧太守,浙江嘉興府人,由進士出身,年老告病,已經出了衙門,印務是通判署着。王太守到任,升了公座,各屬都稟見過了,便是蘧太守來拜。王惠也回拜過了。爲這交盤的事,彼此參差着,王太守不肯就接。


一日,蘧太守差人來稟說:“太爺年老多病,耳朵聽話又不甚明白。交盤的事,本該自己來領王太爺的教;因是如此,明日打發少爺過來,當面相懇,一切事都要仗托王太爺擔代。”王惠應諾了,衙裏整治酒飯,候蘧公子。直到早飯過後,一乘小轎,一副紅全帖,上寫“眷晚生蘧景玉拜”。王太守開了宅門,叫請少爺進來。王太守看那蘧公子翩然俊雅,舉動不羣。彼此施了禮,讓位坐下。王太守道:“前晤尊公大人,幸瞻丰采。今日卻聞得略有些貴恙?”蘧公子道:“家君年老,常患肺病,不耐勞煩,兼之兩耳重聽。多承老先生記念。”王太守道:“不敢。老世臺今年多少尊庚了?”蘧公子道:“晚生三十七歲。”王太守道:“一向總隨尊大人任所的?”蘧公子道:“家君做縣令時,晚生尚幼,相隨敝門伯範老先生在山東督學幕中讀書,也幫他看看卷子。直到升任南昌,署內無人辦事,這數年總在這裏的。”王太守道:“尊大人精神正旺,何以就這般急流勇退了?”蘧公子道:“家君常說:‘宦海風波,實難久戀。’況做秀才的時候,原有幾畝薄產,可供饘粥;先人敝廬,可蔽風雨;就是琴、樽、壚、幾,藥欄、花榭,都也還有幾處,可以消遣;所以在風塵勞攘的時候,每懷長林豐草之思。而今卻可賦‘遂初’了。”王太守道:“自古道:‘休官莫問子。’看老世臺這等襟懷高曠,尊大人所以得暢然掛冠。”笑着說道:“將來,不日高科鼎甲,老先生正好做封翁享福了。”蘧公子道:“老先生,人生賢不肖,倒也不在科名。晚生只願家君早歸田裏,得以菽水承歡,這是人生至樂之事。”王太守道:“如此,更加可敬了。”


說着,換了三遍茶,寬去大衣服,坐下。說到交代一事,王太守着實作難。蘧公子道:“老先生不必過費清心。家君在此數年,布衣蔬食,不過仍舊是儒生行徑,歷年所積俸餘,約有二千餘金。如此地倉谷、馬匹、雜項之類,有甚麼缺少不敷處,悉將此項送與老先生任意填補。家君知道老先生數任京官,官囊清苦,決不有累。”王太守見他說得大方、爽快,滿心歡喜。


須臾,擺上酒來,奉席坐下。王太守慢慢問道:“地方人情,可還有甚麼出產?詞訟裏可也略有些甚麼通融?”蘧公子道:“南昌人情,鄙野有餘,巧詐不足。若說地方出產及詞訟之事,家君在此,準的詞訟甚少;若非綱常倫紀大事,其餘戶婚田土,都批到縣裏去,務在安輯,與民休息。至於處處利藪,也絕不耐煩去搜剔他;或者有,也不可知!但只問着晚生,便是‘問道於盲’了。”王太守笑道:“可見‘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話,而今也不甚確了。”當下酒過數巡,蘧公子見他問的都是些鄙陋不過的話,因又說起:“家君在這裏無他好處,只落得個訟簡刑清;所以這些幕賓先生,在衙門裏,都也吟嘯自若。還記得前任臬司向家君說道:‘聞得貴府衙門裏有三樣聲息。’”王太守道:“是那三樣?”蘧公子道:“是吟詩聲,下碁聲,唱曲聲。”王太守大笑道:“這三樣聲息卻也有趣的緊。”蘧公子道:“將來老先生一番振作,只怕要換三樣聲息。”王太守道:“是那三樣?”蘧公子道:“是戥子聲,算盤聲,板子聲。”王太守並不知這話是譏誚他,正容答道:“而今你我替朝廷辦事,只怕也不得不如此認真。”蘧公子十分大酒量,王太守也最好飲,彼此傳杯換盞,直喫到日西時分;將交代的事當面言明,王太守許定出結,作別去了。過了幾日,蘧太守果然送了一項銀子,王太守替他出了結。蘧太守帶着公子家眷,裝着半船書畫,回嘉興去了。


王太守送到城外回來,果然聽了蘧公子的話,釘了一把頭號的庫戥,把六房書辦都傳進來,問明瞭各項內的餘利,不許欺隱,都派入官,三日五日一比。用的是頭號板子。把兩根板子拿到內衙上秤,較了一輕一重,都寫了暗號在上面。出來坐堂之時,吩咐叫用大板,皁隸若取那輕的,就知他得了錢了,就取那重板子打皁隸。這些衙役百姓,一個個被他打得魂飛魄散。全城的人,無一個不知道太爺的利害,睡夢裏也是怕的。因此,各上司訪聞,都道是江西第一個能員。做到兩年多些,各處薦了。適值江西寧王反亂,各路戒嚴,朝廷就把他推升了南贛道,催趲軍需。王太守接了羽檄文書,星速赴南贛到任。到任未久,出門查看臺站,大車駟馬,在路曉行夜宿。那日到了一個地方,落在公館。公館是個舊人家一所大房子。走進去舉頭一看,正廳上懸着一塊匾,匾上貼着紅紙,上面四個大字是‘驊騮開道”。王道臺看見,吃了一驚。到廳升座,屬員衙役參見過了,掩門用飯。忽見一陣大風,把那片紅紙吹在地下,裏面現出綠底金字,四個大字是‘天府夔龍’。王道臺心裏不勝駭異,才曉得關聖帝君判斷的話,直到今日才騇。那所判“兩日黃堂”,便是南昌府的個“昌”字。可見萬事分定。一宿無話,查畢公事回衙。


次年,寧王統兵破了南贛官軍,百姓開了城門,抱頭鼠竄,四散亂走。王道臺也抵當不住,叫了一隻小船,黑夜逃走。走到大江中,遇着寧王百十隻艨艟戰船,明盔亮甲。船上有千萬火把,照見小船,叫一聲:“拿!”幾十個兵卒跳上船來,走進中艙,把王道臺反剪了手,捉上大船。那些從人、船家,殺的殺了,還有怕殺的,跳在水裏死了。王道臺嚇得撒抖抖的顫,燈燭影裏,望見寧王坐在上面;不敢擡頭。寧王見了,慌走下來,親手替他解了縛,叫取衣裳穿了,說道:“孤家是奉太后密旨,起兵誅君側之奸。你既是江西的能員,降順了孤家,少不得升授你的官爵。”王道臺顫抖抖的叩頭道:“情願降順。”寧王道:“既然願降,待孤家親賜一杯酒。”此時王道臺被縛得心口十分疼痛,跪着接酒在手,一飲而盡,心便不疼了,又磕頭謝了。王爺即賞與江西按察司之職,自此隨在寧王軍中。聽見左右的人說,寧王在玉牒中是第八個王子,方纔悟了關聖帝君所判“琴瑟琵琶”,頭上是八個“王”字,到此無一句不驗了。


寧王鬧了兩年,不想被新建伯王守仁一陣殺敗,束手就擒。那些僞官,殺的殺,逃的逃了。王道臺在衙門並不曾收拾得一件東西,只取了一個枕箱,裏面幾本殘書和幾兩銀子,換了青衣小帽,黑夜逃走。真乃是慌不擇路,趕了幾日旱路,又搭船走。昏天黑地,一直走到了浙江烏鎮地方。


那日住了船,客人都上去喫點心。王惠也拿了幾個錢上岸。那點心店裏都坐滿了,只有一個少年獨自據了一桌。王惠見那少年彷佛有些認得,卻想不起。開店的道:“客人,你來同這位客人一席坐罷。”王惠便去坐在對席。少年立起身來同他坐下。王惠忍不住問道:“請教客人貴處?”那少年道:“嘉興。”王惠道:“尊姓?”那少年道:“姓蘧。”王惠道:“向日有位蘧老先生,曾做過南昌太守,可與足下一家?”那少年驚道:“便是家祖。老客何以見問?”王惠道:“原來是蘧老先生的令公孫,失敬了。”那少年道:“卻是不曾拜問貴姓仙鄉。”王惠道:“這裏不是說話處,寶舟在那邊?”蘧公孫道?“就在岸邊。”當下會了帳,兩人相攜着下了船坐下。王惠道:“當日在南昌相會的少爺,臺諱是景玉,想是令叔?”蘧公孫道:“這便是先君。”王惠驚道:“原來便是尊翁,怪道面貌相似。卻如何這般稱呼?難道已仙遊了麼?”蘧公孫道:“家祖那年南昌解組,次年即不幸先君見背。”


王惠聽罷,流下淚來,說道:“昔年在南昌,蒙尊公骨肉之誼,今不想已作故人。世兄今年貴庚多少了?”蘧公孫道:“虛度十七歲。到底不曾請教貴姓仙鄉。”王惠道:“盛從同船家都不在此麼?”蘧公孫道:“他們都上岸去了。”王惠附耳低言道:“便是後任的南昌知府王惠。”蘧公孫大驚道:“聞得老先生已榮升南贛道,如何改裝獨自到此?”王惠道:“只爲寧王反叛,弟便掛印而逃;卻爲圍城之中,不曾取出盤費。”蘧公孫道:“如今卻將何往?”王惠道:“窮途流落,那有定所!”就不曾把降順寧王的話說了出來。蘧公孫道:“老先生既邊疆不守,今日卻不便出來自呈。只是茫茫四海,盤費缺少,如何使得?晚學生此番卻是奉家祖之命,在杭州舍親處討取一椿銀子,現在舟中;今且贈與老先生以爲路費,去尋一個僻靜所在安身爲妙。”


說罷,即取出四封銀子遞與王惠,共二百兩。王惠極其稱謝,因說道:“兩邊船上都要趕路,不可久遲,只得告別。賙濟之情,不死當以厚報。”雙膝跪了下去。蘧公孫慌忙跪下同拜了幾拜。王惠又道:“我除了行李被褥之外,一無所有;只有一個枕箱,內有殘書幾本。此時潛蹤在外,雖這一點物件,也恐被人識認,惹起是非。如今也拿將來交與世兄,我輕身更好逃竄了。”蘧公孫應諾。他即刻過船取來交代,彼此灑淚分手。王惠道:“敬問令祖老先生。今世不能再見,來生犬馬相報便了。”分別去後,王惠另覓了船入到太湖,自此更姓改名,削髮披緇去了。


蘧公孫回到嘉興,見了祖父,說起路上遇見王太守的話。蘧太守大驚道:“他是降順了寧王的。”公孫道:“這卻不曾說明,只說是掛印逃走,並不曾帶得一點盤纏。”蘧太守道:“他雖犯罪朝廷,卻與我是個故交。何不就將你討來的銀子送他盤費?”公孫道:“已送他了。”蘧太守道:“共是多少?”公孫道:“只取得二百兩銀子,盡數送與他了。”蘧太守不勝歡喜道:“你真可謂汝父之肖子。”就將當日公子交代的事又告訴了一遍。公孫見過乃祖,進房去見母親劉氏,母親問了些路上的話,慰勞了一番,進房歇息。次日,在乃祖跟前又說道:“王太守枕箱內還有幾本書。”取出來送與乃祖看。蘧太守看了,都是鈔本;其它也還沒要緊,只內有一本,是高青邱集詩話,有一百多紙,就是青邱親筆繕寫,甚是精工。蘧太守道:“這本書多年藏之大內,數十年來,多少才人求見一面不能,天下並沒有第二本。你今無心得了此書,真乃天幸。須是收藏好了,不可輕易被人看見。”蘧公孫聽了,心裏想道:“此書既是天下沒有第二本,何不竟將他繕寫成帙,添了我的名字,刊刻起來,做這一番大名?”主意已定,竟去刻了起來,把高季迪名字寫在上面,下面寫“嘉興蘧來旬駪夫氏補輯”刻畢,刷印了幾百部,遍送親戚朋友;人人見了,賞玩不忍釋手。自此,浙西各郡都仰慕蘧太守公孫是個少年名士。蘧太守知道了,成事不說,也就此常教他做些詩詞,寫斗方,同諸名士贈答。


一日,門上人進來稟道:“婁府兩位少老爺到了。”蘧太守叫公孫:“你婁家表叔到了,快去迎請進來。”公孫領命,慌出去迎。這二位乃是婁中堂的公子。中堂在朝二十餘年,甍逝之後,賜了祭葬,諡爲文恪,乃是湖州人氏。長子現任通政司大堂。這位三公子,諱琫,字玉亭,是個孝廉;四公子諱瓚,字瑟亭,在監讀書。是蘧太守的親內侄。公孫隨着兩位進來,蘧太守歡喜,親自接出廳外檐下。兩人進來,請姑丈轉上,拜了下去。蘧太守親手扶起,叫公孫過來拜見了表叔,請坐奉茶。二位婁公子道:“自拜別姑丈大人,屈指已十二載。小侄們在京,聞知姑丈掛冠歸里,無人不拜服高見。今日得拜姑丈,早已須鬢皓然,可見有司官是勞苦的。”蘧太守道:“我本無宦情。南昌待罪數年,也不曾做得一些事業,虛糜朝廷爵祿,不如退休了好。不想到家一載,小兒亡化了,越覺得胸懷冰冷。細想來,只怕還是做官的報應。”婁三公子道:“表兄天才磊落英多,誰想享年不永。幸得表侄已長成人,侍奉姑丈膝下,還可藉此自寬。”婁四公子道:“便是小侄們聞了表兄訃音,思量總角交好,不想中路分離,臨終也不能一別,同三兄悲痛過深,幾乎發了狂疾。大家兄念着,也終日流涕不止。”蘧太守道:“令兄宦況也還覺得高興麼?”二位道:“通政司是個清淡衙門,家兄在那裏浮沉着,絕不曾有甚麼建白,卻是事也不多。所以小侄們在京師轉覺無聊,商議不如返舍爲是。”


坐了一會,換去衣服,二位又進去拜見了表嫂。公孫陪奉出來,請在書房裏。面前一個小花圃,琴、樽、爐、幾、竹、石、禽、魚,蕭然可愛。蘧太守也換了葛巾野服,掛着天台藤杖,出來陪坐。擺出飯來,用過飯,烹茗清談,說起江西寧王反叛的話:“多虧新建伯神明獨運,建了這件大功,除了這番大難。”婁三公子道:“新建伯此番有功不居,尤爲難得。”四公子道:“據小侄看來,寧王此番舉動,也與成祖差不多。只是成祖運氣好,到而今稱聖,稱神;寧王運氣低,就落得個爲賊,爲虜。也要算一件不平的事。”蘧太守道:“成敗論人,固是庸人之見;但本朝大事,你我做臣子的,說話須要謹慎。”四公子不敢再說了。那知這兩位公子,因科名蹭蹬,未能早年中鼎甲,入翰林,激成了一肚子牢騷不平,每常只說:“自從永樂篡位之後,明朝就不成個天下!”每到酒酣耳熱,更要發這一種議論。婁通政也是聽不過,恐怕惹出事來,所以勸他回浙江。


當下又談了一會閒話,兩位問道:“表侄學業,近來造就何如?卻還不曾恭喜畢過姻事?”太守道:“不瞞二位賢侄說,我只得這一個孫子,自小嬌養慣了。我每常見這些教書的先生也不見有甚麼學問,一味妝模做樣,動不動就是打罵。人家請先生的,開口就說要嚴;老夫姑息的緊,所以不曾着他去從時下先生。你表兄在日,自己教他讀些經史;自你表兄去後,我心裏更加憐惜他,已替他捐了個監生。舉業也不曾十分講究。近來我在林下,倒常教他做幾首詩,吟詠性情,要他知道樂天知命的道理,在我膝下承歡便了。”二位公子道:“這個更是姑丈高見。俗語說得好:‘與其出一個斲削元氣的進士,不如出一個培養陰騭的通儒。’這個是得緊。”蘧太守便叫公孫把平日做的詩取幾首來與二位表叔看。二位看了,稱讚不已。一連留住盤桓了四五日,二位辭別要行,蘧太守治酒餞別,席間說起公孫姻事:“這裏大戶人家,也有央着來說的;我是個窮官,怕他們爭行財下禮,所以耽遲着。賢侄在湖州,若是老親舊戚人家,爲我留意。貧窮些也不妨。”二位應諾了,當日席終。


次早,叫了船隻,先發上行李去。蘧太守叫公孫親送上船,自己出來廳事上作別,說到:“老夫因至親,在此數日,家常相待,休怪怠慢。二位賢侄回府,到令先太保公及尊公文恪公墓上,提着我的名字,說我蘧佑年邁龍鍾,不能親自再來拜謁墓道了。”兩公子聽了,悚然起敬,拜別了姑丈。蘧太守執手送出大門。公孫先在船上,候二位到時,拜別了表叔,看着開了船,方纔回來。兩公子坐着一隻小船,蕭然行李,仍是寒素。看見兩岸桑陰稠密,禽鳥飛鳴。不到半里多路,便是小港,裏邊撐出船來,賣些菱、藕。兩弟兄在船內道:“我們幾年京華塵土中,那得見這樣幽雅景緻?宋人詞說得好:‘算計只有歸來是。’果然!果然!”看看天色晚了。到了一鎮人家,桑陰裏射出燈光來,直到河裏。兩公子道:“叫船家泊下船。此處有人家,上面沽些酒來消此良夜,就在這裏宿了罷。”船家應諾,泊了船。兩弟兄憑舷痛飲,談說古今的事。次早,船家在船中做飯,兩兄弟上岸閒步,只見屋角頭走過一個人來,見了二位,納頭便拜下去,說道:“婁少老爺,認得小人麼?”只因遇着這個人,有分教:


公子好客,結多少碩彥名儒;相府開筵,常聚些布衣葦帶。


畢竟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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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 第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