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

《晉書》,中國的二十四史之一,唐房玄齡等人合著,作者共二十一人。記載的歷史上起三國時期司馬懿早年,下至東晉恭帝元熙二年(420年)劉裕廢晉帝自立,以宋代晉。該書同時還以“載記”形式,記述了十六國政權的狀況。原有敘例、目錄各一卷,帝紀十卷,志二十卷,列傳七十卷,載記三十卷,共一百三十二卷。後來敘例、目錄失傳,今存一百三十卷。

第十七章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也。祖燮,漢漢陽太守。父幹,魏扶風太守。玄少 孤貧,博學善屬文,解鐘律。性剛勁亮直,不能容人之短。郡上計吏再舉孝廉,太 尉闢,皆不就。州舉秀才,除郎中,與東海繆施俱以時譽選入著作,撰集魏書。後 參安東、衛軍軍事,轉溫令,再遷弘農太守,領典農校尉。所居稱職,數上書陳便 宜,多所匡正。五等建,封鶉觚男。武帝爲晉王,以玄爲散騎常侍。及受禪,進爵 爲子,加附馬都尉。


帝初即位,廣納直言,開不諱之路,玄及散騎常侍皇甫陶共掌諫職。玄上疏曰: “臣聞先王之臨天下也,明其大教,長其義節。道化隆於上,清議行於下,上下相 奉,人懷義心。亡秦蕩滅先王之制,以法術相御,而義心亡矣。近者魏武好法術, 而天下貴刑名;魏文慕通達,而天下賤守節。其後綱維不攝,而虛無放誕之論盈於 朝野,使天下無復清議,而亡秦之病復發於今。陛下聖德,龍興受禪,弘堯、舜之 化,開正直之路,體夏禹之至儉,綜殷周之典文,臣詠歎而已,將又奚言!惟未舉 清遠有禮之臣,以敦風節;未退虛鄙,以懲不恪,臣是以猶敢有言。”詔報曰: “舉清遠有禮之臣者,此尤今之要也。”乃使玄草詔進之。玄覆上疏曰:


臣聞舜舉五臣,無爲而化,用人得其要也。天下羣司猥多,不可不審得其人也。 不得其人,一日則損不貲,況積日乎!典謨曰“無曠庶官”,言職之不可久廢也。 諸有疾病滿百日不差,宜令去職,優其禮秩而寵存之,既差而後更用。臣不廢職於 朝,國無曠官之累,此王政之急也。


臣聞先王分士農工商以經國制事,各一其業而殊其務。自士已上子弟,爲之立 太學以教之,選明師以訓之,各隨其才優劣而授用之。農以豐其食,工以足其器, 商賈以通其貨。故雖天下之大,兆庶之衆,無有一人遊手。分數之法,周備如此。 漢、魏不定其分,百官子弟不修經藝而務交遊,未知蒞事而坐享天祿;農工之業多 廢,或逐淫利而離其事;徒系名於太學,然不聞先王之風。今聖明之政資始,而漢、 魏之失未改,散官衆而學校未設,遊手多而親農者少,工器不盡其宜。臣以爲亟定 其制,通計天下若干人爲士,足以副在官之吏;若干人爲農,三年足有一年之儲; 若干人爲工,足其器用;若干人爲商賈,足以通貨而已。尊儒尚學,貴農賤商,此 皆事業之要務也。


前皇甫陶上事,欲令賜拜散官皆課使親耕,天下享足食之利。禹、稷躬稼,祚 流後世,是以《明堂》、《月令》著帝藉之制。伊尹古之名臣,耕於有莘;晏嬰齊 之大夫,避莊公之難,亦耕於海濱。昔者聖帝明王,賢佐俊士,皆嘗從事於農矣。 王人賜官,冗散無事者,不督使學,則當使耕,無緣放之使坐食百姓也。今文武之 官既衆,而拜賜不在職者又多,加以服役爲兵,不得耕稼,當農者之半,南面食祿 者參倍於前。使冗散之官農,而收其租稅,家得其實,而天下之谷可以無乏矣。夫 家足食,爲子則孝,爲父則慈,爲兄則友,爲弟則悌。天下足食,則仁義之教可不 令而行也。爲政之要,計人而置官,分人而授事,士農工商之分不可斯須廢也。若 未能精其防制,計天下文武之官足爲副貳者使學,其餘皆歸之於農。若百工商賈有 長者,亦皆歸之於農。務農若此,何有不贍乎!《虞書》曰:“三載考績,三考黜 陟幽明。”是爲九年之後乃有遷敘也。故居官久,則念立慎終之化,居不見久,則 競爲一切之政。六年之限,日月淺近,不周黜陟。陶之所上,義合古制。


夫儒學者,王教之首也。尊其道,貴其業,重其選,猶恐化之不崇;忽而不以 爲急,臣懼日有陵遲而不覺也。仲尼有言:“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然則尊其道 者,非惟尊其書而已,尊其人之謂也。貴其業者,不妄教非其人也。重其選者,不 妄用非其人也。若此,而學校之綱舉矣。


書奏,帝下詔曰:“二常侍懇懇於所論,可謂乃心欲佐益時事者也。而主者率 以常制裁之,豈得不使發憤耶!二常侍所論,或舉其大較而未備其條目,亦可便令 作之,然後主者八坐廣共研精。凡關言於人主,人臣之所至難。而人主若不能虛心 聽納,自古忠臣直士之所慷慨,至使杜口結舌。每念於此,未嘗不嘆息也。故前詔 敢有直言,勿有所距,庶幾得以發懞補過,獲保高位。苟言有偏善,情在忠益,雖 文辭有謬誤,言語有失得,皆當曠然恕之。古人猶不拒誹謗,況皆善意在可採錄乎! 近者孔晁、綦毋皆案以輕慢之罪,所以皆原,欲使四海知區區之朝無諱言之忌也。” 俄遷侍中。


初,玄進皇甫陶,及入而抵,玄以事與陶爭,言喧譁,爲有司所奏,二人竟坐 免官。泰始四年,以爲御史中丞。時頗有水旱之災,玄覆上疏曰:


臣聞聖帝明王受命,天時未必無災,是以堯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惟能 濟之以人事耳。故洪水滔天而免沈溺,野無生草而不困匱。伏惟陛下聖德欽明,時 小水旱,人未大飢,下祗畏之詔,求極意之言,同禹、湯之罪己,侔周文之夕惕。 臣伏歡喜,上便宜五事:


其一曰,耕夫務多種而耕不熟,徒喪功力而無收。又舊兵持官牛者,官得六 分,士得四分;自持私牛者,與官中分,施行來久,衆心安之。今一朝減持官牛者, 官得八分,士得二分;持私牛及無牛者,官得七分,士得三分,人失其所,必不歡 樂。臣愚以爲宜佃兵持官牛者與四分,持私牛與官中分,則天下兵作歡然悅樂,愛 惜成谷,無有損棄之憂。


其二曰,以二千石雖奉務農之詔,猶不勤心以盡地利。昔漢氏以墾田不實,徵 殺二千石以十數。臣愚以爲宜申漢氏舊典,以警戒天下郡縣,皆以死刑督之。


其三曰,以魏初未留意於水事,先帝統百揆,分河堤爲四部,並本凡五謁者, 以水功至大,與農事並興,非一人所周故也。今謁者一人之力,行天下諸水,無時 得遍。伏見河堤謁者車誼不知水勢,轉爲他職,更選知水者代之。可分爲五部,使 各精其方宜。


其四曰,古以步百爲畝,今以二百四十步爲一畝,所覺過倍。近魏初課田,不 務多其頃畝,但務修其功力,故白田收至十餘斛,水田收數十斛。自頃以來,日增 田頃畝之課,而田兵益甚,功不能修理,至畝數斛已還,或不足以償種。非與曩時 異天地,橫遇災害也,其病正在於務多頃畝而功不修耳。竊見河堤謁者石恢甚精練 水事及田事,知其利害,乞中書召恢,委曲問其得失,必有所補益。


其五曰,臣以爲胡夷獸心,不與華同,鮮卑最甚。本鄧艾苟欲取一時之利,不 慮後患,使鮮卑數萬散居人間,此必爲害之勢也。秦州刺史胡烈素有恩信於西方, 今烈往,諸胡雖已無惡,必且消弭,然獸心難保,不必其可久安也。若後有動釁, 烈計能制之。惟恐胡虜適困於討擊,便能東入安定,西赴武威,外名爲降,可動復 動。此二郡非烈所制,則惡胡東西有窟穴浮游之地,故復爲患,無以禁之也。宜更 置一郡於高平川,因安定西州都尉募樂徙民,重其復除以充之,以通北道,漸以實 邊。詳議此二郡及新置郡,皆使並屬秦州,令烈得專御邊之宜。


詔曰:“得所陳便宜,言農事得失及水官興廢,又安邊御胡政事寬猛之宜,申 省周備,一二具之,此誠爲國大本,當今急務也。如所論皆善,深知乃心,廣思諸 宜,動靜以聞也。”


五年,遷太僕。時比年不登,羌胡擾邊,詔公卿會議。玄應對所問,陳事切直, 雖不盡施行,而常見優容。轉司隸校尉。


獻皇后崩於弘訓宮,設喪位。舊制,司隸於端門外坐,在諸卿上,絕席。其入 殿,按本品秩在諸卿下,以次坐,不絕席。而謁者以弘訓宮爲殿內,制玄位在卿下。 玄恚怒,厲聲色而責謁者。謁者妄稱尚書所處,玄對百僚而罵尚書以下。御史中丞 庾純奏玄不敬,玄又自表不以實,坐免官。然玄天性峻急,不能有所容;每有奏劾, 或值日暮,捧白簡,整簪帶,竦踊不寐,坐而待旦。於是貴遊懾伏,臺閣生風。尋 卒於家,時年六十二,諡曰剛。


玄少時避難於河內,專心誦學,後雖顯貴,而著述不廢。撰論經國九流及三史 故事,評斷得失,各爲區例,名爲《傅子》,爲內、外、中篇,凡有四部、六錄, 合百四十首,數十萬言,並文集百餘卷行於世。玄初作內篇成,子鹹以示司空王沈。 沈與玄書曰:“省足下所著書,言富理濟,經綸政體,存重儒教,足以塞楊、墨之 流遁,齊孫、孟於往代。每開卷,未嘗不嘆息也。‘不見賈生,自以過之,乃今不 及’,信矣!”


其後追封清泉侯。子鹹嗣。


鹹字長虞,剛簡有大節。風格峻整,識性明悟,疾惡如仇,推賢樂善,常慕季 文子、仲山甫之志。好屬文論,雖綺麗不足,而言成規鑑。潁川庾純常嘆曰:“長 虞之文近乎詩人之作矣!”


咸寧初,襲父爵,拜太子洗馬,累遷尚書右丞。出爲冀州刺史,繼母杜氏不肯 隨鹹之官,自表解職。三旬之間,遷司徒左長史。時帝留心政事,詔訪朝臣政之損 益。鹹上言曰:“陛下處至尊之位,而修布衣之事,親覽萬機,勞心日昃。在昔帝 王,躬自菲薄,以利天下,未有逾陛下也。然泰始開元以暨於今,十有五年矣。而 軍國未豐,百姓不贍,一歲不登便有菜色者,誠由官衆事殷,復除猥濫,蠶食者多 而親農者少也。臣以頑疏,謬忝近職,每見聖詔以百姓饑饉爲慮,無能雲補,伏用 慚恧,敢不自竭,以對天問。舊都督有四,今並監軍,乃盈於十。夏禹敷土,分爲 九州,今之刺史,幾向一倍。戶口比漢十分之一,而置郡縣更多。空校牙門,無益 宿衛,而虛立軍府,動有百數。五等諸侯,復坐置官屬。諸所寵給,皆生於百姓。 一夫不農,有受其飢,今之不農,不可勝計。縱使五稼普收,僅足相接;暫有災患, 便不繼贍。以爲當今之急,先並官省事,靜事息役,上下用心,惟農是務也。”


鹹在位多所執正。豫州大中正夏侯駿上言,魯國小中正、司空司馬孔毓,四移 病所,不能接賓,求以尚書郎曹馥代毓,旬日覆上毓爲中正。司徒三卻,駿故據正。 鹹以駿與奪惟意,乃奏免駿大中正。司徒魏舒,駿之姻屬,屢卻不署,鹹據正甚苦。 舒終不從,鹹遂獨上。舒奏鹹激訕不直,詔轉鹹爲車騎司馬。


鹹以世俗奢侈,又上書曰:“臣以爲谷帛難生,而用之不節,無緣不匱。故先 王之化天下,食肉衣帛,皆有其制。竊謂奢侈之費,甚於天災。古者堯有茅茨,今 之百姓競豐其屋。古者臣無玉食,今之賈豎皆厭粱肉。古者后妃乃有殊飾,今之婢 妾被服綾羅。古者大夫乃不徒行,今之賤隸乘輕驅肥。古者人稠地狹而有儲蓄,由 於節也;今者土廣人稀而患不足,由於奢也。欲時之儉,當詰其奢;奢不見詰,轉 相高尚。昔毛玠爲吏部尚書,時無敢好衣美食者。魏武帝嘆曰:‘孤之法不如毛尚 書。’令使諸部用心,各如毛玠,風俗之移,在不難矣。”又議移縣獄於郡及二社 應立,朝廷從之。遷尚書左丞。


惠帝即位,楊駿輔政。鹹言於駿曰:“事與世變,禮隨時宜,諒暗之不行尚矣。 由世道彌薄,權不可假,故雖斬焉在疚,而躬覽萬機也。逮至漢文,以天下體大, 服重難久,遂制既葬而除。世祖武皇帝雖大孝蒸蒸,亦從時釋服,制心喪三年,至 於萬機之事,則有不遑。今聖上欲委政於公,諒暗自居,此雖謙讓之心,而天下未 以爲善。天下未以爲善者,以億兆顒顒,戴仰宸極,聽於冢宰,懼天光有蔽。人心 既已若此,而明公處之固未爲易也。竊謂山陵之事既畢,明公當思隆替之宜。周公 聖人,猶不免謗。以此推之,周公之任既未易而處,況聖上春秋非成王之年乎!得 意忘言,言未易盡。苟明公有以察其悾款,言豈在多。”時司隸荀愷從兄喪,自表 赴哀,詔聽之而未下,愷乃造駿。鹹因奏曰:“死喪之戚,兄弟孔懷。同堂亡隕, 方在信宿,聖恩矜憫,聽使臨喪。詔未下而便以行造,急諂媚之敬,無友于之情。 宜加顯貶,以隆風教。”帝以駿管朝政,有詔不問,駿甚憚之。鹹復與駿箋諷切之, 駿意稍折,漸以不平。由是欲出爲京兆、弘農太守,駿甥李斌說駿,不宜斥出正人, 乃止。駿弟濟素與鹹善,與鹹書曰:“江海之流混混,故能成其深廣也。天下大器, 非可稍了,而相觀每事欲了。生子癡,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作癡,復爲 快耳!左丞總司天臺,維正八坐,此未易居。以君儘性而處未易居之任,益不易也。 想慮破頭,故具有白。”鹹答曰:“衛公雲酒色之殺人,此甚於作直。坐酒色死, 人不爲悔。逆畏以直致禍,此由心不直正,欲以苟且爲明哲耳!自古以直致禍者, 當自矯枉過直,或不忠允,欲以亢厲爲聲,故致忿耳。安有空空爲忠益,而當見疾 乎!”居無何,駿誅。鹹轉爲太子中庶子,遷御史中丞。


時太宰、汝南王亮輔政,鹹致書曰:“鹹以爲太甲、成王年在蒙幼,故有伊、 周之事。聖人且猶不免疑,況臣既不聖,王非孺子,而可以行伊、周之事乎!上在 諒暗,聽於冢宰,而楊駿無狀,便作伊、周,自爲居天下之安,所以至死。其罪既 不可勝,亦是殿下所見。駿之見討,發自天聰,孟觀、李肇與知密旨耳。至於論功, 當歸美於上。觀等已數千戶縣侯,聖上以駿死莫不欣悅,故論功寧厚,以敘其歡心。 此羣下所宜以實裁量,而遂扇動,東安封王,孟、李郡公,餘侯伯子男,既妄有加, 復又三等超遷。此之燻赫,震動天地,自古以來,封賞未有若此者也。無功而厚賞, 莫不樂國有禍,禍起當復有大功也。人而樂禍,其可極乎!作此者,皆由東安公。 謂殿下至止,當有以正之。正之以道,衆亦何所怒乎!衆之所怒,在於不平耳。而 今皆更倍論,莫不失望。鹹之愚冗,不惟失望而已,竊以爲憂。又討駿之時,殿下 在外,實所不綜。今欲委重,故令殿下論功。論功之事,實未易可處,莫若坐觀得 失,有居正之事宜也。”


鹹復以亮輔政專權,又諫曰:“楊駿有震主之威,委任親戚,此天下所以喧譁。 今之處重,宜反此失。謂宜靜默頤神,有大得失,乃維持之;自非大事,一皆抑遣。 比四造詣,及經過尊門,冠蓋車馬,填塞街衢,此之翕習,既宜弭息。又夏侯長容 奉使爲先帝請命,祈禱無感,先帝崩背,宜自咎責,而自求請命之勞,而公以爲少 府。私竊之論,雲長容則公之姻,故至於此。一犬吠形,羣犬吠聲,懼於羣吠,遂 至叵聽也。鹹之爲人,不能面從而有後言。嘗觸楊駿,幾爲身禍;況於殿下,而當 有惜!往從駕,殿下見語:‘卿不識韓非逆鱗之言耶,而欻摩天子逆鱗!’自知所 陳,誠觸猛獸之須耳。所以敢言,庶殿下當識其不勝區區。前摩天子逆鱗,欲以盡 忠;今觸猛獸之須,非欲爲惡,必將以此見恕。”亮不納。長容者,夏侯駿也。


會丙寅,詔羣僚舉郡縣之職以補內官。鹹覆上書曰:“臣鹹以爲夫興化之要, 在於官人。才非一流,職有不同。譬諸林木,洪纖枉直,各有攸施。故明揚逮於仄 陋,疇諮無拘內外。內外之任,出處隨宜,中間選用,惟內是隆。外舉既穨,復多 節目,競內薄外,遂成風俗。此弊誠宜亟革之,當內外通塞無所偏耳。既使通塞無 偏,若選用不平,有以深責,責之苟深,無憂不平也。且膠柱不可以調瑟,況乎官 人而可以限乎!伏思所限者,以防選用不能出人。不能出人,當隨事而制,無須限 法。法之有限,其於致遠,無乃泥乎!或謂不制其法,以何爲貴?臣聞刑懲小人, 義責君子,君子之責,在心不在限也。正始中,任何晏以選舉,內外之衆職各得其 才,粲然之美於斯可觀。如此,非徒御之以限,法之所致,乃委任之由也。委任之 懼,甚於限法。是法之失,非己之尤,尤不在己,責之無懼,所謂‘齊之以刑,人 免而無恥’者也。苟委任之,一則慮罪之及,二則懼致怨謗。己快則朝野稱詠,不 善則衆惡見歸,此之戰戰,孰與倚限法以苟免乎!”


鹹再爲本郡中正,遭繼母憂去官。頃之,起以議郎,長兼司隸校尉。鹹前後固 辭,不聽,敕使者就拜,鹹復送還印綬。公車不通,催使攝職。鹹以身無兄弟,喪 祭無主,重自陳乞,乃使於官舍設靈坐。鹹又上表曰:“臣既駑弱,不勝重任。加 在哀疚,假息日闋,陛下過意,授非所堪。披露丹款,歸窮上聞,謬詔既往,終然 無改。臣雖不能滅身以全禮教,義無靦然,虛忝隆寵。前受嚴詔,視事之日,私心 自誓,隕越爲報。以貨賂流行,所宜深絕,切敕都官,以此爲先。而經彌日月,未 有所得。斯由陛下有以獎厲,慮於愚戇,將必死系,故自掩檢以避其鋒耳。在職有 日,既無赫然之舉,又不應弦垂翅,人誰復憚?故光祿大夫劉毅爲司隸,聲震內外, 遠近清肅。非徒毅有王臣匪躬之節,亦由所奏見從,威風得伸也。”詔曰:“但當 思必應繩中理,威風日伸,何獨劉毅!”


時朝廷寬弛,豪右放恣,交私請託,朝野溷淆。鹹奏免河南尹澹、左將軍倩、 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肅然,貴戚懾伏。鹹以“聖人久於其道,天下化 成。是以唐、虞三載考績,九年黜陟。其在《周禮》,三年大比。孔子亦云,‘三 年有成’。而中間以來,長吏到官,未幾便遷,百姓困於無定,吏卒疲於送迎”。 時僕射王戎兼吏部,鹹奏:“戎備位臺輔,兼掌選舉,不能謐靜風俗,以凝庶績, 至令人心傾動,開張浮競。中郎李重、李義不相匡正。請免戎等官。”詔曰:“政 道之本,誠宜久於其職,鹹奏是也。戎職在論道,吾所崇委,其解禁止。”御史中 丞解結以鹹劾戎爲違典制,越局侵官,幹非其分,奏免鹹官。詔亦不許。


鹹上事以爲“按令,御史中丞督司百僚。皇太子以下,其在行馬內,有違法憲 者皆彈糾之。雖在行馬外,而監司不糾,亦得奏之。如令之文,行馬之內有違法憲, 謂禁防之事耳。宮內禁防,外司不得而行,故專施中丞。今道路橋樑不修,鬥訟屠 沽不絕,如此之比,中丞推責州坐,即今所謂行馬內語施於禁防。既雲中丞督司百 僚矣,何復說行馬之內乎!既雲百僚,而不得復說行馬之內者,內外衆官謂之百僚, 則通內外矣。司隸所以不復說行馬內外者,禁防之事已於中丞說之故也。中丞、司 隸俱糾皇太子以下,則共對司內外矣,不爲中丞專司內百僚,司隸專司外百僚。自 有中丞、司隸以來,更互奏內外衆官,惟所糾得無內外之限也。而結一旦橫挫臣, 臣前所以不羅縷者,冀因結奏得從私願也。今既所願不從,而敕雲但爲過耳,非所 不及也,以此見原。臣忝司直之任,宜當正己率人,若其有過,不敢受原,是以申 陳其愚。司隸與中丞俱共糾皇太子以下,則從皇太子以下無所不糾也。得糾皇太子 而不得糾尚書,臣之暗塞既所未譬。皇太子爲在行馬之內邪,皇太子在行馬之內而 得糾之,尚書在行馬之內而不得糾,無有此理。此理灼然,而結以此挫臣。臣可無 恨耳,其於觀聽,無乃有怪邪!臣識石公前在殿上脫衣,爲司隸荀愷所奏,先帝不 以爲非,於時莫謂侵官;今臣裁糾尚書,而當有罪乎?”鹹累自上稱引故事,條理 灼然,朝廷無以易之。


吳郡顧榮常與親故書曰:“傅長虞爲司隸,勁直忠果,劾按驚人。雖非周才, 偏亮可貴也。”元康四年卒官,時年五十六,詔贈司隸校尉,朝服一具、衣一襲、 錢二十萬,諡曰貞。有三子:敷、晞、纂。長子敷嗣。


敷字穎根,清靜有道,素解屬文。除太子舍人,轉尚書郎、太傅參軍,皆不起。 永嘉之亂,避地會稽,元帝引爲鎮東從事中郎。素有贏疾,頻見敦喻,辭不獲免, 輿病到職。數月卒,時年四十六。晞亦有才思,爲上虞令,甚有政績,卒於司徒西 曹屬。


祗字子莊。父嘏,魏太常。祗性至孝,早知名,以才識明練稱。武帝始建東宮, 起家太子舍人,累遷散騎黃門郎,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母憂去職。及葬母, 詔給太常五等吉凶導從。其後諸卿夫人葬給導從,自此始也。服終,爲滎陽太守。 自魏黃初大水之後,河濟泛溢,鄧艾嘗著《濟河論》,開石門而通之,至是復浸壞。 祗乃造沈萊堰,至今兗、豫無水患,百姓爲立碑頌焉。尋表兼廷尉,遷常侍、左軍 將軍。


及帝崩,梓宮在殯,而太傅楊駿輔政,欲悅衆心,議普進封爵。祗與駿書曰: “未有帝王始崩,臣下論功者也。”駿不從。入爲侍中。時將誅駿,而駿不之知。 祗侍駿坐,而云龍門閉,內外不通。祗請與尚書武茂聽國家消息,揖而下階。茂猶 坐,祗顧曰:“君非天子臣邪!今內外隔絕,不知國家所在,何得安坐!”茂乃驚 起。駿既伏誅,裴楷息瓚,駿之婿也,爲亂兵所害。尚書左僕射荀愷與楷不平,因 奏楷是駿親,收付廷尉。祗證楷無罪,有詔赦之。時又收駿官屬,祗復啓曰:“昔 魯芝爲曹爽司馬,斬關出赴爽,宣帝義之,尚遷青州刺史。駿之僚佐不可加罰。” 詔又赦之。祗多所維正皆如此。


除河南尹,未拜,遷司隸校尉。以討楊駿勳,當封郡公八千戶,固讓,減半, 降封靈川縣公,千八百戶,餘二千二百戶封少子暢爲武鄉亭侯。又以本封賜兄子雋 爲東明亭侯。


楚王瑋之矯詔也,祗以聞奏稽留,免官。期年,遷光祿勳,復以公事免。氐人 齊萬年舉兵反,以祗爲行安西軍司,加常侍,率安西將軍夏侯駿討平之。遷衛尉, 以風疾遜位,就拜常侍,食卿祿秩,賜錢及牀帳等。尋加光祿大夫,門施行馬。及 趙王倫輔政,以爲中書監,常侍如故,以鎮衆心。祗辭之以疾,倫遣御史輿祗就職。 王戎、陳準等相與言曰:“傅公在事,吾屬無憂矣。”其爲物所倚信如此。


倫篡,又爲右光祿、開府,加侍中。惠帝還宮,祗以經受僞職請退,不許。初, 倫之篡也,孫秀與義陽王威等十餘人預撰儀式禪文。及倫敗,齊王冏收侍中劉逵、 常侍騶捷、杜育、黃門郎陸機、右丞周導、王尊等付廷尉。以禪文出中書,複議處 祗罪,會赦得原。後以禪文草本非祗所撰,於是詔復光祿大夫。子宣,尚弘農公主。


尋遷太子少傅,上章遜位還第。及成都王穎爲太傅,復以祗爲少傅,加侍中。 懷帝即位,遷光祿大夫、侍中,未拜,加右僕射、中書監。時太傅東海王越輔政, 祗既居端右,每宣君臣謙光之道,由此上下雍穆。祗明達國體,朝廷制度多所經綜。 歷左光祿、開府,行太子太傅,侍中如故。疾篤遜位,不許。遷司徒,以足疾,詔 版輿上殿,不拜。


大將軍苟晞表請遷都,使祗出詣河陰,修理舟楫,爲水行之備。及洛陽陷沒, 遂共建行臺,推祗爲盟主,以司徒、持節、大都督諸軍事傳檄四方。遣子宣將公主 與尚書令和鬱赴告方伯徵義兵,祗自屯盟津小城,宣弟暢行河陰令,以待宣。祗以 暴疾薨,時年六十九。祗自以義誠不終,力疾手筆敕厲其二子宣、暢,辭旨深切, 覽者莫不感激慷慨。祗著文章駁論十餘萬言。


宣字世弘。年六歲喪繼母,哭泣如成人,中表異之。及長,好學,趙王倫以爲 相國掾、尚書郎、太子中舍人,遷司徒西曹掾。去職,累遷爲祕書丞、驃騎從事中 郎。惠帝至自長安,以宣爲左丞,不就,遷黃門郎。懷帝即位,轉吏部郎,又爲御 史中丞。卒年四十九,無子,以暢子衝爲嗣。


暢字世道。年五歲,父友見而戲之,解暢衣,取其金環與侍者,暢不之惜,以 此賞之。年未弱冠,甚有重名。以選入侍講東宮,爲祕書丞。尋沒於石勒,勒以爲 大將軍右司馬。諳識朝儀,恆居機密,勒甚重之。作《晉諸公敘贊》二十二卷,又 爲《公卿故事》九卷。咸和五年卒。子詠,過江爲交州刺史、太子右率。


史臣曰:武帝覽觀四方,平章百姓,永言啓沃,任切爭臣。傅玄體強直之姿, 懷匪躬之操,抗辭正色,補闕弼違,諤諤當朝,不忝其職者矣。及乎位居三獨,彈 擊是司,遂能使臺閣生風,貴戚斂手。雖前代鮑、葛,何以加之!然而惟此褊心, 乏弘雅之度,驟聞競爽,爲物議所譏,惜哉!古人取戒於韋弦,良有以也。長虞風 格凝峻,弗墜家聲。及其納諫汝南,獻書臨晉,居諒直之地,有先見之明矣。傅祗 名父之子,早樹風猷,崎嶇危亂之朝,匡救君臣之際,卒能保全祿位,可謂有道存 焉。


贊曰:鶉觚貞諒,實惟朝望。志厲強直,性乖夷曠。長虞剛簡,無虧風尚。子 莊才識,爰膺袞職。忠績未申,泉途遽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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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書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