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

《晉書》,中國的二十四史之一,唐房玄齡等人合著,作者共二十一人。記載的歷史上起三國時期司馬懿早年,下至東晉恭帝元熙二年(420年)劉裕廢晉帝自立,以宋代晉。該書同時還以“載記”形式,記述了十六國政權的狀況。原有敘例、目錄各一卷,帝紀十卷,志二十卷,列傳七十卷,載記三十卷,共一百三十二卷。後來敘例、目錄失傳,今存一百三十卷。

第十八章

向雄,字茂伯,河內山陽人也。父韶,彭城太守。雄初仕郡爲主簿,事太守王 經。及經之死也,雄哭之盡哀,市人鹹爲之悲。後太守劉毅嘗以非罪笞雄,及吳奮 代毅爲太守,又以少譴系雄於獄。司隸鍾會於獄中闢雄爲都官從事,會死無人殯斂, 雄迎喪而葬之。文帝召雄而責之曰:“往者王經之死,卿哭王經於東市,我不問也。 今鍾會躬爲叛逆,又輒收葬,若復相容,其如王法何!”雄曰:“昔者先王掩骼埋 胔,仁流朽骨,當時豈先卜其功罪而後葬之哉!今王誅既加,於法已備。雄感義收 葬,教亦無闕。法立於上,教弘於下,何必使雄違生背死以立於時!殿下仇枯骨而 捐之中野,爲將來仁賢之資,不亦惜乎!”帝甚悅,與談宴而遣之。


累遷黃門侍郎。時吳奮、劉毅俱爲侍中,同在門下,雄初不交言。武帝聞之, 敕雄令復君臣之好。雄不得已,乃詣毅,再拜曰:“向被詔命,君臣義絕,如何?” 於是即去。帝聞而大怒,問雄曰:“我令卿復君臣之好,何以故絕?”雄曰:“古 之君子進人以禮,退人以禮;今之進人若加諸膝,退人若墜諸川。劉河內於臣不爲 戎首,亦已幸甚,安復爲君臣之好!”帝從之。


泰始中,累遷秦州刺史,假赤幢、曲蓋、鼓吹,賜錢二十萬。咸寧初,入爲御 史中丞,遷侍中,又出爲徵虜將軍。太康初,爲河南尹,賜爵關內侯。齊王攸將歸 籓,雄諫曰:“陛下子弟雖多,然有名望者少。齊王臥在京邑,所益實深,不可不 思。”帝不納。雄固諫忤旨,起而徑出,遂以憤卒。


弟匡,惠帝世爲護軍將軍。


段灼,字休然,敦煌人也。世爲西土著姓,果直有才辯。少仕州郡,稍遷鄧艾 鎮西司馬,從艾破蜀有功,封關內侯,累遷議郎。武帝即位,灼上疏追理艾曰:


故徵西將軍鄧艾,心懷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三族之誅,臣 竊悼之。惜哉,言艾之反也!以艾性剛急,矜功伐善,而不能協同朋類,輕犯雅俗, 失君子之心,故莫肯理之。臣敢昧死言艾所以不反之狀。


艾本屯田掌犢人,宣皇帝拔之於農吏之中,顯之於宰府之職。處內外之官,據 文武之任,所在輒有名績,固足以明宣皇帝之知人矣。會值洮西之役,官兵失利, 刺史王經困於圍城之中。當爾之時,二州危懼,隴右懍懍,幾非國家之有也。先帝 以爲深憂重慮,思惟可以安邊殺敵莫賢於艾,故授之以兵馬,解狄道之圍。圍解, 留屯上邽。承官軍大敗之後,士卒破膽,將吏無氣,倉庫空虛,器械殫盡。艾欲積 谷強兵,以待有事。是歲少雨,又爲區種之法,手執耒耜,率先將士,所統萬數, 而身不離僕虜之勞,親執士卒之役。故落門、段谷之戰,能以少擊多,摧破強賊, 斬首萬計。遂委艾以廟勝成圖,指授長策。艾受命忘身,龍驤麟振,前無堅敵。蜀 地阻險,山高谷深,而艾步乘不滿二萬,束馬懸車,自投死地,勇氣陵雲,將士乘 勢,故能使劉禪震怖,君臣面縛。軍不逾時,而巴、蜀蕩定,此艾固足以彰先帝之 善任矣。


艾功名已成,亦當書之竹帛,傳祚萬世。七十老公,復何所求哉!艾以禪初降, 遠郡未附,矯令承製,權安社稷。雖違常科,有合古義,原心定罪,事可詳論。故 鎮西將軍鍾會,有吞天下之心,恐艾威名,知必不同,因其疑似,構成其事。艾被 詔書,即遣強兵,束身就縛,不敢顧望。誠自知奉見先帝,必無當死之理也。會受 誅之後,艾參佐官屬、部曲將吏,愚戇相聚,自共追艾,破壞檻車,解其囚執。艾 在困地,是以狼狽失據。夫反非小事,若懷噁心,即當謀及豪傑,然後乃能興動大 衆,不聞艾有腹心一人。臨死口無惡言,獨受腹背之誅,豈不哀哉!故見之者垂涕, 聞之者嘆息。此賈誼所以慷慨於漢文,天下之事可爲痛哭者,良有以也。


陛下龍興,闡弘大度,受誅之家,不拘敘用,聽艾立後,祭祀不絕。昔秦人憐 白起之無罪,吳人傷子胥之冤酷,皆爲之立祠。天下之人爲艾悼心痛恨,亦由是也。 謂可聽艾門生故吏收艾屍柩,歸葬舊墓,還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繼封其後,使艾 闔棺定諡,死無所恨。赦冤魂於黃泉,收信義於後世,則天下徇名之士,思立功之 臣,必投湯火,樂爲陛下死矣!


帝省表,甚嘉其意。灼後復陳時宜曰:


臣聞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裏之城,五里之郭,圜圍而攻之,有不 克者,此天時不如地利。城非不高,池非不深,谷非不多,兵非不利,委而去之, 此地利不如人和。然古之王者,非不先推恩德,結固人心。人心苟和,雖三裏之城, 五里之郭,不可攻也。人心不和,雖金城湯池,不能守也。臣推此以廣其義,舜彈 五絃之琴,詠《南風》之詩,而天下自理,由堯人可比屋而封也。曩者多難,奸雄 屢起,攪亂衆心,刀鋸相乘,流死之孤,哀聲未絕。故臣以爲陛下當深思遠念,杜 漸防萌,彈琴詠詩,垂拱而已。其要莫若推恩以協和黎庶,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 推恩不足以保妻子。是故唐堯以親睦九族爲先,周文以刑于寡妻爲急,明王聖主莫 不先親後疏,自近及遠。臣以爲太宰、司徒、衛將軍三王宜留洛中鎮守,其餘諸王 自州徵足任者,年十五以上悉遣之國。爲選中郎傅相,才兼文武,以輔佐之。聽於 其國繕修兵馬,廣佈恩信。必撫下猶子,愛國如家,君臣分定,百世不遷,連城開 地,爲晉、魯、衛。所謂盤石之宗,天下服其強矣。雖雲割地,譬猶囊漏貯中,亦 一家之有耳。若慮後世強大,自可豫爲制度,使得推恩以分子弟。如此則枝分葉布, 稍自削小,漸使轉至萬國,亦後世之利,非所患也。


昔在漢世,諸呂自疑,內有硃虛、東牟之親,外有諸侯九國之強,故不敢動搖。 於今之宜,諸侯強大,是爲太山之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魏法禁錮諸王,親 戚隔絕,不祥莫大焉。間者無故又瓜分天下,立五等諸侯。上不象賢,下不議功, 而是非雜糅,例受茅土。似權時之宜,非經久之制,將遂不改,此亦煩擾之人,漸 亂之階也。夫國之興也,由於九族親睦,黎庶協和;其衰也,在於骨肉疏絕,百姓 離心。故夏邦不安,伊尹歸殷;殷邦不和,呂氏入周。殷監在於夏後,去事之誡, 誠來事之鑑也。


又陳曰:


昔伐蜀,募取涼州兵馬、羌胡健兒,許以重報,五千餘人,隨艾討賊,功皆第 一。而《乙亥詔書》,州郡將督,不與中外軍同,雖在上功,無應封者。唯金城太 守楊欣所領兵,以逼江由之勢,得封者三十人。自金城以西,非在欣部,無一人封 者。苟在中軍之例,雖下功必侯;如在州郡,雖功高不封,非所謂近不重施,遠不 遺恩之謂也。


臣聞魚懸由於甘餌,勇夫死於重報。故荊軻慕燕丹之義,專諸感闔閭之愛,匕 首振於秦庭,吳刀耀於魚腹,視死如歸,豈不有由也哉!夫功名重賞,士之所競, 不平致怨,由來久矣。《詩》雲:“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 臣以爲此等宜蒙爵封。


灼前後陳事,輒見省覽。然身微宦孤,不見進序,乃取長假還鄉里。臨去,遣 息上表曰:


臣受恩三世,剖符守境,試用無績,沈伏數年,犬馬之力,無所復堪。陛下弘 廣納之聽,採狂夫之言,原臣侵官之罪,不問幹忤之愆,天地恩厚,於臣足矣。臣 聞忠臣之於其君,猶孝子之於其親:進則有欣然之慶,非貪官也;退則有戚然之憂, 非懷祿也。其意在於不忘光君榮親,情所不能已已者也。臣伏自悼,私懷至恨:生 長荒裔,而久在外任,自還抱疾,未嘗覲見,陛下竟不知臣何人,此臣之恨一也。 遭運會之世,值有事之時,而不能垂功名於竹帛,此臣之恨二也。逮事聖明之君, 而尪悴羸劣,陳力又不能,當歸死於地下,此臣之恨三也。哀二親早亡隕,兄弟並 凋喪,孝敬無復施於家門,此臣之恨四也。夏之日忽以過,冬之夜尋復來,人生百 歲,尚以爲不足,而臣中年嬰災,此臣之恨五也。慚日月之所養,愧昊蒼而無報, 此臣之所以懷五恨而嘆息,臨歸路而自悼者也。


語有之曰:“華言虛也,至言實也,苦言藥也,甘言疾也。”臣欲言天下太平, 而靈龜神狐未見,仙芝萐莆未生,麒麟未遊乎靈禽之囿,鳳皇未儀於太極之庭,此 臣之所以不敢華言而爲佞者也。昔漢高祖初定天下,於時戍卒婁敬上書諫曰:“陛 下取天下不與成周同,而欲比隆成周,臣竊以爲不侔。”於是漢祖感悟,深納其言, 賜姓爲劉氏。又顧謂陸賈曰:“爲我著秦所以亡,而吾所以得之者。”賈乃作《新 語》之書,述敘前世成敗,以爲勸戒。又田肯建一言之計,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 而受千金之賜。故世稱漢祖之寬明博納,所以能成帝業也。


今之言世者,皆曰堯舜復興,天下已太平矣。臣獨以爲未,亦竊有所勸焉。且 百王垂制,聖賢吐言,來事之明鑑也。孟子曰:“堯不能以天下與舜,則舜之有天 下也,天與之也。昔舜爲相,堯崩,三年之喪畢,舜避堯之子於南河,天下諸侯朝 覲者、獄訟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舜曰天也,乃之中國,踐天子位焉。若居堯之 宮,逼堯之子,非天所與者也。”曩昔西有不臣之蜀,東有僭號之吳,三主鼎足, 並稱天子。魏文帝率萬乘之衆,受禪於靡陂,而自以德同唐、虞,以爲漢獻即是古 之堯,自謂即是今之舜,乃謂孟柯、孫卿不通禪代之變,遂作禪代之文,刻石垂戒, 班示天下,傳之後世,亦安能使將來君子皆曉然心服其義乎!然魏文徒希慕堯、舜 之名,推新集之魏,欲以同於唐、虞之盛,忽骨肉之恩,忘籓屏之固,竟不能使四 海賓服,混一皇化,而於時羣臣莫有諫者,不其過矣哉!孫卿曰:“堯、舜禪讓, 是不然矣。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強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辯莫之能分;至衆也, 非至明莫之能見。此三至者,非聖人莫之能盡。”由此言之,孫卿、孟軻亦各有所 不取焉。陛下受禪,從東府入西宮,兵刃耀天,旌旗翳日。雖應天順人,同符唐、 虞,然法度損益,則亦不異於昔魏文矣,故宜資三至以強制之。而今諸王有立國之 名,而無襟帶之實。又蜀地有自然之險,是歷世奸雄之所窺覦,逋逃之所聚也,而 無親戚子弟之守,此豈深思遠慮,杜漸防萌者乎!


昔漢文帝據已成之業,六合同風,天下一家。而賈誼上疏陳當時之勢,猶以爲 譬如抱火厝於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因謂之安。此言誠存不忘亡,安不 忘亂者也。然臣之慺慺,亦竊願陛下居安思危,無曰高高在上,常念臨深之義,不 忘履冰之戒。盡除魏世之弊法,綏以新政之大化,使萬邦欣欣,喜戴洪惠,昆蟲草 木,鹹蒙恩澤。朝廷詠康哉之歌,山藪無伐檀之人,此固天下所視望者也。陛下自 初踐阼,發無諱之詔,置箴諫之官,赫然寵異諤諤之臣,以明好直言之信,恐陳事 者知直言之不用,皆杜口結舌,祥瑞亦曷由來哉!


臣無陸生之才,不在顧問之地,蓋聞主聖臣直,義在於有犯無隱。臣不惟疏遠, 未信而言,敢歷論前代隆名之君及亡敗之主廢興所由,又博陳舉賢之路,廣開養老 之制,崇必信之道,又張設議者之難,凡五事以聞。臣之所言,皆直陳古今已行故 事,非新聲異端也。辭義實淺,不足採納。然臣私心,誠謂有可發起覺悟遺忘。願 陛下察臣愚忠,愍臣狂直,無使天下以言者爲戒。疾痛增篤,退念桑梓之詩,惟狐 死之義,輒取長休,歸近墳墓。顧瞻宮闕,系情皇極,不勝丹款,遣息穎表言。


其一曰:臣聞善有章也,著在經典;惡有罰也,戒在刑書。上自遠古,下洎秦、 漢,其明王霸主及亡國暗君,故可得而稱;至於忠蹇賢相及佞諂奸臣,亦可得而言。 故朝有諤諤盡規之臣,無不昌也;任用阿諛唯唯之士,無不亡也。是有國者皆欲求 忠以自輔,舉賢以自佐;而亡國破家者相繼,皆由任失其人。所謂賢者不賢,忠者 不忠也。臣謹言前任賢所由興,任不肖所以亡者。堯之末年,四凶在朝而不去,八 元在家而不舉,然致天平地寧,四門穆穆,其功固在重華之爲相。夏癸放於鳴條, 商辛梟於牧野,此俱萬乘之主,而國滅身擒,由不能屬任賢相,用婦人之言,荒淫 無道,肆志沈宴,作靡靡之樂,長夜之飲,於是登糟丘,臨酒池,觀牛飲,望肉林, 龍逢忠而被害,比干諫而剖心,天下之所以歸惡者也。太甲暴虐,顛覆湯之典制, 於是伊尹放之桐宮,而能改悔反善,三年而後歸於亳。既已放而復還,殷道微而復 興,諸侯鹹服,號稱太宗,實賴阿衡之盡忠也。周室既衰,諸侯並爭,天王微弱, 政遂陵遲。齊桓公,淫亂之主耳;然所以能九合一匡之功,有尊周之名,誠管夷吾 之力。及其死也,蟲流出門,豈非任豎貂之過乎!且一桓公之身,得管仲,其功如 彼;用豎貂,其亂如此。夫榮辱存亡,實在所任,可不審哉!秦本伯翳之後,微微 小邑,至秦仲始大,有車馬禮樂侍御之好焉。自穆公至於始皇,皆能留心待賢,遠 求異士,招由余於西戎,致五羖於宛市,取丕豹於晉鄉,迎蹇叔於宗裏。由是四方 雄俊繼踵而至,故能世爲強國,吞滅諸侯,奄有天下,兼稱皇帝,由謀臣之助也。 道化未淳,崩於沙丘。胡亥乘虐,用詐自悞,不能弘濟統緒,克成堂構,而乃殘賊 仁義,毒流黔首。故陳勝、吳廣,奮臂大呼,而天下響應。於是趙高逆亂,閻樂承 指,二世窮迫,自戮望夷。子嬰雖立,去帝爲王,孤危無輔,四旬而亡。此由邪臣 擅命,指鹿爲馬,所以速秦之禍也。秦失其鹿,豪傑競逐,項羽既得而失之,其咎 在烹韓生,而范增之謀不用。假令羽既距項伯之邪說,斬沛公於鴻門,都咸陽以號 令諸侯,則天下無敵 矣。而羽距韓生之忠諫,背范增之深計,自謂霸王之業已定, 都彭城,還故鄉,爲晝被文繡,此蓋世俗兒女之情耳,而羽榮之。是故五載爲漢所 擒,至此尚不知覺悟,乃曰“天亡我,非戰之罪”,甚痛矣哉!且夫士之歸仁,猶 水之歸下,禽之走曠野,故曰“爲川驅魚者獺也,爲藪驅雀者鸇也,爲湯、武驅人 者桀、紂也。”漢高祖起於布衣,提三尺之刃而取天下,用六國之資,無唐、虞之 禪,豈徒賴良、平之奇謀,盡英雄之智力而已乎,亦由項氏爲驅人也。子孫承基二 百餘年,逮成帝委政舅家,使權勢外移。安昌侯張禹者,漢之三公,成帝保傅也, 帝親倖其家,拜禹牀下,深問天災人事。禹當惟大臣之節,爲社稷深慮,忠言嘉謀, 陳其災患,則王氏不得專權寵,王莽無緣乘勢位,遂託雲龍而登天衢,令漢祚中絕 也。禹佞諂不忠,挾懷私計,徒低仰於五侯之間,苟取容媚而已。是以硃雲抗節求 尚方斬馬劍,欲以斬禹,以戒其餘,可謂忠矣。而成帝尚復不寤,乃以爲居下訕上, 廷辱保傅,罪死無赦,詔御史將雲下,欲急烹之。雲攀殿折檻,幸賴左將軍辛慶忌 叩頭流血,以死爭之。若不然,則雲已摧碎矣。後雖釋檻不修,欲以彰明直臣,誠 足以爲後世之戒,何益於漢室所由亡也哉!然世之論者以爲亂臣賊子無道之甚者莫 過於莽,此亦猶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傳稱莽始起外戚,折節力行,以要名譽, 宗族稱孝,朋友歸仁。及其輔政成、哀之際,勤勞國家,動見稱述。然於時人士詣 闕上書薦莽者不可稱紀,內外羣臣莫不歸莽功德。遭遇漢室中微,國嗣三絕,而太 後壽考,爲之宗主,故莽得遂策命孺子而奪其位也。昔湯、武之興,亦逆取而順守 之耳。向莽深惟殷、周取守之術,崇道德,務仁義,履信實,去華僞,施惠天下, 十有八年,恩足以感百姓,義足以結英雄,人懷其德,豪傑並用,如此,宗廟社稷 宜未滅也,光武雖復賢才,大業詎可冀哉!莽即位之後,自謂得天人之助,以爲功 廣三王,德茂唐、虞,乃自驕矜,奮其威詐,班宣符讖,震暴殘酷,窮兇極惡,人 怨神怒,冬雷電以驚其耳目,夏地動以惕其心腹。而莽猶不知覺悟,方復重行不順 時之令,竟連伍之刑,佞媚者親倖,忠諫者誅夷。由是天下忿憤,內外俱發,四海 分崩,城池不守,身死於匹夫之手,爲天下笑,豈不異哉!其所由然者,非取之過, 而守之非道也。莽既屠肌,六合雲擾,劉聖公已立而不辨,盆子承之而覆敗,公孫 述又稱帝於蜀漢。如此數子,固非所謂應天順人者,徒爲光武之驅除者耳。夫天下 者,蓋亦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殷商之旅,其會如林,矢於牧野,維予 侯興。”又曰:“侯服於周,天命靡常。”由此言之,主非常人也,有德則天下歸 之,無德則天下叛之。故古之明王,其勞心遠慮,常如臨川無津涯。於是法天地, 象四時,隆恩德,敬大臣,近忠直,遠佞人。仁孝著乎宮牆,弘化洽乎兆庶;爲平 直如砥矢,信義感人神。雖有椒房外戚之寵,不受其委曲之言;雖有近習愛幸之豎, 不聽其姑息之辭。四門穆穆,闢而不闔,待諫者而無忌。恆戰戰慄慄,不忘戒懼, 所以欲永終天祿,恐爲將來賢聖之驅除也。且臣聞之,懼危者,常安者也;憂亡者, 恆存者也。使夫有國之君能安不忘危,則本枝百世,長保榮祚,名位與天地無窮, 亦何慮乎爲來者之驅除哉!傳有之曰:“狂夫之言,明主察焉。”


其二曰:士之立業,行非一概。吳起貪官,母死不歸,殺妻求將,不孝之甚。 然在魏,使秦人不敢東向;在楚,則三晉不敢南謀。曾參、閔騫,誠孝子也,不能 宿夕離其親,豈肯出身致死,涉危險之地哉!今大晉應期運之所授,齊聖美於有虞, 而吳人不臣,稱帝私附,此亦國之羞也。陛下誠欲致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使奮 威淮浦、震服蠻荊者,故宜疇諮博採,廣開貢士之路,薦巖穴,舉賢才,徵命考試, 匪俊莫用。今臺閣選舉,塗塞耳目,九品訪人,唯問中正。故據上品者,非公侯之 子孫,則當塗之昆弟也。二者苟然,則蓽門蓬戶之俊,安得不有陸沈者哉!


其三曰:昔田子方養老馬,而窮士知所歸,況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 行天下之大道乎!昔明王聖主,無不養老。老人衆多,未必皆賢,不可悉養。故父 事三老,所以明孝;宗事五更,所以明敬。孟子曰:“吾老以及人之老,吾幼以及 人之幼。”今天下雖定,而華山之陽無放馬之羣,桃林之下未有休息之牛,故以吳 人尚未臣服故也。夫飢者易爲食,渴者易爲飲,天下元元瞻望新政。願陛下思子方 之仁,念犬馬之勞,思帷蓋之報,發仁惠之詔,廣開養老之制。


其四曰:法令賞罰,莫 大乎信。古人有言:“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況有養 人以惠,使人以義,而可以不信行之哉!臣前爲西郡太守,被州所下《己未詔書》: “羌胡道遠,其但募取樂行,不樂勿強。”臣被詔書,輒宣恩廣募,示以賞信,所 得人名即條言徵西。其晉人自可差簡丁強,如法調取;至於羌胡,非恩意告諭,則 無慾度金城、河西者也。自往每興軍渡河,未曾有變,故刺史郭綏勸帥有方,深加 獎厲,要許重報。是以所募感恩利賞,遂立績效,功在第一。今州郡督將,並已受 封,羌胡健兒,或王或侯,不蒙論敘也。晉文猶不貪原而失信,齊桓不惜地而背盟, 況聖主乎!


其五曰:昔周、漢之興,樹親建德,周因五等之爵,漢有河山之誓。及其衰也, 神器奪於重臣,國祚移於他人。故滅周者秦,非姬姓也;代漢者魏,非劉氏也。於 今國家大計,使異姓無裂土專封之邑,同姓並據有連城之地,縱復令諸王后世子孫 還自相併,蓋亦楚人失繁弱於雲夢,尚未爲亡其弓也。其於神器不移他族,則始祖 不遷之廟,萬年億兆不改其名矣。大晉諸王二十餘人,而公侯伯子男五百餘國,欲 言其國皆小乎,則漢祖之起,俱無尺土之地,況有國者哉!將謂大晉世世賢聖,而 諸侯之胤常不肖邪,則放勳欽明而有丹硃,瞽瞍頑兇面虞舜。天下有事無不由兵, 而無故多樹兵本,廣開亂原,臣故曰五等不便也。臣以爲可如前表,諸王宜大其國, 增益其兵,悉遣守籓,使形勢足以相接,則陛下可高枕而臥耳。臣以爲諸侯伯子男 名號皆宜改易之,使封爵之制,祿奉禮秩,並同天下諸侯之例。


臣聞與覆車同軌者未嘗安也,與死人同病者未嘗生也,與亡國同法者未嘗存也。 況夫巍巍大晉,方將登太山,禪梁父,刻石書勳,垂示無窮。宜遠鑑往代興廢,深 爲嚴防,使著事奮筆,必有紀焉。昔伊尹恥其君不爲堯、舜,此臣所以私懷慷慨, 自忘輕賤者也。


灼書奏,帝覽而異焉,擢爲明威將軍、魏興太守。卒於官。


閻纘,字續伯,巴西安漢人也。祖圃,爲張魯功曹,勸魯降魏,封平樂鄉侯。 父璞,嗣爵,仕吳至牂柯太守。纘僑居河南新安,少遊英豪,多所交結,博覽墳典, 該通物理。父卒,繼母不慈,纘恭事彌謹。而母疾之愈甚,乃誣纘盜父時金寶,訟 於有司。遂被清議十餘年,纘無怨色,孝謹不怠。母后意解,更移中正,乃得復品。 爲太傅楊駿舍人,轉安復令。駿之誅也,纘棄官歸,要駿故主簿潘岳、掾崔基等共 葬之。基、嶽畏罪,推纘爲主。墓成,當葬,駿從弟模告武陵王澹,將表殺造意者。 衆鹹懼,填冢而逃,纘獨以家財成墓,葬駿而去。國子祭酒鄒湛以纘才堪佐著作, 薦於祕書監華嶠。嶠曰:“此職閒廩重,貴勢多爭之,不暇求其才。”遂不能用。 河間王顒引爲西戎校尉司馬,有功,封平樂鄉侯。


愍懷太子之廢也,纘輿棺詣闕,上書理太子之冤曰:


伏見赦文及榜下前太子遹手疏,以爲驚愕。自古以來,臣子悖逆,未有如此之 甚也。幸賴天慈,全其首領。臣伏念遹生於聖父而至此者,由於長養深宮,沈淪富 貴,受饒先帝,父母驕之。每見選師傅下至羣吏,率取膏粱擊鐘鼎食之家,希有寒 門儒素如衛綰、周文、石奮、疏廣,洗馬、舍人亦無汲黯、鄭莊之比,遂使不見事 父事君之道。臣案古典,太子居以士禮,與國人齒,以此明先王欲令知先賤然後乃 貴。自頃東宮亦微太盛,所以致敗也。非但東宮,歷觀諸王師友文學,皆豪族力能 得者,率非龔遂、王陽,能以道訓。友無亮直三益之節,官以文學爲名,實不讀書, 但共鮮衣好馬,縱酒高會,嬉遊博弈,豈有切磋,能相長益!臣常恐公族遲陵,以 此嘆息。今遹可以爲戒,恐其被斥,棄逐遠郊,始當悔過,無所復及。


昔戾太子無狀,稱兵距命,而壺關三老上書,有田千秋之言,猶曰:“子弄父 兵,罪應笞耳!”漢武感悟之,築思子之臺。今遹無狀,言語悖逆,受罪之日,不 敢失道,猶爲輕於戾太子,尚可禁持,重選保傅。如司空張華,道德深遠,乃心忠 誠,以爲之師。光祿大夫劉寔,寒苦自立,終始不衰,年同呂望,經藉不廢,以爲 之保。尚書僕射裴頠,明允恭肅,體道居正,以爲之友。置遊談文學,皆選寒門孤 宦以學行自立者,及取服勤更事、涉履艱難、事君事親、名行素聞者,使與共處。 使嚴御史監護其家,絕貴戚子弟、輕薄賓客。如此,左右前後,莫非正人。師傅文 學,可令十日一講,使共論議於前。敕使但道古今孝子慈親,忠臣事君,及思愆改 過之義,皆聞善道,庶幾可全。


昔太甲有罪,放之三年,思庸克復,爲殷明王。又魏文帝懼於見廢,夙夜自祗, 竟能自全。及至明帝,因母得罪,廢爲平原侯,爲置家臣庶子,師友文學,皆取正 人,共相匡矯。兢兢慎罰,事父以孝,父沒,事母以謹,聞於天下,於今稱之。漢 高皇帝數置酒於庭,欲廢太子,後四皓爲師,子房爲傅,竟覆成就。前事不忘,後 事之戒。孟軻有云,“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慮患也深”,故多善功。李斯雲: “慈母多敗子,嚴家無格虜。”由陛下驕遹使至於此,庶其受罪以來,足自思改。 方今天下多虞,四夷未寧,將伺國隙。儲副大事,不宜空虛。宜爲大計,小復停留。 先加嚴誨。依平原侯故事,若不悛改,棄之未晚也。


臣素寒門,無力仕宦,不經東宮,情不私遹。念昔楚國處女諫其王曰“有龍無 尾”,言年四十,未有太子。臣嘗備近職,雖未得自結天日,情同閽寺,悾悾之誠, 皆爲國計。臣老母見臣爲表,乃爲臣卜卦,雲“書御即死”。妻子守臣,涕泣見止。 臣獨以爲頻見拔擢,嘗爲近職,此恩難忘,何以報德?唯當陳誠,以死獻忠。輒具 棺絮,伏須刑誅。


書御不省。


及張華遇害,賈謐被誅,朝野震悚,纘獨撫華屍慟哭曰:“早語君遜位而不肯, 今果不免,命也夫!”過叱賈謐屍曰:“小兒亂國之由,誅其晚矣!”


皇太孫立,纘覆上疏曰:


臣前上書訟太子之枉,不見省覽。昔壺關三老陳衛太子之冤,而漢武築思子之 臺。高廟令田千秋上書,不敢正言,託以鬼神之教,而孝武大感,月中三遷,位至 丞相,乘車入殿,號曰車氏。恨臣精誠微薄,不能有感,竟使太子流離,沒命許昌。 向令陛下即納臣言,不致此禍。天贊聖意,三公獻謀,庶人賜死,罪人斯得,太子 以明,臣恨其晚,無所復及。詔書慈悼,迎喪反葬,復其禮秩,誠副衆望,不意呂、 霍之變復生於今日!伏見詔書建立太孫,斯誠陛下上順先典以安社稷,中慰慈悼冤 魂之痛,下令萬國心有所繫。追惟庶人,所爲無狀,幾傾宗廟,賴相國、太宰至忠 憤發,潛謀俱斷,奉贊聖意,以成神武。雖周誅二叔,漢掃諸呂,未足以喻。臣願 陛下因此大更釐改,以爲永制。禮置太子,居以士禮,與國人齒,爲置官屬,皆如 朋友,不爲純臣。既使上厭至望,以崇孝道,又令不相嚴憚,易相規正。


昔漢武既信奸讒,危害太子,複用望氣之言,欲盡誅詔獄中囚。邴吉以皇孫在 焉,閉門距命,後遂擁護皇孫,督罰乳母,卒至成人,立爲孝宣皇帝。苟志於忠, 無往不可。歷觀古人雖不避死,亦由世教寬以成節。吉雖距詔書,事在於忠,故宥 而不責。自晉興已來,用法太嚴,遲速之間,輒加誅斬。一身伏法,猶可強爲,今 世之誅,動輒滅門。昔呂后臨朝,肆意無道。周昌相趙,三召其王而昌不遣,先徵 昌入,乃後召王。此由漢制本寬,得使爲快。假令如今,呂后必謂昌已反,夷其三 族,則誰敢復爲殺身成義者哉!此法宜改,可使經遠。又漢初廢趙王張敖,其臣貫 高謀弒高祖,高祖不誅,以明臣道。田叔、孟舒十人爲奴,髡鉗隨王,隱親侍養, 故令平安。向使晉法得容爲義,東宮之臣得如周昌,固護太子得如邴吉,距詔不坐, 伏死諫爭,則聖意必變,太子以安。如田叔、孟舒侍從不罪者,則隱親左右,姦凶 毒藥無緣得設,太子不夭也。


臣每責東宮臣故無侍從者,後聞頗有於道路望車拜辭,而有司收付洛陽獄,奏 科其罪。然臣故莫從,良有以也。又本置三率,盛其兵馬,所以宿衛防虞。而使者 卒至,莫有警嚴覆請審者,此由恐畏滅族。今皇孫衝幼,去事多故。若有不虞,強 臣專制,奸邪矯詐,雖有相國保訓東宮,擁佑之恩同於邴吉,適可使玉體安全,宜 開來防,可著於令:自今已後,諸有廢興倉卒,羣臣皆得輒嚴,須錄詣殿前,面受 口詔,然後爲信,得同周昌不遣王節,下聽臣子隱親,得如田叔、孟舒,不加罪責, 則永固儲副,以後安嗣之遠慮也。來事難知,往事可改。臣前每見詹事裴權用心懇 惻,舍人秦戢數上疏啓諫;而爰倩贈以九列,權有忠意,獨不蒙賞。謂宜依倩爲比, 以寵其魂。推尋表疏,如秦戢輩及司隸所奏,諸敢拜辭於道路者,明詔稱揚,使微 異於衆,以勸爲善,以獎將來也。


纘又陳:


今相國雖已保傅東宮,保其安危。至於旦夕訓誨,輔導出入,動靜劬勞,宜選 寒苦之士,忠貞清正,老而不衰,如城門校尉梁柳、白衣南安硃衝比者,以爲師傅。 其侍臣以下文武將吏,且勿復取盛戚豪門子弟,若吳太妃家室及賈、郭之黨。如此 之輩,生而富溢,無念修己,率多輕薄浮華,相驅放縱,皆非所補益於吾少主者也。 皆可擇寒門篤行、學問素士、更履險易、節義足稱者,以備羣臣,可輕其禮儀,使 與古同,於相切磋爲益。


昔魏文帝之在東宮,徐幹、劉楨爲友,文學相接之道並如氣類。吳太子登,顧 譚爲友,諸葛恪爲賓,臥同牀帳,行則參乘,交如布衣,相呼以字,此則近代之明 比也。天子之子不患不富貴,不患人不敬畏,患於驕盈,不聞其過,不知稼穡之艱 難耳。至於甚者,乃不知名六畜,可不勉哉!昔周公親撻伯禽,曹參笞窋二百,聖 考慈父皆不傷恩。今不忍小相維持,令至闕失頓相罪責,不亦誤哉!


在禮太子朝夕視膳,昏定晨省,跪問安否,於情得盡。五日一朝,於敬既簡, 於恩亦疏,易致構間。故曰“一朝不朝,其間容刀”。五日之制,起漢高祖,身爲 天子,父爲庶人,萬機事多,故闕私敬耳。今主上臨朝,太子無事,專主孝養,宜 改此俗。《文王世子》篇曰:“王季一飯亦一飯,再飯亦再飯。”安有逸豫五日一 覲哉!


纘又陳:


今迎太子神柩,孤魂獨行,太孫幼衝,不可涉道。謂可遣妃奉迎遠路,令其父 衍隨行衛護。皇太子初見誣陷,臣家門無祐,三世假親,具嘗辛苦,以家觀國,固 知太子有變。臣故求副監國,欲依邴吉故事,距違來使,供養擁護,身親飲食醫藥, 冀足救危。主者以臣名資輕淺,不肯見與。世人見笑,謂爲此職進退難居,有必死 憂。臣獨以爲苟全儲君,賈氏所誅,甘心所願。今監國御史直副皆當三族,侍衛無 狀,實自宜然。臣謂其小人,不足具責。故孔子曰:“可以託六尺之孤,臨大節而 不可奪。”是以聖王慎選。故河南尹向雄,昔能犯難葬故將鍾會,文帝嘉之,始拔 顯用,至於先帝,以爲右率。如間之事,若得向雄之比,則豈可觸哉!此二使者, 但爲愚怯,亦非與謀,但可誅身,自全三族。如郭俶、郭斌,則於刑爲當。


又東宮亦宜妙選忠直亮正,如向雄比。陛下千秋萬歲之後,太孫幼衝,選置兵 衛,宜得柱石之士如周昌者。世俗淺薄,士無廉節,賈謐小兒,恃寵恣睢,而淺中 弱植之徒,更相翕習,故世號魯公二十四友。又謐前見臣表理太子,曰:“閻兒作 此爲健,然觀其意,欲與諸司馬家同。”皆爲臣寒心。伏見詔書,稱明滿奮、樂廣。 侍郎賈胤,與謐親理,而亦疏遠,往免父喪之後,停家五年,雖爲小屈,有識貴之。 潘岳、繆徵等皆謐父黨,共相沈浮,人士羞之,聞其晏然,莫不爲怪。今詔書暴揚 其罪,並皆遣出,百姓鹹雲清當,臣獨謂非。但嶽徵二十四人,宜皆齊黜,以肅風 教。


朝廷善其忠烈,擢爲漢中太守。趙王倫死,既葬,纘以車轢其冢。時張華兄子 景後徙漢中,纘又表宜還。纘不護細行,而慷慨好大節。卒於官,時年五十九。纘 五子,皆開朗有才力。


長子亨爲遼西太守,屬王濬自用其人,亨不得之官。依青州刺史苟晞,刑政苛 虐,亨數切諫,爲晞所害。


史臣曰:愍懷之廢也,天下稱其冤。然皆懼亂政之參夷,懾淫嬖之兇忍,遂使 謀臣懷忠而結舌,義士蓄憤而吞聲。閻續伯官既微於侍郎,位不登於執戟,輕生重 義,視死如歸,伏奏而待嚴誅,輿棺以趨鼎鑊,察言觀行,豈非忠直壯乎!顧視晉 朝公卿,曾不得與其徒隸齒也。茂伯篤終,哭王經以全節。休然追遠,理鄧艾以成 名。故得義感明時,仁流枯骨。雖硃勃追論新息,欒布奏事彭王,弗之尚也。


贊曰:感義收會,篤終理艾。道既相侔,名亦俱泰。續伯區區,輿櫬陳謩。偪 茲淫嬖,弗遂良圖。啜其泣矣,何嗟及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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