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

《新唐書》是北宋時期歐陽修、宋祁、範鎮、呂夏卿等合撰的一部記載唐朝歷史的紀傳體斷代史書,“二十四史”之一。全書共有225卷,其中包括本紀10卷,志50卷,表15卷,列傳150卷。《新唐書》前後修史歷經17年,於宋仁宗嘉祐五年(公元1060年)完成。《新唐書》在體例上第一次寫出了《兵志》、《選舉志》,系統論述唐代府兵等軍事制度和科舉制度。這是我國正史體裁史書的一大開創,爲以後《宋史》等所沿襲。

卷一百四十八

奸臣上


許敬宗,字延族,杭州新城人。父善心,仕隋爲給事中。敬宗幼善屬文,大業 中舉秀才中第,調淮陽書佐,俄直謁者臺,奏通事舍人事。善心爲宇文化及所殺, 敬宗哀請得不死,去依李密爲記室。武德初,補漣州別駕。太宗聞其名,召署文學 館學士。貞觀中,除著作郎,兼修國史,喜謂所親曰:“仕宦不爲著作,無以成門 戶。”俄改中書舍人。文德皇后喪,羣臣衰服,率更令歐陽詢貌醜異,敬宗侮笑自 如,貶洪州司馬。累轉給事中,復修史,以勞封高陽縣男,檢校黃門侍郎。高宗在 東宮,遷太子右庶子。高麗之役,太子監國定州,敬宗與高士廉典機劇。岑文本卒, 帝驛召敬宗,以本官檢校中書侍郎。駐蹕山破賊,命草詔馬前,帝愛其藻警,由是 專掌誥令。


初,太子承乾廢,官屬張玄素、令狐德棻、趙弘智、裴宣機、蕭鈞皆除名爲民, 不復用。敬宗爲言玄素等以直言被嫌忌,今一概被罪,疑洗宥有所未至。帝悟,多 所甄復。高宗即位,遷禮部尚書。敬宗饕沓,遂以女嫁蠻酋馮盎子,多私所聘。有 司劾舉,下除鄭州刺史。俄復官,爲弘文館學士。


帝將立武昭儀,大臣切諫,而敬宗陰揣帝私,即妄言曰:“田舍子剩獲十斛麥, 尚欲更故婦。天子富有四海,立一後,謂之不可,何哉?”帝意遂定。王后廢,敬 宗請削後家官爵,廢太子忠而立代王,遂兼太子賓客。帝得所欲,故詔敬宗待詔武 德殿西闥。頃拜侍中,監修國史,爵郡公。


帝嘗幸故長安城,按蹕裴回,視古區處,問侍臣:“秦、漢以來幾君都此?” 敬宗曰:“秦居咸陽,漢惠帝始城之。其後苻堅、姚萇、宇文周居之。”帝復問: “漢武開昆明池實何年?”對曰:“元狩三年,將伐昆明,實爲此池以肄戰。”帝 乃詔與弘文學士討古宮室故區,具條以聞。進中書令,仍守侍中。敬宗於立後有助 力,知後鉗戾,能固主以久己權,乃陰連後謀逐韓瑗、來濟、褚遂良,殺梁王、長 孫無忌、上官儀,朝廷重足事之,威寵熾灼,當時莫與比。改右相,辭疾,拜太子 少師、同東西臺三品。年老,不任趨步,特詔與司空李勣朝朔日,聽乘小馬至內省。


帝東封泰山,以敬宗領使。次濮陽,帝問竇德玄:“此謂帝丘,何也?”德玄 不對。敬宗儳曰:“臣能知之。昔帝顓頊始居此地,以王天下。其後夏後相因之, 爲寒浞所滅。後緡方侲,逃出自竇,在此地也。後昆吾氏因之,而爲夏伯。昆吾既 衰,湯滅之。其頌曰:‘韋、顧既伐,昆吾、夏桀’是也。至春秋時,衛成公自楚 丘徙居之,《左氏》稱‘相奪予享’,以舊地也。由顓頊所居,故曰帝丘。臣聞有 德者啓其國土,失道者則喪其疆宇。自古大都美國,居者不一姓,故有國家者不可 不慎也。”帝曰:“《書》稱‘浮於濟、漯’,今濟與漯斷不相屬,何故而然?” 對曰:“夏禹道沇水東流爲濟,入於河。今自漯至溫而入河,水自此洑地過河而南, 出爲滎;又洑而至曹、濮,散出於地,合而東,汶水自南入之,所謂‘泆爲滎,東 出於陶丘北,又東會於汶’是也。古者五行皆有官,水官不失職,則能辨味與色。 潛而出,合而更分,皆能識之。”帝曰:“天下洪流巨谷,不載祀典,濟甚細而在 四瀆,何哉?”對曰:“瀆之言獨也。不因餘水,獨能赴海者也。且天有五星,運 而爲四時;地有五嶽,流而爲四瀆;人有五事,用而爲四支。五,陽數也;四,陰 數也,有奇偶、陰陽焉。陽者光曜,陰者晦昧,故辰隱而難見。濟潛流屢絕,狀雖 微細,獨而尊也。”帝曰:“善。”敬宗退,矜曰:“大臣不可無學,向德玄不能 對,吾恥之。”德玄聞之,不屑曰:“人各有能。不強所不知,吾所能也。”李勣 曰:“敬宗多聞,美矣;竇之不強,不亦善乎?”


初,《高祖、太宗實錄》,敬播所撰,信而詳。及敬宗身爲國史,竄改不平, 專出己私。始虞世基與善心同遭賊害,封德彝常曰:“昔吾見世基死,世南匍匐請 代;善心死,敬宗蹈舞求生。”世爲口實,敬宗銜憤。至立《德彝傳》,盛誣以惡。 敬宗子娶尉遲敬德女孫,而女嫁錢九隴子。九隴,本高祖隸奴也,爲虛立門閥功狀, 至與劉文靜等同傳。太宗賜長孫無忌《威鳳賦》,敬宗猥稱賜敬德。蠻酋龐孝泰率 兵從討高麗,賊笑其懦,襲破之。敬宗受其金,乃稱“屢破賊,唐將言驍勇者唯蘇 定方與孝泰,曹繼叔、劉伯英出其下遠甚”。然知貞觀後,論次諸書,自晉盡隋, 及《東殿新書》、《西域圖志》、《姓氏錄》、《新禮》等數十種皆敬宗總知之, 賞賚不勝紀。


敬宗營第舍華僭,至造連樓,使諸妓走馬其上,縱酒奏樂自娛。嬖其婢,因以 繼室,假姓虞。子昂烝之,敬宗怒黜虞,奏斥昂嶺外,久乃表還。


咸亨初,以特進致仕,仍朝朔望,續其俸祿。卒,年八十一。帝爲舉哀,詔百 官哭其第,冊贈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大都督,陪葬昭陵。太常博士袁思古議:“敬 宗棄子荒徼,女嫁蠻落,諡曰繆。”其孫彥伯訴思古有嫌,詔更議。博士王福畤曰: “何曾忠而孝,以食日萬錢諡繆醜,況敬宗忠孝兩棄,飲食男女之累過之。”執不 改。有詔尚書省雜議,更諡曰恭。


彥伯,昂子也,頗有文。敬宗晚年不復下筆,凡大典冊悉彥伯爲之。嘗戲昂曰: “吾兒不及若兒。”答曰:“渠父不如昂父。”後又納婢譖,奏流彥伯嶺表,遇赦 還,累官太子舍人。既與思古有憾,欲邀擊諸路,思古曰:“吾爲先子報仇耳。” 彥伯慚而止。


垂拱中,詔敬宗配饗高宗廟廷。


李義府,瀛州饒陽人。其祖嘗爲射洪丞,因客永泰。貞觀中,李大亮巡察劍南, 表義府才,對策中第,補門下省典儀。劉洎、馬周更薦之,太宗召見,轉監察御史, 詔侍晉王。王爲太子,除舍人、崇賢館直學士,與司議郎來濟俱以文翰顯,時稱 “來李”。獻《承華箴》,末雲:“佞諛有類,邪巧多方。其萌不絕,其害必彰。” 義府方諂事太子,而文致若讜直者,太子表之,優詔賜帛。


高宗立,遷中書舍人,兼修國史,進弘文館學士。爲長孫無忌所惡,奏斥壁州 司馬。詔未下,義府問計於舍人王德儉。德儉者,許敬宗甥,癭而智,善揣事,因 曰:“武昭儀方有寵,上欲立爲後,畏宰相議,未有以發之。君能建白,轉禍於福 也。”義府即代德儉直夜,叩閣上表,請廢后立昭儀。帝悅,召見與語,賜珠一斗, 停司馬詔書,留復侍。武后已立,義府與敬宗、德儉及御史大夫崔義玄、中丞袁公 瑜、大理正侯善業相推轂,濟其奸,誅棄骨鯁大臣,故後得肆志攘取威柄,天子斂 衽矣。


義府貌柔恭,與人言,嬉怡微笑,而陰賊褊忌著於心,凡忤意者,皆中傷之, 時號義府“笑中刀”。又以柔而害物,號曰“人貓”。


永徽六年,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封廣平縣男,又兼太子右庶子,爵 爲侯。洛州女子淳于以奸系大理,義府聞其美,屬丞畢正義出之,納以爲妾。卿段 竇玄以狀聞。詔給事中劉仁軌、侍御史張倫鞫治。義府且窮,逼正義縊獄中以絕始 謀。侍御史王義方廷劾,義府不引咎,三叱之,然後趨出。義方極陳其惡,帝陰德 義府,故貸不問,爲抑義方,逐之。未幾進中書令,檢校御史大夫,加太子賓客, 更封河間郡公,詔造私第。諸子雖褓負皆補清官。


初,杜正倫爲黃門侍郎,義府才典儀。及同輔政,正倫恃先進不相下,密與中 書侍郎李友益圖去義府,反爲所誣,交訟帝前。帝兩黜之,正倫爲橫州刺史,義府 普州刺史,流友益峯州。明年,召爲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母喪免,奪喪爲 司列太常伯、同東西臺三品。更葬其先永康陵側,役縣人牛車輸土築墳,助役者凡 七縣,高陵令不勝勞而死。公卿爭賵遺。葬日,詔御史節哭。送車從騎相銜,帷帟 奠帳自灞橋屬三原七十里不絕,轜輴芻偶,僭侈不法,人臣送葬之盛無與比者。殷 王出閣,又兼府長史,稍遷右相。


義府已貴,乃言系出趙郡,與諸李敘昭穆,嗜進者往往尊爲父兄行。給事中李 崇德引與同譜,既謫普州,亟削去,義府銜之,及復當國,傅致其罪,使自殺於獄。 貞觀中,高士廉、韋挺、岑文本、令狐德棻修《氏族志》,凡升降,天下允其議, 於是州藏副本以爲長式。時許敬宗以不載武后本望,義府亦恥先世不見敘,更奏刪 正。委孔志約、楊仁卿、史玄道、呂纔等定其書,以仕唐官至五品皆升士流。於是 兵卒以軍功進者,悉入書限,更號《姓氏錄》,縉紳共嗤靳之,號曰“勳格”。義 府奏悉收前志燒絕之。自魏太和中定望族,七姓子孫迭爲婚姻,後雖益衰,猶相誇 尚。義府爲子求婚不得,遂奏一切禁止。


既主選,無品鑑才,而溪壑之慾,惟賄是利,不復銓判,人人諮訕。又母、妻、 諸子賣官市獄,門如沸湯。自永徽後,御史多制授,吏部雖有調注,至門下覆不留。 義府乃自注御史、員外、通事舍人,有司不敢卻。帝嘗從容戒義府曰:“聞卿兒子 女婿橈法多過失,朕爲卿掩覆,可少勖之。”義府內倚後,揣羣臣無敢白其罪者, 不虞帝之知,乃勃然變色,徐曰:“誰爲陛下道此?”帝曰:“何用問我所從得邪!” 義府謷然不謝,徐引去,帝由是不悅。


會術者杜元紀望義府第有獄氣,曰:“發積錢二千萬,可以厭勝。”義府信之, 裒索殊急。居母喪,朔望給告,即羸服與元紀出野,馮高窺覘災眚,衆疑其有異謀。 又遣子津召長孫延,謂曰:“吾爲子得一官。”居五日,延拜司津監,索謝錢七十 萬。右金吾倉曹參軍楊行穎白其贓,詔司刑太常伯劉祥道與三司雜訊,李勣監按, 有狀,詔除名,流巂州,子率府長史洽、千牛備身洋及婿少府主簿柳元貞並流廷州, 司議郎津流振州,朝野至相賀。三子及婿尤凶肆,既敗,人以爲誅“四凶”。或作 《河間道元帥劉祥道破銅山大賊李義府露布》,榜於衢。乾封元年大赦,獨流人不 許還,義府憤恚死,年五十三。自其斥,天下憂且複用,比死,內外乃安。


上元初,赦妻子還洛陽。如意中,贈義府揚州大都督,崔義玄益州大都督,王 德儉、袁公瑜魏、相二州刺史,各賜實封。睿宗立,詔停。少子湛,見《李多祚傳》。


傅遊藝,衛州汲人。載初初,由合宮主簿再遷左補闕。武后奪政,即上書詭說 符瑞,勸後當革姓以明受命。後悅,擢給事中。閱三月,進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即 拜鸞臺侍郎。後乃黜唐稱周,廢唐宗廟,自稱皇帝,賜遊藝姓武氏,以兄神童爲冬 官尚書。遊藝嘗夢登湛露殿,既寤,以語所親。有告其謀反者,下獄自殺,以五品 禮葬之。


初,遊藝探後旨,誣殺宗室,復請發六道使,後卒用其言。萬國俊等既出,天 下被其酷。遊藝起一歲,賜袍自青及紫,人號“四時仕宦”。然歲中即敗,前古少 其比雲。


李林甫,長平肅王叔良曾孫。初爲千牛直長,舅姜晈愛之。開元初,遷太子中 允。源乾曜執政,與晈爲姻家,而乾曜子爲林甫求司門郎中,乾曜素薄之,曰: “郎官應得才望,哥奴豈郎中材邪?”哥奴,林甫小字也。即授以諭德,累擢國子 司業。宇文融爲御史中丞,引與同列,稍歷刑、吏部侍郎。初,吏部置長名榜,定 留放。寧王私謁十人,林甫曰:“願絀一人以示公。”遂榜其一,曰:“坐王所囑, 放冬集。”


時武惠妃寵傾後宮,子壽王、盛王尤愛。林甫因中人白妃,願護壽王爲萬歲計, 妃德之。侍中裴光庭夫人,武三思女,嘗私林甫,而高力士本出三思家。及光庭卒, 武請力士以林甫代爲相。力士未敢發,而帝因蕭嵩言,自用韓休。方具詔,武擿語 林甫,使爲休請。休既相,重德林甫,而與嵩有隙,乃薦林甫有宰相才,妃陰助之, 即拜黃門侍郎。尋爲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再進兵部尚書。


皇太子、鄂王、光王被譖,帝欲廢之。張九齡切諫,帝不悅。林甫惘然,私語 中人曰:“天子家事,外人何與邪?”二十四年,帝在東都,欲還長安。裴耀卿等 建言:“農人場圃未畢,須冬可還。”林甫陽蹇,獨在後。帝問故,對曰:“臣非 疾也,願奏事。二都本帝王東西宮,車駕往幸,何所待時?假令妨農,獨赦所過租 賦可也。”帝大悅,即駕而西。始九齡繇文學進,守正持重,而林甫特以便佞,故 得大任,每嫉九齡,陰害之。帝欲進朔方節度使牛仙客實封,九齡謂林甫:“封賞 待名臣大功,邊將一上最,可遽議?要與公固爭。”林甫然許。及進見,九齡極論, 而林甫抑嘿,退又漏其言。仙客明日見帝,泣且辭。帝滋欲賞仙客,九齡持不可。 林甫爲人言:“天子用人,何不可者?”帝聞,善林甫不專也。由是益疏薄九齡, 俄與耀卿俱罷政事,專任林甫,相仙客矣。初,三宰相就位,二人磬折趨,而林甫 在中,軒驁無少讓,喜津津出眉宇間。觀者竊言:“一雕挾兩兔。”少選,詔書出, 耀卿、九齡以左右丞相罷,林甫嘻笑曰:“尚左右丞相邪?”目恚而送乃止,公卿 爲戰慄。於是林甫進兼中書令。帝卒用其言,殺三子,天下冤之。大理卿徐嶠妄言: “大理獄殺氣盛,鳥雀不敢棲。今刑部斷死,歲才五十八,而烏鵲巢獄戶,幾至刑 措。”羣臣賀帝,而帝推功大臣,封林甫晉國公,仙客豳國公。


及帝將立太子,林甫探帝意,數稱道壽王,語祕不傳,而帝意自屬忠王,壽王 不得立。太子既定,林甫恨謀不行,且畏禍,乃陽善韋堅。堅,太子妃兄也。使任 要職,將覆其家,以搖東宮。乃構堅獄,而太子絕妃自明,林甫計黜。杜良娣之父 有鄰與婿柳勣不相中,勣浮險,欲助林甫,乃上有鄰變事,捕送詔獄賜死。逮引裴 敦復、李邕等,皆林甫素忌惡者,株連殺之。太子亦出良娣爲庶人。未幾,擿濟陽 別駕魏林,使誣河西節度使王忠嗣欲擁兵佐太子。帝不信,然忠嗣猶斥去。林甫數 曰:“太子宜知謀。”帝曰:“吾兒在內,安得與外人相聞?此妄耳!”林甫數危 太子,未得志,一日從容曰:“古者立儲君必先賢德,非有大勳力於宗稷,則莫若 元子。”帝久之曰:“慶王往年獵,爲豽傷面甚。”答曰:“破面不愈於破國乎?” 帝頗惑,曰:“朕徐思之。”然太子自以謹孝聞,內外無槊言,故飛語不得入,帝 無所發其猜。


林甫善刺上意,時帝春秋高,聽斷稍怠,厭繩檢,重接對大臣,及得林甫,任 之不疑。林甫善養君欲,自是帝深居燕適,沈蠱衽席,主德衰矣。林甫每奏請,必 先餉遺左右,審伺微旨,以固恩信,至饔夫御婢皆所款厚,故天子動靜必具得之。 性陰密,忍誅殺,不見喜怒。面柔令,初若可親,既崖阱深阻,卒不可得也。公卿 不由其門而進,必被罪徙;附離者,雖小人且爲引重。同時相若九齡、李適之皆遭 逐;至楊慎矜、張瑄、盧幼臨、柳升等緣坐數百人,並相繼誅。以王鉷、吉溫、羅 希奭爲爪牙,數興大獄,衣冠爲累息。適之子霅嘗盛具召賓客,畏林甫,乃終日無 一人往者。林甫有堂如偃月,號月堂。每欲排構大臣,即居之,思所以中傷者。若 喜而出,即其家碎矣。子岫爲將作監,見權勢薰灼,惕然懼,常從遊後園,見輦重 者,跪涕曰:“大人居位久,枳棘滿前,一旦禍至,欲比若人可得乎?”林甫不樂 曰:“勢已然,可奈何?”


時帝詔天下士有一藝者得詣闕就選,林甫恐士對詔或斥己,即建言:“士皆草 茅,未知禁忌,徒以狂言亂聖聽,請悉委尚書省長官試問。”使御史中丞監總,而 無一中程者。林甫因賀上,以爲野無留才。俄兼隴右、河西節度使。改右相,罷節 度,加累開府儀同三司,實封戶三百。


咸寧太守趙奉璋得林甫隱惡二十條,將言之,林甫諷御史捕系奉璋,劾妖言, 抵死;著作郎韋子春坐厚善貶。帝嘗大陳樂勤政樓,既罷,兵部侍郎盧絢按轡絕道 去,帝愛其愬藉,稱美之。明日林甫召絢子曰:“尊府素望,上欲任以交、廣,若 憚行,且當請老。”絢懼,從之。因出爲華州刺史,俄授太子員外詹事,絢繇是廢。 於時有以材譽聞者,林甫護前,皆能得於天子抑遠之,故在位恩寵莫比。凡御府所 貢遠方珍鮮,使者傳賜相望。帝食有所甘美,必賜之。嘗詔百僚閱歲貢於尚書省, 既而舉貢物悉賜林甫,輦致其家。從幸華清宮,給御馬、武士百人、女樂二部。薛 王別墅勝麗甲京師,以賜林甫,它邸第、田園、水磑皆便好上腴。車馬衣服侈靡, 尤好聲伎。侍姬盈房,男女五十人。故事,宰相皆元功盛德,不務權威,出入騎從 簡寡,士庶不甚引避。林甫自見結怨者衆,憂刺客竊發,其出入,廣騶騎,先驅百 步,傳呼何衛,金吾爲清道,公卿辟易趨走。所居重關複壁,絡版甃石,一夕再徙, 家人亦莫知也。或帝不朝,羣司要官悉走其門,臺省爲空。左相陳希烈雖坐府,卒 無人入謁。


林甫無學術,發言陋鄙,聞者竊笑。善苑鹹、郭慎微,使主書記。然練文法, 其用人非諂附者一以格令持之,故小小綱目不甚亂,而人憚其威權。久之,又兼安 西大都護、朔方節度使。俄兼單于副大都護,以朔方副使李獻忠反,讓還節度。


始厚王鉷,爲盡力。及鉷敗,詔宰相治狀,林甫大懼,不敢面鉷,獄具署名, 亦無所申救。因以楊國忠代爲御史大夫。林甫薄國忠材孱,無所畏,又以貴妃故善 之。及是權益盛,貴震天下,始交惡若仇敵。然國忠方兼劍南節度使,而南蠻入寇, 林甫因建遣之鎮,欲離間之。國忠入辭,帝曰:“處置且訖,亟還,指日待卿。” 林甫聞之憂懣。是時已屬疾,稍侵。會帝幸溫湯,詔以馬輿從,御醫珍膳繼至,詔 旨存問,中官護起居。病劇,巫者視疾雲:“見天子當少間。”帝欲視之,左右諫 止。乃詔林甫出廷中,帝登降聖閣,舉絳巾招之。林甫不能興,左右代拜。俄而國 忠至自蜀,謁林甫牀下,垂涕託後事,因不食卒。諸子護還京發喪,贈太尉、揚州 大都督。


林甫居相位凡十九年,固寵市權,蔽欺天子耳目,諫官皆持祿養資,無敢正言 者。補闕杜璡再上書言政事,斥爲下邽令。因以語動其餘曰:“明主在上,羣臣將 順不暇,亦何所論?君等獨不見立仗馬乎,終日無聲,而飫三品芻豆;一鳴,則黜 之矣。後雖欲不鳴,得乎?”由是諫爭路絕。


貞觀以來,任蕃將者如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皆以忠力奮,然猶不爲上將,皆 大臣總制之,故上有餘權以制於下。先天、開元中,大臣若薛訥、郭元振、張嘉貞、 王晙、張說、蕭嵩、杜暹、李適之等,自節度使入相天子。林甫疾儒臣以方略積邊 勞,且大任,欲杜其本,以久己權,即說帝曰:“以陛下雄材,國家富強,而夷狄 未滅者,繇文吏爲將,憚矢石,不身先。不如用蕃將,彼生而雄,養馬上,長行陣, 天性然也。若陛下感而用之,使必死,夷狄不足圖也。”帝然之,因以安思順代林 甫領節度,而擢安祿山、高仙芝、哥舒翰等專爲大將。林甫利其虜也,無入相之資, 故祿山得專三道勁兵,處十四年不徙,天子安林甫策,不疑也,卒稱兵蕩覆天下, 王室遂微。


初,林甫夢人皙而髯,將逼己。寤而物色,得裴寬類所夢,曰:“寬欲代我。” 因李適之黨逐之。其後易國忠代林甫,貌類寬雲。國忠素銜林甫,及未葬,陰諷 祿山暴其短。祿山使阿布思降將入朝,告林甫與思約爲父子,有異謀。事下有司, 其婿楊齊宣懼,妄言林甫厭祝上,國忠劾其奸。帝怒,詔林甫淫祀厭勝,結叛虜, 圖危宗社,悉奪官爵,斫棺剔取含珠金紫,更以小槥,用庶人禮葬之;諸子司儲郎 中儒、太常少卿嶼及岫等悉徙嶺南、黔中,各給奴婢三人,籍其家;諸婿若張博濟、 鄭平、杜位、元捴,屬子複道、光,皆貶官。


博濟亦憸薄自肆。爲戶部郎中,部有考堂,天下歲會計處,博濟廢爲員外郎中 聽事,壯偉華敞,供擬豐侈至千品;別取都水監地爲考堂,擅費諸州籍帳錢不貲, 有司不敢言。


帝之幸蜀也,給事中裴士淹以辯學得幸。時肅宗在鳳翔,每命宰相,輒啓聞。 及房琯爲將,帝曰:“此非破賊才也。若姚元崇在,賊不足滅。”至宋璟,曰: “彼賣直以取名耳。”因歷評十餘人,皆當。至林甫,曰:“是子妒賢疾能,舉無 比者。”士淹因曰:“陛下誠知之,何任之久邪?”帝默不應。


至德中,兩京平,大赦,唯祿山支黨及林甫、楊國忠、王鉷子孫不原。天寶時, 嘗鏤玉爲玄元皇帝及玄宗、肅宗像於太清宮,復琢林甫、陳希烈像列左右序。代宗 時,或言:“林甫陰險,嘗不利先帝,宗廟幾危,奈何留像至今?”有詔瘞宮中。 廣明初,盧攜爲太清宮使,發地得其像,輦送京兆毀之雲。


陳希烈者,宋州人。博學,尤深黃老,工文章。開元中,帝儲思經義,自褚無 量、元行衝卒,而希烈與康子元、馮朝隱進講禁中,其應答詔問,敷盡微隱,皆希 烈爲之章句。累遷中書舍人,十九年爲集賢院學士,進工部侍郎,知院事。帝有所 撰述,希烈必助成之。遷門下侍郎。


天寶元年,有神降丹鳳門,以爲老子告錫靈符,希烈因是上言:“臣侍演《南 華真經》至七篇,陛下顧曰:‘此言養生,朕既悟其術,而《德充符》詎無非常應 哉?’臣稽首對:‘陛下德充於內,符應於外,必有絕瑞表之。’今靈符降錫,與 帝意合,宜示史官,著顯祥,摛照無窮。”其媮佞類如此。俄兼崇玄館大學士,封 臨潁侯。


林甫顓朝,苟用可專制者,引與共政。以希烈柔易,且帝眷之厚,乃薦之。五 載,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遷左丞相兼兵部尚書,許國公,又兼祕書省圖書使,寵 與林甫侔。林甫居位久,其陰詭雖足自固,亦希烈左右焉。楊國忠執政,素忌之, 希烈引避,國忠即薦韋見素代相,罷爲太子太師。希烈失職,內忽忽無所賴。及祿 山盜京師,遂與達奚珣等偕相賊。後論罪當斬,肅宗以上皇素所遇,賜死於家。


奸臣下


盧杞,字子良。父弈,見《忠義傳》。杞有口才,體陋甚,鬼貌藍色,不恥惡 衣菲食,人未悟其不情,鹹謂有祖風節。藉廕爲清道率府兵曹參軍,僕固懷恩闢朔 方府掌書記,病免。補鴻臚丞,出爲忠州刺史。上謁節度府衛伯玉,伯玉不喜,乃 謝歸。稍遷吏部郎中,爲虢州刺史。奏言虢有官豕三千爲民患。德宗曰:“徙之沙 苑。”杞曰:“同州亦陛下百姓,臣謂食之便。”帝曰:“守虢而憂它州,宰相材 也。”詔以豕賜貧民,遂有意柄任矣。俄召爲御史中丞,論奏無不合。逾年遷大夫, 不閱旬,擢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既得志,險賊浸露。賢者媢,能者忌,小忤己,不傅死地不止。將大樹威,脅 衆市權爲自固者。楊炎與杞俱輔政,炎鄙杞才下,不悅,未半歲,譖罷炎。時大理 卿嚴郢與炎有隙,即擢郢御史大夫以自助,炎卒逐死。張鎰材裕忠懿,帝所倚愛, 未有以間。會隴右用兵,杞乃見帝,僞請行,帝不可,即薦鎰守鳳翔。既又惡郢。 時幽州硃滔與泚有違言,誣其軍司馬蔡廷玉間鬩,請殺之。俄而滔反,帝欲斥之以 悅滔,下御史鄭詹按狀,貶柳州司戶參軍,敕吏護送。廷玉疑送滔所,因自沈於河。 杞奏,恐泚疑爲詔所殺,願下詹三司雜治,並劾大夫郢。初,詹善張鎰,每伺杞間, 獨詣鎰,杞知之。它日伺詹來,即徑至鎰便坐。詹趨避,杞遽及機事,鎰不得已, 曰:“鄭侍御在。”杞陽驚曰:“向所言,非外所得聞。”至是並按。有詔詹杖死, 流郢費州。杜佑判度支,帝尤寵禮。杞短毀百緒,訖貶蘇州刺史。李希烈反,杞素 惡顏真卿挺正敢言,即令宣慰其軍,卒爲賊害。故宰相李揆有雅望,畏複用,遣爲 吐蕃會盟使,卒於行。李洧以徐州降,有所經略,使人誤先白鎰,杞怒,沮解之, 不使有功。其狙害隱毒,天下無不痛憤,以杞得君,故不敢言。


是時兵屯河南、北,挐不解,財用日急。於是度支條軍所仰給,月費緡百餘萬, 而藏錢才支三月。杞乃以戶部侍郎趙贊判度支,其黨韋都賓等建言:“商賈儲錢千 萬,聽自業;過千萬者,貣其贏以濟軍。軍罷,約取償於官。”帝許之。京兆暴責 其期,校吏頸大搜廛裏,疑佔列不盡,則笞掠之,人不勝冤,自殞溝瀆者相望,京 師囂然不闋日。然悉田宅奴婢之直,緡止八十萬。又僦、質舍、居貿粟者,四貣其 一,僅至二百萬。而長安爲閉肆,民皆邀宰相祈訴。杞無以諭,驅而去。帝知民愁 忿,而所得不足給師,罷之。贊術窮,於是間架、除陌之暴縱矣。其法:屋二架爲 間,差稅之,上者二千,中千,下五百,吏執籌入第室計之,隱不盡,率二架抵罪, 告者以錢五萬畀之。凡公私貿易,舊法率千錢算二十,請加五十,主儈注所售,入 其算有司;其自相市,爲私籍自言,隱不盡,率千錢沒二萬,告者以萬錢畀之。由 是主儈得操其私以爲奸,公上所入常不得半,而恨誹之聲滿天下。及涇師亂,呼於 市曰:“不奪而商人僦質矣,不稅而間架、除陌矣!”其倡和造作以召怨挻亂,皆 杞爲之。


帝出奉天,杞與關播從。後數日,崔寧自賊中來,以播遷事指杞,杞即誣寧反, 帝殺之。靈武杜希全率鹽、夏二州士六千來赴,帝議所從道,杞請道漠谷。渾瑊曰: “不然,彼多險,且爲賊乘,不如道乾陵北,逾雞子堆而屯,與爲掎角,賊可破矣。” 帝從杞議,賊果拒隘,兵不得入,奔還邠州。


李懷光自河北還,數破賊,泚解去。或謂王翃、趙贊曰:“聞懷光嘗斥宰相不 能謀,度支賦斂重,而京兆刻損軍賜,宜誅之以謝天下。方懷光有功,上必聽用其 言,公等殆矣!”二人以白杞。杞懼,即譎帝曰:“懷光勳在宗社,賊憚之破膽, 今因其威,可一舉而定。若許來朝,則犒賜留連,賊得裒整殘餘爲完守計,圖之實 難,不如席勝使平京師,破竹之勢也。”帝然之。詔懷光無朝,進屯便橋。懷光自 以千里勤難,有大功,爲奸臣沮間,不一見天子,內怏怏無所發,遂謀反,因暴言 杞等罪惡。士議譁沸,皆指目杞,帝始寤,貶爲新州司馬。


始,帝即位,以崔祐甫爲相,專以道德導主意,故建中初綱紀張設,赫然有貞 觀風。及杞相,乃諷帝以刑名繩天下,亂敗踵及。其陰害矯譎,雖國屯主辱,猶謷 然肆爲之。後雖斥,然帝念之不衰。及興元赦令,俄徙吉州長史。杞乃曰:“上必 複用我。”貞元元年,詔拜饒州刺史。給事中袁高當行詔書,不肯草,白宰相曰: “杞反易天常,使萬乘播遷,幸赦不誅,又委大州,失天下望。”宰相不悅,乃召 它舍人作制,高固執不得下。於是諫臣趙需、裴佶、宇文炫、盧景亮、張薦等衆對, 極言杞罪四海共棄,今複用之,忠臣寒膺,良士痛骨,必且階禍。其言懇到。帝語 宰相曰:“授杞小州可乎?”李勉曰:“陛下與大州亦無難,如四方之謗何?”乃 詔爲澧州別駕。後散騎常侍李泌見,帝曰:“高等論杞事,朕可之矣!”泌頓首賀 曰:“比日外謂陛下漢之桓、靈,今乃知堯、舜主也。”帝喜。杞遂死澧州。


初,尚父郭子儀病甚,百官造省,不屏姬侍。及杞至,則屏之,隱几而待。家 人怪問其故,子儀曰:“彼外陋內險,左右見必笑,使後得權,吾族無類矣!”


崔胤,字垂休,宰相慎由子也。擢進士第,累遷中書舍人、御史中丞。喜陰計, 附離權強,其外自處若簡重,而中險譎可畏。崔昭緯屢薦之,由戶部侍郎同中書門 下平章事。方王珙兄弟爭河中,以胤爲節度使,不得赴,半歲,復以中書侍郎留輔 政。及昭緯以罪誅,罷爲武安節度使。陸扆當國,時王室不競,南、北司各樹黨結 籓鎮,內相凌脅。胤素厚硃全忠,委心結之。全忠爲言胤有功,不宜處外,故還相 而逐扆。


光化初,昭宗至自華,務安反側,而胤陰爲全忠地,俾擅兵四討。帝醜其行, 罷爲吏部尚書,復倚扆以相。會清海無帥,因拜胤清海節度使。始,昭緯死,皆王 摶等白髮其奸,胤坐是賜罷,內銜憾。既與摶同宰相,胤議悉去中官,摶不助,請 徐圖之。及是不欲外除,即漏其語於全忠,令露劾摶交敕使共危國,罪當誅。胤次 湖南,召還守司空、門下侍郎、平章事,兼領度支、鹽鐵、戶部使,而賜摶死,並 誅中尉宋道弼、景務修,繇是權震天下,雖宦官亦累息。至是,四拜宰相,世謂 “崔四入”。


劉季述幽帝東內,奉德王監國,畏全忠強,雖深怨胤,不敢殺,止罷政事。胤 趣全忠以師西,問所以幽帝狀。全忠乃使張存敬攻河中,掠晉、絳。神策軍大將孫 德昭常忿閹尹廢辱天子,胤令判官石戩與遊,乘間伺察。德昭飲酣必泣,胤揣得其 情,乃使戩說曰:“自季述廢天子,天下之人未嘗忘,武夫義臣搏手憤惋。今謀反 者特季述、仲先耳,它人劫於威,無與也。君能乘此誅二豎,復天子,取功名乎? 即不早計,將有無之者。”德昭感寤,乃告以胤謀。德昭許諾,胤斬帶爲誓。俄而 季述、仲先誅,以功進司徒,不就,復輔政,並還使領。帝德之,延見或不名,以 字呼之,寵遇無比。


天覆元年,全忠已取河中,進逼同、華。中尉韓全誨以胤與全忠善,恐導之翦 除君側,乃白罷政事,未及免,倉卒挾帝幸鳳翔。胤怨帝見廢,不肯從,召全忠以 兵迎天子,令太子太師盧渥率羣臣迎全忠。始,全忠至華,遣幕府裴鑄奏事。帝不 得已,聽來朝。至是胤爲之謀,乃以兵迫行在。帝下詔趣還鎮,因詔遣渥等俱西。 全忠上表具言:“向書詔皆出宰相,乃今知非陛下意,爲所詿誤。師業入關,請得 與李茂貞約釋憾以迎乘輿。”茂貞劾奏:“胤畜死士,用度支使榷利,令親信陳班 與京兆府募兵保所居坊。天子出次,遣使者五輩往召,安臥不動,一奉表陳謝。” 時帝見全忠表,亦大恚,因下詔顯責之,以工部尚書罷知政事,胤出居華州。


初,天覆後宦官尤屈事胤,事無不諮。每議政禁中,至繼以燭,請盡誅中官, 以宮人掌內司事。韓全誨等密知之,共於帝前求哀。乃詔胤後當密封,無口陳。中 官益恐,滋欲得其謀,乃求知書美人宗柔等內左右以刺陰事。胤計稍露,宦者或相 泣無憀,不自安,劫幸之謀固矣。


居華時,爲全忠數畫醜計。全忠引兵還屯河中,胤迎謁渭橋,奉觴爲全忠壽, 自歌以箅酒。會茂貞殺全誨等,與全忠約和。帝急召之,墨詔者四、硃札三,皆辭 疾。及帝出鳳翔,幸全忠軍,乃迎謁於道,復拜平章事,進位司徒,兼判六軍諸衛 事,詔徙家舍右軍,賜帷帳器用十車。胤遂奏:“高祖、太宗無內侍典軍,天寶後 宦人浸盛,德宗分羽林衛爲左右神策軍,令宦者主之,以二千人爲率。其後參掌機 密,至內務百司悉歸中人,共相彌縫爲不法,朝廷微弱,禍始於此。請罷左右神策、 內諸司使、諸道監軍。”於是中外宦官悉誅,天子傳導詔命,只用宮人寵顏等。


帝之在鳳翔,以廬光啓、蘇檢爲相,胤皆逐殺之,分斥從幸近臣陸扆等三十餘 人,惟裴贄孤立可制,留與偕秉政。帝動靜一決於胤,無敢言者。胤議以皇子爲元 帥,全忠副之,示褒崇其功。全忠內利輝王衝幼,故胤藉以請。帝曰:“濮王長, 若何?”還禁中,召翰林學士韓偓以謀。偓陰佐胤,卒不能卻。全忠還東,到長樂, 羣臣班辭,胤獨至霸橋置酒,乙夜乃還。帝即召問:“全忠安否?”與飲,命宮人 爲舞劍曲,戊夜乃出,賜二宮人,固讓乃許。是時天子孤危,威令盡去,胤之劫持 類如此。進侍中、魏國公。


自鳳翔還,揣全忠將篡奪,顧己宰相,恐一日及禍,欲握兵自固,謬謂全忠曰: “京師迫茂貞,不可無備,須募軍以守。今左右龍武、羽林、神策,播幸之餘,無 見兵。請軍置四步將,將二百五十人;一騎將,將百人。使番休遞侍。”以京兆尹 鄭元規爲六軍諸衛副使,陳班爲威遠軍使,募卒於市。全忠知其意,陽相然許。胤 乃毀浮圖,取銅鐵爲兵仗。全忠陰令汴人數百應募,以其子友倫入宿衛。會爲球戲, 墜馬死,全忠疑胤陰計,大怒。時傳胤將挾帝幸荊、襄,而全忠方謀脅乘輿都洛, 懼其異議,密表胤專權亂國,請誅之。即罷爲太子少傅。全忠令其子友諒以兵圍開 化坊第,殺胤,汴士皆突出,市人爭投瓦礫擊其屍,年五十一,元規、陳班等皆死, 實天覆四年正月。


胤罷凡三日死,死十日,全忠脅帝遷洛,髮長安居人悉東,徹屋木自渭循河下。 老幼系路,啼號不絕,皆大罵曰:“國賊崔胤導全忠賣社稷,使我及此!”先是, 全忠雖據河南,顧強諸侯相持,未敢決移國。及胤間內隙,與相結,得梯其禍,取 朝權以成強大,終亡天下,胤身屠宗滅。世言慎由晚無子,遇異浮屠,以術求,乃 生胤,字緇郎。及爲相,其季父安潛唶曰:“吾父兄刻苦以持門戶,終爲緇郎壞之!”


崔昭緯字蘊曜,其先清河人。及進士第。至昭宗時仕浸顯,以戶部侍郎同中書 門下平章事,居位凡八年,累進尚書右僕射。性險刻,密結中人,外連強諸侯,內 制天子以固其權。令族人鋋事王行瑜邠寧幕府。每它宰相建議,或詔令有不便於己, 必使鋋密告行瑜,使上書訾訐,己則陰阿助之。方是時,帝室微,人主若贅斿然。 始,帝委杜讓能調兵食以討鳳翔,昭緯方倚李茂貞、行瑜爲重,陰得其計,則走告 之,激使稱兵向闕,遂殺讓能。後又導三鎮兵殺韋昭度等。帝性剛明,不堪忍,會 誅行瑜,乃罷昭緯爲右僕射。復請硃全忠薦己,又厚賂諸王,爲所奏,貶梧州司馬, 下詔條其五罪,賜死。行次江陵,使者至,斬之。鋋亦誅。


柳璨字炤之,公綽族孫也。爲人鄙野,其家不以諸柳齒。少孤貧,好學,晝採 薪給費,夜然葉照書,強記,多所通涉。譏訶劉子玄《史通》,著《析微》,時或 稱之。顏蕘判史館,引爲直學士,由是益知名。遷左拾遺。昭宗好文,待李磎最厚, 磎死,內常求似磎者。或薦璨才高,試文,帝稱善,擢翰林學士。


崔胤死,昭宗密許璨宰相,外無知者。日暮自禁中出,騶士傳呼宰相,人皆大 驚。明日,帝謂學士承旨張文蔚曰:“璨材可用,今擢爲相,應授何官?”對曰: “用賢不計資。”帝曰:“諫議大夫可乎?”曰:“唯唯。”遂以諫議大夫同中書 門下平章事。起布衣,至是不四歲,其暴貴近世所未有。裴樞、獨孤損、崔遠皆宿 望舊臣,與同位,頗輕之,璨內以爲怨。硃全忠圖篡殺,宿衛士皆汴人,璨一厚結 之,與蔣玄暉、張廷範尤相得。既挾全忠,故朝權皆歸之。進中書侍郎、判戶部, 封河東縣男。


天祐二年,長星出太微、文昌間,佔者曰:“君臣皆不利,宜多殺以塞天變。” 玄暉、廷範乃與璨謀殺大臣宿有望者。璨手疏所仇媢若獨孤損等三十餘人,皆誅死, 天下以爲冤。全忠聞之,不善也。其後急於九錫,宣徽北院使王殷者構璨等,言其 有貳,故禮不至。玄暉懼,自往辨解。全忠怒罵曰:“爾與柳璨輩沮我,不由九錫, 作天子不得邪?”璨懼,即脅哀帝曰:“人望歸元帥矣,陛下宜揖讓以授終。”璨 請自行,進拜司空,爲冊禮使,即日進道。及玄暉死,而全忠恚璨背己,貶登州刺 史,俄除名爲民,流崖州,尋斬之。臨刑悔吒曰:“負國賊柳璨,死宜矣!”弟瑀、 瑊皆榜死。


玄暉者,少賤,不得其系著。事硃全忠爲腹心。昭宗東遷,玄暉爲樞密使。帝 駐陝州,術家言星緯不常,且有大變,宜須冬幸洛。帝度全忠必篡,命衛官高瑰持 帛詔賜王建,告以脅遷,且言:“全忠以兵二萬治洛陽,將盡去我左右,君宜與茂 貞、克用、行密同盟,傳檄襄、魏、幽、鎮,使各以軍迎我還京師。”又詔全忠: “後方娠,須十月乃東。”全忠知帝有謀,遣寇彥卿趣迫。天子不得已,遂行。抵 谷水,全忠盡殺左右黃門、內園小兒五百人,悉以汴兵爲衛。初,全忠至鳳翔,侵 邠州,節度使楊崇本降,質其家。崇本妻美,全忠與亂,故崇本怒。至是遣使者會 克用、茂貞,南告趙匡凝及建,同舉兵問劫遷狀,全忠大懼。


帝自出關,畏不測,常默坐流涕。玄暉與張廷範內訁冋,必以告全忠。全忠恨 帝無傳禪意,乃謀弒以絕人望,因令其屬李振諭玄暉。玄暉與龍武統軍硃友恭、氏 叔琮夜選勇士百人叩行在,言有急奏,請見帝。宮門開,門留十士以守。至椒蘭院 中,夫人裴貞一啓關,殺之,乃趨殿下。玄暉曰:“上安在?”昭儀季漸榮曰: “院使毋傷宅家,寧殺我!”士持劍入,帝聞,遽單衣走,環柱,遂弒之。漸榮以 身蔽帝,亦死。復執後,後求哀。玄暉以全忠所弒者帝也,乃釋後。明日,宰相請 對,日晏不出。玄暉矯遺詔,言帝夜與昭儀博,爲貞一、漸榮所弒,出二人首。全 忠自河中來朝,振曰:“晉文帝殺高貴鄉公,歸罪成濟。今宜誅友恭等,解天下謗。” 全忠趨西內臨,對嗣天子自言弒逆非本謀,皆友恭等罪,因泣下,請討罪人。是時 洛城旱,米鬥直錢六百,軍有掠糴者,都人怨,故因以悅衆,執友恭、叔琮斬之。 全忠邀九錫,玄暉自持詔趨汴言之。還洛不淹日,全忠矯詔收付有司車裂之,貶爲 凶逆百姓,焚屍都門外。


廷範者,以優人爲全忠所愛,扈東遷爲御營使,進金吾衛將軍、河南尹。全忠 欲以爲太常卿,宰相裴樞持不可,繇是樞罷去。柳璨希旨下詔,責中外不得妄言流 品清濁,卒用廷範太常卿。會天子將郊,以爲修樂縣使,又與蘇楷等駁昭宗諡。全 忠恚九錫緩也,王殷譖其與璨等祀天祁延唐祚,及玄暉死、璨誅,即貶廷範萊州司 戶參軍,軒於河南市。


叔琮亦汴州人,中和末隸感化軍,以騎士奮,性沈壯有膽力。從全忠擊黃巢陳、 許間,名右諸將,得爲親校。與時溥、硃宣戰,以多累表檢校尚書右僕射,爲宿州 刺史。攻趙匡凝於襄陽,不克。又與李克用戰洹水,遷曹州刺史。天覆初,拔澤、 潞,擊太原,授晉慈觀察使。全忠屯鳳翔,克用襲絳州,攻臨汾,叔琮以二壯士類 沙陀者牧馬於原,與克用軍偕行,伺隙各禽一虜還。克用大驚,疑有伏,遂退屯蒲。 會硃友寧以兵三萬來援,叔琮曰:“賊遁矣,無以立功。”乃潛師夜獵遊騎,殺數 百,進破其壘,俘斬萬級,收馬三千,遂長驅取汾州,轉戰薄太原而還。遷檢校司 空,再進爲保大軍節度使。


全忠欲遷帝於洛,表爲右龍武統軍。與弒帝,故全忠請貶白州司戶參軍,斬之。 叔琮將死,呼曰:“硃溫賣我以取容天下,神理謂何?”


友恭者,本李彥威也。壽州人,客汴州。殖財任俠,全忠愛而子畜之。領長劍 都,積功,表爲檢校尚書左僕射。乾寧中,授汝州刺史,檢校司空。楊行密侵鄂州, 友恭將兵萬餘援杜洪,至江州,還攻黃州,入之,獲行密將,俘斬萬計。又襲安州, 殺守將。遷潁州刺史、感化軍節度留後。帝東遷,爲左龍武統軍,貶崖州司戶參軍。 臨刑曰:“溫殺我,當亦滅族!”又語張廷範曰:“公行及此”雲。


贊曰:木將壞,蟲實生之;國將亡,妖實產之。故三宰嘯兇牝奪辰,林甫將蕃 黃屋奔,鬼質敗謀興元蹙,崔、柳倒持李宗覆。嗚呼,有國家者,可不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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