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

《舊唐書》共200卷,包括《本紀》20卷、《志》30卷、《列傳》150卷,原名《唐書》,宋祁、歐陽修等所編著《新唐書》問世後,才改稱《舊唐書》,成書於後晉開運二年(945年)。

卷一百四十六

吐蕃上


吐蕃,在長安之西八千里,本漢西羌之地也。其種落莫知所出也,或雲南涼禿髮利鹿孤之後也。利鹿孤有子曰樊尼,及利鹿孤卒,樊尼尚幼,弟傉檀嗣位,以樊尼爲安西將軍。後魏神瑞元年,傉檀爲西秦乞佛熾盤所滅,樊尼招集餘衆,以投沮渠蒙遜,蒙遜以爲臨鬆太守。及蒙遜滅,樊尼乃率衆西奔,濟黃河,逾積石,於羌中建國,開地千里。樊尼威惠夙著,爲羣羌所懷,皆撫以恩信,歸之如市。遂改姓爲窣勃野,以禿髮爲國號,語訛謂之吐蕃,其後子孫繁昌,又侵伐不息,土宇漸廣。歷周及隋,猶隔諸羌,未通於中國。


其國人號其王爲贊普,相爲大論、小論,以統理國事。無文字,刻木結繩爲約。雖有官,不常厥職,臨時統領。徵兵用金箭,寇至舉烽燧,百里一亭。用刑嚴峻,小罪剜眼鼻,或皮鞭鞭之,但隨喜怒而無常科。囚人於地牢,深數丈,二三年方出之。宴異國賓客,必驅犛牛,令客自射牲以供饌。與其臣下一年一小盟,刑羊狗獼猴,先折其足而殺之,繼裂其腸而屠之。令巫者告於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之神雲:“若心遷變,懷奸反覆,神明鑑之,同於羊狗。”三年一大盟,夜於壇墠之上與衆陳設餚饌,殺犬馬牛驢以爲牲,咒曰:“爾等鹹須同心戮力,共保我家,惟天神地祇,共知爾志。有負此盟,使爾身體屠裂,同於此牲。”


其地氣候大寒,不生秔稻,有青稞麥、褭豆、小麥、喬麥。畜多犛牛豬犬羊馬。又有天鼠,狀如雀鼠,其大如貓,皮可爲裘。又多金銀銅錫。其人或隨畜牧而不常厥居,然頗有城郭。其國都城號爲邏些城。屋皆平頭,高者至數十尺。貴人處於大氈帳,名爲拂廬。寢處污穢,絕不櫛沐。接手飲酒,以氈爲盤,捻鋋爲碗,實以羹酪,並而食之。多事羱羝之神,人信巫覡。不知節候,麥熟爲歲首。圍棋陸博,吹蠡鳴鼓爲戲,弓劍不離身。重壯賤老,母拜於子,子倨於父,出入皆少者在前,老者居其後。軍令嚴肅,每戰,前隊皆死,後隊方進。重兵死,惡病終。累代戰沒,以爲甲門。臨陣敗北者,懸狐尾於其首,表其似狐之怯,稠人廣衆,必以徇焉,其俗恥之,以爲次死。拜必兩手據地,作狗吠之聲,以身再揖而止。居父母喪,截髮,青黛塗面,衣服皆黑,既葬即吉。其贊普死,以人殉葬,衣服珍玩及嘗所乘馬弓劍之類,皆悉埋之。仍於墓上起大室,立土堆,插雜木爲祠祭之所。


貞觀八年,其贊普棄宗弄贊始遣使朝貢。弄贊弱冠嗣位,性驍武,多英略,其鄰國羊同及諸羌並賓伏之。太宗遣行人馮德遐往撫慰之。見德遐,大悅。聞突厥及吐谷渾皆尚公主,乃遣使隨德遐入朝,多齎金寶,奉表求婚,太宗未之許。使者既返,言於弄贊曰:“初至大國,待我甚厚,許嫁公主。會吐谷渾王入朝,有相離間,由是禮薄,遂不許嫁。”弄贊遂與羊同連,發兵以擊吐谷渾。吐谷渾不能支,遁於青海之上,以避其鋒。其國人畜併爲吐蕃所掠。於是進兵攻破党項及白蘭諸羌,率其衆二十餘萬,頓於鬆州西境。遣使貢金帛,雲來迎公主。又謂其屬曰:“若大國不嫁公主與我,即當入寇。”遂進攻鬆州,都督韓威輕騎覘賊,反爲所敗,邊人大擾。太宗遣吏部尚書侯君集爲當彌道行營大總管,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爲白蘭道行軍總管,左武衛將軍牛進達爲闊水道行軍總管,右領軍將軍劉蘭爲洮河道行軍總管,率步騎五萬以擊之。進達先鋒自鬆州夜襲其營,斬千餘級。弄贊大懼,引兵而退,遣使謝罪。因復請婚,太宗許之。弄贊乃遣其相祿東贊致禮,獻金五千兩,自餘寶玩數百事。


貞觀十五年,太宗以文成公主妻之,令禮部尚書、江夏郡王道宗主婚,持節送公主於吐蕃。弄贊率其部兵次柏海,親迎於河源。見道宗,執子婿之禮甚恭。既而嘆大國服飾禮儀之美,俯仰有愧沮之色。及與公主歸國,謂所親曰:“我父祖未有通婚上國者,今我得尚大唐公主,爲幸實多。當爲公主築一城,以誇示後代。”遂築城邑,立棟宇以居處焉。公主惡其人赭面,弄贊令國中權且罷之,自亦釋氈裘,襲紈綺,漸慕華風。仍遣酋豪子弟,請入國學以習《詩》、《書》。又請中國識文之人典其表疏。


太宗伐遼東還,遣祿東贊來賀。奉表曰:“聖天子平定四方,日月所照之國,併爲臣妾,而高麗恃遠,闕於臣禮。天子自領百萬,度遼致討,隳城陷陣,指日凱旋。夷狄才聞陛下發駕,少進之間,已聞歸國。雁飛迅越,不及陛下速疾。奴忝預子婿,喜百常夷。夫鵝,猶雁也,故作金鵝奉獻。”其鵝黃金鑄成,其高七尺,中可實酒三斛。


二十二年,右衛率府長史王玄策使往西域,爲中天竺所掠。吐蕃發精兵與玄策擊天竺,大破之,遣使來獻捷。


高宗嗣位,授弄贊爲駙馬都尉,封西海郡王,賜物二千段。弄贊因致書於司徒長孫無忌等雲:“天子初即位,若臣下有不忠之心者,當勒兵以赴國除討。”並獻金銀珠寶十五種,請置太宗靈座之前。高宗嘉之,進封爲賓王,賜雜彩三千段。因請蠶種及造酒、碾、磑、紙、墨之匠,並許焉。乃刊石像其形,列昭陵玄闕之下。


永徽元年,弄贊卒。高宗爲之舉哀,遣右武候將軍鮮于臣濟持節齎璽書弔祭。弄贊子早死,其孫繼立,復號贊普,時年幼,國事皆委祿東贊。祿東姓MS氏,雖不識文記,而性明毅嚴重,講兵訓師,雅有節制,吐蕃之並諸羌,雄霸本土,多其謀也。


初,太宗既許降文成公主,贊普使祿東贊來迎,召見顧問,進對合旨,太宗禮之,有異諸蕃,乃拜祿東贊爲右衛大將軍,又以琅邪長公主外孫女段氏妻之。祿東讚辭曰:“臣本國有婦,父母所聘,情不忍乖。且贊普未謁公主,陪臣安敢輒娶。”太宗嘉之,欲撫以厚恩,雖奇其答而不遂其請。祿東贊有子五人:長曰贊悉若,早死;次欽陵,次贊婆,次悉多幹,次勃論。及東贊死,欽陵兄弟復專其國。


後與吐谷渾不和,龍朔、麟德中遞相表奏,各論曲直,國家依違,未爲與奪。吐蕃怨怒,遂率兵以擊吐谷渾。吐谷渾大敗,河源王慕容諾曷鉢及弘化公主脫身走投涼州,遣使告急。


咸亨元年四月,詔以右威衛大將軍薛仁貴爲邏婆道行軍大總管,左衛員外大將軍阿史那道真、右衛將軍郭待封爲副,率衆十餘萬以討之。軍至大非川,爲吐蕃大將論欽陵所敗,仁貴等並坐除名。吐谷渾全國盡沒,唯慕容諾曷鉢及其親信數千帳來內屬,仍徙於靈州。自是吐蕃連歲寇邊,當、悉等州諸羌盡降之。


上元三年,進寇鄯、廓等州,殺掠人吏,高宗命尚書左僕射劉仁軌往洮河軍鎮守以御之。儀鳳三年,又命中書令李敬玄兼鄯州都督,往代仁軌於洮河鎮守。仍召募關內、河東及諸州驍勇,以爲猛士,不簡色役。亦有嘗任文武官者召入殿庭賜宴,遣往擊之。又令益州長史李孝逸、巂州都督拓王奉等發劍南、山南兵募以防禦之。其年秋,敬玄與工部尚書劉審禮,率兵與吐蕃戰於青海。官軍敗積,審禮沒於陣,敬玄按軍不敢救。俄而收軍卻出,頓於承風嶺,阻泥溝不能動,賊屯於高岡以壓之。偏將左領軍員外將軍黑齒常之率敢死之士五百人,夜斫賊營,賊遂潰亂,自相蹂踐,死者三百餘人。敬玄遂擁衆鄯州,坐改爲衡州刺史。往劍南兵募,於茂州之西南筑安戎城以壓其境。俄有生羌爲吐蕃鄉導,攻陷其城,遂引兵守之。時吐蕃盡收羊同、党項及諸羌之地,東與涼、鬆、茂、巂等州相接,南至婆羅門,西又攻陷龜茲、疏勒等四鎮,北抵突厥,地方萬餘里,自漢、魏已來,西戎之盛,未之有也。


高宗聞審禮等敗沒,召侍臣問綏御之策,中書舍人郭正一曰:“吐蕃作梗,年歲已深,命將興師,相繼不絕。空勞士馬,虛費糧儲,近討則徒損兵威,深入則未窮巢穴,望少發兵募,且遣備邊,明烽堠,勿令侵抄。使國用豐足,人心葉同,寬之數年,可一舉而滅。”給事中劉齊賢、皇甫文亮等皆言嚴守之便。尋而黑齒常之破吐蕃大將贊婆及素和貴於良非川,殺獲二千餘級,吐蕃遂引退。詔以常之爲河源軍使以鎮御之。


儀鳳四年,贊普卒,其子器弩悉弄嗣位,復號贊普,時年八歲,國政復委於欽陵。遣其大臣論寒調傍來告喪。且請和。高宗遣郎將宋令文入蕃會葬。永隆元年,文成公主薨,高宗又遣使弔祭之。


則天臨朝,命文昌右相韋待價爲安息道大總管,安西大都護閻溫古爲副。永昌元年,率兵往徵吐蕃,遲留不進,待價坐流浦州,溫古處斬。待價素無統御之才,遂狼狽失據,士卒饑饉,皆轉死溝壑。明年,又命文昌右相岑長倩爲武威道行軍大總管以討吐蕃,中路退還,軍竟不行。如意元年,吐蕃大首領曷蘇率其所屬並貴川部落請降,則天令右玉鈐衛大將軍張玄遇率精卒二萬充安撫使以納之。師次大渡水,曷蘇事泄,爲本國所擒,又有大首領昝捶率羌蠻部落八千餘人詣玄遇內附。玄遇以其部落置葉川州,以昝捶爲刺史。仍於大度西山勒石紀功而還。長壽元年,武威軍總管王孝傑大破吐蕃之衆,克復龜茲、于闐、疏勒、碎葉等四鎮,乃於龜茲置安西都護府,發兵以鎮守之。萬歲登封元年,孝傑復爲肅邊道大總管,率副總管婁師德與吐蕃將論欽陵、贊婆戰於素羅汗山。官軍敗績,李傑坐免官。萬歲通天元年,吐蕃四萬衆奄至涼州城下,都督許欽明初不之覺,輕出按部,遂遇賊,拒戰久之,力屈爲賊所殺。時吐蕃又遣使請和,則天將許之;論欽陵乃請去安西四鎮兵,仍索分十姓之地,則天竟不許之。


吐蕃自論欽陵兄弟專統兵馬,欽陵每居中用事,諸弟分據方面,贊婆則專在東境,與中國爲鄰,三十餘年,常爲邊患。其兄弟皆有才略,諸蕃憚之。


聖歷二年,其贊普器弩悉弄年漸長,乃與其大臣論巖等密圖之。時欽陵在外,贊普乃佯言將獵,召兵執欽陵親黨二千餘人,殺之。發使召欽陵、贊婆等,欽陵舉兵不受召,贊普自帥衆討之,欽陵未戰而潰,遂自殺,其親信左右同日自殺者百餘人。贊婆率所部千餘人及其兄子莽布支等來降,則天遣羽林飛騎郊外迎之,授贊婆輔國大將軍、行右衛大將軍,封歸德郡王,優賜甚厚,仍令領其部兵於洪源谷討擊。尋卒,贈特進、安西大都護。


久視元年,吐蕃又遣其將趨莽布支寇涼州,圍逼昌鬆縣。隴右諸軍州大使唐休璟與莽布支戰於洪源谷,斬其副將二人,獲首二千五百級。長安二年,贊普率衆萬餘人寇悉州,都督陳大慈與賊凡四戰,皆破之,斬首千餘級。於是吐蕃遣使論彌薩等入朝請求和,則天宴之於麟德殿,奏百戲於殿庭。論彌薩曰:“臣生於邊荒,由來不識中國音樂,乞放臣親觀。”則天許之。於是論彌薩等相視笑忭拜謝曰:“臣自歸投聖朝,前後禮數優渥,又得親觀奇樂,一生所未見。自顧微瑣,何以仰答天恩,區區褊心,唯願大家萬歲。”明年,又遣使獻馬千匹、金二千兩以求婚,則天許之。


時吐蕃南境屬國泥婆羅門等皆叛,贊普自往討之,卒于軍中。諸子爭立,久之,國人立器弩悉弄之子棄隸蹜贊爲贊普,時年七歲。中宗神龍元年,吐蕃使來告喪,中宗爲之舉哀,廢朝一日。俄而贊普之祖母遣其大臣悉薰然來獻方物,爲其孫請婚,中宗以所養雍王守禮女爲金城公主許嫁之。自是頻歲貢獻。景龍三年十一月,又遣其大臣尚贊吐等來迎女,中宗宴之於苑內球場,命駙馬都尉楊慎交與吐蕃使打球,中宗率侍臣觀之。四年正月,制曰:


聖人布化,用百姓爲心;王者垂仁,以八荒無外。故能光宅遐邇,裁成品物。由是隆周理歷,恢柔遠之圖;強漢乘時,建和親之議。斯蓋宇長策,經邦茂範。朕受命上靈,克纂洪業,庶幾前烈,永致和平。睠彼吐蕃,僻在西服,皇運之始,早申朝貢。太宗文武聖皇帝德侔覆載,情深億兆,思偃兵甲,遂通姻好,數十年間,一方清淨。自文成公主化往,其國因多變革。我之邊隅,亟興師旅,彼之蕃落,頗聞雕弊。頃者贊普及祖母可敦、酋長等,屢披誠款,積有歲時,思託舊親,請崇新好。金城公主,朕之少女,豈不鍾念,但爲人父母,志息黎元,若允乃誠祈,更敦和好,則邊土寧晏,兵役服息。遂割深慈,爲國大計,築茲外館,聿膺嘉禮,降彼吐蕃贊普,即以今月進發,朕想自送於郊外。


中宗召侍中紀處訥謂曰:“昔文成公主出降,則江夏王送之。卿雅識蕃情,有安邊之略,可爲朕充吐蕃使也。”處訥拜謝,既而以不練邊事固辭。上又令中書侍郎趙彥昭充使。彥昭以既充外使,恐失其權寵,殊不悅。司農卿趙履溫私謂之曰:“公國之宰輔,而爲一介之使,不亦鄙乎?”彥昭曰:“然計將安出?”履溫因陰託安樂公主密奏留之。於是以左衛大將軍楊矩使焉。其月,帝幸始平縣以送公主,設帳殿於百頃泊側,引王公宰相及吐蕃使入宴,中坐酒闌,命吐蕃使進前,諭以公主孩幼,割慈遠嫁之旨,上悲泣歔欷久之。因命從臣賦詩餞別,曲赦始平縣大辟罪已下,百姓給復一年,改始平縣爲金城縣,又改其地爲鳳池鄉愴別裏。公主既至吐蕃,別築一城以居之。


睿宗即位,攝監察御史李知古上言:“姚州諸蠻,先屬吐蕃,請發兵擊之。”遂令知古徵劍南兵募往經略之。蠻酋傍名乃引吐蕃攻知古,殺之,仍斷其屍以祭天。時張玄表爲安西都護,又與吐蕃比境,互相攻掠,吐蕃內雖怨怒,外敦和好。時楊矩爲鄯州都督,吐蕃遣使厚遺之,因請河西九曲之地以爲金城公主湯沐之所,矩遂奏與之。吐蕃既得九曲,其地肥良,堪頓兵畜牧,又與唐境接近,自是復叛,始率兵入寇。


開元二年秋,吐蕃大將闉達焉、乞力徐等率衆十餘萬寇臨洮軍,又進寇蘭、渭等州,掠監牧羊馬而去。楊矩悔懼,飲藥而死。玄宗令攝左羽林將軍薛訥及太僕少卿王晙率兵邀擊之。仍下詔將大舉親征,召募將士,剋期進發。俄而晙等與賊相遇於渭源之武階驛,前軍王海賓力戰死之,晙等率兵而進,大破吐蕃之衆,殺數萬人,盡收復所掠羊馬。賊餘黨奔北,相枕藉而死,洮水爲之不流。上遂罷親征,命紫微舍人倪若水往按軍實,仍弔祭王海賓而還。吐蕃遣其大臣宗俄因子至洮河祭其死亡之士,仍款塞請和,不上許之。自是連年犯邊,郭知運、王君相次爲河西節度使以捍之。


吐蕃既自恃兵強,每通表疏,求敵國之禮,言詞悖慢,上甚怒之。及封禪禮畢,中書令張說奏言:“吐蕃醜逆,誠負萬誅,然又事征討,實爲勞弊。且十數年甘、涼、河、鄯徵發不息,縱令屬勝,亦不能補。聞其悔過請和,惟陛下遣使。許其稽顙內屬,以息邊境,則蒼生幸甚。”上曰:“待吾與王君籌之。”說出,謂源乾曜曰:“君勇而無謀,常思僥倖,兩國和好,何以爲勞?若入陳謀,則吾計不遂矣。”尋而君入朝奏事,遂請率兵深入以討之。


十五年正月,君率兵破吐蕃於青海之西,虜其輜重及羊馬而還。先是,吐蕃大將悉諾邏率衆入攻大斗谷,又移攻甘州,焚燒市裏。君畏其鋒,不敢出戰。會大雪,賊凍死者甚衆,遂取積石軍西路而還。君先令人潛入賊境,於其歸路燒草。悉諾邏軍還至大非山,將士息甲牧馬,而野草皆盡,馬死過半。君與秦州都督張景順等率衆襲其後,入至青海之西,時海水冰合,將士並乘冰而渡。會悉諾邏已渡大非川,輜重及疲兵尚在青海之側,君縱兵俘之而還。其年九月,吐蕃大將悉諾邏恭祿及燭龍莽布支攻陷瓜州城,執刺史田元獻及王君之父壽,盡取城中軍資及倉糧,仍毀其城而去。又進攻玉門軍及常樂縣,縣令賈師順嬰城固守,凡八十日,賊遂引退。俄而王君爲回紇餘黨所殺,乃命兵部尚書蕭嵩爲河西節度使,以建康軍使、左金吾將軍張守珪爲瓜州刺史,修築州城,招輯百姓,令其復業。時悉諾邏恭祿威名甚振,蕭嵩乃縱反間於吐蕃,雲其與中國潛通,贊普遂召而誅之。


明年秋,吐蕃大將悉末朗復率衆攻瓜州,守珪出兵擊走之。隴右節度使、鄯州都督張忠亮引兵至青海西南渴波谷,與吐蕃接戰,大破之。俄而積石、莫門兩軍兵馬總至,與忠亮合勢追討,破其大莫門城,生擒千餘人,獲馬一千匹、犛牛五百頭,器仗衣資甚衆,又焚其駱駝橋而還。八月,蕭嵩又遣副將杜賓客率弩手四千人與吐蕃戰於祁連城下,自辰至暮,散而複合,賊徒大潰,臨陣斬其副將一人。賊敗,散走投山,哭聲四合。初,上聞吐蕃重來入寇,謂侍臣曰:“吐蕃驕暴。恃力而來,朕今按地圖。審利害,親指授將帥,破之必矣!”數日而露布至。


十七年,朔方大總管信安王禕又率兵赴隴右,拔其石堡城,斬首四百餘級,生擒二百餘口,遂於石堡城置振武軍,仍獻其俘囚於太廟。於是吐蕃頻遣使請和,忠王友皇甫惟明因奏事面陳通和之便。上曰:“吐蕃贊普往年嘗與朕書,悖慢無禮,朕意欲討之,何得和也!”惟明曰:“開元之初,贊普幼稚,豈能如此。必是在邊軍將務邀一時之功,僞作此書,激怒陛下。兩國既鬥,興師動衆,因利乘便,公行隱盜,僞作功狀,以希勳爵,所損鉅萬,何益國家!今河西、隴右,百姓疲竭,事皆由此。若陛下遣使往視金城公主,因與贊普面約通和,令其稽顙稱臣,永息邊境,此永代安人之道也。”上然其言,因令惟明及內侍張元方充使往問吐蕃。惟明、元方等至吐蕃,既見贊普及公主,具宣上意。贊普等欣然請和,盡出貞觀以來前後敕書以示惟明等,令其重臣名悉獵隨惟明等入朝,上表曰:


外甥是先皇帝舅宿親,又蒙降金城公主,遂和同爲一家,天下百姓,普皆安樂。中間爲張玄表、李知古等東西兩處先動兵馬,侵抄吐蕃,邊將所以互相征討,迄至今日,遂成釁隙。外甥以先代文成公主、今金城公主之故,深識尊卑,豈敢失禮!又緣年小,枉被邊將讒抅鬥亂,令舅致怪。伏乞垂察追留,死將萬足。前數度使人入朝,皆被邊將不許,所以不敢自奏。去冬公主遣使人婁衆失若將狀專往,蒙降使看公主來,外甥不勝喜荷。謹遣諭名悉獵及副使押衙將軍浪些紇夜悉獵入朝,奏取進止。兩國事意,悉獵所知。外甥蕃中已處分邊將,不許抄掠,若有漢人來投,便令卻送。伏望皇帝舅遠察赤心,許依舊好,長令百姓快樂。如蒙聖恩,千年萬歲,外甥終不敢先違盟誓。謹奉金胡瓶一、金盤一、金碗一、馬腦杯一、零羊衫段一,謹充微國之禮。


金城公主又別進金鴨盤盞雜器物等。十八年十月,名悉獵等至京師,上御宣政殿,列羽林仗以見之。悉獵頗曉書記,先曾迎金城公主至長安,當時朝廷皆稱其才辯。及是上引入內宴,與語,甚禮之。賜紫袍金帶及魚袋,並時服、繒彩、銀盤、胡瓶,仍於別館供擬甚厚。悉獵受袍帶器物而卻進魚袋,辭曰:“本國無此章服,不敢當殊異之賞。”上嘉而許之。詔御史大夫崔琳充使報聘。仍於赤嶺各豎分界之碑,約以更不相侵。


時吐蕃使奏雲:“公主請《毛詩》、《禮記》、《左傳》《文選》各一部。”制令祕書省寫與之。正字於休烈上疏請曰:


臣聞戎狄,國之寇也;經籍,國之典也。戎之生心,不可以無備;典有恆制,不可以假人。《傳》曰:“裔不謀夏,夷不亂華。”所以格其非心,在乎有備無患。昔東平王入朝求《史記》、諸子,漢帝不與。蓋以《史記》多兵謀,諸子雜詭術。夫以東平,漢之懿戚,尚不欲示征戰之書,今西戎,國之寇讎,豈可貽經典之事!


且臣聞吐蕃之性,剽悍果決,敏情持銳,善學不回。若達於書,必能知戰。深於《詩》,則知武夫有師幹之試;深於《禮》,則知月令有興廢之兵;深於《傳》,則知用師多詭詐之計;深於《文》,則知往來有書檄之制。何異藉寇兵而資盜糧也!


臣聞魯秉周禮,齊不加兵;吳獲乘車,楚疲奔命。一以守典存國,一以喪法危邦,可取鑑也。且公主下嫁從人,遠適異國,合慕夷禮,返求良書,愚臣料之,恐非公主本意也。慮有奔北之類,勸教於中。若陛下慮失蕃情,以備國信,必不得已,請去《春秋》。當週德既衰,諸侯強盛,禮樂自出,戰伐交興,情僞於是乎生,變詐於是乎起,則有以臣召君之事,取威定霸之名。若與此書,國之患也。《傳》曰:“於奚請曲縣鞶纓,仲尼曰:‘惜也,不如多與之邑。惟名與器,不可假人。’”狄固貪婪,貴貨易土,正可錫之錦綺,厚以玉帛,何必率從其求,以資其智!臣忝叨列位,職刊祕籍,實痛經典,棄在戎夷。昧死上聞,惟陛下深察。


疏奏不省。二十一年,又制工部尚書李皓往聘吐蕃。每唐使入境,所在盛陳甲兵及騎馬,以矜其精銳。二十二年,遣將軍李佺於赤嶺與吐蕃分界立碑。二十四年正月,吐蕃遣使貢方物金銀器玩數百事,皆形制奇異。上令列於提象門外,以示百僚。


其年,吐蕃西擊勃律,遣使來告急。上使報吐蕃,令其罷兵。吐蕃不受詔,遂攻破勃律國,上甚怒之。時散騎常侍崔希逸爲河西節度使,於涼州鎮守。時吐蕃與漢樹柵爲界,置守捉使。希逸謂吐蕃將乞力徐曰:“兩國和好,何須守捉,妨人耕種。請皆罷之,以成一家豈不善也?”乞力徐報曰:“常侍忠厚,必是誠言。但恐朝廷未必皆相信任。萬一有人交抅,掩吾不備,後悔無益也。”希逸固請之,遂發使與乞力徐殺白狗爲盟,各去守備。於是吐蕃畜牧被野。俄而希逸傔人孫誨入朝奏事,誨欲自邀其功,因奏言“吐蕃無備,若發兵掩之,必克捷。”上使內給事趙惠琮與孫誨馳往觀察事宜。惠琮等至涼州,遂矯詔令希逸掩襲之,希逸不得已而從之,大破吐蕃於青海之上,殺獲甚衆,乞力徐輕身遁逸。惠琮、孫誨皆加厚賞,吐蕃自是復絕朝貢。希逸以失信怏怏,在軍不得志。俄遷爲河南尹,行至京師,與趙惠琮俱見白狗爲祟,相次而死。孫誨亦以罪被戮。詔以岐州刺史蕭炅爲戶部侍郎判涼州事,代希逸爲河西節度使;鄯州都督杜希望爲隴右節度使;太僕卿王昊爲益州長史、劍南節度使,分道經略,以討吐蕃。仍令毀其分界之碑。


二十六年四月,杜希望率衆攻吐蕃新城,拔之。以其城爲威武軍,發兵一千以鎮之。其年七月,希望又從鄯州發兵奪吐蕃河橋,於河左築鹽泉城。吐蕃將兵三萬人以拒官軍,希望引衆擊破之,因於鹽泉城置鎮西軍。時王昊又率劍南兵募攻其安戎城。先於安戎城左右築兩城,以爲攻拒之所,頓兵於蓬婆嶺下,運劍南道資糧以守之。其年九月,吐蕃悉銳以救安戎城,官軍大敗,兩城併爲賊所陷,昊脫身走免,將士已下數萬人及軍糧資仗等並沒於賊。昊坐左遷括州刺史。初,昊之在軍,謬賞其子錢帛萬計,並擅與紫袍等,所費鉅萬,坐是尋又重貶爲端州高要尉而死。


二十七年七月,吐蕃又寇白草、安人等軍,敕臨洮、朔方等軍分兵救援。時吐蕃於中路屯兵,斷臨洮軍之路。白水軍守捉使高柬於拒守連旬,俄而賊退,蕭炅遣偏將掩其後,擊破之。王昊既敗之後,詔以華州刺史張宥爲益州長史、劍南防禦使,主客員外郎章仇兼瓊爲益州司馬、防禦副使。宥既文吏,素無攻戰之策,兼瓊遂專其戎事。俄而兼瓊入奏,盛陳攻取安戎之策。上甚悅,徙張宥爲光祿卿,拔兼瓊令知益州長史事,代張宥節度,仍爲之親畫取城之計。


二十八年春,兼瓊密與安戎城中吐蕃翟都局及維州別駕董承宴等通謀。都局等遂翻城歸款,因引官軍入城,盡殺吐蕃將士,使監察御史許遠率兵鎮守。上聞之,甚悅。中書令李林甫等上表曰:“伏以吐蕃此城,正當衝要,憑險自固,恃以窺邊。積年以來,蟻聚爲患,縱有百萬之衆,難以施功。陛下親紆祕策,不興師旅,頃令中使李思敬曉喻羌族,莫不懷恩,翻然改圖,自相謀陷。神算運於不測,睿略通於未然,累載逋誅,一朝蕩滅。又臣等今日奏事,陛下從容問臣等曰:‘卿等但看四夷不久當漸摧喪。’德音才降,遽聞戎捷,則知聖與天合,應如響至,前古以來,所未有也。請宣示百僚,編諸史策。”手製答曰:“此城儀鳳年中羌引吐蕃,遂被固守,歲月既久,攻伐亦多。其地險阻,非力所制。朝廷羣議,不合取之。朕以小蕃無知,事須處置,授以奇計,所以行之,獲彼戎心,歸我城守,有足爲慰也。”其年十月,吐蕃又引衆寇安戎城及維州,章仇兼瓊遣裨將率衆御之,仍發關中彍騎以救援焉。時屬凝寒,賊久之自引退。詔改安戎城爲平戎城。


二十九年春,金城公主薨,吐蕃遣使來告哀,仍請和,上不許之。使到數月後,始爲公主舉哀於光順門外,輟朝三日。六月,吐蕃四十萬攻承風堡,至河源軍,西入長寧橋,至安仁軍,渾崖峯騎將盛希液以衆五千攻而破之。十二月,吐蕃又襲石堡城,節度使蓋嘉運不能守,玄宗憤之。天寶初,令皇甫惟明、王忠嗣爲隴右節度,皆不能克。七載,以哥舒翰爲隴右節度使,攻而拔之,改石堡城爲神武軍。


天寶十四載,贊普乞黎蘇籠獵贊死,大臣立其子婆悉籠獵贊爲主,復爲贊普。玄宗遣京兆少尹崔光遠兼御史中丞,持節齎國信冊命弔祭之。及還,而安祿山已竊據洛陽,以河、隴兵募令哥舒翰爲將,屯潼關。


昔秦以隴山已西爲隴西郡。漢懷匈奴於河右,置姑臧、張掖、酒泉、伊吾等郡;又於磧外置西域都護,控引胡國;又分隴西爲金城、西平等郡,雜以氐、羌居之。歷代喪亂,不爲賢豪所據,則爲遠夷侵廢;迨千年矣。武德初。薛仁杲奄有隴上之地,至於河虜。李敷盡有涼州之域,通於磧外。貞觀中,李靖破吐谷渾,侯君集平高昌,阿史那社爾開西域,置四鎮。前王之所未伏,盡爲臣妾,秦、漢之封域,得議其土境耶!於是歲調山東丁男爲戍卒,繒帛爲軍資,有屯田以資糗糧,牧使以娩羊馬。大軍萬人,小軍千人,烽戍邏卒,萬里相繼,以卻於強敵。隴右鄯州爲節度。河西涼州爲節度。安西、北庭亦置節度,關內則於靈州置朔方節度,又有受降城、單于都護庭爲之籓衛。及潼關失守,河洛阻兵,於是盡徵河隴、朔方之將鎮兵入靖國難,謂之行營。曩時軍營邊州無備預矣。乾元之後,吐蕃乘我間隙,日蹙邊城,或爲虜掠傷殺,或轉死溝壑。數年之後,鳳翔之西,邠州之北,盡蕃戎之境,淹沒者數十州。


肅宗元年建寅月甲辰,吐蕃遣使來朝請和,敕宰相郭子儀、蕭華、裴遵慶等於中書設宴。將詣光宇寺爲盟誓,使者雲:蕃法盟誓,取三牲血歃之,無向佛寺之事,請明日須於鴻臚寺歃血,以申蕃戎之禮。從之。寶應元年六月,吐蕃使燭番、莽耳等二人貢方物入朝,乃於延英殿引見,勞賜各有差。而劍南西山又與吐蕃、氐、羌鄰接,武德以來,開置州縣,立軍防,即漢之笮路,乾元之後,亦陷於吐蕃。寶慶二年三月,遣左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李之芳、左庶子兼御史中丞崔倫使於吐蕃,至其境而留之。


廣德元年九月,吐蕃寇陷涇州。十月,寇邠州,又陷奉天縣。遣中書令郭子儀西御。吐蕃以吐谷渾、党項羌之衆二十餘萬,自龍光度而東。郭子儀退軍,車駕幸陝州,京師失守。降將高暉引吐蕃入上都城,與吐蕃大將馬重英等立故邠王男廣武王承宏爲帝,立年號,大赦,署置官員,尋以司封崔瑰等爲相。郭子儀退軍南保商州,吐蕃居城十五日退,官軍收上都,以郭子儀爲留守。


初,車駕東幸,衣冠戚里盡南投荊襄及隱竄山谷,於是六軍將士持兵剽劫,所在阻絕。郭子儀領部曲數百人及其妻子僕從南入牛心谷,駝馬車牛數百兩,子儀遲留,未知所適。行軍判官、中書舍人王延昌、監察御史李萼謂子儀曰:“令公身爲元帥,主上蒙塵於外,家國之事,一至於此。今吐蕃之勢日逼,豈可懷安於谷中,何不南趨商州,漸赴行在。”子儀遽從之。延昌曰:“吐蕃知令公南行,必分兵來逼,若當大路,事即危矣。不如取玉山路而去,出其不意。”子儀又從之。延昌與李萼皆從子儀,子儀之隊千餘人,山路狹隘,連延百餘里,人不得馳。延昌與萼恐狹徑被追,前後不相救,至倒回口,遂與子儀別行,逾絕澗,登七盤,趨於商州。先是,六軍將張知節與麾下數百人自京城奔於商州,大掠避難朝官、士庶及居人資財鞍馬,已有日矣。延昌與萼既至,說知節曰:“將軍身掌禁兵,軍敗而不赴行在,又恣其下虜掠,何所歸乎?今郭令公元帥也,已欲至洛南,將軍若整頓士卒,喻以禍福,請令公來撫之,以圖收長安,此則將軍非常之功也。”知節大悅。其時諸軍將臧希讓、高升、彭體盈、李惟詵等數人,各有部曲,率其數十騎,相次而至,又從其計,皆相率爲軍,約不侵暴。延昌留于軍中主約,萼以數騎往迎子儀,去洛南十餘里,及之,遂與子儀回至商州。諸將大喜,皆遵其約束。


吐蕃將入京師也,前光祿卿殷仲卿逃難而出,鞍馬衣服盡爲土賊所掠。仲卿至藍田,糾合散兵及諸驍勇願從者百餘人,南保藍田,以拒吐蕃,其衆漸振,至於千人。子儀既至商州,未知仲卿之舉,募人往探賊勢。羽林將軍長孫全緒請行,以二百騎隸之。又令太子賓客第五琦攝京兆尹,同收長安。全緒至韓公堆,晝則擊鼓,廣張旗幟,夜則多燃火,以疑吐蕃。仲卿探知官軍,其勢益壯。遂相爲表裏,以狀聞於子儀。仲卿帥二百餘騎遊奕,直渡滻水。吐蕃懼,問百姓,百姓皆紿之曰:“郭令公自商州領衆卻收長安,大軍不知其數。”賊以爲然,遂抽軍而還,餘衆尚在城。軍將王撫及御史大夫王仲升頓兵自苑中入,椎鼓大呼,仲卿之師又入城,吐蕃皆奔走,乃收上都。郭子儀乘之,鼓行入長安,人心乃安。


吐蕃退至鳳翔,節度孫志直閉門拒之,吐蕃圍守數日。會鎮西節度、兼御史中丞馬璘領精騎千餘自河西救楊志烈回,引兵入城。遲明,單騎持滿,直衝賊衆,左右願從者百餘騎。璘奮擊大呼,賊徒披靡,無敢當者,賊疲而歸。賊衆恃其驍勇,翌日又逼城請戰。璘披甲開懸門,賊乃抽退。皆曰:“此將不惜死不可當,且避之。”又復居原、會、成、渭之地。


十二月,乘輿還上都。二年五月,放李之芳還。九月,叛將僕射、大寧郡王僕固懷恩自靈武遣其黨範志誠、任敷等引吐蕃、吐谷渾之衆來犯王畿。十月,懷恩之衆至邠州挑戰,節度白孝德及副元帥先鋒郭鋒嬰城拒之,以挫其鋒。賊衆遂逼奉天縣西二十里爲營,郭子儀屯於奉天,又按軍不戰。郭鋒於邠州西三十里,令精騎二百五十人、步卒五十人斫懷恩營,破五千衆,斬首千餘級,生擒八十五人,降其大將四人,爲五百匹。十一月,僕固懷恩引吐蕃之衆退。


廣德二年,河西節度楊志烈被圍,守數年,以孤城無援,乃跳身西投甘州,涼州又陷於寇。


永泰元年三月,吐蕃請和,遣宰相元載、杜鴻漸等於興唐寺與之盟而罷。秋九月,僕固懷恩誘吐蕃、回紇之衆,南犯王畿。吐蕃大將尚結息贊磨、尚息東贊、尚野息及馬重英率二十萬衆至奉天界,邠州節度使白孝德不能御,京城戒嚴。先是,朔方先鋒兵馬使渾日進、孫守亮屯軍於奉天以拒之,於是詔追副元帥郭子儀於河中府領衆赴援,屯於涇陽,諸將各屯守要害。初,吐蕃列營奉天,渾日進單騎衝之,驍騎二百人繼進,衝突其營,左右擊刺,賊徒驚駭,無不應弦而斃。日進挾一蕃將,躍馬而歸,蕃將奮身,失其撒飯一。日進之衆,無中鋒鏑者,軍中望而益振。明日,吐蕃悉衆圍之,日進命拋車夾石投之,雜以弓弩,賊死傷衆。數日,斂軍回營。尋又日進夜斫賊營於梁母神下,殺千餘人,生擒五百人,獲駝馬器械。


上又下詔親征,括朝官馬,京城置團練。鎮西節度馬璘遇吐蕃遊奕四百餘人於武功東原,使五十人擊而盡殺之,無噍類。自十七日至二十五日晚際始止,議者以爲天助。吐蕃移營於醴泉縣九飀山北,因攻掠醴泉。京城大駭,人皆空室,大戶鑿竇以出。逆黨任敷以兵五千餘人犯白水縣。渾日進露布而至,屯於奉天馬嵬店。今月十九日已後至二十五日已前,交戰二百餘陣,破吐蕃一萬餘衆,斬首五千級,生擒一百六十人,馬一千二百四十二匹,駝一百一十五頭,器械、幡旗共三萬餘事。朝官震懼,家口迴避者十室八九,禁之不止。自前年吐蕃犯王畿後,於中渭橋鄠豐城以營兵,至是功畢。


吐蕃退至永壽北,遇回紇之衆,雖聞懷恩死,皆悖其衆,相誘而奔,復來寇。至奉天,兩蕃猜貳爭長,別爲營壘。吐蕃遊奕至窯底,吐蕃又至馬嵬店,因縱火焚居人廬舍而退。回紇三千騎詣涇陽降款,請擊吐蕃爲效,子儀許之。於是朔方先鋒兵馬使開府南陽郡王白元光與回紇合於涇陽靈臺縣東五十里,攻破吐蕃。斬首及生擒獲駝馬牛羊甚衆。上停親征,京師解嚴,宰相上表稱賀。


吐蕃下


永泰二年二月,命大理少卿、兼御史中丞楊濟修好於吐蕃。四月,吐蕃遣首領論泣藏等百餘人隨濟來朝,且謝申好。大曆二年十月,靈州破吐蕃二萬餘衆,生擒五百人,獲馬一千五百匹。十一月,和蕃使、檢校戶部尚書、兼御史大夫薛景仙自吐蕃使還,首領論泣陵隨景仙來朝。景仙奏雲:“贊普請以鳳林關爲界。”俄又遣使路悉等十五人來朝。三年八月,吐蕃十萬寇靈武,大將尚悉摩寇邠州。邠寧節度使馬璘破二萬餘衆,擒其俘以獻之。九月,寇靈州,朔方騎將白元光破之。俄又復破二萬衆於婁武,獲羊馬數千計。關內副元帥郭子儀於靈州破吐蕃六萬餘衆。十二月,以蕃寇歲犯西疆,增修鎮守,乃移馬璘鎮涇州,仍爲涇原節度使。劍南西川亦破吐蕃萬餘衆。五年五月,徙置安、悉、拓、靜、恭五州于山陵要害之地,以備吐蕃。


八年秋,吐蕃六萬騎寇靈武,蹂踐我禾稼而去。十月,寇涇、邠等州,郭子儀遣先鋒將渾瑊與賊戰於宜祿,我師不利,副將史籍等三人死之,村墅居人爲驅掠者凡千餘人。是夜,瑊收合散卒襲賊營,會馬璘亦襲其輜重,凡殺數千人,賊遂潰。子儀大破吐蕃十餘萬衆。


初,吐蕃犯我邠郊,馬璘以精卒二千餘人潛夜掩賊營,射賊豹皮將中目,賊衆扶之號泣,遂舉營遁去。璘因收穫朔方兵健二百餘人,百姓七百餘人,駝馬數百匹。


九年四月,以吐蕃侵擾,預爲邊備,乃降敕:


宜令子儀以上郡、北地、四塞、五原、義渠、稽胡、鮮卑雜種步馬五萬衆,嚴會栒邑,克壯舊軍。抱玉以晉之高都,韓之上黨,河、湟義徒,汧、隴少年,凡三萬衆,橫絕高壁,斜界連營。馬璘以西域前庭,車師後部,兼廣武之戍,下蔡之徭,凡三萬衆,屯於泗中,張大軍之援。忠誠以武落別授,右地奇鋒,凡二萬衆,出岐陽而北會。希讓以三輔太常之徒,六郡良家之子,自渭上而西合汴宋、淄青、河陽、幽薊,總四萬衆,分列前後。魏博、成德、昭義、永平總六萬衆,大舒左右。朕內整禁旅,親誓諸將,資以千金之費,錫以六牧之馬。其戎裝戰器,軍用邊儲,各有司存,素皆精辦。諮爾將相文武宣力之臣,夫師克在和,善戰不陣,各宜保據疆界,屯據要衝,斥堠惟明,首尾相應。若既悔過,何必勞人;如或不恭,自當伐罪。然後眷求統一,以制諸軍。進取之宜,俟於後命。


十一年正月,劍南節度使崔寧大破吐蕃故洪等四節度兼突厥、吐渾、氐、蠻、羌、党項等二十餘萬衆,斬首萬餘級,生擒葛城兵馬使一千三百五十人,獻於闕下。牛羊及軍資器械,不可勝紀。十二年九月,入寇坊州,掠党項羊馬而去。十月,崔寧破吐蕃望漢城。十四年八月,命太常少卿韋倫持節使吐蕃,統蕃俘五百人歸之。十月,吐蕃率南蠻衆二十萬來寇:一入茂州,過汶川及灌口;一入扶、文,過方維、白壩;一自黎、雅過邛峽關,連陷郡邑。乃髮禁兵四千人及幽州兵五千人同討,大破之。


建中元年四月,韋倫至。自大曆中聘使前後數輩,皆留之不遣。俘獲其人,必遣中官部統徙江、嶺,因緣求財及給養之費,不勝其弊。去年冬,吐蕃大興師以三道來侵,會德宗初即位;以德綏四方,徵其俘囚五百餘人,各給衣一襲,使倫統還其國,與之約和,敕邊將無得侵伐。吐蕃始聞歸其人,不之信,及蕃俘入境,部落皆畏威懷惠。其贊普乞立贊謂倫曰:“不知是來也,而有三恨,奈何?”倫曰:“未達所謂。”乞立贊曰:“不知大國之喪,而吊不及哀,一也。不知山陵之期,而賻不成禮。二也。不知皇帝舅聖明繼立,已發衆軍三道連衡。今靈武之師,聞命輒已;而山南之師已入扶、文,蜀師已趨灌口,追且不及,是三恨也。”乃發使奉贄,不二旬而覆命。蜀帥上所獲戎俘,有司請準舊事頒爲徒隸,上曰:“要約著矣,言庸二乎?”乃各給縑二匹、衣一襲而歸之。五月,以韋倫爲太常卿,復使吐蕃。其冬,遣宰相論欽明思等五十五人隨倫至,且獻方物。吐蕃見倫再至,甚歡。既就館,聲樂以娛之,留九日而還,兼遣其渠帥報命。


二年十二月,入蕃使判官常魯與吐蕃使論悉諾羅等至自蕃中。初,魯與其使崔漢衡至列館,贊普令止之,先命取國信敕。既而使謂漢衡曰:“來敕雲:‘所貢獻物,並領訖;今賜外甥少信物,至領取。’我大蕃與唐舅甥國耳,何得以臣禮見處?又所欲定界,雲州之西,請以賀蘭山爲界。其盟約,請依景龍二年敕書雲:‘唐使到彼,外甥先與盟誓;蕃使到此,阿舅亦親與盟。’”乃邀漢衡遣使奏定。魯使還奏焉,爲改敕書,以“貢獻”爲“進”,以“賜”爲“寄”,以“領取”爲“領之”。且謂曰:“前相楊炎不循故事,致此誤爾。”其定界盟,並從之。


三年四月,放先沒蕃將士僧尼等八百人歸還,報歸蕃俘也。九月,和蕃使、殿中少監、兼御史中丞崔漢衡與蕃使區類贊至。時吐蕃大相尚結息忍而好殺,以嘗覆敗於劍南,思刷其恥,不肯約和。其次相尚結贊有材略,因言於贊普,請定界明約,以息邊人。贊普然之,竟以結贊代結息爲大相,終約和好,期以十月十五日會盟於境上。以崔漢衡爲鴻臚卿,以都官員外郎樊澤兼御史中丞、充入蕃計會使。初,漢衡與吐蕃約定月日盟誓,漢衡到,商量未決,已過其期,遂命澤詣結贊復定盟會期,且告遣隴右節度使張鎰與之同盟,澤至故原州,與結贊相見,以來年正月十五日會盟於清水西。


四年正月,詔張鎰與尚結贊盟於清水。將盟,鎰與結贊約,各以二千人赴壇所,執兵者半之,列於壇外二百步,散從者半之,分立壇下。鎰與賓佐齊映、齊抗及會盟官崔漢衡、樊澤、常魯、於


頔等七人皆朝服;結贊與其本國將相論悉頰藏、論臧熱、論利陀、斯官者、論力徐等亦七人,俱升壇爲盟。初約漢以牛,蕃以馬,鎰恥與之盟,將殺其禮,乃謂結贊曰:“漢非牛不田,蕃非馬不行,今請以羊、豕、犬三物代之。”結讚許諾。塞外無豕,結贊請出羝羊,鎰出犬及羊,乃於壇北刑之,雜血二器而歃盟。文曰:


唐有天下,恢奄禹跡,舟車所至,莫不率俾。以累聖重光,歷年惟永,彰王者之丕業,被四海之聲教。與吐蕃贊普,代爲婚姻,固結鄰好,安危同體,甥舅之國,將二百年。其間或因小忿,棄惠爲讎,封疆騷然,靡有寧歲。皇帝踐祚,愍茲黎元,俾釋俘隸,以歸蕃落。蕃國展禮,同茲葉和,行人往復,累布成命。是必詐謀不起,兵車不用矣。彼猶以兩國之要,求之永久,古有結盟,今請用之。國家務息邊人,外其故地,棄利蹈義,堅盟從約。今國家所守界:涇州西至彈箏峽西口,隴州西至清水縣,鳳州西至同谷縣,暨劍南西山大渡河東,爲漢界。蕃國守鎮在蘭、渭、原、會,西至臨洮,東至成州,抵劍南西界磨些諸蠻,大渡水西南,爲蕃界。其兵馬鎮守之處,州縣見有居人,彼此兩邊見屬漢諸蠻,以今所分見住處,依前爲定。其黃河以北,從故新泉軍,直北至大磧,直南至賀蘭山駱駝嶺爲界,中間悉爲閒田。盟文有所不載者,蕃有兵馬處蕃守,漢有兵馬處漢守,並依見守,不得侵越。其先未有兵馬處,不得新置,並築城堡耕種。今二國將相受辭而會,齊戒將事,告天地山川之神,惟神照臨,無得愆墜。其盟文藏於宗廟,副在有司,二國之成,其永保之。


結贊亦出盟文,不加於坎,但埋牲而已。盟畢,結贊請鎰就壇之西南隅佛幄中焚香爲誓。誓畢,復升壇飲酒。獻酬之禮,各用其物,以將厚意而歸。


二月,命崔漢衡持節答蕃,遣區頰贊等歸。上初令宰相、尚書與蕃相區頰贊盟於豐邑里壇所。將盟,以清水之會疆埸不定,遂罷。因留頰贊未遣,復令漢衡使於贊普。六月,答蕃使判官於頔與蕃使論頰沒藏等至自青海。七月,以禮部尚書李揆加御史大夫,爲入蕃會盟使。又命宰相李忠臣、盧杞、關播、右僕射崔寧、工部尚書喬琳、御史大夫於頎、太府卿張獻恭、司農卿段秀實、少府監李昌夔、京兆尹王翃、左金吾衛將軍渾瑊等與區頰贊等會盟於壇所。初,於頔至自蕃中,與尚結贊約:“疆場既定,請歸其使。”從之。以豐邑坊盟壇在京城之內非便,請卜壇於京城之西。其禮如清水之儀。先盟二日,命有司告太廟,監官致齋。三日,朝服升壇,關播跪讀盟文。盟畢,宴賜而遣之。


興元元年二月,以右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於頎往涇州已來宣慰吐蕃,仍與州府計會頓遞。時吐蕃款塞請以兵助平國難,故遣使焉。四月,命太常少卿、兼御史中丞沈房爲入蕃計會及安西、北庭宣慰使。是月,渾瑊與吐蕃論莽羅率衆大破硃泚將韓旻、張廷芝、宋歸朝等於武功之武亭川,斬首萬餘級。


貞元二年,命倉部郎中、兼侍御史趙聿爲入吐蕃使。八月,吐蕃寇涇、隴、邠、寧數道,掠人畜,取禾稼,西境騷然。諸道節度及軍鎮,鹹閉壁自守而已。京師戒嚴。上遣左金吾將軍張獻甫與神策將李升曇、蘇清沔等統兵屯於咸陽,召河中節度駱元光率衆戍咸陽以援之。九月,以吐蕃遊騎及於好畤,上覆遣張獻甫等統兵屯於咸陽,又詔遣左監門將軍康成使於吐蕃。初,吐蕃大相尚結贊累遣使請盟會定界,乃命成使之。至上砦原,與結贊相見,令其使論乞陀與成同來。


是月,鳳翔節度使李晟以吐蕃侵軼,遣其將王佖夜襲賊營,率驍勇三千人入汧陽。誡之曰:“賊之大衆,當過城下,無擊其首尾。首尾雖敗,中軍力全,若合勢攻之,汝必受其弊。但候其前軍已過。見五方旗、虎豹衣,則其中軍也。出其不意,乃是奇功。”佖如其言出擊之,賊衆果敗,副將史廷玉力戰死之。又寇鳳翔城下,李晟出兵御之,一夕而退。十月,李晟遣兵襲吐蕃之沙堡,大破之。焚其歸積,斬蕃酋扈屈律設贊等七人,傳首京師。


十一月,吐蕃陷鹽州。初,賊之來也,刺史杜彥光使以牛酒犒之。吐蕃謂曰:“我欲州城居之,聽爾率其人而去。”彥光乃悉衆奔鄜州。十二月,陷夏州,刺史拓拔乾暉率衆而去,復據其城。又寇銀州,素無城壁,人皆奔散。


三年春,命檢校左庶子、兼御史中丞崔浣爲入吐蕃使,相次又遣左庶子李銛使之。河東、保寧等道節度使馬燧來朝。初,尚結贊既陷鹽、夏等州,各留千餘人守之,結贊大衆屯於鳴沙。自去冬及春,羊馬多死,糧餉不給。時詔遣華州、潼關節度駱元光、邠寧節度韓遊瑰統衆與鳳翔、鄜、邠及諸道戍卒,屯於塞上,又命燧率師次於石州,分兵隔河與元光等掎角討之。結贊聞而大懼,累遣使請和,仍約盟會。上皆不許。又遣其大將論頰熱厚禮卑詞求燧請盟,燧以奏焉,上又不許。惟促其合勢討逐。燧喜賂信詐,乃與頰熱俱入朝,盛言其可保信,許盟約,上於是從之。燧既赴朝也,諸軍但閉壁而已。結贊遽悉其衆棄夏州而歸,馬既多死,有徒行者。及是夏平涼之會,竟渝盟,馬燧亦由此失兵柄而奉朝請矣。


四月,崔浣至自鳴沙。初,浣至鳴沙,與尚結贊相見,詢問其違約陷鹽、夏州之故。對曰:


本以定界碑被牽倒,恐二國背盟相侵,故造境上請修舊好。又蕃軍頃年破硃泚之衆於武功,未獲酬亻賞,所以來耳。及徙涇州,其節度使閉城自守,音問莫達。又徙鳳翔,請通使於李令公,亦不見納。及遣康成、王真之來,皆不能達大國之命。日望大臣充使,兼展情禮,實無至者,乃引軍還。及鹽、夏二州之師,二州懼我之衆,請以城與我,求全而歸,非我所攻陷也。今君以國親將命,若結好復盟。蕃之願也。盟會之期及定界之所,唯命是聽。君歸奏決,定當以鹽、夏相還也。


又云:


清水之會,同盟者少,是以和好輕慢不成。今蕃相及元帥已下凡二十一人赴。靈州節度使杜希全稟性和善,外境所知,請令主盟會。涇州節度李觀,亦請同主之。


又同章表上聞。浣誘賂蕃中給役者,求其人馬真數,凡五萬九千餘人、馬八萬六千餘匹,可戰者僅三萬人,餘悉童幼,備數而已。


是日,改崔浣爲鴻臚卿,再入吐蕃。令浣報尚結贊曰:“杜希全職在靈州,不可出境。李觀今已改官,以侍中渾瑊充盟會使。”約以五月二十四日復盟於清水。又令告以鹽、夏二州歸於我,才就盟會。上疑蕃情不實,以得州爲信焉。五月,渾瑊以充盟會使來辭,且受命。以兵部尚書崔漢衡爲盟會副使,司勳員外郎鄭叔矩爲判官。渾瑊赴會盟所,上令瑊統衆二萬餘人,遣華州潼關節度駱元光赴之。上令宰臣召吐蕃使論泣贊等於中書議會盟之所。


初崔浣與尚結贊約復會於清水,且先歸我鹽、夏二州,結贊雲:“清水非吉地,請會於原州之土梨樹。”又請盟畢歸二州。浣遣使與泣贊等同奏,上務懷柔遠人,皆從之。約以五月十五日盟於土梨樹,上召宰臣謀之。先是左神策將馬有麟奏:“土梨樹地多險隘,恐蕃軍隱伏,不利於我。平涼川四隅坦平,且近涇州。就之爲便。”由是乃定盟所於平涼川。時蕃使論泣贊已覆命,遽追還,告而遣之。


渾瑊與尚結贊會於平涼。初,瑊與結贊約,以兵三千人列於壇之東西,散手四百人至壇下。及將盟,又約各益遊軍相覘伺。結贊擁精騎數萬於壇西,蕃之遊軍貫穿我師。瑊之將梁奉貞率六十騎爲遊軍,才至蕃中,皆被執留,瑊不虞也。結贊又遣人請瑊曰:“請侍中以下服衣冠劍珮以俟命。”蓋誘其下馬,將劫持之。瑊與崔漢衡、監軍特進宋鳳朝等皆入幕次,坦無他慮,結贊命伐鼓三聲,其衆呼噪而至。瑊遽出自幕後,偶得他馬,跨而奔歸。時馬不加銜,瑊伏於鬣而手加之,凡馳十餘里,銜方及口,故追騎之矢,過而不傷焉。唯瑊之裨將辛榮招合數百人,據北阜與賊接戰,須臾賊衆四合,榮力屈而降。鳳朝及瑊判官韓弇,併爲亂兵所殺。漢衡及中官劉延邕、俱文珍、李清朝,漢衡判官鄭叔矩、路泌,掌書記袁同直,大將扶余準、馬寧及神策、鳳翔、河東大將孟日華、李至言、樂演明、範澄、馬弇等六十餘人皆陷焉。餘將士及伕役死者四五百人,驅掠者千餘人,鹹被解奪其衣。


初,漢衡爲亂軍所擊,其從吏呂溫以身蔽之,刃中溫而漢衡獲免。漢衡乃夷言謂執者曰:“我漢使崔尚書也,結贊與我善,如若殺我,結贊亦殺汝。”乃拾之,盡驅而西。既已面縛,各以一木自領至趾約於身,以毛繩三束之,又以毛繩連其發而約之。夜皆踣於地,以發繩各系一橛,又以毛罽都覆之,守衛者臥其上,以防其亡逸也。至故原州,結贊坐於帳中,召與相見,數讓國家,因怒渾瑊曰:“武功之捷,皆我之力,許以涇州、靈州相報,皆食其言。負我深矣,舉國所忿。本劫是盟,在擒瑊也。吾遣以金飾桎梏待瑊,將獻贊普。既以失之,虛致君等耳,當遣君輩三人歸也。呂溫帶瘡亦至,結贊嘉其義,厚給齎之。結贊率其衆於石門,遣中官俱文珍、渾瑊之將馬寧、馬燧之將馬弇歸於我。遂送漢衡、叔矩等囚於河州,辛榮、扶余準等於故廓州、鄯州分囚之。結贊本請杜希全、李觀問盟,將執二節將,率其銳師來犯京師,希全等既不行,又欲執渾瑊長驅入寇,其謀也如此。上遣中官王子恆齎詔書以遺結贊,蕃界不納而還。


初,瑊與駱元光將發涇州,元光謂瑊曰:“本奉詔令營於潘原堡,以應援侍中。竊以潘原去盟所六七十里,蕃情多詐,侍中倘有急,何由知之?請次侍中爲營,以虞其變。”瑊以非詔旨,固止之。元光與同進。瑊之營西去盟所二十餘里,元光之營次之。其濠柵頗深固,瑊之濠柵可逾越焉。及瑊單騎奔歸,未及其營,守將李朝彩不能整衆,多已奔散。瑊至,空營而已,器械資糧悉棄之,賴元光之衆陣於營中,瑊既入,賊追騎方退。元光乃先遣輜重,次與瑊俱申其號令,嚴其部伍而還。瑊復鎮於奉天。


六月,鹽、夏二州吐蕃焚城門及廬舍,毀城壁而歸。七月,詔曰:


乃者吐蕃犯塞,毒我生靈,俶擾隴東,深入河曲。朕以兵戈粗定,傷夷未瘳,務息戰伐之謀,遂從通和之請。亦知戎醜,志在貪婪,重違修睦之辭,乃允尋盟之會。果爲隱匿,變發壝宮,縱犬羊兇狡之羣,乘文武信誠之衆,蒼黃淪陷,深用惻然。此皆由朕之不明,致其至此。既無德於萬衆,亦有愧於四方,宵旰貽憂,何嗟而及。今兵部尚書崔漢衡等,皆國之良士,朝之藎臣,嬰縶窮廬,眇然殊域。念其家室,或未周於屢空;錄以息男,庶或資於薄俸。漢衡宜與一子七品官,司勳員外郎鄭叔矩、檢校戶部郎中路泌、殿中侍御史韓弇及大將孟日華、辛榮、李至言、範澄、王良賁、樂演明、陽昔、權交成等,各與一子八品官;試左金吾兵曹參軍袁同直、榆次尉裴頲及副兵馬使以下,各與一子九品官。仍並與正員官。餘將幹各與一子官,仍委本使即具名銜聞奏。


於是遣決勝軍使唐良臣以衆六百人戍潘原堡,神策副將蘇太平率其衆五百人戍隴州。


八月,崔漢衡至自吐蕃。初,漢衡與同陷者並至河州,尚結贊令召漢衡與神策將孟日華、中官劉延邕,俱至石門而遣之。結贊令五十騎送至境上,且齎表請進。及潘原,李觀使止曰:“有詔不許更納蕃使。”受其表而返其人。自是吐蕃率羌、渾之衆犯塞,分屯於潘口及青石嶺。先是,吐蕃之衆自潘口東分爲三道:其一趨隴州,其一趨汧陽之東,其一趨釣竿原。是日,相次屯於所趨之地,連營數十里。其汧陽賊營,距鳳翔四十里,京師震恐,士庶奔駭。賊遣羌、渾之衆,衣漢戎服,僞稱邢君牙之衆,奄至吳山及寶雞北界,焚燒廬舍,驅掠人畜,斷吳山神之首,百姓丁壯者驅之以歸,羸老者鹹殺之,或斷手鑿目,棄之而去。初,李晟在鳳翔,令伐大木塞安化峽,及是,賊並焚之。


九月,詔神策軍將石季章以衆三千戍武宮,召唐良臣自潘原戍百里城。是月,吐蕃大掠汧陽、吳山、華亭等界人庶男女萬餘口,悉送至安化峽西,將分隸羌、渾等。乃曰:“從爾輩東向哭辭鄉國。”衆遂大哭。其時一慟而絕者數百人,投崖谷死傷者千餘人,聞者爲之痛心焉。渾瑊遣其將任蒙主以衆三千戍好疇。是月,吐蕃之衆復至,分屯於豐義及華亭。百僚入計以破吐蕃圍。隴州刺史韓清沔與蘇太平夜出兵伏於大像龕。及夜半,令城中及龕各舉火相應,賊大驚,因襲其營,賊乃退散。時吐蕃攻陷華亭。


初,賊之圍華亭也,先絕其汲水道。其守將王仙鶴及鎮兵百姓凡三千人,皆在圍中。使人間道請救於隴州,刺史韓清沔令蘇太平率一千五百人赴之。及中路,其遊騎百餘沒於賊,太平素懦怯寡謀,遽引衆退歸。賊自是每日令遊騎千餘至隴州,州兵不敢復出。凡四日,圍中絕水,援軍不至,賊又積柴城下,將焚之,仙鶴遂降於賊。賊並焚廬舍,毀城壁,虜士衆十三四,收丁壯棄老而去。北攻連雲堡,又陷。堡之三面頗峭峻,唯北面連原,以濠爲固。賊自其北建拋樓七具,擊堡中,堡中唯一井,投石俄而滿焉。又飛樑架濠而過,苦攻之。堡將張明遂與其衆男女千餘口東向慟哭而降。涇州之西,唯有連雲堡每偵候賊之進退,及是堡陷,涇州不敢啓西門,西門外皆爲賊境,樵蘇殆絕,收刈禾稼,必佈陣於野而收穫之。獲既失時,所得多空穗。於是涇人有飢憂焉。吐蕃驅掠連雲堡之衆及邠、涇編戶逃竄山谷者,並牛畜萬計,悉其衆送至彈箏峽。自是涇、隴、邠等賊之所至,俘掠殆盡。是秋,數州人無積聚者,邊將唯遣使表賀賊退而已。


十月,吐蕃數千騎復至長武城,韓全義率衆御之。韓遊瑰之將請以衆助之,遊瑰不許。及暮,賊退,全義亦引還。自是賊之騎常往來涇、邠之間,諸城西門莫敢啓者。賊又修故原州城,其大衆屯焉。


四年五月,吐蕃三萬餘騎犯塞,分入涇、邠、寧、慶、麟等州,焚彭原縣廨舍,所至燒廬舍,人畜沒者約二三萬,計凡二旬方退。陳許行營將韓全義自長武城率衆抗之,無功而還。遊瑰素無軍政,且疾不能興,閉城自守,莫敢御也。先是,吐蕃入寇,恆以秋冬,及春則多遇疾疫而退。是來也,方盛暑而無患。蓋華人陷者,厚其資產,質其妻子,爲戎虜所將而侵軼焉。九月,吐蕃將尚悉董星、論莽羅等寇寧州,節度使張獻甫率衆御之,斬首百餘級,賊轉寇麟坊等州,縱掠而去。


五年十月,劍南節度使韋皋遣將王有道等與東蠻兩林苴那時、勿鄧夢衝等帥兵於故巂州臺登北谷大破吐蕃青海、獵城二節度,殺其大兵馬使乞臧遮遮、悉多楊硃,斬首二千餘級,其投崖谷赴水死者不可勝數,生擒籠官四十五人,收穫器械一萬餘事、馬牛羊一萬餘頭匹。遮遮者,吐蕃驍勇者也,或雲尚結贊之子,頻爲邊患。自其死也,官軍所攻城柵,無不降下。蕃衆日卻,數年間,盡復巂州之境。


六年,吐蕃陷我北庭都護府。初,北庭、安西,既假道於回紇朝奏,因附庸焉。蕃性貪狠,徵求無度。北庭近羌,凡服用食物所資,必強取之,人不卿生矣。又有沙陀部六千餘帳與北庭相依,亦屬於回紇。回紇肆其抄奪,尤所厭苦。其葛祿部及白服突厥素與回紇通和,亦憾其奪掠,因吐蕃厚賂見誘。遂附之。於是吐蕃率葛祿、白服之衆,去歲各來寇北庭,回紇大相頡幹迦斯率衆援之,頻戰敗績,吐蕃攻圍頗急。北庭之人既苦回紇,是歲乃舉城降於吐蕃,沙陀部落亦降焉。北庭節度使楊襲古與麾下二千餘人出奔西州,頡幹迦斯不利而還。


七年秋,又悉其丁壯五六萬人,將復北庭,仍召襲古偕行,俄爲吐蕃、葛祿等所擊,大敗,死者大半。頡幹迦斯紿之曰:“且與我同至牙帳,當送君歸本朝也。”襲古從之,及牙帳,留而不遣,竟殺之。自是安西阻絕,莫知存否。唯西州之人,猶固守焉。頡幹迦斯既敗恤,慕祿之衆乘勝取回紇之浮圖川。回紇震恐,悉遷西北部落羊馬於牙帳之南以避之。


八年四月,吐蕃寇靈州,掠人畜,攻陷水口城,進圍州城,塞水口及支渠以營田。詔河東、振武分兵爲援,又分神策六軍之卒三千餘人戍於定遠、懷遠二城,上御神武樓勞遣之。吐蕃引去。六月,吐蕃數千騎由青石嶺寇涇州,掠田軍千餘人還,及連雲堡,守捉使唐朝臣遣兵出戰,大將王進用死之。九月,西川節度使韋皋攻吐蕃之維州,獲大將論贊熱及首領獻於京師。十一月,山南西道節度嚴震擊破吐蕃於芳州及黑水堡,焚其積聚,並獻首虜。


九年二月,詔城鹽州。是州先爲吐蕃所毀,自此塞外無堡障。靈武勢隔,西逼鄜坊,甚爲邊患,故命城之,二旬而畢。又詔兼御史大夫紇幹遂統兵五千與兼御史中丞杜彥光之衆戍之。是役也,上念將士之勞,厚令度支供給。又詔涇原、湖南、山南諸軍深討吐蕃,以分其力。由是板築之際,虜無犯塞者。及畢,中外鹹稱賀焉。是月,西川韋皋獻獲吐蕃首虜。器械、旗幟、牛馬於闕下。


初,將城鹽州,上命皋出師以分吐蕃之兵,皋遣大將董勔、張芬出西山及南道,破俄和城、通鶴軍。吐蕃南道元帥論莽熱率衆來援,又破之,殺傷數千人,焚定廉故城。凡平柵堡五十餘所。


十年,南詔蠻蒙異牟尋大破吐蕃於神川,使來獻捷,語在《南詔傳》。十一年八月,黃少卿攻陷欽、橫、潯、貴四州,吐蕃渠帥論乞髯蕩沒藏悉諾律以其家屬來降。明年,並以爲歸德將軍。十二年九月,吐蕃寇慶州及華池縣,殺傷頗甚。


十三年正月,邢君牙奏請於隴州西七十里築城以備西戎,名永信城。吐蕃贊普遣使農桑昔齎表請修和好,邊將以聞。上以其豺狼之性,數負恩背約,不受表狀,任其使卻歸。五月十七日,吐蕃於劍山、馬嶺三處開路,分軍下營,僅經一月,進軍逼臺登城。巂州刺史曹高任率領諸軍將士並東蠻子弟合勢接戰,自朝至午,大破之,生擒大籠官七人,陣上殺獲三百人,餘被刀箭者不可勝紀,收穫馬畜五百餘頭匹、器械二千餘事。十四年十月,夏州節度使韓全義破吐蕃於鹽州西北。十六年六月,鹽州破吐蕃於烏蘭橋下。


十七年七月,吐蕃寇鹽州,又陷麟州,殺刺史郭鋒,毀城隍,大掠居人,驅党項部落而去。次鹽州西九十里橫槽烽頓軍,呼延州僧延素輩七人,稱徐舍人召。其火隊吐蕃沒勒遽引延素等疾趨至帳前,皆馬革梏手,毛繩縲頸。見一吐蕃年少,身長六尺餘,赤髭大目,乃徐舍人也。命解縛,坐帳中,曰:“師勿懼。餘本漢人,司空英國公五代孫也。屬武后斫喪王室,高祖建義中泯,子孫流播絕域,今三代矣。雖代居職位,世掌兵要,思本之心無涯,顧血族無由自拔耳!此蕃、漢交境也,復九十里至安樂州,師無由歸東矣。”延素曰:“僧身孤親老,懇祈全活。”悲不自勝。又曰:“餘奉命率師備邊,因求資食,遂涉漢疆,展轉東進至麟州。城既無備,援兵又絕,是以拔之。知郭使君是勳臣子孫,必將活之,不幸爲亂兵所害。”適有飛鳥使至,飛鳥,猶中國驛騎也,雲:“術者上變,召軍亟還。”遂歸之。時詔韋皋分遣偏將勒步騎合二萬,出成都西山,南北九道並進,逼棲雞、老翁、故維州、保州、鬆州諸城,以紓北邊故也。九月,韋皋大破吐蕃於維州。


十八年正月,韋皋擒吐蕃大首領論莽熱來獻,賜崇仁裏宅以居之。莽熱,吐蕃內大相也。先貞元十六年,韋皋累破吐蕃二萬餘衆於黎州、巂州,吐蕃遂大搜閱,築壘造舟,潛謀寇邊,皋悉挫之。於是吐蕃酋帥兼監統曩貢、臘城等九節度嬰嬰、籠官馬定德與其大將八十七人,舉部落來降。定德有計畫,嬰嬰習知兵法及山川地形,吐蕃每用兵,定德常乘驛計議,諸將稟其成算。至是自以邊功不立,懼得罪而歸心焉。其明年,吐蕃昆明城管磨些蠻千餘戶又來降。吐蕃以其衆外潰,遂北寇靈、朔,陷麟州。詔韋皋出兵成都西山以紓北邊。皋遂命鎮靜軍兵馬使陳洎等,統兵萬人出三奇路,威戎軍使崔堯臣率兵一千出龍溪石門路南,維保二州兵馬使仇冕、保霸兩州刺史董振等,率兵二千進逼吐蕃維州城中,北路兵馬使邢玼並諸州刺史董懷愕等率兵四千進攻棲雞、老翁等城,都將高倜、王英俊等率兵二千進逼故鬆州,隴東路兵馬使元膺並諸將郝宗等復分兵八千出南道雅、邛、黎、巂等路。又令邛州鎮南軍使、御史大夫韋良金髮鎮兵一千三百續進,雅州經略使路惟明與三部落主趙日進等率兵三千進攻逋租、偏鬆等城,黎州經略使王有道率三部落郝金信等二千過大渡河深入吐蕃界,巂州經略使陳孝陽與行營兵馬使何大海、韋義等及磨些蠻三部落主苴那時率兵四千進攻昆明、諾濟城。自八月至於十二月,累破十六萬衆,拔其七城、五軍鎮,受降三千餘戶,生擒六千餘人,斬首一萬餘級,遂圍維州。救軍再至,轉戰千餘里,吐蕃連敗,靈、朔之寇引衆南下。於是贊普遣莽熱以內大相兼東境五道節度兵馬使、都統羣牧大使率雜虜十萬衆,來解維州之圍。王師萬餘衆,據險設伏以待之。先以千人挑戰,莽熱見我師之少也,悉衆來追,入於伏中,請將四面疾擊,遂擒莽熱,虜衆大潰。


十九年五月,吐蕃使論頰熱至。六月,以右龍武大將軍薛伾兼御史大夫,使於吐蕃。二十年三月上旬,贊普卒,廢朝三日,命工部侍郎張薦弔祭之。贊普以貞元十三年四月卒,長子立;一歲卒,次子嗣立。命文武三品以上官吊其使。四月,吐蕃使臧河南觀察使論乞冉及僧南撥特計波等五十四人來朝。十二月,遣使論襲執、郭志崇來朝。


二十一年二月,順宗命佐金吾衛將軍、兼御史中丞田景度持節告哀於吐蕃,以庫部員外郎、兼御史中丞熊執易爲副使。七月,吐蕃使論悉諾等來朝。永貞元年十月,贊普使論乞縷勃藏來貢,助德宗山陵金銀、衣服、牛馬等。十一月,以衛尉少卿、兼御史中丞侯幼平充入蕃告冊立等使。


元和元年正月,福建道送到吐蕃生口十七人,詔給遞乘放還蕃。六月,遣使論勃藏來朝。五年五月,遣使論思耶熱來朝,並歸鄭叔矩、路泌之柩及叔矩男文延等一十三人。叔矩、泌,平涼之盟陷焉,凡二十餘年,竟不屈節,因沒於蕃中,至是請和,故歸之。六月,命宰相杜佑等與吐蕃使議事中書令,且言歸我秦、原、安樂州地。七月,遣鴻臚少卿、攝御史中丞李銘爲入蕃使,丹王府長史、兼侍御史吳暈副之。六年至十年,遣使朝貢不絕。十二年四月,吐蕃以贊普卒來告,以右衛將軍烏重兼御史中丞,充弔祭使,殿中侍御史段鈞副之。


十三年十月,吐蕃圍我宥州、鳳翔,上言遣使修好。是月,靈武於定遠城破吐蕃二萬人,殺戮二千人,生擒節度副使一人、判官長行三十九人,獲羊馬甚衆。平涼鎮遏使郝玼破二萬餘衆,收復原州城,獲羊馬不知其數。夏州節度田縉於靈武亦破三千餘人。十一月,鹽州上言:吐蕃入河曲,夏州破五萬餘人。靈武破長樂州羅城,焚其屋宇器械。西川節度使王播攻拔峨和、棲雞等城。


十四年正月,敕曰:


朕臨御萬邦,推布誠信。西戎納款,積有歲時,中或虧違,亦嘗苞貸。我有殊德,寧不是思,重譯貢珍,道途相繼,申恩示禮,曾無闕焉。昨者蕃使奉章,又至京輦,將君長之命,陳和好之誠。臨軒召見,館氣加厚,復以信幣,諭之簡書。亦既言旋,才及近甸,遽聞蟻聚,來犯封陲,河曲之間,頗爲暴擾。背惠棄約,斯謂無名,公議物情,鹹請誅絕。朕深惟德化之未被,豈慮夷俗不之賓,其國失信,其使何罪!釋其維縶以遂性,示之弘覆以忘懷。予衷苟孚,庶使知感。其蕃使論矩立藏等並後般來使,並宜放歸本國。仍委鳳翔節度使以此意曉喻。


八月,吐蕃營於慶州方渠,大軍至河州界。十月,吐蕃節度論三摩及宰相尚塔藏、中書令尚綺心兒共領軍約十五萬衆,圍我鹽州數重。党項首領亦發兵驅羊馬以助。閱歷三旬,賊以飛梯、鵝車、木驢等四面齊攻,城欲陷者數四。刺史李文悅率兵士乘城力戰,城穿壞不可守,撤屋版以御之,晝夜防拒,或潛兵斫營,開城出戰,約殺賊萬餘衆。諸道救兵無至者。凡二十七日,賊乃退。


十五年二月,以祕書少監兼御史中丞田洎入吐蕃告哀,並告冊立。三月,攻掠我青塞堡。七月,遣使來弔祭。十月,侵逼涇州。命右軍中尉梁守謙充左右神策、京西、京北行營都監,統神策兵四千人,併發八鎮全軍往救援。以太府少卿、兼御史中丞邵同持節入吐蕃,充答請和好使。貶前入吐蕃使、祕書少監田洎郴州司戶。


初,洎入蕃爲弔祭使,蕃請於長武城下會盟。洎懦怯,恐不得還,唯唯而已。至是西戎入寇,且曰:“田洎許我統兵馬赴盟誓。”遂貶之。戎人實以邊將擾之致忿,徒假洎爲辭也。涇州上言:“吐蕃大將並退。”於是罷神策行營兵。自田縉統夏州,以貪狠侵擾,党項苦之,屢引西戎犯塞。及是大兵入寇,邊將郝玼數襲擊蕃壘,殺戮甚衆,邠州李光顏復以全師而至,戎人懼而退。蓋田縉始生國患,而賴光顏、郝玼之驅戮也。十一月,夏州節度使李佑自領兵赴長澤鎮,靈武節度使李聽自領兵赴長樂州,並奉詔討吐蕃也。十二月,吐蕃千餘人圍烏、白池。


長慶元年六月,犯青塞堡,以我與回紇和親故也。鹽州刺史李文悅發兵進擊之。九月,吐蕃遣使請盟,上許之。宰相欲重其事,請告太廟,太常禮院奏曰:“謹按肅宗、代宗故事,與吐蕃會盟,並不告廟。唯德宗建中末,與吐蕃會盟於延平門,欲重其誠信,特令告廟。至貞元三年,會於平涼,亦無告廟之文。伏以事出一時,又非經制,求之典禮,亦無其文。今謹參詳,恐不合告。”從之。乃命大理卿、兼御史大夫劉元鼎充西蕃盟會使,以兵部郎中、兼御史中丞劉師老爲副,尚舍奉御、兼監察御史李武、京兆府奉先縣丞兼監察御史李公度爲判官。十月十日,與吐蕃使盟,宰臣及右僕射、六曹尚書、中執法、太常、司農卿、京兆尹、金吾大將軍皆預焉。其詞曰:


維唐承天,撫有八紘,聲教所臻,靡不來廷。兢業齊慄,懼其隕顛,纘武紹文,疊慶重光,克彰浚哲,罔忝洪緒,十有二葉,二百有四載。則我太祖,權明號而建不拔,鋪鴻名而垂永久。類上帝以答嘉應,享皇靈以酬景福,曷有怠已?越歲在癸丑,冬十月癸酉,文武孝德皇帝詔丞相臣植、臣播、臣元穎等,與大將和蕃使禮部尚書訥羅論等,會盟於京師,壇於城之西郊,坎於壇北。凡讀誓、刑牲、加書、復壤、陟降、周旋之禮,動無違者,蓋所以偃兵息人,崇姻繼好,懋建遠略,規恢長利故也。


原夫昊穹上臨,黃祗下載,茫茫蠢蠢之類,必資官司,爲厥宰臣,苟無統紀,則相滅絕。中夏見管,維唐是君;西裔一方,大蕃爲主。自今而後,屏去兵革,宿忿舊惡,廓焉消除,追崇舅甥,曩昔結援。邊堠撤警,戍烽韜煙,患難相恤,暴掠不作,亭障甌脫,絕其交侵。襟帶要害,謹守如故,彼無此詐,此無彼虞。嗚呼!愛人爲仁,保境爲信,畏天爲智,是神爲禮,有一不至,抅災於躬。塞山崇崇,河水湯湯,日吉辰良,奠其兩疆,西爲大蕃,東實巨唐。大臣執簡,播告秋方。


大蕃贊普及宰相鉢闡布、尚綺心兒等,先寄盟文要節雲:“蕃、漢兩邦,各守見管本界,彼此不得徵,不得討,不得相爲寇讎,不得侵謀境上。若有所疑,或要捉生問事,便給衣糧放還。”今並依從,更無添改。


預盟之官十七人,皆列名焉。其劉元鼎等與論訥羅同赴吐蕃本國就盟,仍敕元鼎到彼,令宰相已下各於盟文後自書名。靈武節度使李進誠於太石山下破吐蕃三千騎。


二年二月,遣使來請定界。六月,復遣使來朝。鹽州奏:“吐蕃千餘人入靈武界,遣兵逐便邀截。”又言:“擒得與黨項送書信吐蕃一百五十人。”是月劉元鼎自吐蕃使回,奏雲:“去四月二十四日到吐蕃牙帳,以五月六日會盟訖。”


初,元鼎往來蕃中,並路經河州,見其都元帥、尚書令尚騎心兒雲:“回紇,小國也。我以丙申年逾磧討逐,去其城郭二日程,計到即破滅矣,會我聞本國有喪而還。回紇之弱如此,而唐國待之厚於我,何哉?”元鼎雲:“回紇於國家有救難之勳,而又不曾侵奪分寸土地,豈得不厚乎!”是時元鼎往來,渡黃河上流,在洪濟橋西南二千餘里,其水極爲淺狹,春可揭涉,秋夏則以船渡。其南三百餘里有三山,山形如釒敖,河源在其間,水甚清冷,流經諸水,色遂赤,續爲諸水所注,漸既黃濁。又其源西去蕃之列館約四驛,每驛約二百餘里。東北去莫賀延磧尾,闊五十里,向南漸狹小,北自沙州之西。乃南入吐渾國,至此轉微,故號磧尾。計其地理,當劍南之直西。元鼎初見贊普於悶懼盧川,蓋贊普夏衙之所,其川在邏娑川南百里,臧河之所流也。時吐蕃遣使論悉諾息等隨元鼎來謝,命太僕少卿杜載使以答之。


三年正月,遣使論答熱來朝賀。四年九月,遣使求《五臺山圖》。十月,貢犛牛及銀鑄成犀牛、羊、鹿各一。寶曆元年三月,遣使尚綺立熱來朝。且請和好。九月,遣光祿卿李銳爲使以答之。太和五年至八年。遣使朝貢不絕,我亦時遣使報之。開成元年、二年,皆遣使來。


會昌二年,贊普卒。十二月,遣論贊等來告哀,詔以將作少監李璟弔祭之。大中三年春,宰相尚恐熱殺東道節度使,以秦、原、安樂等三州並石門、木硤等七關款塞,涇原節度使康季榮以聞,命太僕卿陸耽往勞焉。其年七月,河、隴耆老率長幼千餘人赴闕,上御延喜樓觀之,莫不歡呼抃舞,更相解辮,爭冠帶於康衢,然後命善地以處之,觀者鹹稱萬歲。


史臣曰:戎狄之爲患也久矣!自秦、漢已還,載籍大備,可得而詳也。但世罕小康,君無常聖,我衰則彼盛,我盛則彼衰,盛則侵我郊圻,衰則服我聲教。懷柔之道,備預之方,儒臣多議於和親,武將唯期於戰勝,此其大較也。彼吐蕃者,西陲開國,積有歲年,蠶食鄰蕃,以恢土宇。高宗朝,地方萬里,與我抗衡;近代以來,莫之與盛。至如式遏邊境,命製出師,一彼一此,或勝或負,可謂勞矣!迨至幽陵盜起,乘輿播遷,戍卒鹹歸,河、湟失守,此又天假之也。自茲密邇京邑,時縱寇掠,雖每遣行人,來修舊好,玉帛才至於上國,烽燧已及於近郊,背惠食言,不顧禮義,即可知也。夫要以神明,貴其誠信,平涼之會,畜其詐謀,此又不可以忠信而御也。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誠哉是言!


贊曰:西戎之地,吐蕃是強。蠶食鄰國,鷹揚漢疆。乍叛乍服,或弛或張。禮義雖攝。其心豺狼。


舊唐書-卷一百四十六-相關圖片

舊唐書 卷一百四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