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是古代文言小說的第一部總集。宋代人編的一部大書。全書500卷,目錄10卷,取材於漢代至宋初的野史傳說及道經﹑釋藏等爲主的雜著,屬於類書。宋代李昉﹑扈蒙﹑李穆、徐鉉、趙鄰幾、王克貞、宋白、呂文仲等12人奉宋太宗之命編纂。開始於太平興國二年(977年),次年(978年)完成。因成書於宋太平興國年間,和《太平御覽》同時編纂,所以叫做《太平廣記》。
裴諶 盧李二生 薛肇
裴諶
裴諶、王敬伯、梁芳,約爲方外之友。
隋大業中,相與入白鹿山學道。謂黃白可成,不死之藥可致。雲飛羽化,無非積學。
辛勤採練,手足胼胝,十數年間。無何,梁芳死。敬伯謂諶曰:“吾所以去國忘家,耳絕絲竹,口厭肥豢,目棄奇色,去華屋而樂茅齋,賤歡娛而貴寂寞者,豈非凱乘雲駕鶴,遊戲蓬壺。縱其不成,亦望長生,壽畢天地耳。今仙海無涯,長生未致,辛勤於雲山之外,不免就死。敬伯所樂,將下山乘肥衣輕,聽歌玩色,遊於京洛。意足然後求達,建功立事,以榮耀人寰。縱不能憩三山,飲瑤池,驂龍衣霞,歌鸞舞鳳,與仙官爲侶,且腰金拖紫,圖形凌煙,廁卿大夫之間,何如哉!子盍歸乎?無空死深山。”
諶曰:“吾乃夢醒者,不復低迷。”
敬伯遂歸,諶留之不得。時唐貞觀初,以舊籍調授左武衛騎曹參軍。大將軍趙朏妻之以女,數年間,遷大理廷評,衣緋。奉使淮南,舟行過高郵,制使之行,呵叱風生,舟船不敢動。時天微雨,忽有一漁舟突過,中有老人,衣蓑戴笠,鼓棹而去,其疾如風。敬伯以爲吾乃制使,威振遠近,此漁父敢突過。試視之,乃諶也,遂令追之。因請維舟,延之坐內,握手慰之曰:“兄久居深山,拋擲名宦,而無成到此極也。夫風不可系,影不可捕。古人倦夜長,尚秉燭遊,況少年白晝而擲之乎?敬伯自出山數年,今廷尉評事矣。昨者推獄平允,乃天錫命服。淮南疑獄,今讞於有司,上擇詳明吏覆訊之,敬伯預其選,故有是行。雖未可言宦達,比之山叟,自謂差勝。兄甘勞苦,竟如曩日,奇哉奇哉。今何所須,當以奉給。”
諶曰:“吾儕野人,心近雲鶴,未可以腐鼠嚇也。吾沉子浮,魚鳥各適,何必矜炫也?夫人世之所須者,吾當給爾,子何以贈我?吾與山中之友,市藥於廣陵,亦有息肩之地。青園橋東,有數裏櫻桃園,園北車門,即吾宅也。子公事少隙,當尋我於此。”遂倏然而去。
敬伯到廣陵十餘日,事少閒,思諶言,因出尋之。果有車門,試問之,乃裴宅也。人引以入,初尚荒涼,移步愈佳。行數百步,方及大門,樓閣重複,花木鮮秀,似非人境。煙翠蔥籠,景色妍媚,不可形狀。香風颯來,神清氣爽,飄飄然有凌雲之意,不復以使車爲重,視其身若腐鼠,視其徒若螻蟻。
既而稍聞劍佩之聲,二青衣出曰:“裴朗來。”俄有一人,衣冠偉然,儀貌奇麗。敬伯前拜,視之乃諶也。裴慰之曰:“塵界仕宦,久食腥羶,愁欲之火,焰於心中,負之而行,固甚勞困。”遂揖以入,坐於中堂。
窗戶棟樑,飾以異寶,屏帳皆畫雲鶴。有頃,四青衣捧碧玉臺盤而至,器物珍異,皆非人世所有;香醪嘉饌,目所未窺。既而日將暮,命其促席,燃九光之燈,光華滿坐。女樂二十人,皆絕代之色,列坐其前。裴顧小黃頭曰:“王評事者,吾山中之友,道情不固,棄吾下山,別近十年,才爲廷尉。屬今俗心已就,須俗妓以樂之。顧伶家女無足召者,當召士大夫之女已適人者。如近無姝麗,五千裏內,皆可擇之。”小黃頭唯唯而去。
諸妓調碧玉箏,調未諧,而黃頭已覆命,引一妓自西階登,拜裴席前。裴指曰:“參評事。”敬伯答拜。細視之,乃敬伯妻趙氏。而敬伯驚訝不敢言,妻亦甚駭,目之不已。遂令坐玉階下,一青衣捧玳瑁箏授之。趙素所善也,因令與坐妓合曲以送酒。敬伯坐間,取一殷色朱李投之,趙顧敬伯,潛繫於衣帶。妓奏之曲,趙皆不能逐,裴乃令隨趙所奏,時時停之,以呈其曲。其歌雖非雲韶九奏之樂,而清亮宛轉,酬獻極歡。
天將曙,裴召前黃頭曰:“送趙夫人。”且謂曰:“此堂乃九天畫堂,常人不到。吾昔與王爲方外之交,憐其爲俗所迷,自投湯火,以智自燒,以明自賊,將沉浮於生死海中,求岸不得。故命於此,一以醒之。今日之會,誠再難得。亦夫人宿命,乃得暫遊。雲山萬重,復往勞苦,無辭也。”趙拜而去。
斐謂敬伯曰:“評公使車留此一宿,得無驚郡將乎,宜且就館。未赴闕閒時,訪我可也。塵路遐遠,萬愁攻人,努力自愛。”敬伯拜謝而去。復五日將還,潛詣取別。其門不復有宅,乃荒涼之地,菸草極目,惆悵而返。
及京奏事畢,將歸私第,諸趙競怒曰:“女子誠陋,不足以奉事君子,然已辱厚禮,亦宜敬之,夫上以承先祖,下以繼後事,豈苟而已哉。奈何以妖術致之萬里,而娛人之視聽乎?朱李尚在,其言足徵,何諱乎!”敬伯盡言之,且曰:“當此之時,敬伯亦自不測。此蓋裴之道成矣,以此相炫也。”其妻亦記得裴言,遂不復責。籲,神仙之變化,誠如此乎?將幻者鬻術以致惑乎?固非常智之所及。且夫雀爲蛤,雉爲蜃,人爲虎,腐草爲螢,蜣螂爲蟬,鯤爲鵬,萬物之變化,書傳之記者,不可以智達,況耳目之外乎?(出《續玄怪錄》)
盧李二生
昔有盧李二生,隱居太白山讀書,兼習吐納導引之術。一旦,李生告歸曰:“某不能甘此寒苦,且浪跡江湖,訣別而去。”後李生知桔子園,人吏隱欺,欠折官錢數萬貫,羈縻不得東歸,貧甚。偶過揚州阿使橋,逢一人,草蹻布衫,視之乃盧生。生昔號二舅,李生與語,哀其襤縷。盧生大罵曰:“我貧賤何畏?公不作好,棄身凡弊之所,又有欠負,且被囚拘,尚有面目以相見乎?”李生厚謝,二舅笑曰:“居處不遠,明日即將奉迎。”至旦,果有一僕者,馳駿足來雲:“二舅遣迎郎君。”既去,馬疾如風,過城南數十里,路側朱門斜開,二舅出迎。星冠霞帔,容貌光澤,侍婢數十人,與橋下儀狀全別。邀李生中堂宴饌,名花異木,若在雲霄。又累呈藥物,皆殊美。既夜,引李生入北亭命酌,曰:“兼與公求得佐酒者,頗善箜篌。”須臾,紅燭引一女子至,容色極豔,新聲甚嘉。李生視箜篌上,有朱字一行雲:“天際識歸舟,雲間辨江樹。”罷酒,二舅曰:“莫願作婚姻否?此人名家,質貌若此。”李生曰:“某安敢?”二舅許爲成之,又曰:“公所欠官錢多少?”曰:“二萬貫。”乃與一拄杖曰:“將此于波斯店取錢,可從此學道,無自穢身陷鹽鐵也。”才曉,前馬至,二舅令李生去。送出門(門字下有脫文,《雲笈七籤》一一三下有“洎歸,頗疑訝爲神仙矣。即以拄杖詣波斯店”十七字)。波斯見拄杖,驚曰:“此盧二舅拄杖,何以得之?”依言付錢,遂得無事。其年,往汴州,行軍陸長源以女嫁之。既婚,頗類盧二舅北亭子所睹者。復能箜篌,果有朱書字,視之,天際之詩兩句也。李生具說揚州城南盧二舅亭中筵宴之事。妻曰:“少年兄弟戲書此。昨夢見使者雲:‘仙官追’,一如公所言也。”李生嘆訝,卻尋二舅之居,唯見荒草,不復睹亭臺也。(出《逸史》)
薛肇
薛肇,不知何許人也,與進士崔宇,於廬山讀書。同志四人,二人業未成而去,崔宇勤苦,尋已擢第。唯肇獨以修道爲務,不知師匠何人。數年之間,已得神仙之道。廬山下有患風勞者,積年醫藥不效,屍居候時而已。肇過其門,憩樹陰下,因語及疾者,肇欲視之。既見曰:“此甚易耳,可以愈也。”留丹一粒,小於粒米,謂疾者所親曰:“明晨掐半粒,水吞之,自當有應。未愈,三日外更服半粒也。”其家自以久疾求醫,所費鉅萬,尚未致愈,疾者柴立,僅存餘喘,豈此半粟而能救耶。明日試服之,疾者已起,洎午能飲食,策杖而行。如此三日,充盛康壯。又服半粒,即神氣邁逸,肌膚如玉,髭發青鬒,狀可二十歲許人。月餘,肇復來曰:“子有骨籙,值吾此藥,不唯愈疾,兼可得道矣。”乃授其所修之要,此人遂登五老峯,訪洞府而去。崔宇既及第,尋授東畿尉,赴任,過三縙驛,忽逢薛肇。下馬敘舊,見肇顏貌風塵,頗有哀嗟之色。宇自以擢第拜官,揚揚矜負。會話久之,日已晡矣,薛謂崔曰:“貧居不遠,難於相逢,過所居宵話,可乎?”崔許之。隨薛而行,僕乘皆留店中。初入一小徑,甚荒梗,行一二里間,田疇花木,皆異凡境。良久已及,高樓大門,殿閣森沉,若王者所理。崔心驚異之。薛先入,有數十人擁接升殿。然後召崔升階,與坐款話。久之,謂崔曰:“子有好官,未可此住,但一宵話舊可爾。”促令召樂開筵。頃刻,即於別殿宴樂。更無諸客,唯崔薛二人。女樂四十餘輩,拜坐奏樂。選女妓十輩同飲。有一箜篌妓,最爲姝穎,崔與並坐。崔見箜篌上有十字雲:“天際識歸舟,雲間辨江樹。”崔默記之。席散,薛問崔坐中所悅,以箜篌者對。薛曰:“他日與君,今且未可。”及明,與崔送別,遺金三十斤,送至官路,慘別而去。崔至官月餘,求婚得柳氏。常疑曾識而不記其處。暇日,命取箜篌理曲,崔見十字書在焉,問其故,雲:“某時患熱疾,夢中見使人追雲:‘西城大仙陳溪薛君有客,五百里內解音聲處女盡追。’可四十餘人,因隨去。與薛及客崔少府同飲一夕,覺來疾已愈。薛君即神仙也,崔少府風貌,與君無異。”各話其事,大爲驚駭,方知薛已得道爾(明抄本此處有“與盧李二公事相類,故附焉”十一字)。(出《仙傳拾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