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書

《隋書》共八十五卷,其中帝紀五卷,列傳五十卷,志三十卷。本書由多人共同編撰,分爲兩階段成書,從草創到全部修完共歷時三十五年。

卷四十九

○北狄


○突厥


突厥之先,平涼雜胡也,姓阿史那氏。後魏太武滅沮渠氏,阿史那以五百家奔 茹茹,世居金山,工於鐵作。金山狀如兜鍪,俗呼兜鍪爲“突厥”,因以爲號。或 雲,其先國於西海之上,爲鄰國所滅,男女無少長盡殺之。至一兒,不忍殺,刖足 斷臂,棄於大澤中。有一牝狼,每銜肉至其所,此兒因食之,得以不死。其後遂與 狼交,狼有孕焉。彼鄰國者,復令人殺此兒,而狼在其側。使者將殺之,其狼若爲 神所憑,欻然至於海東,止於山上。其山在高昌西北,下有洞穴,狼入其中,遇得 平壤茂草,地方二百餘里。其後狼生十男,其一姓阿史那氏,最賢,遂爲君長,故 牙門建狼頭纛,示不忘本也。有阿賢設者,率部落出於穴中,世臣茹茹。至大葉護, 種類漸強。當後魏之末,有伊利可汗,以兵擊鐵勒,大敗之,降五萬餘家,遂求婚 於茹茹。茹茹主阿那瑰大怒,遣使罵之。伊利斬其使,率衆襲茹茹,破之。卒,弟 逸可汗立,又破茹茹。病且卒,舍其子攝圖,立其弟俟鬥,稱爲木杆可汗。木杆勇 而多智,遂擊茹茹,滅之,西破挹怛,東走契丹,北方戎狄悉歸之,抗衡中夏。後 與西魏師入侵東魏,至於太原。


其俗畜牧爲事,隨逐水草,不恆厥處。穹廬氈帳,被髮左衽,食肉飲酪,身衣 裘褐,賤老貴壯。官有葉護,次設特勤,次俟利發,次吐屯發,下至小官,凡二十 八等,皆世爲之。有角弓、鳴鏑、甲、槊、刀、劍。善騎射,性殘忍。無文字,刻 木爲契。候月將滿,輒爲寇抄。謀反叛殺人者皆死,淫者割勢而腰斬之。鬥傷人目 者償之以女,無女則輸婦財,折支體以輸馬,盜者則償贓十倍。有死者,停屍帳中, 家人親屬多殺牛馬而祭之,繞帳號呼,以刀劃面,血淚交下,七度而止。於是擇日 置屍馬上而焚之,取灰而葬。表木爲塋,立屋其中,圖畫死者形儀及其生時所經戰 陣之狀。嘗殺一人,則立一石,有至千百者。父兄死,子弟妻其羣母及嫂。五月中, 多殺羊馬以祭天,男子好樗蒲,女子踏鞠,飲馬酪取醉,歌呼相對。敬鬼神,信巫 覡,重兵死而恥病終,大抵與匈奴同俗。


木杆在位二十年,卒,復舍其子大邏便而立其弟,是爲佗鉢可汗。佗鉢以攝圖 爲爾伏可汗,統其東面,又以其弟褥但可汗子爲步離可汗,居西方。時佗鉢控弦數 十萬,中國憚之,周、齊爭結姻好,傾府藏以事之。佗鉢益驕,每謂其下曰:“我 在南兩兒常孝順,何患貧也!”齊有沙門惠琳,被掠入突厥,因謂佗鉢曰:“齊國 富強者,爲有佛法耳。”遂說以因緣果報之事。佗鉢聞而信之,建一伽藍,遣使聘 於齊氏,求《淨名》、《涅槃》、《華嚴》等經,並《十誦律》。佗鉢亦躬自齋戒, 繞塔行道,恨不生內地。在位十年,病且卒,謂其子菴羅曰:“吾聞親莫過於父子。 吾兄不親其子,委地於我。我死,汝當避大邏便也。”及佗鉢卒,國中將立大邏便, 以其母賤,衆不服。菴羅母貴,突厥素重之。攝圖最後至,謂國中曰:“若立菴羅 者,我當率兄弟以事之;如立大邏便,我必守境,利刃長矛以相待矣。”攝圖長而 且雄,國人皆憚,莫敢拒者,竟以菴羅爲嗣。大邏便不得立,心不服菴羅,每遣人 罵辱之。菴羅不能制,因以國讓攝圖。國中相與議曰:“四可汗之子,攝圖最賢。” 因迎立之,號伊利俱盧設莫何始波羅可汗,一號沙鉢略。治都斤山。菴羅降居獨洛 水,稱第二可汗。大邏便乃請沙鉢略曰:“我與爾俱可汗子,各承父後。爾今極尊, 我獨無位,何也?”沙鉢略患之,以爲阿波可汗,還領所部。


沙鉢略勇而得衆,北夷皆歸附之。及高祖受禪,待之甚薄,北夷大怨。會營州 刺史高寶寧作亂,沙鉢略與之合軍,攻陷臨渝鎮。上敕緣邊修保鄣,峻長城,以備 之,仍命重將出鎮幽、並。沙鉢略妻,宇文氏之女,曰千金公主,自傷宗祀絕滅, 每懷復隋之志,日夜言之於沙鉢略。由是悉衆爲寇,控弦之士四十萬。上令柱國馮 昱屯乙弗泊,蘭州總管叱李長叉守臨洮,上柱國李崇屯幽州,達奚長儒據周盤,皆 爲虜所敗。於是縱兵自木硤、石門兩道來寇,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 化、延安六畜鹹盡。天子震怒,下詔曰:


往者魏道衰敝,禍難相尋,周、齊抗衡,分割諸夏。突厥之虜,俱通二國。周 人東慮,恐齊好之深,齊氏西虞,懼周交之厚。謂虜意輕重,國逐安危,非徒並有 大敵之憂,思減一邊之防。竭生民之力,供其來往,傾府庫之財,棄於沙漠,華夏 之地,實爲勞擾。猶復劫剝烽戍,殺害吏民,無歲月而不有也。惡積禍盈,非止今 日。朕受天明命,子育萬方,愍臣下之勞,除既往之弊。以爲厚斂兆庶,多惠豺狼, 未嘗感恩,資而爲賊,違天地之意,非帝王之道。節之以禮,不爲虛費,省徭薄賦, 國用有餘。因入賊之物,加賜將士,息道路之民,務於耕織。清邊制勝,成策在心。 兇醜愚闇,未知深旨,將大定之日,比戰國之時,乘昔世之驕,結今時之恨。近者 盡其巢窟,俱犯北邊,朕分置軍旅,所在邀截,望其深入,一舉滅之。而遠鎮偏師, 逢而摧翦,未及南上,遽已奔北,應弦染鍔,過半不歸。且彼渠帥,其數凡五,昆 季爭長,父叔相猜,外示彌縫,內乖心腹,世行暴虐,家法殘忍。東夷諸國,盡挾 私仇,西戎羣長,皆有宿怨。突厥之北,契丹之徒,切齒磨牙,常伺其便。達頭前 攻酒泉,其後于闐、波斯、挹怛三國一時即叛。沙鉢略近趣周盤,其部內薄孤、束 紇羅尋亦翻動。往年利稽察大爲高麗、靺鞨所破,娑毗設又爲紇支可汗所殺。與其 爲鄰,皆願誅剿。部落之下,盡異純民,千種萬類,仇敵怨偶,泣血拊心,銜悲積 恨。圓首方足,皆人類也,有一於此,更切朕懷。彼地咎徵妖作,年將一紀,乃獸 爲人語,人作神言,雲其國亡,訖而不見。每冬雷震,觸地火生,種類資給,惟藉 水草。去歲四時,竟無雨雪,川枯蝗暴,卉木燒盡,飢疫死亡,人畜相半。舊居之 所,赤地無依,遷徙漠南,偷存晷刻。斯蓋上天所忿,驅就齊斧,幽明合契,今也 其時。故選將治兵,贏糧聚甲,義士奮發,壯夫肆憤,願取名王之首,思撻單于之 背,雲歸霧集,不可數也。東極滄海,西盡流沙,縱百勝之兵,橫萬里之衆,亙朔 野之追躡,望天崖而一掃。此則王恢所說,其猶射癰,何敵能當,何遠不服!但皇 王舊跡,北止幽都,荒遐之表,文軌所棄。得其地不可而居,得其民不忍皆殺,無 勞兵革,遠規溟海。諸將今行,義兼含育,有降者納,有違者死。異域殊方,被其 擁抑,放聽復舊。廣闢邊境,嚴治關塞,使其不敢南望,永服威刑。臥鼓息烽,暫 勞終逸,制御夷狄,義在斯乎!何用侍子之朝,寧勞渭橋之拜。普告海內,知朕意 焉。


於是以河間王弘、上柱國豆盧勣、竇榮定、左僕射高熲、右僕射虞慶則併爲元 帥,出塞擊之。沙鉢略率阿波、貪汗二可汗等來拒戰,皆敗走遁去。時虜飢甚,不 能得食,於是粉骨爲糧,又多災疫,死者極衆。既而沙鉢略以阿波驍悍,忌之,因 其先歸,襲擊其部,大破之,殺阿波之母。阿波還無所歸,西奔達頭可汗。達頭者, 名玷厥,沙鉢略之從父也,舊爲西面可汗。既而大怒,遣阿波率兵而東,各落歸之 者將十萬騎,遂與沙鉢略相攻。又有貪汗可汗,素睦於阿波,沙鉢略奪其衆而廢之, 貪汗亡奔達頭。沙鉢略從弟地勤察別統部落,與沙鉢略有隙,復以衆叛歸阿波。連 兵不已,各遣使詣闕,請和求援,上皆不許。會千金公主上書,請爲一子之例,高 祖遣開府徐平和使於沙鉢略。晉王廣時鎮幷州,請因其釁而乘之,上不許。沙鉢略 遣使致書曰:“辰年九月十日,從天生大突厥天下賢聖天子伊利俱盧設莫何始波羅 可汗致書大隋皇帝:使人開府徐平和至,辱告言語,具聞也。皇帝是婦父,即是翁, 此是女夫,即是兒例。兩境雖殊,情義是一。今重疊親舊,子子孫孫,乃至萬世不 斷,上天爲證,終不違負。此國所有羊馬,都是皇帝畜生,彼有繒彩,都是此物, 彼此有何異也!”高祖報書曰:“大隋天子貽書大突厥伊利俱盧設莫何沙鉢略可汗: 得書,知大有好心向此也。既是沙鉢略婦翁,今日看沙鉢略共兒子不異。既以親舊 厚意,常使之外,今特別遣大臣虞慶則往彼看女,復看沙鉢略也。”沙鉢略陳兵, 列其寶物,坐見慶則,稱病不能起,且曰:“我父伯以來,不向人拜。”慶則責而 喻之。千金公主私謂慶則曰:“可汗豺狼性,過與爭,將齧人。”長孫晟說諭之, 攝圖辭屈,乃頓顙跪受璽書,以戴於首。既而大慚,其羣下因相聚慟哭。慶則又遣 稱臣,沙鉢略謂其屬曰:“何名爲臣?”報曰:“隋國稱臣,猶此稱奴耳。”沙鉢 略曰:“得作大隋天子奴,虞僕射之力也。”贈慶則馬千匹,並以從妹妻之。


時沙鉢略既爲達頭所困,又東畏契丹,遣使告急,請將部落度漠南,寄居白道 川內,有詔許之。詔晉王廣以兵援之,給以衣食,賜以車服鼓吹。沙鉢略因而擊阿 波,破擒之。而阿拔國部落乘虛掠其妻子。官軍爲擊阿拔,敗之,所獲悉與沙鉢略。 沙鉢略大喜,乃立約,以磧爲界,因上表曰:


大突厥伊利俱盧設始波羅莫何可汗臣攝圖言:大使尚書右僕射虞慶則至,伏奉 詔書,兼宣慈旨,仰惟恩信之著,逾久愈明,徒知負荷,不能答謝。伏惟大隋皇帝 之有四海,上契天心,下順民望,二儀之所覆載,七曜之所照臨,莫不委質來賓, 回首面內。實萬世之一聖,千年之一期,求之古昔,未始聞也。突厥自天置以來, 五十餘載,保有沙漠,自王蕃隅。地過萬里,士馬億數,恆力兼戎夷,抗禮華夏, 在於北狄,莫與爲大。頃者氣候清和,風雲順序,意以華夏其有大聖興焉。況今被 沾德義,仁化所及,禮讓之風,自朝滿野。竊以天無二日,土無二王,伏惟大隋皇 帝,真皇帝也。豈敢阻兵恃險,偷竊名號,今便感慕淳風,歸心有道,屈膝稽顙, 永爲籓附。雖復南瞻魏闕,山川悠遠,北面之禮,不敢廢失。當今待子入朝,神馬 歲貢,朝夕恭承,唯命是視。至於削衽解辮,革音從律,習俗已久,未能改變。闔 國同心,無不銜荷,不任下情欣慕之至。謹遣第七兒臣窟含真等奉表以聞。


高祖下詔曰:“沙鉢略稱雄漠北,多歷世年,百蠻之大,莫過於此。往雖與和, 猶是二國,今作君臣,便成一體。情深義厚,朕甚嘉之。荷天之休,海外有截,豈 朕薄德所能致此!已敕有司肅告郊廟,宜普頒天下,鹹使知聞。”自是詔答諸事並 不稱其名以異之。其妻可賀敦,周千金公主,賜姓楊氏,編之屬籍,改封大義公主。 策拜窟含真爲柱國,封安國公,宴於內殿,引見皇后,賞勞甚厚。沙鉢略大悅,於 是歲時貢獻不絕。七年正月,沙鉢略遣其子入貢方物,因請獵於恆、代之間,又許 之,仍遣人賜其酒食。沙鉢略率部落再拜受賜。沙鉢略一日手殺鹿十八頭,齎尾舌 以獻。還至紫河鎮,其牙帳爲火所燒,沙鉢略惡之,月餘而卒。上爲廢朝三日,遣 太常弔祭焉。贈物五千段。


初,攝圖以其子雍虞閭性芃,遺令立其弟葉護處羅侯;雍虞閭遣使迎處羅侯, 將立之。處羅侯曰:“我突厥自木杆可汗以來,多以弟代兄,以庶奪嫡,失先祖之 法,不相敬畏。汝當嗣位,我不憚拜汝也。”雍虞閭又遣使謂處羅侯曰:“叔與我 父,共根連體,我是枝葉。寧有我作主,令根本反同枝葉,令叔父之尊下我卑稚! 又亡父之命,其可廢乎!願叔勿疑。”相讓者五六,處羅侯竟立,是爲葉護可汗。 以雍虞閭爲葉護。遣使上表言狀,上賜之鼓吹幡旗。處羅侯長頤僂背,眉目疏朗, 勇而有謀,以隋所賜旗鼓西征阿波。敵人以爲得隋兵所助,多來降附,遂生擒阿波。 既而上書請阿波死生之命,上下其議。左僕射高熲進曰:“骨肉相殘,教之蠹也。 存養以示寬大。”上曰:“善。”熲因奉觴進曰:“自軒轅以來,獯粥多爲邊患。 今遠窮北海,皆爲臣妾,此之盛事,振古未聞,臣敢再拜上壽。”其後處羅侯又西 徵,中流矢而卒,其衆奉雍虞閭爲主,是爲頡伽施多那都藍可汗。雍虞閭遣使詣闕, 賜物三千段。每歲遣使朝貢。時有流人楊欽亡入突厥中,謬雲彭國公劉昶與宇文氏 謀反,令大義公主發兵擾邊。都藍執欽以聞,並貢葧布、魚膠。其弟欽羽設部落強 盛,都藍忌而擊之,斬首於陣。其年,遣其母弟褥但特勤獻于闐玉杖,上拜褥但爲 柱國、康國公。明年,突厥部落大人相率遣使貢馬萬匹,羊二萬口,駝、牛各五百 頭。尋遣使請緣邊置市,與中國貿易,詔許之。


平陳之後,上以陳叔寶屏風賜大義公主,主心恆不平,因書屏風爲詩,敘陳亡 自寄。其辭曰:“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榮華實難守,池臺終自平。富貴今何 在?空事寫丹青。杯酒恆無樂,絃歌詎有聲!餘本皇家子,飄流入虜庭。一朝睹成 敗,懷抱忽縱橫。古來共如此,非我獨申名。唯有《明君曲》,偏傷遠嫁情。”上 聞而惡之,禮賜益薄。公主復與西面突厥泥利可汗連結,上恐其爲變,將圖之。會 主與所從胡私通,因發其事,下詔廢黜之。恐都藍不從,遣奇章公牛弘將美妓四人 以啖之。時沙鉢略子曰染干,號突利可汗,居北方,遣使求婚。上令裴矩謂之曰: “當殺大義主者,方許婚。”突利以爲然,復譖之,都藍因發怒,遂殺公主於帳。 都藍與達頭可汗有隙,數相征伐,上和解之,各引兵而去。


十七年,突利遣使來逆女,上舍之太常,教習六禮,妻以宗女安義公主。上欲 離間北夷,故特厚其禮,遣牛弘、蘇威、斛律孝卿相繼爲使,突厥前後遣使入朝三 百七十輩。突利本居北方,以尚主之故,南徙度斤舊鎮,錫賚優厚。雍虞閭怒曰: “我大可汗也,反不如染干!”於是朝貢遂絕,數爲邊患。十八年,詔蜀王秀出靈 州道以擊之。明年,又遣漢王諒爲元帥,左僕射高熲率將軍王詧、上柱國趙仲卿並 出朔州道,右僕射楊素率柱國李徹、韓僧壽出靈州,上柱國燕榮出幽州,以擊之。 雍虞閭與玷厥舉兵攻染干,盡殺其兄弟子侄,遂度河,入蔚州。染干夜以五騎與隋 使長孫晟歸朝。上令染干與雍虞閭使者因頭特勤相辯詰,染干辭直,上乃厚待之。 雍虞閭弟都速六棄其妻子,與突利歸朝,上嘉之。敕染干與都速六樗蒲,稍稍輸以 寶物,用慰其心。夏六月,高煩、楊素擊玷厥,大破之。拜染干爲意利珍豆啓民可 汗,華言“意智健”也。啓民上表謝恩曰:“臣既蒙豎立,復改官名,昔日奸心, 今悉除去,奉事至尊,不敢違法。”上於朔州築大利城以居之。是時安義主已卒, 上以宗女義成公主妻之,部落歸者甚衆。雍虞閭又擊之,上覆令入塞。雍虞閭侵掠 不已,遷於河南,在夏、勝二州之間,發徒掘塹數百里,東西拒河,盡爲啓民畜牧 之地。於是遣越國公楊素出靈州,行軍總管韓僧壽出慶州,太平公史萬歲出燕州, 大將軍姚辯出河州,以擊都藍。師未出塞,而都藍爲其麾下所殺,達頭自立爲步迦 可汗,其國大亂。遣太平公史萬歲出朔州以擊之,遇達頭於大斤山,虜不戰而遁, 追斬首虜二千餘人。晉王廣出靈州,達頭遁逃而去。尋遣其弟子俟利伐從磧東攻啓 民。上又發兵助啓民守要路,俟利伐退走入磧。啓民上表陳謝曰:“大隋聖人莫緣 可汗,憐養百姓,如天無不覆也,如地無不載也。諸姓蒙威恩,赤心歸服,並將部 落歸投聖人可汗來也。或南入長城,或住白道,人民羊馬,遍滿山谷。染干譬如枯 木重起枝葉,枯骨重生皮肉,千萬世長與大隋典羊馬也。”


仁壽元年,代州總管韓洪爲虜所敗於恆安,廢爲庶人。詔楊素爲雲州道行軍元 帥,率啓民北征。斛薛等諸姓初附於啓民,至是而叛。素軍河北,值突厥阿勿思力 俟斤等南度,掠啓民男女六千口、雜畜二十餘萬而去。素率上大將軍梁默輕騎追之, 轉戰六十餘里,大破俟斤,悉得人畜以歸啓民。素又遣柱國張定和、領軍大將軍劉 升別路邀擊,並多斬獲而還。兵既渡河,賊復掠啓民部落,素率驃騎範貴於窟結谷 東南奮擊,復破之,追奔八十餘里。是歲,泥利可汗及葉護俱被鐵勒所敗。步迦尋 亦大亂,奚、五部內徙,步迦奔吐谷渾。啓民遂有其衆,歲遣朝貢。


大業三年四月,煬帝幸榆林,啓民及義成公主來朝行宮,前後獻馬三千匹。帝 大悅,賜物萬二千段。啓民上表曰:“已前聖人先帝莫緣可汗存在之日,憐臣,賜 臣安義公主,種種無少短。臣種末爲聖人先帝憐養,臣兄弟妒惡,相共殺臣,臣當 時無處去,向上看只見天,下看只見地,實憶聖人先帝言語,投命去來。聖人先帝 見臣,大憐臣,死命養活,勝於往前,遣臣作大可汗坐著也。其突厥百姓,死者以 外,還聚作百姓也。至尊今還如聖人先帝,捉天下四方坐也。還養活臣及突厥百姓, 實無少短。臣今憶想聖人及至尊養活事,具奏不可盡,並至尊聖心裏在。臣今非是 舊日邊地突厥可汗,臣即是至尊臣民,至尊憐臣時,乞依大國服飾法用,一同華夏。 臣今率部落,敢以上聞,伏願天慈,不違所請。”表奏,帝下其議,公卿請依所奏。 帝以爲不可,乃下詔曰:“先王建國,夷夏殊風,君子教民,不求變俗。斷髮文身, 鹹安其性,旃裘卉服,各尚所宜,因而利之,其道弘矣。何必化諸削衽,縻以長纓, 豈遂性之至理,非包含之遠度。衣服不同,既辨要荒之敘,庶類區別,彌見天地之 情。”仍璽書答啓民,以爲磧北未靜,猶須征戰,但使好心孝順,何必改變衣服也。 帝法駕御千人大帳,享啓民及其部落酋長三千五百人,賜物二十萬段,其下各有差。 復下詔曰:“德合天地,覆載所以弗遣,功格區宇,聲教所以鹹洎。至於梯山航海, 請受正朔,襲冠解辮,同彼臣民。是故《王會》納貢,義彰前冊,呼韓入臣,待以 殊禮。突厥意利珍豆啓民可汗志懷沈毅,世修籓職。往者挺身違難,拔足歸仁,先 朝嘉此款誠,授以徽號。資其甲兵之衆,收其破滅之餘,復祀於既亡之國,繼絕於 不存之地。斯固施均亭育,澤漸要荒者矣。朕以薄德,祗奉靈命,思播遠猷,光融 今緒,是以親巡朔野,撫寧籓服。啓民深委誠心,入奉朝覲,率其種落,拜首軒墀, 言念丹款,良以嘉尚。宜隆榮數,式優恆典。可賜路車、乘馬、鼓吹、幡旗,贊拜 不名,位在諸侯王上。”帝親巡雲內,氵斥金河而東,北幸啓民所居。啓民奉觴上 壽,跪伏甚恭。帝大悅,賦詩曰:“鹿塞鴻旗駐,龍庭翠輦回。氈帳望風舉,穹廬 向日開。呼韓頓顙至,屠耆接踵來。索辮擎羶肉,韋韝獻酒杯。何如漢天子,空上 單于臺。”帝賜啓民及主金甕各一,及衣服被褥錦彩,特勤以下各有差。先是,高 麗私通使啓民所,啓民推誠奉國,不敢隱境外之交。是日,將高麗使人見,敕令牛 弘宣旨謂之曰:“朕以啓民誠心奉國,故親至其所。明年當往涿郡。爾還日,語高 麗王知,宜早來朝,勿自疑懼。存育之禮,當同於啓民。如或不朝,必將啓民巡行 彼土。”使人甚懼。啓民仍扈從入塞,至定襄,詔令歸籓。


明年,朝於東都,禮賜益厚。是歲,疾終,上爲之廢朝三日,立其子咄吉世, 是爲始畢可汗。表請尚公主,詔從其俗。十一年,來朝於東都。其年,車駕避暑汾 陽宮,八月,始畢率其種落入寇,圍帝於雁門。詔諸郡發兵赴行在所,援軍方至, 始畢引去。由是朝貢遂絕。明年,復寇馬邑,唐公以兵擊走之。隋末亂離,中國人 歸之者無數,遂大強盛,勢陵中夏。迎蕭皇后,置於定襄。薛舉、竇建德、王世充、 劉武周、梁師都、李軌、高開道之徒,雖僭尊號,皆北面稱臣,受其可汗之號。使 者往來,相望於道也。


○西突厥


西突厥者,木杆可汗之子大邏便也。與沙鉢略有隙,因分爲二,漸以強盛。東 拒都斤,西越金山,龜茲、鐵勒、伊吾及西域諸胡悉附之。大邏便爲處羅侯所執, 其國立鞅素特勤之子,是爲泥利可汗。卒,子達漫立,號泥撅處羅可汗。其母向氏, 本中國人,生達漫而泥利卒,向氏又嫁其弟婆實特勤。開皇末,婆實共向氏入朝, 遇達頭亂,遂留京師,每舍之鴻臚寺。處羅可汗居無恆處,然多在烏孫故地。復立 二小可汗,分統所部。一在石國北,以制諸胡國。一居龜茲北,其地名應娑。官有 俟發、閻洪達,以評議國事,自餘與東國同。每五月八日,相聚祭神,歲遣重臣向 其先世所居之窟致祭焉。


當大業初,處羅可汗撫御無道,其國多叛,與鐵勒屢相攻,大爲鐵勒所敗。時 黃門侍郎裴矩在敦煌引致西域,聞國亂,復知處羅思其母氏,因奏之。煬帝遣司朝 謁者崔君肅齎書慰諭之。處羅甚踞,受詔不肯起。君肅謂處羅曰:“突厥本一國也, 中分爲二,自相仇敵。每歲交兵,積數十年而莫能相滅者,明知啓民與處羅國其勢 敵耳。今啓民舉其部落,兵且百萬,入臣天子,甚有丹誠者,何也?但以切恨可汗 而不能獨制,故卑事天子以借漢兵,連二大國,欲滅可汗耳。百官兆庶鹹請許之, 天子弗違,師出有日矣。顧可汗母向氏,本中國人,歸在京師,處於賓館。聞天子 之詔,懼可汗之滅,旦夕守闕,哭泣悲哀。是以天子憐焉,爲其輟策。向夫人又匍 匐謝罪,因請發使以召可汗,令入內屬,乞加恩禮,同於啓民。天子從之,故遣使 到此。可汗若稱籓拜詔,國乃永安,而母得延壽;不然者,則向夫人爲誑天子,必 當取戮而傳首虜庭。發大隋之兵,資北蕃之衆,左提右挈,以擊可汗,死亡則無日 矣。奈何惜兩拜之禮,剿慈母之命,吝一句稱臣,喪匈奴國也!”處羅聞之,矍然 而起,流涕再拜,跪受詔書。君肅又說處羅曰:“啓民內附,先帝嘉之,賞賜極厚, 故致兵強國富。今可汗後附,與之爭寵,須深結於天子,自表至誠。既以道遠,未 得朝覲,宜立一功,以明臣節。”處羅曰:“如何?”君肅曰:“吐谷渾者,啓民 少子莫賀咄設之母家也。今天子又以義成公主妻於啓民,啓民畏天子之威而與之絕。 吐谷渾亦因憾漢故,職貢不修。可汗若請誅之,天子必許。漢擊其內,可汗攻其外, 破之必矣。然後身自入朝,道路無阻,因見老母,不亦可乎?”處羅大喜,遂遣使 朝貢。


帝將西狩,六年,遣侍御史韋節召處羅,今與車駕會於大斗拔谷。其國人不從, 處羅謝使者,辭以他故。帝大怒,無如之何。適會其酋長射匱遣使來求婚,裴矩因 奏曰:“處羅不朝,恃強大耳。臣請以計弱之,分裂其國,即易制也。射匱者,都 六之子,達頭之孫,世爲可汗,君臨西面。今聞其失職,附隸於處羅,故遣使來, 以結援耳。願厚禮其使,拜爲大可汗,則突厥勢分,兩從我矣。”帝曰:“公言是 也。”因遣裴矩朝夕至館,微諷諭之。帝於仁風殿召其使者,言處羅不順之意,稱 射匱有好心,吾將立爲大可汗,令發兵誅處羅,然後當爲婚也。帝取桃竹白羽箭一 枝以賜射匱,因謂之曰:“此事宜速,使疾如箭也。”使者返,路經處羅,處羅愛 箭,將留之,使者譎而得免。射匱聞而大喜,興兵襲處羅,處羅大敗,棄妻子,將 左右數千騎東走。在路又被劫掠,遁於高昌東,保時羅漫山。高昌王麴伯雅上狀, 帝遣裴矩將向氏親要左右,馳至玉門關晉昌城。矩遣向氏使詣處羅所,論朝廷弘養 之義,丁寧曉諭之,遂入朝,然每有怏怏之色。以七年冬,處羅朝於臨朔宮,帝享 之。處羅稽首謝曰:“臣總西面諸蕃,不得早來朝拜,今參見遲晚,罪責極深,臣 心裏悚懼,不能道盡。”帝曰:“往者與突厥相侵擾,不得安居。今四海既清,與 一家無異,朕皆欲存養,使遂性靈。譬如天上止有一個日照臨,莫不寧帖;若有兩 個三個日,萬物何以得安?比者亦知處羅總攝事繁,不得早來相見。今日見處羅, 懷抱豁然歡喜,處羅亦當豁然,不煩在意。”明年元會,處羅上壽曰:“自天以下, 地以上,日月所照,唯有聖人可汗。今是大日,願聖人可汗千歲萬歲常如今日也。” 詔留其累弱萬餘口,令其弟達度關牧畜會寧郡。處羅從徵高麗,賜號爲曷薩那可汗, 賞賜甚厚。十年正月,以信義公主嫁焉,賜錦彩袍千具,彩萬匹。帝將復其故地, 以遼東之役,故未遑也。每從巡幸。江都之亂,隨化及至河北。化及將敗,奔歸京 師,爲北蕃突厥所害。


○鐵勒


鐵勒之先,匈奴之苗裔也,種類最多。自西海之東,依據山谷,往往不絕。獨 洛河北有僕骨、同羅、韋紇、拔也古、覆羅並號俟斤,蒙陳、吐如紇、斯結、渾、 斛薛等諸姓,勝兵可二萬。伊吾以西,焉耆之北,傍白山,則有契弊、薄落職、乙 咥、蘇婆、那曷、烏訁雚、紇骨、也咥、於尼訁雚等,勝兵可二萬。金山西南,有 薛延陀、咥勒兒、十槃、達契等,一萬餘兵。康國北,傍阿得水,則有訶咥、曷昚、 撥忽、比干、具海、曷比悉、何嵯蘇、拔也未渴達等,有三萬許兵。得嶷海東西, 有蘇路羯、三索咽、蔑促、隆忽等諸姓,八千餘。拂菻東則有恩屈、阿蘭、北褥九 離、伏嗢昏等,近二萬人。北海南則都波等。雖姓氏各別,總謂爲鐵勒。並無君長, 分屬東、西兩突厥。居無恆所,隨水草流移。人性兇忍,善於騎射,貪婪尤甚,以 寇抄爲生。近西邊者,頗爲藝植,多牛羊而少馬。自突厥有國,東西征討,皆資其 用,以制北荒。


開皇末,晉王廣北征,納啓民,大破步迦可汗,鐵勒於是分散。大業元年,突 厥處羅可汗擊鐵勒諸部,厚稅斂其物,又猜忌薛延陀等,恐爲變,遂集其魁帥數百 人盡誅之。由是一時反叛,拒處羅,遂立俟利發俟斤契弊歌楞爲易勿真莫何可汗, 居貪汗山。復立薛延陀內俟斤字也咥爲小可汗。處羅可汗既敗,莫何可汗始大。莫 何勇毅絕倫,甚得衆心,爲鄰國所憚,伊吾、高昌、焉耆諸國悉附之。


其俗大抵與突厥同,唯丈夫婚畢,便就妻家,待產乳男女,然後歸舍,死者埋 殯之,此其異也。大業三年,遣使貢方物,自是不絕雲。


○奚


奚本曰庫莫奚,東部胡之種也。爲慕容氏所破,遺落者竄匿鬆、漠之間。其俗 甚爲不潔,而善射獵,好爲寇鈔。初臣於突厥,後稍強盛,分爲五部:一曰辱紇王, 二曰莫賀弗,三曰契個,四曰木昆,五曰室得。每部俟斤一人爲其帥。隨逐水草, 頗同突厥。有阿會氏,五部中爲盛,諸部皆歸之。每與契丹相攻擊,虜獲財畜,因 而得賞。死者以葦薄裹屍,懸之樹上。自突厥稱籓之後,亦遣使入朝,或通或絕, 最爲無信。大業時,歲遣使貢方物。


契丹室韋


契丹之先,與庫莫奚異種而同類,併爲慕容氏所破,俱竄於鬆、漠之間。其後 稍大,居黃龍之北數百里。其俗頗與靺鞨同。好爲寇盜。父母死而悲哭者,以爲不 壯。但以其屍置於山樹之上,經三年之後,乃收其骨而焚之。因酹而祝曰:“冬月 時,向陽食。若我射獵時,使我多得豬鹿。”其無禮頑嚚,於諸夷最甚。當後魏時, 爲高麗所侵,部落萬餘口求內附,止於白貔河。其後爲突厥所逼,又以萬家寄於高 麗。開皇四年,率諸莫賀弗來謁。五年,悉其衆款塞,高祖納之,聽居其故地。六 年,其諸部相攻擊,久不止,又與突厥相侵,高祖使使責讓之。其國遣使詣闕,頓 顙謝罪。其後契丹別部出伏等背高麗,率衆內附。高祖納之,安置於渴奚那頡之北。 開皇末,其別部四千餘家背突厥來降。上方與突厥和好,重失遠人之心,悉令給糧 還本,敕突厥撫納之。固辭不去。部落漸衆,遂北徙逐水草,當遼西正北二百里, 依託紇臣水而居。東西亙五百里,南北三百里,分爲十部。兵多者三千,少者千餘, 逐寒暑,隨水草畜牧。有徵伐,則酋帥相與議之,興兵動衆合符契。突厥沙鉢略可 汗遣吐屯潘垤統之。


室韋,契丹之類也。其南者爲契丹,在北者號室韋,分爲五部,不相總一,所 謂南室韋、北室韋、鉢室韋、深末怛室韋、大室韋。並無君長,人民貧弱,突厥常 以三吐屯總領之。


南室韋在契丹北三千里,土地卑溼,至夏則移向西北貸勃、欠對二山,多草木, 饒禽獸,又多蚊蚋,人皆巢居,以避其患。漸分爲二十五部,每部有餘莫弗瞞咄, 猶酋長也。死則子弟代立,嗣絕則擇賢豪而立之。其俗丈夫皆被髮,婦人盤發,衣 服與契丹同。乘牛車,籧篨爲屋,如突厥氈車之狀。渡水則束薪爲伐,或以皮爲 舟者。馬則織草爲韉,結繩爲轡。寢則屈爲屋,以籧篨覆上,移則載行。以豬皮爲 席,編木爲藉。婦女皆抱膝而坐。氣候多寒,田收甚薄,無羊,少馬,多豬牛。造 酒食啖,與靺鞨同俗。婚嫁之法,二家相許,婿輒盜婦將去,然後送牛馬爲娉,更 將歸家。待有娠,乃相隨還舍。婦人不再嫁,以爲死人之妻難以共居。部落共爲大 棚,人死則置屍其上。居喪三年,年唯四哭。其國無鐵,取給於高麗。多貂。


南室韋北行十一日至北室韋,分爲九部落,繞吐紇山而居。其部落渠帥號乞引 莫賀咄,每部有莫何弗三人以貳之。氣候最寒,雪深沒馬。冬則入山,居土穴中, 牛畜多凍死。饒麞鹿,射獵爲務,食肉衣皮。鑿冰,沒水中而網射魚鱉。地多積雪, 懼陷坑阱,騎木而行。俗皆捕貂爲業,冠以狐狢,衣以魚皮。


又北行千里,至鉢室韋,依胡布山而住,人衆多北室韋,不知爲幾部落。用樺 皮蓋屋,其餘同北室韋。


從鉢室韋西南四日行,至深末怛室韋,因水爲號也。冬月穴居,以避太陰之氣。


又西北數千裏,至大室韋,徑路險阻,語言不通。尤多貂及青鼠。


北室韋時遣使貢獻,餘無至者。


史臣曰:四夷之爲中國患也久矣,北狄尤甚焉。種落實繁,迭雄邊塞,年代遐 邈,非一時也。五帝之世,則有獯粥焉;其在三代,則獫狁焉;逮乎兩漢,則匈奴 焉;當塗、典午,則烏丸、鮮卑焉;後魏及周,則蠕蠕、突厥焉。此其酋豪,相繼 互爲君長者也。皆以畜牧爲業,侵鈔爲資,倏來忽往,雲飛鳥集。智謀之士,議和 親於廟堂之上,折衝之臣,論奮擊於塞垣之下。然事無恆規,權無定勢,親疏因其 強弱,服叛在其盛衰。衰則款塞頓顙,盛則彎弓寇掠,屈申異態,強弱相反。正朔 所不及,冠帶所不加,唯利是視,不顧盟誓。至於莫相救讓,驕黠憑陵,和親約結 之謀,行師用兵之事,前史論之備矣,故不詳而究焉。及蠕蠕衰微,突厥始大,至 於木杆,遂雄朔野。東極東胡舊境,西盡烏孫之地,彎弓數十萬,列處於代陰,南 向以臨周、齊。二國莫之能抗,爭請盟好,求結和親。乃與周合從,終亡齊國。高 祖遷鼎,厥徒孔熾,負其衆力,將蹈秦郊。內自相圖,遂以乖亂,達頭可汗遠遁, 啓民願保塞下。於是推亡固存,返其舊地,助討餘燼,部衆遂強。卒於仁壽,不侵 不叛,暨乎始畢,未虧臣禮。煬帝撫之非道,始有雁門之圍。俄屬羣盜並興,於此 浸以雄盛,豪傑雖建名號,莫不請好息民。於是分置官司,總統中國,子女玉帛, 相繼於道,使者之車,往來結轍。自古蕃夷驕僭,未有若斯之甚也。及聖哲膺期, 掃除氛昆,暗於時變,猶懷旅拒,率其羣醜,屢隳亭鄣,殘毀我雲、代,搖盪我太 原,肆掠於涇陽,飲馬於渭汭。聖上奇謀潛運,神機密動,遂使百世不羈之虜一舉 而滅,瀚海龍庭之地,畫爲九州,幽都窮髮之民,隸於編戶,實帝皇所不及,書契 所未聞。由此言之,雖天道有盛衰,亦人事之工拙也。加以爲而弗恃,有而弗居, 類天地之含容,同陰陽之化育,斯乃大道之行也,固無得而稱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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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書 卷四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