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書》共八十五卷,其中帝紀五卷,列傳五十卷,志三十卷。本書由多人共同編撰,分爲兩階段成書,從草創到全部修完共歷時三十五年。
夫肖形天地,人稱最靈,以其知父子之道,識君臣之義,異夫禽獸者也。傳曰: “人生在三,事之如一。”然則君臣父子,其道不殊,父不可以不父,子不可以不 子,君不可以不君,臣不可以不臣。故曰君猶天也,天可仇乎!是以有罪歸刑,見 危授命,竭忠貞以立節,不臨難而苟免。故聞其風者,懷夫慷慨,千載之後,莫不 願以爲臣。此其所以生榮死哀,取貴前哲者矣。至於委質策名,代卿世祿,出受心 膂之寄,人蔘帷幄之謀,身處機衡,肆趙高之奸宄,世荷權寵,行王莽之桀逆,生 靈之所仇疾,犬豕不食其餘。雖薦社污宮,彰必誅之釁,斫棺焚骨,明篡殺之咎, 可以懲夫既往,未足深誡將來。昔孔子修《春秋》,而亂臣賊子知懼,抑使之求名 不得,欲蓋而彰者也。今故正其罪名,以冠於篇首,庶後之君子,見作者之意焉。
○宇文化及弟智及 司馬德戡 裴虔通
宇文化及,左翊衛大將軍述之子也。性兇險,不循法度,好乘肥挾彈,馳騖道 中,由是長安謂之輕薄公子。煬帝爲太子時,常領千牛,出入臥內。累遷至太子僕。 數以受納貨賄,再三免官。太子嬖暱之,俄而復職。又以其弟士及尚南陽公主。化 及由此益驕,處公卿間,言辭不遜,多所陵轢。見人子女狗馬珍玩,必請託求之。 常與屠販者遊,以規其利。煬帝即位,拜太僕少卿,蓋恃舊恩,貪冒尤甚。大業初, 煬帝幸榆林,化及與弟智及違禁與突厥交市。帝大怒,囚之數月,還至青門外,欲 斬之而後入城,解衣辮髮,以公主故,久之乃釋,並智及並賜述爲奴。述薨後,煬 帝追憶之,遂起化及爲右屯衛將軍,智及爲將作少監。
是時李密據洛口,煬帝懼,留淮左,不敢還都。從駕驍果多關中人,久客羈旅, 見帝無西意,謀欲叛歸。時武賁郎將司馬德戡總領驍果,屯於東城,風聞兵士欲叛, 未之審,遣校尉元武達陰問驍果,知其情,因謀構逆。共所善武賁郎將元禮、直閣 裴虔通互相扇惑曰:“今聞陛下欲築宮丹陽,勢不還矣。所部驍果莫不思歸,人人 耦語,並謀逃去。我欲言之,陛下性忌,惡聞兵走,即恐先事見誅。今知而不言, 其後事發,又當族滅我矣。進退爲戮,將如之何?”虔通曰:“上實爾,誠爲公憂 之。”德戡謂兩人曰:“我聞關中陷沒,李孝常以華陰叛,陛下收其二弟,將盡殺 之。吾等家屬在西,安得無此慮也!”虔通曰:“我子弟已壯,誠不自保,正恐旦 暮及誅,計無所出。”德戡曰:“同相憂,當共爲計取。驍果若走,可與俱去。” 虔通等曰:“誠如公言,求生之計,無以易此。”因遞相招誘。又轉告內史舍人元 敏、鷹揚郎將孟秉,符璽郎李覆、牛方裕、直長許弘仁、薛良,城門郎唐奉義,醫 正張愷等,日夜聚博,約爲刎頸之交,情相款暱,言無迴避,於座中輒論叛計,並 相然許。時李孝質在禁,令驍果守之,中外交通,所謀益急。趙行樞者,樂人之子, 家產鉅萬,先交智及,勳侍楊士覽者,宇文甥,二人同告智及。智及素狂悖,聞之 喜,即共見德戡,期以三月十五日舉兵同叛,劫十二衛武馬,虜掠居人財物,結黨 西歸。智及曰:“不然。當今天實喪隋,英雄並起,同心叛者已數萬人,因行大事, 此帝王業也。”德戡然之。行樞、薛良請以化及爲主,相約既定,方告化及。化及 性本駑怯,初聞大懼,色動流汗,久之乃定。
義寧二年三月一日,德戡欲宣言告衆,恐以人心未一,更思譎詐以協驍果,謂 許弘仁、張愷曰:“君是良醫,國家任使,出言惑衆,衆必信。君可入備身府,告 識者,言陛下聞說驍果欲叛,多釀毒酒,因享會盡鴆殺之,獨與南人留此。”弘仁 等宣佈此言,驍果聞之,遞相告語,謀叛逾急。德戡知計既行,遂以十日總召故人, 諭以所爲。衆皆伏曰:“唯將軍命!”其夜,奉義主閉城門,乃與虔通相知,諸門 皆不下鑰。至夜三更,德戡於東城內集兵,得數萬人,舉火與城外相應。帝聞有聲, 問是何事。虔通僞曰:“草坊被燒,外人救火,故喧囂耳。”中外隔絕,帝以爲然。 孟秉、智及於城外得千餘人,劫候衛武賁馮普樂,共布兵分捉郭下街巷。至五更中, 德戡授虔通兵,以換諸門衛士。虔通因自開門,領數百騎,至成象殿,殺將軍獨孤 盛。武賁郎將元禮遂引兵進,突衛者皆走。虔通進兵,排左閣,馳入永巷,問: “陛下安在?”有美人出,方指雲:“在西閣。”從往執帝。帝謂虔通曰:“卿非 我故人乎!何恨而反?”虔通曰:“臣不敢反,但將士思歸,奉陛下還京師耳。” 帝曰:“與汝歸。”虔通因勒兵守之。至旦,孟秉以甲騎迎化及。化及未知事果, 戰慄不能言,人有來謁之者,但低頭據鞍,答雲“罪過”。時士及在公主第,弗之 知也。智及遣家僮莊桃樹就第殺之,桃樹不忍,執詣智及,久之乃見釋。化及至城 門,德戡迎謁,引入朝堂,號爲丞相。令將帝出江都門以示羣賊,因復將入。遣令 狐行達弒帝於宮中,又執朝臣不同己者數十人及諸外戚,無少長害之,唯留秦孝王 子浩,立以爲帝。十餘日,奪江都人舟楫,從水路西歸。至顯福宮,宿公麥孟才、 折衝郎將沈光等謀擊化及,反爲所害。化及於是入據六宮,其自奉養,一如煬帝故 事。每於帳中南面端坐,人有白事者,默然不對。下牙時,方收取啓狀,共奉義、 方裕、良、愷等參決之。行至徐州,水路不通,復奪人車牛,得二千兩,並載宮人 珍寶。其戈甲戎器,悉令軍士負之。道遠疲極,三軍始怨。德戡失望,竊謂行樞曰: “君大謬誤我。當今撥亂,必藉英賢,化及庸闇,君小在側,事將必敗,當若之何?” 行樞曰:“在我等爾,廢之何難!”因共李本、宇文導師、尹正卿等謀,以後軍萬 餘兵襲殺化及,更立德戡爲主。弘仁知之,密告化及,盡收捕德戡及其支黨十餘人, 皆殺之。引兵向東郡,通守王軌以城降之。
元文都推越王侗爲主,拜李密爲太尉,令擊化及。密遣徐勣據黎陽倉。化及渡 河,保黎陽縣,分兵圍勣。密壁清淇,與勣以烽火相應。化及每攻倉,密輒引兵救 之。化及數戰不利,其將軍於弘達爲密所擒,送於侗所,鑊烹之。化及糧盡,渡永 濟渠,與密決戰於童山,遂入汲郡求軍糧,又遣使拷掠東郡吏民以責米粟。王軌怨 之,以城歸於李密。化及大懼,自汲郡將率衆圖以北諸州。其將陳智略率嶺南驍果 萬餘人,張童兒率江東驍果數千人,皆叛歸李密。化及尚有衆二萬,北走魏縣。張 愷等與其將陳伯謀去之,事覺,爲化及所殺。腹心稍盡,兵勢日蹙,兄弟更無他計, 但相聚酣宴,奏女樂。醉後,因尤智及曰:“我初不知,由汝爲計,強來立我。今 所向無成,士馬日散,負殺主之名,天下所不納。今者滅族,豈不由汝乎?”持其 兩子而泣。智及怒曰:“事捷之日,都不賜尤,及其將敗,乃欲歸罪。何不殺我以 降建德?”兄弟數相鬥鬩,言無長幼,醒而復飲,以此爲恆。其衆多亡,自知必敗, 化及嘆曰:“人生故當死,豈不一日爲帝乎?”於是鴆殺浩,僭皇帝位於魏縣,國 號許,建元爲天壽,署置百官。攻元寶藏於魏州,四旬不克,反爲所敗,亡失千餘 人。乃東北趣聊城,將招攜海曲諸賊。時遣士及徇濟北,求饋餉。大唐遣淮安王神 通安撫山東,並招化及。化及不從,神通進兵圍之,十餘日不克而退。竇建德悉衆 攻之。先是,齊州賊帥王薄聞其多寶物,詐來投附。化及信之,與共居守。至是, 薄引建德入城,生擒化及,悉虜其衆。先執智及、元武達、孟秉、楊士覽、許弘仁, 皆斬之。乃以轞車載化及之河間,數以殺君之罪,並二子承基、承趾皆斬之,傳首 於突厥義成公主,梟於虜庭。士及自濟北西歸長安。
智及幼頑兇,好與人羣鬥,所共遊處,皆不逞之徒,相聚鬥雞,習放鷹狗。初 以父功賜爵濮陽郡公。蒸淫醜穢,無所不爲。其妻長孫,妒而告述,述雖爲隱,而 大忿之,纖芥之愆,必加鞭箠。弟士及恃尚主,又輕忽之。唯化及每事營護,父再 三欲殺,輒救免之,由是頗相親暱。遂勸化及遣人入蕃,私爲交易。事發,當誅, 述獨證智及罪惡,而爲化及請命。帝因兩釋。述將死,抗表言其兇勃,必且破家。 帝后思述,授智及將作少監。其江都殺逆之事,智及之謀也,化及爲丞相,以爲左 僕射,領十二衛大將軍。化及僭號,封齊王。竇建德破聊城,獲而斬之,並其黨十 餘人,皆暴屍梟首。
司馬德戡,扶風雍人也。父元謙,仕周爲都督。德戡幼孤,以屠豕自給。有桑 門釋粲,通德戡母和氏,遂撫教之,因解書計。開皇中,爲侍官,漸遷至大都督。 從楊素出討漢王諒,充內營左右,進止便僻,俊辯多奸計,素大善之。以勳授儀同 三司。大業三年,爲鷹揚郎將。從討遼左,進位正議大夫,遷武賁郎將。煬帝甚暱 之。從至江都,領左右備身驍果萬人,營於城內。因隋末大亂,乃率驍果謀反,語 在化及事中。既獲煬帝,與其黨孟秉等推化及爲丞相。化及首封德戡爲溫國公,邑 三千戶,加光祿大夫,仍統本兵,化及意甚忌之。後數日,化及署諸將,分配士卒, 乃以德戡爲禮部尚書,外示美遷,實奪其兵也。由是憤怨,所獲賞物皆賂於智及, 智及爲之言。行至徐州,舍舟登陸,令德戡將後軍,乃與趙行樞、李本、尹正卿、 宇文導師等謀襲化及,遣人使於孟海公,結爲外助。遷延未發,以待使報。許弘仁、 張愷知之,以告化及,因遣其弟士及陽爲遊獵,至於後軍。德戡不知事露,出營參 謁,因命執之,並其黨與。化及責之曰:“與公戮力共定海內,出於萬死。今始事 成,願得同守富貴,公又何爲反也?”德戡曰:“本殺昏主,苦其毒害。推立足下, 而又甚之。逼於物情,不獲已也。”化及不對,命送至幕下,縊而殺之,時年三十 九。
裴虔通,河東人也。初,煬帝爲晉王,以親信從,稍遷至監門校尉。煬帝即位, 擢舊左右,授宣惠尉,遷監門直閣。累從徵役,至通議大夫。與司馬德戡同謀作亂, 先開宮門,騎至成象殿,殺將軍獨孤盛,擒帝於西閣。化及以虔通爲光祿大夫、莒 國公。化及引兵之北也,令鎮徐州。化及敗後,歸於大唐,即授徐州總管,轉辰州 刺史,封長蛇男。尋以隋朝殺逆之罪,除名,徙於嶺表而死。
○王世充 段達
王充,字行滿,本西域人也。祖支頹辱,徙居新豐。頹辱死,其妻少寡, 與儀同王粲野合,生子曰瓊,粲遂納之以爲小妻。其父收幼孤,隨母嫁粲,粲愛而 養之,因姓王氏,官至懷、汴二州長史。充捲髮豺聲,沉猜多詭詐,頗窺書傳,尤 好兵法,曉龜策推步盈虛,然未嘗爲人言也。開皇中,爲左翊衛,後以軍功拜儀同, 授兵部員外。善敷奏,明習法律,而舞弄文墨,高下其心。或有駁難之者,充利口 飾非,辭義鋒起,衆雖知其不可而莫能屈,稱爲明辯。煬帝時,累遷至江都郡丞。 時帝數幸江都,充善候人主顏色,阿諛順旨,每入言事,帝善之。又以郡丞領江都 宮監,乃雕飾池臺,陰奏遠方珍物以媚於帝,由是益暱之。
大業八年,隋始亂,充內懷徼倖,卑身禮士,陰結豪俊,多收衆心。江淮間人 素輕悍,又屬盜賊羣起,人多犯法,有繫獄抵罪者,充皆枉法出之,以樹私恩。及 楊玄感反,吳人硃燮、晉陵人管崇起兵江南以應之,自稱將軍,擁衆十餘萬。帝遣 將軍吐萬緒、魚俱羅討之,不能克。充募江都萬餘人,擊頻破之。每有克捷,必歸 功於下,所獲軍實,皆推與士卒,身無所受。由此人爭爲用,功最居多。十年,齊 郡賊帥孟讓自長白山寇掠諸郡,至盱眙,有衆十餘萬。充以兵拒之,而羸師示弱, 保都梁山爲五柵,相持不戰。後因其懈弛,出兵奮擊,大破之,乘勝盡滅賊,讓以 數十騎遁去,斬首萬人,六畜、軍資莫不盡獲。帝以充有將帥才略,始遣領兵,討 諸小盜,所向皆破之。然性矯僞,詐爲善,能自勤苦,以求聲譽。十一年,突厥圍 帝於雁門,充盡發江都人,將往赴難。在軍中,反首垢面,悲泣無度,曉夜不解甲, 藉草而臥。帝聞之,以爲愛己,益信任之。
十二年,遷爲江都通守。時厭次人格謙爲盜數年,兵十餘萬,在豆子中。充帥 師破斬之,威振羣賊。又擊盧明月,破之於南陽,斬首數萬,虜獲極多。後還江都, 帝大悅,自執杯酒以賜之。時充又知帝好內,乃言江淮良家有美女,並願備後庭, 無由自進。帝逾喜,因密令閱視諸女,姿質端麗合法相者,取正庫及應入京物以娉 納之。所用不可勝計,帳上雲敕別用,不顯其實。有合意者,則厚賞充;或不中者, 又以賚之。後令以船送東京,而道路賊起,使者苦役,於淮泗中沉船溺之者,前後 十數。或有發露,充爲祕之,又遽簡閱以供進。是後益見親暱。
遇李密攻陷興洛倉,進逼東都,官軍數卻,光祿大夫裴仁基以武牢降於密,帝 惡之,大發兵,將討焉。發中詔遣充爲將軍,於洛口以拒密,前後百餘戰,互有勝 負。充乃引軍渡洛水,逼倉城。李密與戰,充敗績,赴水溺死者萬餘人。時天寒大 雪,兵士既渡水,衣皆沾溼,在道凍死者又數萬人,比至河陽,才以千數。充自系 獄請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召令還都。收合亡散,復得萬餘人,屯於含嘉城中,不 敢復出。
宇文化及殺帝於江都,充與太府卿元文都、將軍皇甫無逸、右司郎盧楚奉侗爲 主。侗以充爲吏部尚書,封鄭國公。及侗取元文都、盧楚之謀,拜李密爲太尉、尚 書令,密遂稱臣,復以兵拒化及於黎陽,遣使告捷。衆皆悅,充獨謂其麾下諸將曰: “文都之輩,刀筆吏耳。吾觀其勢,必爲李密所擒。且吾軍人每與密戰,殺其父兄 子弟,前後已多,一旦爲之下,吾屬無類矣。”出此言以激怒其衆。文都知而大懼, 與楚等謀,將因充入內,伏甲而殺之。期有日矣,將軍段達遣其女婿張志以楚謀告 之。充夜勒兵圍宮城,將軍費曜、田世闍等與戰於東太陽門外。曜軍敗,充遂攻門 而入,無逸以單騎遁走。獲楚,殺之。時宮門尚閉,充令扣門言於侗曰:“元文都 等欲執皇帝降於李密,段達知而以告臣。臣非敢謀反,誅反者耳。”文都聞變入, 奉侗於乾陽殿,陳兵衛之。令將帥乘城以拒難,兵敗,又獲文都殺之。侗命開門以 納充,充悉遣人代宿衛者,乃入謁,頓首流涕而言曰:“文都等無狀,謀相屠害, 事急爲此,不敢背國。”侗與之盟。充尋遣韋節等諷侗,令拜爲尚書左僕射、總督 內外諸軍事。又授其兄惲爲內史令,入居禁中。
未幾,李密破化及還,其勁兵良馬多戰死,士卒皆倦。充欲乘其敝而擊之,恐 人不一,乃假託鬼神,言夢見周公,乃立祠於洛水之上,遣巫宣言周公欲令僕射急 討李密,當有大功,不則兵皆疫死。充兵多楚人,俗信妖妄,故出此言以惑之。衆 皆請戰。充簡練精勇,得二萬餘人,馬千餘,遷營於洛水南。密軍偃師北山上。時 密新得志於化及,有輕充之心,不設壁壘。充夜遣二百餘騎潛入北山,伏溪谷中, 令軍秣馬蓐食。既而宵濟,人奔馬馳,遲明而薄密。密出兵應之,陣未成列而兩軍 合戰,其伏兵蔽山而上,潛登北原,乘高下馳,壓密營。營中亂,無能拒者,即入 縱火。密軍大驚而潰,降其將張童兒、陳智略,進下偃師。初,充兄偉及子玄應隨 化及至東郡,密得而囚之於城中,至是,盡獲之。又執密長史邴元真妻子、司馬鄭 虔象之母及諸將子弟,皆撫慰之,各令潛呼其父兄。兵次洛口,邴元真、鄭虔象等 舉倉城以應之。密以數十騎遁逸,充悉收其衆。而東盡於海,南至於江,悉來歸附。 充又令韋節諷侗,拜爲太尉,署置官屬,以尚書省爲其府。尋自稱鄭王。遣其將高 略帥師攻壽安,不利而旋。又帥師攻圍谷州,三日而退。明年,自稱相國,受九錫 備物,是後不朝侗矣。
有道士桓法嗣者,自言解圖讖,充暱之。法嗣乃以《孔子閉房記》,畫作丈夫 持一干以驅羊。法嗣雲:“楊,隋姓也。幹一者,王字也。居羊後,明相國代隋爲 帝也。”又取莊子《人間世》、《德充符》二篇上之,法嗣釋曰:“上篇言世,下 篇言充,此即相國名矣。明當德被人間,而應符命爲天子也。”充大悅曰:“此天 命也。”再拜受之。即以法嗣爲諫議大夫。充又羅取雜鳥,書帛系其頸,自言符命 而散放之。或有彈射得鳥而來獻者,亦拜官爵。既而廢侗於別宮,僭即皇帝位,建 元曰開明,國號鄭。大唐遣秦王率衆圍之,充頻出兵,戰輒不利,都外諸城相繼降 款。充窘迫,遣使請救於竇建德,建德率精兵援之。師至武牢,爲秦王所破,擒建 德以詣城下。充將潰圍而出,諸將莫有應之者,自知潛竄無所,於是出降。至長安, 爲仇人獨孤修德所殺。
段達,武威姑臧人也。父嚴,周朔州刺史。達在周,年始三歲,襲爵襄垣縣公。 及長,身長八尺,美鬚髯,便弓馬。高祖爲丞相,以大都督領親信兵,常置左右。 及踐阼,爲左直齋,累遷車騎將軍,兼晉王參軍。高智惠、李積等之作亂也,達率 衆一萬,擊定方、滁二州,賜縑千段,遷進儀同。又破汪文進等於宣州,加開府, 賜奴婢五十口,綿絹四千段。仁壽初,太子左衛副率。大業初,以蕃邸之舊,拜左 翊衛將軍。徵吐谷渾,進位金紫光祿大夫。帝徵遼東,百姓苦役,平原祁孝德、清 河張金稱等並聚衆爲羣盜,攻陷城邑,郡縣不能御。帝令達擊之,數爲金稱等所挫, 亡失甚多。諸賊輕之,號爲段姥。後用鄃令楊善會之計,更與賊戰,方致克捷。還 京師,以公事坐免。明年,帝徵遼東,以達留守涿郡。俄復拜左翊衛將軍。高陽魏 刀兒聚衆十餘萬,自號歷山飛,寇掠燕趙。達率涿郡通守郭絢擊敗之。於時盜賊既 多,官軍惡戰,達不能因機決勝,唯持重自守,頓兵饋糧,多無克獲,時皆謂之爲 怯芃。十二年,帝幸江都宮,詔達與太府卿元文都留守東都。李密據洛口,縱兵侵 掠城下,達與監門郎將龐玉、武牙郎將霍舉率內兵出御之。頗有功,遷左驍衛大將 軍。王充之敗也,密復進據北芒,來至上春門,達與判左丞郭文懿、尚書韋津出兵 拒之。達見賊盜,不陣而走,爲密所乘,軍大潰,津沒於陣。由是賊勢日盛。及帝 崩於江都,達與元文都等推越王侗爲主,署開府儀同三司,兼納言,封陳國公。元 文都等謀誅王充也,達陰告充,爲之內應。及事發,越王侗執文都於充,充甚德於 達,特見崇重。既破李密,達等勸越王加充九錫備物,尋諷令禪讓。充僭尊號,以 達爲司徒。及東都平,坐誅,妻子籍沒。
史臣曰:化及庸芃下才,負恩累葉,王充斗筲小器,遭逢時幸,俱蒙獎擢,禮 越舊臣。既屬崩剝之期,不能致身竭命,乃因利乘便,先圖幹紀,率羣不逞,職爲 亂階,拔本塞源,裂冠毀冕。或躬爲戎首,或親行鴆毒,釁深指鹿,事切食蹯,天 地所不容,人神所同憤。故梟獍兇魁,相尋菹戮,蛇豕醜類,繼踵誅夷,快忠義於 當年,垂炯戒於來葉。嗚呼,爲人臣者可不殷鑑哉!可不殷鑑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