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

《宋書》是一部記述南朝劉宋一代歷史的紀傳體史書。梁沈約撰﹐含本紀十卷﹑志三十卷﹑列傳六十卷,共一百卷。今本個別列傳有殘缺,少數列傳是後人用唐高峻《小史》《南史》所補。八志原排在列傳之後,後人移於本紀、列傳之間,並把律曆志中律與歷兩部分分割開。 《宋書》收錄當時的詔令奏議、書札、文章等各種文獻較多,保存了原始史料,有利於後代的研究。該書篇幅大,一個重要原因是很注意爲豪門士族立傳。

卷八十四

鄧琬、袁顗、孔覬


鄧琬,字元琬,豫章南昌人也。高祖混,曾祖玄,併爲晉尚書吏部郎。祖潛之, 鎮南長史。父胤之,世祖徵虜長史,吏部郎,彭城王義康大將軍長史、豫章太守, 光祿勳。琬初爲州西曹主簿,南譙王義宣徵北行參軍,轉參軍事,又隨府轉車騎參 軍,仍轉府主簿,江州治中從事史。世祖起義,版琬爲輔國將軍、南海太守,率軍 伐蕭簡於廣州,攻圍逾年,乃克。以臧質反,爲江州刺史宗愨所執,值赦原。琬弟 璩,與臧質同逆,質敗從誅;琬弟環亦坐誅。琬在遠,又有功,免死遠徙,仍停廣 州。久之,得還,除給事中,尚書庫部郎,都水使者,丹陽丞,本州大中正。大明 七年,車駕幸歷陽,追思在籓之舊,下詔曰:“故光祿勳、前徵虜長史鄧胤之體局 沈隱,累任著績。朕昔當籓重,首先佐務,心力款盡,弗忘於懷。往歲息璩兇悖, 自取誅翦,沿恩及琬,特免釁戮。今可擢爲給事黃門侍郎,以旌胤之宿誠。”


明年,出爲晉安王子勳鎮軍長史、尋陽內史,行江州事。前廢帝狂悖無道,以 太祖、世祖並第數居三以登極位,子勳次第既同,深構嫌隙,因何邁之謀,乃遣使 齎藥賜子勳死。使至,子勳典籤謝道遇、齋帥潘欣之、侍書褚靈嗣等馳以告琬,泣 涕請計。琬曰:“身南土寒士,蒙先殊恩,以愛子見託,豈得惜門戶百口,其當以 死報效。幼主昏暴,社稷危殆,雖曰天子,事猶獨夫。今便指率文武,直造京邑, 與羣公卿士,廢昏立明。”景和元年十一月十九日,稱子勳教,即日戒嚴。子勳戎 服出聽事,集僚佐,使潘欣之口宣旨曰:“少主昏狂悖戾,並是諸君所見聞。顧命 重臣,悉皆誅戮。驅逼王公,幽辱太后。不逞之徒,共成其釁。京師諸王,並見囚 逼,委厄虎口,思奮莫因。身義兼家國,豈可坐視橫流!今便欲舉九江之衆,馳檄 近遠,以謀王室。於諸君何如?”四座未答,錄事參軍陶亮曰:“少主昏狂,醜毒 已積。伊、霍行之於古,殿下當之於今。鄙州士子,世習忠節,況屬千載之會,請 效死前驅。”衆並奉旨。文武普進位一階。轉亮爲諮議參軍事,領中兵,加寧朔將 軍,總統軍事。功曹張沈爲諮議參軍,統作舟艦。參軍事顧昭之、沈伯玉、荀道林 等參管書記。南陽太守沈懷寶、岷山太守薛常寶之郡,始至尋陽,與新蔡太守韋希 直併爲諮議參軍,領中兵,及彭澤令陳紹宗併爲將帥。


初,廢帝使荊州錄送前軍長史、荊州行事張悅下至盆口,琬稱子勳命,釋其桎 梏,迎以所乘之車,以爲司馬,加徵虜將軍。加琬冠軍將軍,二人共掌內外衆事。 遣將軍俞伯奇率五百人出斷大雷,禁絕商旅,及公私使命。遣使上諸郡民丁,收斂 器械。十日之內,得甲士五千人,出頓大雷,於兩岸築壘。巴東、建平二郡太守孫 衝之之郡,始至孤石,琬以衝之爲子勳諮議參軍,領中兵,加輔國將軍,與陶亮並 統前軍。使記室參軍荀道林造檄文,馳告遠近。


會太宗定亂,進子勳號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令書至,諸佐吏並喜,造琬 曰:“暴亂既除,殿下又開黃閣,實爲公私大慶。”琬以子勳次第居三,又以尋陽 起事,有符世祖,理必萬克。乃取令書投地曰:“殿下當開端門,黃閣是吾徒事耳!” 衆並駭愕。琬與陶亮等繕治器甲,徵兵四方。郢州刺史安陸王子綏、荊州刺史臨海 王子頊、會稽太守尋陽王子房、雍州刺史袁顗、梁州刺史柳元怙、益州刺史蕭惠開、 廣州刺史袁曇遠、徐州刺史薛安都、青州刺史沈文秀、冀州刺史崔道固、湘州行事 何慧文、吳郡太守顧琛、吳興太守王曇生、晉陵太守袁標、義興太守劉延熙並同叛 逆。


先是,廢帝以邵陵王子元爲冠軍將軍、湘州刺史,中兵參軍沈仲玉爲道路行事。 至鵲頭,聞尋陽兵起,停住,白太宗進止之宜。太宗以子勳起兵,本在幼主,雖疑 其不即解甲,不欲先彰同異,敕令進道。信未報,琬聞子元停鵲頭不進,遣數百人 劫迎之。乃建牙於桑尾,傳檄京師曰:


陽六數艱,雲雷相襲。高皇受歷,時乘雲轡,頓於促路。文祖定祥,系昭睿化, 翦於中年。二兇縱禍,三綱理滅,宗王俯首,姑息逆朝,枕戈無聞,偷榮有秩。孝 武皇帝釋位泣血,糾義入討,投袂戎首,親戮鯨鯢,九服還輝,兩儀更造。而穹旻 不惠,棄離萬國,皇運重替,嗣王荒淫。孤以不才,任居籓長,大懼宗稷,殲覆待 日。故招徒楚郢,飛檄京甸,志遵前典,黜幽陟明,庶七廟復安,海昏有紹。豈圖 宋未悔禍,弒亂奄臻,遂矯害明茂,篡竊天寶,反道效尤,蔑我皇德,幹我昭穆, 寡我兄弟,恣鴟鴞之心,蹈倫、穎之志,覆移鼎祚,誣罔天人。藐孤同氣,猶有十 三,聖靈何辜,而當乏饗。


昔隆周弛御,晉、鄭是依;盛漢中陵,居、章抗節。支苗輕屬,猶或忘驅,況 孤忝惟臣子,情地兼切,號感一隅,心與事痛。是用飲血衽金,誓覆宗祀。今遣輔 國將軍諮議領中直兵孫衝之、龍驤將軍陳紹宗,率螭虎之士,組甲二萬,沿流電發, 徑取白下。龍驤將軍領中直兵薛常寶、建威將軍領中直兵沈懷寶,長戟萬刃,羽騎 千羣,徑出南州,直造硃雀。寧朔將軍諮議領中直兵陶亮、龍驤將軍焦度,總中黃 之旅,梟雄三萬,風掩江介,雲臨石頭。建威將軍張冽,龍驤將軍何休明,提育、 獲之徒,勁悍之卒,邪趨金陵,北指閶闔。龍驤將軍張系伯、龍驤將軍陳慶,勒輕 銳五千,強弩一萬,飛鋒班瀆,齊會西明。冠軍將軍、尋陽內史鄧琬,撮湘、雍之 兵,勇敢四萬,授律總威,飆集京邑。徵虜將軍領府司馬張悅,蒼兕千艘,水軍五 萬,大董羣校,絡繹繼道。冠軍將軍豫章內史劉衍、寧朔將軍武昌太守劉弼、寧朔 將軍西陽太守謝稚、建威將軍領中直兵晉熙太守閻湛之,皆掃境勝兵,薦誠請效。 後將軍、郢州刺史安陸王子綏懷恩纏慕,鞠旅先辰。冠軍將軍、湘州刺史邵陵王子 元席颿陵波,整衆遄至。前將軍、荊州刺史臨海王子頊練甲陝西,獻徒萬數。輔國 將軍、冠軍長史、長沙內史何惠文,見拔先皇,誠深投袂。冠軍將軍、雍州刺史袁 顗,不謀同契,雷發漢南。建武將軍、順陽太守劉道憲,懷忠抱慨,不遠三千。梁、 益、青、徐、兗、豫、吳、會,皆密介歸誠,誓爲表裏。孤親總烝徒,十有餘萬, 白羽咽川,霜鋒照野,金聲振谷,鳴鼙聒天。凡諸將帥,皆忠無匿情,智無遺計, 果乾剛鷙,譎略多奇。水陸長驅,數道並進,發舟逾險,背水爭先。以此衆戰,孰 能斯御,推此義銳,滄海可垔。諸君或荷寵前朝,感恩舊日;或弈世貞淳,見危授 命。而逼迫寇手,效節莫由。今大軍密邇,形援已接,見幾而作,豈俟終日!便宜 轉禍趣福,因變立功。夫旦、奭與三監並時,金、霍與上官共主,邪正粈雜,何世 無之!但績亮則名播,奸騁則道消耳。紀季入齊,陳平歸漢,身尊譽遠,明誓是裒, 成範全規,殷監匪遠。若玩咎惟休,告舍罔悟,則誅及五族,有殄無遺。軍科爵賞, 信如皦日,巫山既燎,芝艾共煙,幸遵良塗,無守毀轍。檄到宣告,鹹使聞知。


購太宗萬戶侯,布絹二萬匹,金銀五百斤,其餘各有差。太宗遣荊州典籤邵宰 乘驛還江陵,經過襄陽,袁顗馳書報琬,勸勿解甲,並奉表勸子勳即位。郢州承子 勳初檄,及聞太宗定大事,即解甲下標。繼聞尋陽不息,而鳷又響應,郢府行事錄 事參軍荀卞之大懼,慮爲琬所咎責,即遣諮議領中兵參軍鄭景玄率軍馳下,並送軍 糧。琬乃稱說符瑞,造乘輿御服,雲鬆滋縣生豹自來,柴桑縣送竹有“來奉天子” 字,又云青龍見東淮,白鹿出西岡。令顧昭之撰爲《瑞命記》。立宗廟,設壇場, 矯作崇憲太后璽,令羣僚上僞號於子勳。泰始二年正月七日,即位於尋陽城,改景 和二年爲義嘉元年。以安陸王子綏爲司徒、驃騎將軍、揚州刺史,尋陽王子房車騎 將軍,臨海王子頊衛將軍,並開府儀同三司,邵陵王子元撫軍將軍。其日雲雨晦合, 行禮忘稱萬歲。取子勳所乘車,除腳以爲輦,置僞殿之西。其夕,有鳩棲其中,鴞 鳥集其憲;又有禿鶖集城上。子綏拜司徒日,雷電晦冥,震其黃閣柱,鴟尾墮地; 又有鴟棲其帳上。以鄧琬爲左將軍、尚書右僕身,張悅領軍將軍、吏部尚書,徵虜 將軍如故;進袁顗號安北將軍,加尚書左僕射。臨川內史張淹爲侍中。府主簿顧昭 之、武昌太守劉弼併爲黃門侍郎。廬江太守王子仲委郡奔尋陽,亦爲黃門侍郎。鄱 陽內史丘景先、廬陵內史殷損、西陽太守謝稚、後軍府記室參軍孫詵、長沙內史孔 靈產、參軍事沈伯玉、荀道林併爲中書侍郎。荀卞之爲尚書左丞,府主簿江乂爲右 丞,府主簿蕭寶欣爲通直郎。琬大息粹、悅息洵並正員郎,粹領衛尉,洵弟洌司徒 主簿。建武將軍、領軍主、晉熙太守閻湛之加寧朔將軍。廬陵內史王僧胤爲祕書丞。 桂陽太守劉卷爲尚書殿中郎。褚靈嗣、潘欣之、沈光祖,中書通事舍人。餘諸州郡, 並加爵號。


琬性鄙暗,貪吝過甚,財貨酒食,皆身自量校。至是父子並賣官鬻爵,使婢僕 出市道販賣,酣歌博奕,日夜不休。大自矜遇,賓客到門者,歷旬不得前。內事悉 委褚靈嗣等三人,羣小橫恣,競爲威福,士庶忿怨,內外離心矣。


太宗遣散騎常侍、領軍將軍王玄謨領水軍南討,吳興太守張永爲其後繼;又遣 寧朔將軍尋陽內史沈攸之、寧朔將軍江方興、龍驤將軍劉靈遺率衆屯虎檻。時東賊 甚急,張永、江方興回軍東討。尚書下符曰:


夫晦明遞運,崇替相沿,帝宋之基,懋業維永,聖祖重光,氤氳上業。狂昏承 祀,國維以紊,毒流九縣,釁穢三靈,搢紳戮辱,黔庶塗炭,人神同憤,朝野泣血。 聖上明睿在躬,膺符握曜,眷懷家國,夙夜劬勞,懼社稷湮蕪,彝倫左衽。天威雷 發,氛沴冰消,殄兇譙門,不俟鳴條之旅;殲虐牧野,無勞孟津之鉞。華、夷即晏, 晷緯還光,鏗鏘聞於管絃,趨翔被於冠冕,同軌仰化,異域懷風。劉子勳昏世稱兵, 義同翦惡,明朝不戟,罔識邪正。窺窬畿甸,逼遏兩江,陵上無君,暴於遐邇。王 赫斯怒,興言討違,命彼上將,治兵薄伐。


今遣寧朔將軍、尋陽內史沈攸之,輕銳七千,飛舟先邁。龍驤將軍劉靈遺,羽 林虎旅,連鋒繼造。假節、督南討前鋒諸軍事、冠軍將軍、兗州刺史殷孝祖,驅濟、 河勁卒,電擊雷動。使持節、車騎將軍、江州刺史曲江縣開國侯王玄謨,烝徒五萬, 董統前師。使持節、侍中、司徒、揚州刺史建安王休仁,擁神州之衆,總督羣帥。 龍驤將軍劉勔、寧朔將軍劉懷珍,步騎五千,直指大雷。寧朔將軍柳倫、司州刺史 龐孟虯,淮、潁突騎,邪趣西陽。使持節、驃騎大將軍、豫州刺史山陽王休祐,總 勒步師,連旗百萬,河舟代馬,遄鶩江氵賁,越棘吳鉤,交曜畿服,笳鼓動坤維, 金甲震雲漢,掎角相望,水陸俱發。冠軍將軍武念,率雍、司之銳,已據樊、沔。 徐州刺史申令孫,提彭、宋剽勇,陸塗焱奮。皇上當親馭六師,降臨江服,旌旆掩 雲,舳艫咽海。


昔吳、楚連衡,燕、淮勁悍,塵擾區內,聲沸秦中,霧散埃滅,豈非先鑑。而 嬰彼孤城,以待該天之網,迫此烏合,以抗絡宇之師。雲羅四掩,霜鋒交集,猶勁 飆之拂細草,烈火之掃寒原,燋卷之形,昭然已著。朝廷惻愍我僚吏,哀矜我士民, 並亦何辜,拘誤迷黨。故加宣示,令得自新。如其淪惑不改,抵冒王威,同焚既至, 雖悔奚補。奉詔以四王幼弱,不幸陷難,兵交之日,不得妄加侵犯,若有逼損,誅 翦無貸。左右主帥,嚴相衛奉,詿誤之罪,一無所問。


琬遣孫衝之率陳紹宗、胡靈秀、薛常寶、張繼伯、焦度等前鋒一萬,來據赭圻。 衝之於道與子勳書曰:“舟楫已辦,器械亦整,三軍踊躍,人爭效命,便欲沿流掛 颿,直取白下。願速遣陶亮衆軍,兼行相接,分據新亭、南州,則一麾定矣。”乃 加衝之左衛將軍,以陶亮爲右衛將軍,統諸州兵俱下。郢州軍主鄭景玄、荊州軍主 劉亮、湘州軍主何昌、梁州軍主柳登、雍州軍主宗庶等合二萬人,一時俱下。亮本 無干略,聞建安王休仁自上,殷孝祖又至,不敢進,屯軍鵲洲。


時琬遣閻湛之來寇廬江,臺軍主、龍驤將軍段佛榮受命討之。更使佛榮領鐵騎 一千,回軍南討。三月三日,水陸攻赭圻,亮等率衆來救,殷孝祖爲流矢所中死, 軍主硃輔之、申謙之、張靈符並失利,輔之副正員將軍皇甫仲遠、謙之副虎賁中郎 將徐稚賓並沒。孝祖支軍主範潛率五百人投亮。時東軍已捷,江方興復還虎檻,建 安王休仁遣方興、劉靈遺各領三千人助赭圻,以方興領孝祖軍,沈攸之代孝祖爲前 鋒都督。衝之謂陶亮曰:“孝祖梟將,一戰便死。天下事定矣,不須復戰,便當直 取京都。”亮不從。太宗遣員外散騎侍郎王道隆至赭圻督戰。孝祖死之明日,建安 王休仁又遣軍主郭季之馬步三千就攸之,攸之乃率季之及輔國將軍步兵校尉杜幼文、 寧朔將軍屯騎校尉垣恭祖、龍驤將軍硃輔之、員外散騎侍郎高遵世、馬軍主龍驤將 軍頓生、段佛榮等三萬人,詰旦進戰,奮擊,大破之,斬獲數千,追奔至姥山而反。 衝之等於湖、白口築二城,爲軍主張興世所拔。陶亮聞湖、白二城陷沒,大懼,急 呼衝之還鵲尾,留薛常寶代衝之守赭圻。先於姥山及諸岡分立營寨,亦悉敗還,共 保濃湖。濃湖即在鵲尾。


時軍旅大起,國用不足,募民上米二百斛,錢五萬,雜谷五百斛,同賜荒縣除。 上米三百斛,錢八萬,雜谷千斛,同賜四品正令史;滿報,若欲署四品在家,亦聽。 上米四百斛,錢十二萬,雜谷一千三百斛,同賜四品正令史;滿報,若欲署三品在 家,亦聽。上米五百斛,錢十五萬,雜谷一千五百斛,同賜三品令史;滿報,若欲 署內監在家,亦聽。上米七百斛,錢二十萬,雜谷二千斛,同賜荒郡除;若欲署諸 王國三令在家,亦聽。


琬又遣輔國將軍、豫州刺史劉胡率衆三萬,鐵騎二千,來屯鵲尾。胡宿將,屢 有戰功,素多狡詐,爲衆推伏,攸之等甚憚之。時胡鄉人蔡那、佼長生、張敬兒各 領軍隸攸之在赭圻,胡以書招之,那等並拒絕。胡因要那等共語,陳說平生,那等 詰誚,說令歸順。胡回軍入鵲尾,無他權略。輔國將軍吳喜平定三吳,率所領五千 人,並運資實,至於赭圻,於戰鳥山築壘,分遣千人,乘輕舸二百,與佼長生爲遊 軍。


薛常寶糧盡,告胡求援。三月二十九日,胡率步卒一萬,夜斫山開道,以布囊 運米,來餉赭圻。平旦至城下,猶隔小塹,未能得入。沈攸之率衆軍攻之,軍主郭 季之、荀僧韶、幢主韓欣宗等,率衆三千,爲攸之勢援。胡發所由橋道,僧韶等接 盾行戰,復橋得渡。軍主劉沙彌輕騎深入,至胡麾下,遂見殺。攸之策馬陷陳, 回還,爲追騎所刺;馬軍主段佛榮、武保救之得免。並殊死戰,多所傷殺。胡衆大 敗,舍糧棄甲,緣山遁走,乘勝追之,斬獲甚衆。胡被創,僅得還營。常寶惶懼無 計,遣信告胡,欲突圍奔出。四月四日,胡自率數千人迎之,常寶等開城突圍走。 攸之率輔國將軍沈懷明、軍主周普孫、江方興、申謙之等諸軍悉力擊之。吳喜率衆 來赴,爲胡別軍所圍,甚急。有人來捉喜馬,將蔡保以刀斫之,斷手,然後得免。 正員將軍幢主卜伯宗、江夏國侍郎幢主張渙力戰沒陳。伯宗,益州刺史天與子也。 攸之、喜等苦戰移日,常寶、張繼伯、胡靈秀、焦度等皆被重創,走還胡軍。赭圻 城陷,斬僞寧朔將軍南陽太守沈懷寶、僞奉朝請領中舍人督戰謝道遇,納降數千。 陳紹宗單舸奔西岸,與其部曲俱還鵲尾。建安王休仁自虎檻進據赭圻。劉胡遣陳紹 宗、陳慶率輕艓二百,大艦五十,出鵲外挑戰;吳喜、張興世、佼長生等擊之。喜 支軍主吳獻之飛舸衝突,所向摧陷,斬獲及投水死甚多,追至鵲裏而還。太宗慮胡 等或於步路向京邑,使寧朔將軍、廣德令王蘊千人防魯顯。


時胡等兵衆強盛,遠近疑惑。太宗欲綏慰人情,遣吏部尚書褚淵至虎檻選用將 帥以下,申謙之、杜幼文因此求黃門郎,沈懷明、劉亮求中書郎。建安王休仁即使 褚淵擬選,上不許,曰:“忠臣殉國,不謀其報,臨難以幹朝典,豈臣下之節邪?”


始安內史王職之、建安內史趙道生、安成太守劉襲,並舉郡奉順。琬遣龍驤將 軍廖琰率數千人,併發廬陵白丁攻襲。襲與郡丞檀玢拒戰,大敗,玢臨陳見殺,襲 棄郡走,據險自守。琰虜掠而退,襲復出據郡。


時齊王率衆東北征討,而齊王世子爲南康贛令,琬遣使收世子;世子腹心蕭欣 祖、桓康等數十人,奉世子長子奔竄草澤,召募得百餘人,攻郡出世子。世子自號 寧朔將軍,與南康相沈用之、前南海太守何曇直、晉康太守劉紹祖、北地傅浩、東 莞童禽等,據郡起義。琬徵始興相殷孚爲御史中丞,並令率郡人俱下。孚衆盛,世 子避之於揭陽山。琬遣武昌戴凱之爲南康相,世子率衆攻之,凱之戰敗遁走。世子 遣幢主檀文起千人戍西昌,與襲相應。琬又遣廖琰與其中兵參軍胡昭等築壘於西昌, 堅壁相守。琬召豫章太守劉衍以爲右將軍、中護軍,殷孚代爲豫章太守,督上流五 郡,以防襲等。


衡陽內史王應之率郡文武五百許人,起義兵襲何慧文於長沙,徑至城下。慧文 率左右出城與戰,應之勇氣奮發,擊殺數人,遂與慧文交手戰,斫慧文八創,慧文 斫應之斷足,遂殺之。時湘東國侍郎虞洽爲太宗督國秩,在湘東,勸太守顏躍發兵 應朝廷,躍不從。洽乃投桂陽,收募得數百人,還欲攻躍,躍懼求和,許之;有衆 二千。時琬徵慧文率衆下尋陽,髮長沙,已行數百里,聞洽起兵,乃回還攻洽,洽 尋戰敗奔走。


殷孚既去始興,以郡五官掾譚伯初留知郡事。士人劉嗣祖等斬伯初,據郡起義。 琬遣始興太守韋希真、鷹揚將軍楊弘之領衆一千討嗣祖。嗣祖亦遣衆出南康,與齊 王世子合。希真等以義徒強盛,住廬陵不敢進。廣州刺史袁曇遠聞始興起義,遣將 李萬周、陳伯紹率衆討嗣祖。嗣祖遣兵戍湞陽,萬周亦築壘相守。嗣祖遣人誑萬周 曰:“尋陽已平,臺遣劉勔爲廣州,垂至。”萬周信之,便回還襲番禺,夜以長梯 入城;曇遠怯弱無防,聞萬周反,便徒跣出奔,萬周追斬之於城內。交州刺史檀翼 被代還至廣州,資貨鉅萬,萬周誣以爲逆,襲而殺之。遂劫掠公私銀帛,藉略袁、 檀珍寶,悉以自入。


袁顗悉雍州之衆,來赴尋陽。時孔道存爲衛軍長史,行荊州事。琬以黃門侍郎 劉道憲代之,以道存爲侍中,行雍州事。柳元景之誅也,元景弟子世隆爲上庸太守, 民吏共藏匿之。顗起兵,召世隆,不至。顗既下,世隆乃合率蠻、宋二千餘人,起 義於上庸,來襲襄陽。道存遣將王式民、康元隆等迎擊於萬山,世隆大敗,還郡自 守。


沈攸之等與劉胡相持久不決,上又遣強弩將軍任農夫、振武將軍武會倉、冗從 僕射全景文、軍主劉伯符等領兵繼至。攸之繕治船舸,材板不周,計無所出。會琬 送五千片榜供胡軍用,俄而風潮奔迅,榜捍突柵出江,胡等力不能制,自撞船艦, 殺沒數十人,赴流而下,來泊攸之等營,於是材板大足。


琬進袁顗都督征討諸軍事,給鼓吹一部。六月十八日,顗率樓船千艘,來入鵲 尾,張興世建議越鵲尾上據錢溪,斷其糧道。胡累攻之,不能克,事在《興世傳》。 劉亮率所領至胡寨下,胡遣其副孫犀及張靈、焦度鐵騎五匹,越磵取亮,不能得, 犀回馬去,亮使左右善射者夾身之,墜馬,斬犀首。張繼伯副馬可率所領來降。劉 亮營寨,深入賊地,袁顗畏憚之,曰:“賊入我肝臟裏,何由得活!”劉胡率輕舸 四百,由鵲頭內路,欲攻錢溪。既而謂其長史王念叔曰:“吾少習步戰,未閒水斗。 若步戰,恆在數萬人中,水戰在一舸之上,舸舸各進,不復相關,正在三十人中取, 此非萬全之計,吾不爲也。”乃託瘧疾,住鵲頭不進。遣龍驤將軍陳慶領三百舸向 錢溪,戒慶不須戰:“張興世、武會倉,吾之所悉,自當走耳。”陳慶至錢溪,不 敢攻。越錢溪,於梅根立寨。胡別遣將王起領百舸攻興世,興世擊,大破之。胡率 其餘舸馳還,謂顗曰:“興世營寨已立,不可卒攻,昨日小戰,未足爲損。陳慶已 與南陵、大雷諸軍共遏其上,大軍在此,鵲頭諸將又斷其下流,已墮圍中,不足復 慮。”顗怒胡不戰,謂曰:“糧運梗塞,當如此何?”胡曰:“彼尚得溯流越我而 上,此運何以不得沿流越彼而下邪!”顗更使胡率步卒二萬,鐵馬一千,往攻興世。 休仁因此命沈攸之、吳喜、佼長生、劉靈遺、劉伯符等進攻濃湖,造皮艦十乘,拔 其營柵,苦戰移日,大破之。顗被攻既急,馳信召胡令還。


張興世既據錢溪,江路岨斷,胡軍乏食,琬大送資糧,畏興世不敢下。胡遣將 迎之,爲錢溪所破,資實覆沒都盡,燒米三十萬斛,胡衆駭懼。胡副張喜來降,說 胡欲叛。八月二十四日,胡誑顗雲:“更率步騎二萬,上取興世,兼下大雷餘餫。” 令顗悉度馬配之,其夜,委顗奔走,徑趣梅根。先令薛常寶辦船舸,悉撥南陵諸軍, 燒大雷諸城而走。顗聞胡走,亦棄衆西奔,至青林見殺。


胡率數百舸二萬人向尋陽,報子勳詐雲:“袁顗已降,軍皆散,唯己率所領獨 反。宜速處分,爲一戰之資,當停據盆城,誓死不貳。”乃於江外夜取沔口。琬聞 胡去,惶擾無復計,呼褚靈嗣等謀之,並不知所出,唯雲更集兵力,加賞五階,或 雲三階者。張悅始發兄子浩喪,乃稱疾呼琬計事,令左右伏甲帳後,戒之:“若聞 索酒,便出。”琬既至,悅曰:“卿首唱此謀,今事已急,計將安出?”琬曰: “正當斬晉安王,封府庫,以謝罪耳。”悅曰:“今日寧可賣殿下求活邪?”因呼 求酒,再呼,左右震懾不能應。第二子洵提刀走出,餘人續至,即斬琬。琬死時, 年六十。時中護軍劉順在座,驚起抱悅,左右人慾殺之,悅顧曰:“無關護軍。” 乃止。


潘欣之聞琬死,勒兵而至,悅使人語之曰:“鄧琬謀反,即已梟戮。”欣之乃 回還,取琬兒並殺之。悅因單舸齎琬首馳下,詣建安王休仁降。蔡那子道淵,以父 爲太宗效力,被系作部,因亂脫鎖入城,執子勳囚之。沈攸之諸軍至江州,斬子勳 於桑尾牙下,傳首京都。劉順及餘同逆,並伏誅。吳喜、張興世進向荊州,沈懷明 向郢州,劉亮、張敬兒向雍州,孫超之向湘州,沈思仁、任農夫向豫章,所至皆平 定。


劉胡走入沔,衆稍散,比至石城,裁餘數騎。竟陵郡丞陳懷真,憲子也,聞胡 經過,率數十人斷道邀之。胡人馬既疲,自度不免,因隨懷真入城,告渴,與之酒, 胡飲酒畢,引佩刀自刺,不死,斬首送京邑。張興世弟僧產追胡,未至石城數十里, 逢送胡首信,將還竟陵,殺懷真,竊有其功。郢州行事張沈、僞竟陵太守丘景先聞 敗,變形爲沙門逃走,追擒伏誅。


荊州聞濃湖平,議欲更遣軍與郢州合勢,又欲斷據巴陵,經日不決。乃遣將趙 道始於江津築壘,任演戍沙橋,諸門津要,皆有屯兵。人情轉離,將士漸逃散。更 議奉子頊奔益州,就蕭惠開,典籤阮道預、邵宰不同,曰:“近奉別詔,諸籓若改 迷歸順者,悉複本爵。且任叔兒已斷白帝,楊僧嗣據梁州,雖復欲西,豈可得至。” 道預、邵宰即與劉道憲解遣白丁,遣使歸罪。荊州治中宗景、土人姚儉等勒兵入城, 殺道憲、預、記室參軍鮑照,劫掠府庫,無復孑遺,執子頊以降。


初,鄧琬徵兵巴東,巴東太守羅寶稱辭以郡接兇蠻,兵力不足分。巴東人任叔 兒聚徒起義,遣信要寶稱,寶稱持疑未決,暴疾死。叔兒乃自號輔國將軍,引兵據 白帝,殺寶稱二子,阻守三陝。蕭惠開遣費欣壽等五千人攻叔兒,叔兒與戰,大破 之,斬欣壽。子頊又遣中兵參軍何康之領宜都太守,討叔兒。軍至陝口,爲夷帥向 子通所破,挺身走還。叔兒遂固白帝。


孔道存知尋陽已平,遣使歸順。尋聞柳世隆、劉亮當至,衆悉奔逃,道存及三 子同時自殺。何慧文始謀同逆,其母禁之不從,母乃攜女歸江陵,遽嫁之。慧文才 兼將吏,幹略有施,雖害王應之,上特加原宥,吳喜宣旨赦之。慧文曰:“既陷逆 節,手害忠義,天網雖復恢恢,何面目以見天下之士。”和藥將飲,門生覆之,乃 不食而死。


顏躍慮虞洽還都,說其始時同逆,密使人殺之。


初,淮南定陵人賈襲宗本縣已爲劉胡所得,率二十人投沈攸之。攸之言之建安 王休仁,休仁版爲司徒參軍督護,使還鄉里招集,爲胡所禽,以火炙之,問臺軍消 息,一無所言,瞋目謂胡曰:“君稱兵內侮,窺覦神器,未聞奇謀遠略,而爲砲烙 之刑。僕本以身奉義,死亦何有。”胡乃斬之。前軍典籤範道興志不同逆,爲琬所 誅,其餘奉順見害者,併爲上所愍。詔曰:“前鎮軍參軍督護範道興,朕之舊隸, 經從北籓,徒役南畿,遭離命會,抱恩固節,受害羣兇,言念純誠,良有憫愴。可 贈員外散騎侍郎。南城令鮑法度、後軍典籤馮次民、永新令應生、新建令庫延寶、 上饒令黃難等,違逆識順,同被誅滅,言念既往,宜在追榮。可贈生奉朝請,法度 南臺御史,次民、延寶、難並員外將軍。”


有司奏:“寧朔將軍、督豫州之梁郡諸軍事、豫州刺史、領南梁郡太守竟陵張 興世,都統水軍,屢戰克捷,仍進斷賊上流錢溪,貴口苦戰,平定凶逆,今封南平 郡作唐縣開國侯,食邑一千戶。寧朔將軍、參司徒中直兵軍事廣平佼長生,同統水 軍屢戰,及興世上據錢溪,長生獨距賊衝要,功次興世,今封武陵郡遷陵縣開國侯, 食邑八百戶。寧朔將軍試守西陽太守吳興全景文、尚書比部郎吳縣孫超之、假輔國 將軍右衛將軍南彭城劉亮等三人,並經晉陵苦戰,景文、超之仍又北討破釜,水軍 斷賊糧運,及經葛冢、石樑二處破賊,亮南伐經大戰,又最處險劇。景文今封西陽 郡孝寧縣,超之封長沙郡羅縣,亮封順陽縣,並開國侯,食邑各六百戶。假輔國將 軍驃騎司馬劉靈遺、寧朔將軍右軍蔡那、寧朔將軍屯騎校尉段佛榮等三人,統治攻 道,並經苦戰,靈遺今封新野郡新野縣,那封始平郡平陽縣,佛榮封湘東郡臨蒸縣, 並開國伯,食邑各五百戶。假輔國將軍左軍吳興沈懷明、龍驤將軍積射將軍東平周 盤龍、司徒參軍南彭城李安民等三人,懷明經晉陵破賊,又水軍南伐,統治攻道, 盤龍雖不統軍,並經大戰,先登陷陳,安民又隨張興世遏斷錢溪,別統軍貴口破賊, 今封懷明建安郡吳興縣,盤龍封晉安郡晉安縣,安民封建安郡邵武縣,並開國子, 食邑各四百戶。假輔國將軍遊擊將軍彭城杜幼文、龍驤將軍羽林監太原王穆之、龍 驤將軍羽林監濟北頓生、龍驤將軍羽林監沛郡周普孫、員外散騎侍郎硃重恩等五人, 幼文經晉陵破賊,在軍統攻道,南伐濃湖,普孫副沈攸之都統衆軍,穆之、生、重 恩並南伐有功。今封幼文邵陵郡邵陽縣,穆之封衡陽郡衡山縣,生封始平郡武功縣, 普孫封順陽郡清水縣,重恩封南海郡龍川縣,並開國男,食邑各三百戶。”


江方興以戰功爲太子左衛率,賊未平,病卒,追封武當縣侯,食邑五百戶。方 興,濟陽考城人,衣冠之舊也。龍驤將軍、虎賁中郎將董凱之,隨張興世破胡、白 城,先登,封河隆縣子,食邑四百戶。軍主張靈符,東南征討有功,封上饒縣男, 食邑三百戶。前徵北長兼行參軍楊覆,以貴口有功,封綏城縣男,食邑二百戶。追 贈虞洽、檀玢給事中。以李萬周爲步兵校尉。陳懷真以斬劉胡功,追封永豐縣男, 食邑三百戶。


劉胡,南陽涅陽人也,本名坳胡,以其顏面坳黑似胡,故以爲名。及長,以坳 胡難道,單呼爲胡。出身郡將,捷口,善處分,稍至隊主,討伐諸蠻,往無不捷, 蠻甚畏憚之。太祖元嘉二十八年,爲振威將軍,率步騎三千,討上如、南山就溪蠻, 大破之。孝建元年,硃修之爲雍州,以胡爲西外兵參軍、寧朔將軍、建昌太守。擊 魯秀有功,除建武將軍、東平陽平二郡太守。入爲江夏王義恭太宰參軍,加龍驤將 軍。前廢帝景和中,建安王休仁嘗爲雍州,以胡爲休仁安西中兵參軍、馮翊太守, 將軍如故,仍轉諮議參軍。太宗即位,除越騎校尉。蠻至今畏之,小兒啼,語之雲 “劉胡來!”便止。


段佛榮,京兆人也。泰始五年,自遊擊將軍爲輔師將軍、豫州刺史,蒞任清謹, 爲西土所安。後廢帝元徽二年,徵爲散騎常侍,領長水校尉。明年,遷衛尉,領右 軍將軍,未拜,復出爲冠軍將軍、南豫州刺史、歷陽太守。四年,卒,追贈前將軍, 改封雲杜縣,諡曰烈侯。


劉靈遺,襄陽人也。元徽元年,自輔師將軍、淮南太守,爲南豫州刺史、歷陽 太守,將軍如故。明年,徵爲散騎常侍,領步兵校尉、南蘭陵太守。病卒,諡曰壯 侯。


袁顗,字景章,陳郡陽夏人,太尉淑兄子也。父洵,吳郡太守。顗初爲豫州主 簿,舉秀才,不行。後補始興王浚後軍行參軍,著作佐郎,廬陵王紹南中郎主簿, 世祖徵虜、撫軍主簿,廬江太守,尚書都官郎,江夏王義恭驃騎記室參軍,汝陰王 文學,太子洗馬。時顗父爲吳郡,鳷隨父在官。值元兇弒立,安東將軍隨王誕舉兵 入討,板鳷爲諮議參軍。事寧,除正員郎,晉陵太守。遭父憂,服闋,爲中書侍郎, 又除晉陵太守,襲南昌縣五等子。大明二年,除東海王禕平南司馬、尋陽太守,行 江州事。復爲義陽王昶前軍司馬,太守如故。昶尋罷府,司馬職解,加寧朔將軍, 改太守爲內史。復爲尋陽王子房冠軍司馬,將軍如故,行淮南、宣城二郡事。五年, 召爲太子中庶子,御史中丞,領本州大中正。七年,遷侍中。明年,除晉安王子勳 鎮軍長史、襄陽太守,加輔國將軍。未行,復爲永嘉王子仁左軍長史、廣陵太守, 將軍如故。未拜,復爲侍中,領前軍將軍。


大明末,新安王子鸞以母嬖有盛寵,太子在東宮多過失,上微有廢太子立子鸞 之意,從容頗言之。顗盛稱太子好學,有日新之美。世祖又以沈慶之才用不多,言 論頗相蚩毀,顗又陳慶之忠勤有幹略,堪當重任。由是前廢帝深感顗,慶之亦懷其 德。景和元年,誅羣公,欲引進顗,任以朝政,遷爲吏部尚書。又下詔曰:“宗社 多故,釁因冢司,景命未淪,神祚再乂,自非忠謀密契,豈伊克殄。侍中祭酒、領 前軍將軍、新除吏部尚書顗,遊擊將軍、領著作郎、兼尚書左丞徐爰,誠心內款, 參聞嘉策,匡贊之效,實監朕懷。宜甄茅社,以獎義概。顗可封新隆縣子,爰可封 吳平縣子,食邑各五百戶。”俄而意趣乖異,寵待頓衰。始令顗與沈慶之、徐爰參 知選事,尋復反以爲罪,使有司糾奏,坐白衣領職。從幸湖熟,往反數日,不被喚 召。


顗慮及禍,詭辭求出,沈慶之爲顗固陳,乃見許。除建安王休仁安西長史、襄 陽太守,加冠軍將軍。休仁不行,即以顗爲使持節、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 之竟陵、隨二郡諸軍事、領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將軍如故。顗舅蔡興宗謂之曰: “襄陽星惡,豈可冒邪?”顗曰:“白刃交前,不救流矢,事有緩急故也。今者之 行,本願生出虎口。且天道遼遠,何必皆驗,如其有徵,當修德以禳之耳。”於是 狼狽上路,恆慮見追,行至尋陽,喜曰:“今始免矣!”與鄧琬款狎相過,常請間, 必盡日窮夜。顗與琬人地本殊,衆知其有異志矣。


既至襄陽,便與劉胡繕修兵械,纂集士卒。會太宗定大事,進顗號右將軍。以 荊州典籤邵宰乘驛還江陵,道由襄陽。顗反意已定,而糧仗未足,且欲奉表於太宗。 顗子祕書丞戩曰:“一奉表疏,便爲彼臣,以臣伐君,於義不可。”顗從之。顗詐 雲被太皇太后令,使其起兵。便建牙馳檄,奉表勸晉安王子勳即大位,與琬書,使 勿解甲。子勳即位,進顗號安北將軍,加尚書左僕射。


太宗使朝士與顗書曰:


夫夷陂相因,興革遞數,或多難而固其國,或殷憂而啓聖明,此既著於前史, 亦彰於聞見。王室不造,昏凶肆虐,神鼎將淪,宗稷幾泯,幸天未亡宋,乾歷有歸。 主上體自聖文,繼明作睿,而辱均牖里,屯逾夏臺。既天地俱憤,義勇同奮,克殄 鯨鯢,三靈更造,應天順民,爰集寶命,四海屬息肩之歡,華戎見來蘇之泰。吾等 獲免刀鋸,僅全首領,復身奉惟新,命承亨運,緩帶談笑,擊壤聖世。


汝雖劬勞於外,跡阻京師,然心期所寄,江、漢何遠。自九江告變,皆謂鄧氏 狂惑,比日國言藉藉,頗塵吾子。道路之議,豈其或然,聞此之日,能無駭惋。


兇人反道敗德,日夜滋深,暱近狡慝,取謀豺虎,非惟毒流外物,惡積中朝, 乃欲毀陵邑,虐崇憲,燒宗廟,滷御物,然後蕩覆京都,必使蘭蕕俱盡。自非聖上 廟算靈圖,俯眉遜避,維持內外,擁衛臣下,則赤縣爲戎,百姓其魚矣。此事此理, 寧可孰念!


既天道輔順,謳歌有奉,高祖之孫,文皇之子,德洞九幽,功貫三曜,匡拯家 國,提毓黔首,若不子民南面,將使神器何歸。而羣小構慝,妄生窺覬,成軫惑燕, 貫高亂趙,讒人罔極,自古有之。汝中京冠冕,儒雅世襲,多見前載,縣鑑忠邪, 何遠遺郎中之清軌,近忘太尉之純概。相與,或羣從舅甥,或姻婭周款,一旦胡、 越,能無悵恨。若疑誑所至,邪詖無窮,汝當誓衆奮戈,翦此朝食。若自延過聽, 迷塗未遠,聖上臨物以仁,接下以愛,豈直雍齒先封,乃當射鉤見相矣!當由力窘 跡屈,丹誠未亮邪。跂予南服,寤寐延首,若反棹沿流,歸誠鳳闕,錫珪開宇,非 爾而誰。吾等並過荷曲慈,俱叨非服,紆金拖玉,改觀蓬門,入奉舜、禹之渥,出 見羲、唐之化,雍容揄揚,信白駒空谷之時也。奈何毀擲先基,自蹈兇戾,山門蕭 瑟,鬆庭誰掃,言念楚路,豈不思父母之邦。幸納惡石,以蠲美疹。裁書表意,爾 其圖之。


時尚書右僕射蔡興宗是顗舅,領軍將軍袁粲是顗從父弟,故舊雲羣從舅甥也。


子勳徵顗下尋陽,遣侍中孔道存行雍州事。顗乃率衆馳下,使子戩領家累俱還。 時劉胡屯鵲尾,久不決。泰始二年夏,加顗都督征討諸軍事,給鼓吹一部,率樓船 千艘,戰士二萬,來入鵲尾。顗本無將略,性又怯撓,在軍中未嘗戎服,語不及戰 陳,唯賦詩談義而已。不能撫接諸將,劉胡每論事,酬對甚簡,由此大失人情,胡 常切齒恚恨。胡以南運未至,軍士匱乏,就顗換襄陽之資。顗答曰:“都下兩宅未 成,亦應經理,不可損徹。”又信往來之言,京師米貴,鬥至數百,以爲不勞攻伐, 行自離散,於是擁甲以待之。太宗使顗舊門生徐碩奉手詔譬顗曰:“卿歷觀古今, 嶮之與強,何嘗可恃。自朕踐阼,塗路梗塞,卿無由奉表,未經爲臣。今追蹤竇融, 猶未爲晚也。”


及劉胡叛走,不告顗,顗至夜方知,大怒罵曰:“今年爲小子所誤!”呼取飛 燕,謂其衆曰:“我當自出追之。”因又遁走。至鵲頭,與戍主薛伯珍及其所領數 千人步取青林,欲向尋陽。夜止山間宿,殺馬勞將士,顗顧謂伯珍曰:“我舉八州 以謀王室,未一戰而散,豈非天邪!非不能死,豈欲草間求活,望一至尋陽,謝罪 主上,然後自刎耳。”因慷慨叱左右索節,無復應者。及旦,伯珍請以間言,乃斬 顗首詣錢溪馬軍主襄陽俞湛之。湛之因斬伯珍,並送首以爲己功。顗死時年四十七。 太宗忿顗違叛,流屍於江,弟子彖微服求訪,四十一日乃得,密緻喪瘞於石頭後罔, 與一舊奴,躬共負土。後廢帝即位,方得改葬。


顗子戩爲僞黃門侍郎,加輔國將軍,戍盆城。尋陽敗,戩棄城走,討禽伏誅。


孔覬,字思遠,會稽山陰人,太常琳之孫也。父邈,揚州治中。覬少骨梗有風 力,以是非爲己任。口喫,好讀書,早知名。初舉揚州秀才,補主簿,長沙王義欣 鎮軍功曹,衡陽王義季安西主簿,戶曹參軍,領南義陽太守,轉署記室,奉箋固辭, 曰:“記室之局,實惟華要,自非文行秀敏,莫或居之。覬遜業之舉,無聞於鄉部; 惰遊之貶,有編於疲農。直山淵藏引,用不遐棄,故得抃風舞潤,憑附彌年。今日 之命,非所敢冒。昔之學優藝富,猶尚斯難,況覬能薄質魯,亦何容易。覬聞居方 辨物,君人所以官才;陳力就列,自下所以奉上。覬雖不敏,常服斯言。今寵藉惟 舊,舉非尚德,恐無以提衡一隅,僉允視聽者也。伏願天明照其心請,乞改今局, 授以閒曹,則鳧鶴從方,所憂去矣。”又曰:“夫以記室之要,宜須通才敏忠,加 性情勤密者。覬學不綜貫,性又疏惰,何可以屬知祕記,秉筆文閨。假吹之尤,方 斯非濫。覬少淪常檢,本無遠植,榮進之願,何能忘懷。若實有螢爝,增暉光景, 固其騰聲之日,飛藻之辰也,豈敢自求從容,保其淡逸。伏願矜其魯拙,業之有地, 則曲成之施,終始優渥。”義季不能奪,遂得免。召爲通直郎,太子中舍人,建平 王友,祕書丞,中書侍郎,隨王誕安東諮議參軍,領記室,黃門侍郎,建平王宏中 軍長史。復爲黃門,臨海太守。


初,晉世散騎常侍選望甚重,與侍中不異,其後職任閒散,用人漸輕。孝建三 年,世祖欲重其選,詔曰:“散騎職爲近侍,事居規納,置任之本,實惟親要,而 頃選常侍,陵遲未允,宜簡授時良,永置清轍。”於是吏部尚書顏竣奏曰:“常侍 華選,職任俟才,新除臨海太守孔覬意業閒素,司徒左長史王彧懷尚清理,並任爲 散騎常侍。”世祖不欲威權在下,其後分吏部尚書置二人,以輕其任。侍中蔡興宗 謂人曰:“選曹要重,常侍閒淡,改之以名而不以實,雖主意欲爲輕重,人心豈可 變邪!”既而常侍之選復卑,選部之貴不異。


覬領本州大中正。大明元年,改太子中庶子,領翊軍校尉,轉祕書監。欲以爲 吏部郎,不果。遷廷尉卿,御史中丞,坐鞭令史,爲有司所糾,原不問。六年,除 義興太守,未之任,爲尋陽王子房冠軍長史,加寧朔將軍,行淮南、宣城二郡事。 其年,復除安陸王子綏冠軍長史、江夏內史,復隨府轉後軍長史如故。


爲人使酒仗氣,每醉輒彌日不醒,僚類之間,多所凌忽,尤不能曲意權幸,莫 不畏而疾之。不治產業,居常貧罄,有無豐約,未嘗關懷。爲二府長史,典籤諮事, 不呼不敢前,不令去不敢去。雖醉日居多,而明曉政事,醒時判決,未嘗有壅。衆 鹹雲:“孔公一月二十九日醉,勝他人二十九日醒也。”世祖每欲引見,先遣人覘 其醉醒。性真素,不尚矯飾,遇得寶玩,服用不疑,而他物粗敗,終不改易。時吳 郡顧覬之亦尚儉素,衣裘器服,皆擇其陋者。宋世言清約,稱此二人。覬弟道存, 從弟徽,頗營產業。二弟請假東還,覬出渚迎之,輜重十餘船,皆是綿絹紙席之屬。 覬見之,僞喜,謂曰:“我比睏乏,得此甚要。”因命上置岸側,既而正色謂道存 等曰:“汝輩忝預士流,何至還東作賈客邪!”命左右取火燒之,燒盡乃去。先是, 庾徽之爲御史中丞,性豪麗,服玩甚華,覬代之,衣冠器用,莫不粗率。蘭臺令史 並三吳富人,鹹有輕之之意,覬蓬首緩帶,風貌清嚴,皆重跡屏氣,莫敢欺犯。庾 徽之,字景猷,潁川鄢陵人也。自中丞出爲新安王子鸞北中郎長史、南東海太守, 卒官。


八年,覬自郢州行真,徵爲右衛將軍,未拜,徙司徒左長史;道存代覬爲後軍 長史、江夏內史。時東土大旱,都邑米貴,一斗將百錢。道存慮覬甚乏,遣吏載五 百斛米餉之。覬呼吏謂之曰:“我在彼三載,去官之日,不辦有路糧。二郎至彼未 幾,那能便得此米邪?可載米還彼。”吏曰:“自古以來,無有載米上水者,都下 米貴,乞於此貨之。”不聽,吏乃載米而去。永光元年,遷侍中,未拜,復爲江夏 王義恭太宰長史,復出爲尋陽王子房右軍長史,加輔國將軍,行會稽郡事。


太宗即位,召覬爲太子詹事,遣故佐平西司馬庾業爲右軍司馬,代覬行會稽郡 事。時上流反叛,上遣都水使者孔璪入東慰勞。璪至,說覬以:“廢帝侈費,倉儲 耗盡,都下罄匱,資用已竭。今南北並起,遠近離叛,若擁五郡之銳,招動三吳, 事無不克。”覬然其言,遂發兵馳檄。覬子長公、璪二子淹、玄並在都,馳信密報。 泰始二年正月,並叛逃東歸。遣書要吳郡太守顧琛,琛以母年篤老,又密邇京邑, 與長子寶素謀議,未叛。少子寶先時爲山陰令,馳書報琛,以南師已近,朝廷孤弱, 不時順從,必有覆滅之禍。覬前鋒軍已渡浙江,琛遂據郡同反。吳興太守王曇生、 義興太守劉延熙、晉陵太守袁標,一時響應。庾業既東,太宗即以代延熙爲義興, 加建威將軍,以延熙爲巴陵王休若鎮東長史。業至長塘湖,即與延熙合。


太宗遣建威將軍沈懷明東討,尚書張永系進,鎮東將軍巴陵王休若董統東討諸 軍事。移檄東土曰:


蓋聞釁集有兆,禍至無門,倚伏之來,實惟人致。故囂、述貪亂,終殄宗祀; 昌、憲構氛,旋潤斧鉞。斯則昭章記牒,炯戒今古者也。


自國步時艱,三綱道盡,神歇靈繹,璇業綴旒。皇上仁雄集瑞,英睿應歷,鳳 儀熛升,龍輝電舉。蕩穢紫樞,不俟鳴條之誓,凝政中宇,不肆漂杵之威。是以墜 維再造,虧天重構,幽明裁紀,標配斯光。而羣兇恣虐,協扇童孺,蕞爾東垂,復 淪醜跡,邪回從慝,蜂動蟻附。聖圖霆發,神威四臨,羽馹所屆,義旅雲屬,欃鉞 所麾,逆徒冰泮,勝負之效,皎然已顯。


司徒建安王英猷冠世,董率元戎。驃騎山陽王風略夙昭,撫厲中陳。或振霜江、 蠡,或騰焱荊、河,金甲燭天庭,囂聲震海浦。前將軍、吳興太守張永,東南標秀, 協贊戎機。建威將軍沈懷明、鎮東中兵參軍劉亮、武衛將軍壽寂之,霜銳五千,熊 騰虎步。龍驤將軍王穆之、龍驤將軍頓生,鐵騎連羣,風驅電邁。右軍將軍齊王、 射聲校尉姚道和,樓艦千艘,覆川蓋汜。左軍垣恭祖、步兵校尉杜幼文、冗從僕射 全景文、員外散騎侍郎孫超之,並率虎旅,駱驛雲赴。殿中將軍杜敬真、殿中將軍 陸攸之、建武將軍吳喜,甲楯一萬,分趣義興。予猥承人乏,總司戎統,聳劍東馳, 申憤海曲。噴氣則白日盡晦,刷馬則清江倒流。以此伐叛,何勍不剿,以此柔服, 何順不懷。愍彼羣迷,弗辨堯、桀,螳黽微命,擬雷霆之衝;已枯之葉,當霜飆之 隊。尺豎所爲寒心,匹婦所爲嘆息。夫因禍致慶,資敗爲成,前監不忘,後事明筮。 若能相率歸順,投兵效款,則福鍾當年,祉覃來裔,孰如身轘宗屠,鬼喂魂泣者哉! 詳鏡安危,自求多福。


購生禽覬千五百戶開國縣侯;生擒琛千戶開國縣侯。斬送者半賞。時將士多是 東人,父兄子弟皆已附逆,上因送軍普加宣示曰:“朕方務德簡刑,使四罪不相及, 助順同逆者,一以所從爲斷。卿等當深達此懷,勿以親戚爲慮也。”衆於是大悅。


覬所遣孫曇瓘等軍,頓晉陵九里,部陳甚盛。懷明至奔牛,所領寡弱,乃築壘 自固。張永至曲阿,未知懷明安否,百姓驚擾,將士鹹欲離散。永退還延陵,就休 若;諸將帥鹹勸退保破岡。其日大寒,風雪甚猛,塘埭決壞,衆無固心。休若宣令: “敢有言退者,斬!”衆小定,乃築壘息甲。尋得懷明書,賊定未進。軍主劉亮又 繼至,兵力轉加,人情乃安。


時永世令孔景宣復反,柵縣西江峴山,斷遏津徑,劉延熙加其寧朔將軍。杜敬 真、陸攸之、溧陽令劉休文攻景宣別寨,斬其中兵參軍史覽之等十五人。永世人徐 崇之率鄉里起義,攻縣斬景宣。吳喜至,板崇之領縣事。太宗嘉休文等誠效,除休 文寧朔將軍,縣如故;崇之殿中將軍,行永世縣事,並賜侯爵。喜、敬真及員外散 騎侍郎竺超之等至國山縣界,遇東軍於虎檻村,擊大破之。自國山進吳城,去義興 十五里。劉延熙遣楊玄、孫矯之、沈靈秀、黃泰四軍拒喜。喜等兵力甚弱,衆寡勢 懸,交戰盡日,臨陳斬楊玄、孫矯之、黃泰,餘衆一時奔走,因進義興南郭外。延 熙屯軍南射堂,喜遣步騎擊之,即退還水北,乃柵斷長橋,保郡自守。喜築壘與之 相持。庾業於長塘湖口夾岸築城,有衆七千餘人,器甲甚盛,與延熙遙相掎角。沈 懷明、張永與晉陵軍相持,久不決。


太宗每遣軍,輒多所求須,不時上道。外監硃幼舉司徒參軍督護任農夫,驍果 有膽力,性又簡率,資給甚易,乃以千人配之,使助東討。時庾業兵盛,農夫於延 陵出長塘,雖雲千兵,至者裁四百。未至數十里,遣人蔘候,雲:“賊築城猶未合。” 農夫率廣武將軍高志之、永興令徐崇之馳往攻之。因其城壘未立,農夫親持刀楯, 赴城入陳,大破之,庾業棄城走義興。先是,龍驤將軍阮佃夫募得蜀人數百,多壯 勇便戰,皆著犀皮鎧,執短兵。本應就佃夫向晉陵,未發,會農夫須人,分以配之。 及戰,每先登,東人並畏憚,又怪其形飾殊異,舊傳狐獠食人,每見之,輒奔走。 農夫收其船杖,與高志之進義興援吳喜。二月一日,喜乃度水攻郡,分兵擊諸壘柵。 農夫雖至,衆力尚少,兵勢不敵。喜乃與數騎登高東西指麾,若招引四面俱進者。 東軍大駭,諸營一時奔散,唯龍驤將軍孔睿一柵未拔。喜以殺傷者多,乃開圍緩之。 其夜,庾業、孔睿相率奔走,義興平。劉延熙投水死,有人告之,乃斬屍,傳首京 邑。義興諸縣唯綏安令巢邃秉節不移,不受僞爵。


時齊王率軍東討,與張永、劉亮、杜幼文、沈懷明等於晉陵九里西結營,與東 軍相持。義興軍既爲吳喜等所破,奔散者多投晉陵,東軍震恐。上又遣積射將軍江 方興、南臺御史王道隆至晉陵視賊形勢。賊帥孫曇瓘、程捍宗、陳景遠凡有五城, 互相連帶;捍宗城猶未固。其月三日,道隆與齊王、張永共議:“捍宗城既未立, 可以籍手。上副聖旨,下成衆氣。”道隆便率所領急攻之,俄頃城陷,斬捍宗首。 劉亮果勁便刀楯,朝士先不相悉,上亦弗聞,唯尚書左丞徐爰知之,白太宗,稱其 驍敢。至是,每戰以刀楯直蕩,往輒陷決,張永嫌其過銳,不令居前。賊連柵周亙, 塘道迫狹,將士力不得展,亮乃負楯而進,直入重柵,衆軍因之,即皆摧破。袁標 遣千人繼至,齊王與永等乘勝馳擊,又大破之,屠其兩城。曇瓘率衆數百,鼓譟而 至,標又遣千人繼之,衆軍駭懼,將欲散矣。江方興率勇士迎射之,應弦倒者相繼, 曇瓘因此敗走。


吳喜軍至義鄉,僞輔國將軍、車騎司馬孔璪屯吳興南亭,太守王曇生詣璪計事, 會信還,雲:“臺軍已近。”璪大懼,墮牀,曰:“懸賞所購,唯我而已,今不遽 走,將爲人禽。”左右聞之,並各散走。璪與曇生焚燒倉庫,東奔錢塘。喜至吳興, 頓置郡城,倉廩遇雨不然,無所損失。初,曇生遣寧朔將軍沈靈寵率八千人向黃鵠 嶠,欲從候道出蕪湖,迎接南軍。廣德令王蘊發兵據嶮,靈寵不得進,屯住故鄣。 曇生既走,靈寵乃與弟靈昭、軍副姚天覆率偏裨以下十七軍歸順。太宗嘉之,擢爲 鎮東參軍事,因率所領東討。喜分遣軍主沈思仁、吳系公追躡璪等。


陸攸之、任農夫自東遷進向吳郡,臺遣軍主張靈符即晉陵。其月四日,齊王急 攻之。其夜,孫曇瓘、陳景遠一時奔潰。諸軍至晉陵,袁標棄郡東走。晉陵既平, 吳中震動。吳興軍又將至,顧琛與子寶素攜其老母泛海奔會稽,海鹽令王孚邀討不 及。


太宗以四郡平定,留吳喜統全景文、沈懷明、劉亮、孫超之、壽寂之等東平會 稽,追齊王、張永、姚道和、杜幼文、垣恭祖、張靈符北討,王穆之、頓生、江方 興南伐。其月九日,喜等至錢唐,錢唐令顧昱及孔璪、王曇生等奔渡江東。喜仍進 軍柳浦,諸暨令傅琰將家歸順。喜遣鎮北參軍沈思仁、強弩將軍任農夫、龍驤將軍 高志之、南臺御史阮佃夫、揚武將軍盧僧澤等率軍向黃山浦。東軍據岸結寨,農夫 等攻破之,乘風舉帆,直趣定山,破其大帥孫會之,於陳斬首。自定山進向漁浦, 戍主孔睿率千餘人據壘拒戰。佃夫使隊主闕法炬射殺樓上弩手,睿衆驚駭,思仁縱 兵攻之,斬其軍主孔奴,於是敗散。其月十九日,吳喜使劉亮由鹽官海渡,直指同 浦;壽寂之濟自漁浦,邪趣永興;喜自柳浦渡,趣西陵。西陵諸軍皆悉散潰,斬庾 業、顧法直、吳恭,傳首京都。東軍主卜道濟、督戰許天賜請降。庾業,新野人也。 父彥達,以幹局爲太祖所知,爲益州刺史。世祖世,官至豫章太守,太常卿。劉亮、 全景文、孫超之進次永興同市,遇覬所遣陸孝伯、孔豫兩軍,與戰破之,斬孝伯、 豫首。


會稽聞西軍稍近,將士多奔亡,覬不能複製。二十日,上虞令王晏起兵攻郡, 覬以東西交逼,憂遽不知所爲。其夕,率千餘人聲雲東討,實趣石瀃。先已具船海 浦,值潮涸不得去,衆叛都盡,門生載以小船,竄於嵴山村。僞車騎從事中郎張綏 先遣人於錢唐詣喜歸誠,及覬走,綏閉封倉庫,以待王師。二十一日,晏至郡,入 自北門,囚綏付作部,其夜殺之。執尋陽王子房於別署,縱兵大掠,府庫空盡。若 邪村民錄送僞龍驤將軍、車騎中兵參軍軍主孔睿,將斬之。睿曰:“吾年已過立, 未沾官伍,蒙知己之顧,以身許之。今日就死,亦何所恨!”含笑就戮。孔璪叛投 門生陸林夫,林夫斬首送之。二十二日,嵴山民縛覬送詣晏,晏謂之曰:“此事孔 璪所爲,無豫卿事。可作首辭,當相爲申上。”覬曰:“江東處分,莫不由身,委 罪求活,便是君輩行意耳!”晏乃斬之東閣外。臨死求酒,曰:“此是平生所好。” 時年五十一。顧琛、王曇生、袁標等並詣喜歸罪,喜皆宥之。琛子寶素與父相失, 自縊死。東軍主凡七十六人,於陳斬十七人,其餘皆原宥。初,遣庾業向會稽,追 使奉朝請孫長度送仗與之,並令召募。行達晉陵,袁標就其求仗,長度不與,爲標 所殺。追贈給事中。


先是,鄧琬遣臨川內史張淹自南路出東陽,淹遣龍驤將軍桂遑、徵西行參軍劉 越緒屯據定陽縣。巴陵王休若遣沈思仁討之,思仁遣軍主崔公烈攻其營,斬幢主硃 伯符首,桂遑、劉越緒諸軍並奔逸。晉安太守劉瞻據郡同逆,建安內史趙道生起義 討之,聚徒未合。七月,思仁遣軍主姚宏祖、鮑伯奮、應寄生等討破瞻,斬之於羅 江縣。


鄧琬先遣新安太守陽伯子及軍主任獻子襲黟縣,縣令吳茹公固守,力不敵,棄 城走,伯子等屯據縣城。茹公與臺軍主丘敬文、李靈賜、蕭柏壽等攻圍彌時,八月 乃克,斬伯子、獻子首。張淹屯軍上饒縣,聞劉胡敗,軍副鄱陽太守費曇欲圖之, 詐雲:“得鄧琬信,急宜諮論。”欲因此斬淹。淹素事佛,方禮佛,不得時進。曇 復誑雲捕虎,借大鼓及仗士二百人,淹信而與之。曇因率衆入山,饗士約誓,揚言 虎走城西,鳴鼓大呼,直來趣城;城門守衛,悉委仗觀之,曇率衆突入,淹正禮佛, 聞難走出,因斬首。


史臣曰:自江左以來,舉干戈以圖宗國,十有一焉,其能克振者,四而已矣。 元皇外守虛器,政由王氏;蘇峻事雖暫申,旋受屠磔;桓玄宣武之子,運屬橫流; 世祖仗順入討,民無異望。其餘皆漆顙夷宗,作戒於後,何哉?夫勝敗之數,實由 衆心,社廟尊嚴,民情所繫,安以義動,猶或稱難,況長戟指闕,志在陵暴者乎! 泰始交爭,逆順未辨,太宗身劋悖亂,事惟拯溺,國道屯詖,宜立長君,太祖之昭, 義無不可。子勳體自世祖,家運已絕,當璧之命,屬有所歸。曲直二途,未知攸適。 徒以據有神甸,擅資天府,宗稷之重,威臨四方,以中制外,故能式清區宇。夫帝 王所居,目以衆大之號,名曰京師,其義趣遠有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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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書 卷八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