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是一部記述南朝劉宋一代歷史的紀傳體史書。梁沈約撰﹐含本紀十卷﹑志三十卷﹑列傳六十卷,共一百卷。今本個別列傳有殘缺,少數列傳是後人用唐高峻《小史》《南史》所補。八志原排在列傳之後,後人移於本紀、列傳之間,並把律曆志中律與歷兩部分分割開。 《宋書》收錄當時的詔令奏議、書札、文章等各種文獻較多,保存了原始史料,有利於後代的研究。該書篇幅大,一個重要原因是很注意爲豪門士族立傳。
謝莊、王景文
謝莊,字希逸,陳郡陽夏人,太常弘微子也。年七歲,能屬文,通《論語》。 及長,韶令美容儀,太祖見而異之,謂尚書僕射殷景仁、領軍將軍劉湛曰:“藍田 出玉,豈虛也哉!”初爲始興王浚後軍法曹行參軍,轉太子舍人,廬陵王文學,太 子洗馬,中舍人,廬陵王紹南中郎諮議參軍。又轉隨王誕後軍諮議,並領記室。分 左氏《經傳》,隨國立篇,制木方丈,圖山川土地,各有分理,離之則州別郡殊, 合之則宇內爲一。元嘉二十七年,索虜寇彭城,虜遣尚書李孝伯來使,與鎮軍長史 張暢共語,孝伯訪問莊及王徽,其名聲遠布如此。二十九年,除太子中庶子。時南 平王鑠獻赤鸚鵡,普詔羣臣爲賦。太子左衛率袁淑文冠當時,作賦畢,齎以示莊; 莊賦亦竟,淑見而嘆曰:“江東無我,卿當獨秀。我若無卿,亦一時之傑也。”遂 隱其賦。
元兇弒立,轉司徒左長史。世祖入討,密送檄書與莊,令加改治宣佈。莊遣腹 心門生具慶奉啓事密詣世祖曰:“賊劭自絕於天,裂冠毀冕,窮弒極逆,開闢未聞, 四海泣血,幽明同憤。奉三月二十七日檄,聖蹟昭然,伏讀感慶。天祚王室,睿哲 重光。殿下文明在嶽,神武居陝,肅將乾威,龔行天罰,滌社稷之仇,雪華夷之恥, 使弛墜之構,更獲締造,垢辱之氓,復得明目。伏承所命,柳元景、司馬文恭、宗 愨、沈慶之等精甲十萬,已次近道。殿下親董銳旅,授律繼進。荊、鄢之師,岷、 漢之衆,舳艫萬里,旌旆虧天,九土冥符,羣后畢會。今獨夫醜類,曾不盈沴,自 相暴殄,省闥橫流,百僚屏氣,道路以目。檄至,輒布之京邑,朝野同欣,裏頌途 歌,室家相慶,莫不望景聳魂,瞻雲佇足。先帝以日月之光,照臨區宇,風澤所漸, 無幽不洽。況下官世荷寵靈,叨恩逾量,謝病私門,倖免虎口,雖志在投報,其路 無由。今大軍近次,永清無遠,欣悲踊躍,不知所裁。”
世祖踐阼,除侍中。時索虜求通互市,上詔羣臣博議。莊議曰:“臣愚以爲獯 獫棄義,唯利是視,關市之請,或以覘國,順之示弱,無明柔遠,距而觀釁,有足 表強。且漢文和親,豈止彭陽之寇;武帝修約,不廢馬邑之謀。故有餘則經略,不 足則閉關。何爲屈冠帶之邦,通引弓之俗,樹無益之軌,招塵點之風。交易爽議, 既應深杜;和約詭論,尤宜固絕。臣庸管多蔽,豈識國儀,恩誘降逮,敢不披盡。” 時驃騎將軍竟陵王誕當爲荊州,徵丞相、荊州刺史南郡王義宣入輔,義宣固辭不入, 而誕便剋日下船。莊以:“丞相既無入志,驃騎發便有期,如似欲相逼切,於事不 便。”世祖乃申誕發日,義宣竟亦不下。
上始踐阼,欲宣弘風則,下節儉詔書,事在《孝武本紀》。莊慮此制不行,又 言曰:“詔雲‘貴戚競利,興貨廛肆者,悉皆禁制’。此實允愜民聽。其中若有犯 違,則應依制裁糾;若廢法申恩,便爲令有所屈。此處分伏願深思,無緣明詔既下, 而聲實乖爽。臣愚謂大臣在祿位者,尤不宜與民爭利,不審可得在此詔不?拔葵去 織,實宜深弘。”
孝建元年,遷左衛將軍。初,世祖嘗賜莊寶劍,莊以與豫州刺史魯爽送別。爽 後反叛,世祖因宴集,問劍所在,答曰:“昔以與魯爽別,竊爲陛下杜郵之賜。” 上甚說,當時以爲知言。於時搜才路狹,乃上表曰:
臣聞功照千里,非特燭車之珍;德柔鄰國,豈徒祕璧之貴,故《詩》稱殄悴, 《誓》述榮懷,用能道臻無積,化至恭己。伏惟陛下膺慶集圖,締宇開縣,夕爽選 政,昃旦調風,採言廝輿,觀謠仄遠,斯實辰階告平,頌聲方制。臣竊惟隆陂所漸, 治亂之由,何嘗不興資得才,替因失士。故楚書以善人爲寶,《虞典》以則哲爲難。 進選之軌,既弛中代,登造之律,未闡當今。必欲崇本康務,庇民濟俗,匪更怗懘, 奚取九成。升歷中陽,英賢起于徐、沛;受籙白水,茂異出於荊、宛。寧二都智之 所產,七諲愚之所集,實遇與不遇,用與不用耳。
今大道光亨,萬務俟德,而九服之曠,九流之艱,提鈞懸衡,委之選部。一人 之鑑易限,而天下之才難原;以易限之鑑,鏡難原之才,使國罔遺授,野無滯器, 其可得乎?昔公叔與僎同升,管仲取臣於盜,趙文非親士疏嗣,祁奚豈諂讎比子, 茹茅以匯,作範前經,舉爾所知,式昭往牒。且自古任薦,賞罰弘明,成子舉三哲 而身致魏輔,應侯任二士而已捐秦相,臼季稱冀缺而疇以田採,張勃進陳湯而坐以 褫爵。此先事之盛準,亦后王之彝鑑。如臣愚見,宜普命大臣,各舉所知,以付尚 書,依分銓用。若任得其才,舉主延賞;有不稱職,宜及其坐。重者免黜,輕者左 遷,被舉之身,加以禁錮,年數多少,隨愆議制。若犯大辟,則任者刑論。
又政平訟理,莫先親民,親民之要,實歸守宰。故黃霸治潁川累稔,杜畿居河 東歷載,或就加恩秩,或入崇輝寵。今蒞民之職,自非公私必應代換者,宜遵六年 之制,進獲章明庸墮,退得民不勤擾。如此則下無浮謬之愆,上靡棄能之累,考績 之風載泰,薪之歌克昌。臣生屬亨路,身漸鴻猷,遂得奉詔左右,陳愚於側, 敢露芻言,懼氛恆典。
有詔莊表如此,可付外詳議,事不行。其年,拜吏部尚書。莊素多疾,不願居 選部,與大司馬江夏王義恭箋自陳,曰:
下官凡人,非有達概異識,俗外之志,實因羸疾,常恐奄忽,故少來無意於人 間,豈當有心於崇達邪。頃年乘事回薄,遂果饕非次,既足貽誚明時,又亦取愧朋 友。前以聖道初開,未遑引退,及此諸夏事寧,方陳微請。款志未伸,仍荷今授, 被恩之始,具披寸心,非惟在己知尤,實懼塵穢彝序。
稟生多病,天下所悉,兩脅癖疾,殆與生俱,一月發動,不減兩三,每至一惡, 痛來逼心,氣餘如綖。利患數年,遂成痼疾,吸吸惙惙,常如行屍。恆居死病,而 不復道者,豈是疾痊,直以荷恩深重,思答殊施,牽課尪瘵,以綜所忝。眼患五月 來便不復得夜坐,恆閉帷避風日,晝夜愍懵,爲此不復得朝謁諸王,慶弔親舊,唯 被敕見,不容停耳。此段不堪見賓,已數十日,持此苦生,而使銓綜九流,應對無 方之訴,實由聖慈罔已,然當之信自苦劇。若才堪事任,而體氣休健,承寵異之遇, 處自效之途,豈苟欲思閒辭事邪!家素貧弊,宅舍未立,兒息不免粗糲,而安之若 命,寧復是能忘微祿,正以復有切於此處,故無復他願耳。今之所希,唯在小閒。 下官微命,於天下至輕,在己不能不重。屢經披請,未蒙哀恕,良由誠淺辭訥,不 足上感。
家世無年,亡高祖四十,曾祖三十二,亡祖四十七,下官新歲便三十五,加以 疾患如此,當復幾時見聖世,就其中煎憹若此,實在可矜。前時曾啓願三吳,敕旨 雲“都不須複議外出”。莫非過恩,然亦是下官生運,不應見一閒逸。今不敢復言 此,當付之來生耳。但得保餘年,無復物務,少得養痾,此便是志願永畢。在衡門 下有所懷,動止必聞,亦無假居職,患於不能裨補萬一耳。識淺才常,羸疾如此, 孤負主上擢授之恩,私心實自哀愧。入年便當更申前請,以死自固。但庸近所訴, 恐未能仰徹。公恩盼弘深,粗照誠懇,願侍坐言次,賜垂拯助,則苦誠至心,庶獲 哀允。若不蒙降祐,下官當於何希冀邪?仰憑愍察,願不垂吝。
三年,坐辭疾多,免官。大明元年,起爲都官尚書,奏改定刑獄,曰:
臣聞明慎用刑,厥存姬典;哀矜折獄,實暉呂命。罪疑從輕,既前王之格範; 寧失弗經,亦列聖之恆訓。用能化致昇平,道臻恭己。逮漢文傷不辜之罰,除相坐 之令,孝宣倍深文之吏,立鞫訊之法,當是時也,號令刑存。陛下踐位,親臨聽訟, 億兆相賀,以爲無冤民矣。而比囹圄未虛,頌聲尚缺。臣竊謂五聽之慈,弗宣於宰 物;三宥之澤,未洽於民謠。頃年軍旅餘弊,劫掠猶繁,監司計獲,多非其實。或 規免咎,不慮國患,楚對之下,鮮不誣濫。身遭鈇釒質之誅,家嬰孥戮之痛,比伍 同閈,莫不及罪。是則一人罰謬,坐者數十。昔齊女告天,臨淄臺殞;教婦冤戮, 東海愆陽,此皆符變靈祗,初鹹景緯。臣近兼訊,見重囚八人,旋觀其初,死有餘 罪,詳察其理,實並無辜。恐此等不少,誠可怵惕也。
舊官長竟囚畢,郡遣督郵案驗,仍就施刑。督郵賤吏,非能異於官長,有案驗 之名,而無研究之實。愚謂此制宜革。自今入重之囚,縣考正畢,以事言郡,並送 囚身,委二千石親臨核辯,必收聲吞釁,然後就戮。若二千石不能決,乃度廷尉。 神州統外,移之刺史;刺史有疑,亦歸臺獄。必令死者不怨,生者無恨。庶鬻棺之 諺,輟嘆於終古;兩造之察,流詠於方今。臣學暗申、韓,才寡治術,輕陳庸管, 懼乖國憲。
上時親覽朝政,常慮權移臣下,以吏部尚書選舉所由,欲輕其勢力。二年,下 詔曰:“八柄馭下,以爵爲先;九德鹹事,政典居首。銓衡治樞,興替攸寄。頃世 以來,轉失厥序,徒秉國鈞,終貽權謗。今南北多士,勳勤彌積,物情善否,實系 斯任。官人之詠,維聖克允;則哲之美,粵帝所難。加澆季在俗,讓議成風,以一 人之識,當羣品之誚,望沈浮自得,庸可致乎!吏部尚書可依郎分置,並詳省閒曹。” 又別詔太宰江夏王義恭曰:
分選詔旦出,在朝論者,亦有同異。誠知循常甚易,改舊生疑。但吏部尚書由 來與錄共選,良以一人之識,不辦洽通,兼與奪威權,不宜專一故也。前述宣先旨, 敬從來奏,省錄作則,永貽後昆。自此選舉之要,唯由元、凱一人。若通塞乖衷, 而訴達者鮮,且違令與物,理至隔閡。前王盛主,猶或難之,況在寡暗,尤見其短。 又選官裁病,即嗟誚滿道,人之四體,會盈有虛,旬日之間,便至怨詈,況實有假 託,不由寢頓者邪!一詣不前,貧苦交困,則兩邊致患,互不相體,校之以實,並 有可哀。若職置二人,則無此弊。兼選曹樞要,歷代斯重,人經此職,便成貴塗, 己心外議,鹹不自限,故范曄、魯爽,舉兵滅門。以此言之,實由榮厚勢驅,殷繁 所至。設可擬議此授,唯有數人,本積歲月,稍加引進,而理無前期,多生慮表; 或嬰艱抱疾,事至回移。官人之任,決不可闕,一來一去,向人已周,非有黜責, 已貴難賤;既成妨長,置之無所,盛衰遞襲,便是一段世臣相處之方。臣主生疑, 所以彌覺此職,宜在降階。監令端右,足處時望,無人則闕,異於九流。今但直銓 選部,有減前資。物情好猜,橫立別解,本旨向意,終不外宣。唯有從郎分置,視 聽自改。選既輕先,民情已變,有堪其任,大展遷回。兼常之宜,以時稍進,本職 非復重官可得,不須帶帖數過,居之盡無詒怪。
自中分荊、揚,於時便有意於此,正訝改革不少,容生駭惑。爾來多年,欲至 歲下處分,會何偃致故,應有親人,故近因此施行。本意詔文不得委悉,故復紙墨 具陳。
於是置吏部尚書二人,省五兵尚書,莊及度支尚書顧覬之並補選職。遷右衛將 軍,加給事中。時河南獻舞馬,詔羣臣爲賦,莊所上其詞曰:
天子馭三光,總萬宇,挹雲經之留憲,裁河書之遺矩。是以德澤上昭,天下漏 泉,符瑞之慶鹹屬,榮懷之應必躔。月晷呈祥,乾維效氣,賦景河房,承靈天駟, 陵原郊而漸影,躍採淵而泳質,辭水空而南傃,去輪臺而東洎,乘玉塞而歸寶,奄 芝庭而獻祕。及其養安騏校,進駕龍涓,輝大馭於國皁,賁上襄於帝閒,超益野而 逾綠地,軼蘭池而轢紫燕。五王晦其術,十氏懵其玄,東門豈或狀,西河不能傳。 既秣苞以均性,又佩蘅以崇躅,卷雄神於綺文,蓄奔容於帷燭,蘊鷫雲之銳景,戢 追電之逸足,方疊熔於丹縞,亦聯規於硃駁。觀其雙璧應範,三封中圖,玄骨滿, 燕室虛,陽理竟,潛策紆,汗飛赭,沫流硃。至於《肆夏》已升,《採齊》既薦, 始徘徊而龍俯,終沃若而鸞眄,迎調露于飛鍾,赴承雲於驚箭,寫秦坰之彌塵,狀 吳門之曳練,窮虞庭之蹈蹀,究遺野之環袨。若夫蹠實之態未卷,凌遠之氣方攄, 歷岱野而過碣石,跨滄流而軼姑餘,朝送日於西阪,夕歸風於北都,尋瓊宮於倏瞬, 望銀臺於須臾。
若乃日宣重光,德星昭衍,國稱梁、岱佇蹕,史言壇場望踐。鄗上之瑞彰,江 間之禎闡,榮鏡之運既臻,會昌之歷已辨,感五繇之程符,鑑羣后之薦典。聖主將 有事於東嶽,禮也。於是順斗極,乘次躔,戒懸日於昭旦,命月題於上年。騑騑翼 翼,泛修風而浮慶煙,肅肅雍雍,引八神而詔九仙。下齊郊而掩配林,集嬴裏而降 祊田,蒲軒次巘,瑄璧承巒,金檢茲發,玉牒斯刊,盛節之義洽,升中之禮殫,億 兆悅,精祗歡,聆萬歲於曾岫,燭神光於紫壇。是以擊轅之蹈,撫埃之舞,相與而 歌曰:“聳朝蓋兮泛晨霞,靈之來兮雲漢華。山有壽兮鬆有茂,祚神極兮貺皇家。” 然後悟聖朝之績,號慶榮之烈,比盛乎天地,爭明乎日月,茂實冠於胥、庭,鴻名 邁於勳、發。業底於告成,道臻乎報謁,巍巍乎,蕩蕩乎,民無得而稱焉。
又使莊作《舞馬歌》,令樂府歌之。五年,又爲侍中,領前軍將軍。於時世祖 出行,夜還,敕開門。莊居守,以棨信或虛,執不奉旨,須墨詔乃開。上後因酒宴 從容曰:“卿欲效郅君章邪?”對曰:“臣聞蒐巡有度,郊祀有節,盤於遊田,著 之前誡。陛下今蒙犯塵露,晨往宵歸,容恐不逞之徒,妄生矯詐。臣是以伏須神筆, 乃敢開門耳。”改領遊擊將軍,又領本州大中正,晉安王子勳徵虜長史、廣陵太守, 加冠軍將軍。改爲江夏王義恭太宰長史,將軍如故。六年,又爲吏部尚書,領國子 博士,坐選公車令張奇免官,事在《顏師伯傳》。
時北中郎將新安王子鸞有盛寵,欲令招引才望,乃使子鸞板莊爲長史,府尋進 號撫軍,仍除長史、臨淮太守。未拜,又除吳郡太守。莊多疾,不樂去京師,復除 前職。前廢帝即位,以爲金紫光祿大夫。初,世祖寵姬殷貴妃薨,莊爲誄雲:“贊 軌堯門。”引漢昭帝母趙婕妤堯母門事,廢帝在東宮,銜之。至是遣人詰責莊曰: “卿昔作殷貴妃誄,頗知有東宮不?”將誅之。或說帝曰:“死是人之所同,政復 一往之苦,不足爲深困。莊少長富貴,今且系之尚方,使知天下苦劇,然後殺之未 晚也。”帝然其言,繫於左尚方。太宗定亂,得出。及即位,以莊爲散騎常侍、光 祿大夫,加金章紫綬,領尋陽王師。頃之,轉中書令,常侍、王師如故。尋加金紫 光祿大夫,給親信二十人,本官並如故。泰始二年,卒,時年四十六,追贈右光祿 大夫,常侍如故,諡曰憲子。所著文章四百餘首,行於世。長子颺,晉平太守。女 爲順帝皇后,追贈金紫光祿大夫。
王景文,琅邪臨沂人也。名與明帝諱同。祖穆,臨海太守。伯父智,少簡貴, 有高名,高祖甚重之,常雲:“見王智,使人思仲祖。”與劉穆之謀討劉毅,而智 在焉。它日,穆之白高祖曰:“伐國,重事也,公云何乃使王智知?”高祖笑曰: “此人高簡,豈聞此輩論議。”其見知如此。爲太尉諮議參軍,從徵長安,留爲桂 陽公義真安西將軍司馬、天水太守。還爲宋國五兵尚書,晉陵太守,加秩中二千石, 封建陵縣五等子,追贈太常。父僧朗,亦以謹實見知。元嘉中,爲侍中,勤於朝直, 未嘗違惰。太祖嘉之,以爲湘州刺史。世祖大明末,爲尚書左僕射。太宗初,以後 父爲特進、左光祿大夫,又進開府儀同三司,固讓,乃加侍中、特進。尋薨,追贈 開府,諡曰元公。
景文出繼智,幼爲從叔球所知。美風姿,好言理,少與陳郡謝莊齊名。太祖甚 相欽重,故爲太宗娶景文妹,而以景文名與太宗同。高祖第五女新安公主先適太原 王景深,離絕,當以適景文,固辭以疾,故不成婚。起家太子太傅主簿,轉太子舍 人,襲爵建陵子。出爲江夏王義恭、始興王浚徵北後軍二府主簿,武陵王文學,世 祖撫軍記室參軍,南廣平太守,轉諮議參軍,仍度安北、鎮軍府,出爲宣城太守。
元兇弒立,以爲黃門侍郎,未及就,世祖入討,景文遣間使歸款。以父在都邑, 不獲致身,及事平,頗見嫌責,猶以舊恩,除南平王鑠司空長史,不拜。出爲東陽 太守,入爲御史中丞,祕書監,領越騎校尉,不拜,遷司徒左長史。上以散騎常侍 舊與侍中俱掌獻替,欲高其選,以景文及會稽孔覬俱南北之望,並以補之。尋復爲 左長史。坐姊墓開不臨赴,免官。大明二年,復爲祕書監,太子右衛率,侍中。五 年,出爲安陸王子綏冠軍長史、輔國將軍、江夏內史,行郢州事。又徵爲侍中,領 射聲校尉,右衛將軍,加給事中,太子中庶子,右衛如故。坐與奉朝請毛法因蒱戲, 得錢百二十萬,白衣領職。尋復爲侍中,領中庶子,未拜。前廢帝嗣位,徙祕書監, 侍中如故。以父老自解,出爲江夏王義恭太宰長史,輔國將軍、南平太守。永光初, 爲吏部尚書。景和元年,遷右僕射。
太宗即位,加領左衛將軍。時六軍戒嚴,景文仗士三十人入六門。諸將鹹雲: “平殄小賊,易於拾遺。”景文曰:“敵固無小,蜂蠆有毒,何可輕乎?諸軍當臨 事而懼,好謀而成,先爲不可勝,乃制勝之術耳。”尋遷丹陽尹,僕射如故;遭父 憂,起爲冠軍將軍,尚書左僕射,丹陽尹,固辭僕射,改授散騎常侍、中書令、中 軍將軍,尹如故,又辭不拜。仍出爲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江州郢州之西陽豫州 之新蔡晉熙三郡諸軍事、安南將軍、江州刺史。讓常侍,服闋乃受。
太宗翦除暴主,又平四方,欲引朝望以佐大業,乃下詔曰:“夫良圖宣國,賞 崇彝命;殊績顯朝,策勤王府。安南將軍、江州刺史景文,風度淹粹,理懷清暢, 體兼望實,誠備夷岨。寶曆方啓,密贊義機,妖徒幹紀,預毗廟略。宜登茅社,永 傳厥祚。朕澄氛寧樞,實資多士,疏爵疇庸,實膺徽烈。尚書右僕射、領衛尉興宗, 識懷詳正,思局通敏。吏部尚書、領太子左衛率淵,器情閒茂,風業韶遠。並謀參 軍政,績亮時艱,拓宇開邑,實允勳典。景文可封江安縣侯,食邑八百戶,興宗可 始昌縣伯,淵可南城縣伯,食邑五百戶。”景文固讓,不許,乃受五百戶。進號鎮 南將軍,尋給鼓吹一部。後以江州當徙鎮南昌,領豫章太守,餘如故;州不果遷。 頃之,徵爲尚書左僕射,領吏部,揚州刺史,加太子詹事,常侍如故。不願還朝, 求爲湘州刺史,不許。
時又謂景文在江州,不能潔己。景文與上倖臣王道龍書曰:“吾雖寡於行己, 庶不負心,既愧殊效,誓不上欺明主。竊聞有爲其貝錦者,雲營生乃至鉅萬,素無 此能,一旦忽致異術,必非平理。唯乞平心精檢,若此言不虛,便宜肆諸市朝,以 正風俗。脫其妄作,當賜思罔昧之由。吾逾忝轉深,足以致謗,念此驚懼,何能自 測。區區所懷,不願望風容貸。吾自了不作偷,猶如不作賊。故以密白,想爲申啓。” 景文屢辭內授,上手詔譬之曰:“尚書左僕射,卿已經此任,東宮詹事,用人雖美, 職次正可比中書令耳。庶姓作揚州,徐幹木、王休元、殷鐵並處之不辭。卿清令才 望,何愧休元;毗贊中興,豈謝幹木;綢繆相與,何後殷鐵邪?司徒以宰相不應帶 神州,遠遵先旨,京口鄉基義重,密邇畿內,又不得不用驃騎,陝西任要,由來用 宗室。驃騎既去,巴陵理應居之,中流雖曰閒地,控帶三江,通接荊、郢,經塗之 要,由來有重鎮。如此,則揚州自成闕刺史,卿若有辭,更不知誰應處之。此選大 備,與公卿疇懷,非聊爾也。”固辭詹事領選,徙爲中書令,常侍、僕射、揚州如 故。又進中書監,領太子太傅,常侍、揚州如故。景文固辭太傅,上遣新除尚書右 僕射褚淵宣旨,以古來比例六事詰難之,不得已,乃受拜。
時太子及諸皇子並小,上稍爲身後之計,諸將帥吳喜、壽寂之之徒,慮其不能 奉幼主,並殺之;而景文外戚貴盛,張永累經軍旅,又疑其將來難信,乃自爲謠言 曰:“一士不可親,弓長射殺人。”一士,王字;弓長,張字也。景文彌懼,乃自 陳求解揚州,曰:
臣凡猥下劣,方圜無算,特逢聖私,頻叨不次,乘非其任,理宜覆折。雖加恭 謹,無補橫至,夙夜燋戰,無地容處。六月中,得臣外甥女殷恆妻蔡疏,欲令其兒 啓聞乞祿,求臣署入,雲凡外人通啓,先經臣署。於時驚怖,即欲封疏上呈;更思 此家落漠,庶非通謗,且廣聽察,幸無復所聞。比日忽得兗州都送迎西曹解季遜板 雲是臣屬,既不識此人,即問郗顒,方知虛託。比十七日晚,得徵南參軍事謝儼口 信,雲臣使人略奪其婢。臣遣李武之問儼元由,答雲“使人謬誤”。誤之與實,雖 所不知,聞此之日,唯有憂駭。
臣之所知,便有此三變,臣所不覺,尤不可思。若守爵散輩,寧當招此,誠由 暗拙,非復可防。自竊州任,倏已七月,無德而祿,其殃將至。且傅職清峻,亢禮 儲極,以臣凡走,豈可暫安。荷恩懼罪,不敢執固,焦魂褫氣,憂迫失常。況臣發 醜人羣,病絕力效,穢朝點列,顧無與等,獨息易駭,慚懼難持。伏願薄回矜愍, 全臣身計,大夫之俸,足以自周,久懷欣羨,未敢幹請,仰希慈宥,照臣款誠。
上詔答曰:
去五月中,吾病始差,未堪勞役,使卿等看選牒,署竟,請敕施行。此非密事, 外間不容都不聞。然傳事好訛,由來常患。殷恆妻,匹婦耳,閨閣之內,傳聞事復 作一兩倍落漠,兼謂卿是親故,希卿署,不必雲選事獨關卿也。恆妻雖是傳聞之僻, 大都非可駭異。且舉元薦凱,鹹由疇諮,可謂唐堯不明,下幹其政邪?悠悠好詐貴 人及在事者,屬卿偶不悉耳,多是其周旋門生輩,作其屬託,貴人及在事者,永無 由知。非徒止於京師,乃至州郡縣中,或有詐作書疏,灼然有文跡者。諸舍人右丞 輩,及親近驅使人,慮有作其名,載禁物,求停檢校,強賣猥物與官,仍求交直, 或屬人求乞州郡資禮,希蠲呼召及虜發船車,並啓班下在所,有即駐錄。但卿貴人, 不容有此啓。由來有是,何故獨驚!
人居貴要,但問心若爲耳。大明之世,巢、徐、二戴,位不過執戟,權亢人主; 顏師伯白衣僕射,橫行尚書中。令袁粲作僕射領選,而人往往不知有粲。粲遷爲令, 居之不疑。今既省錄,令便居昔之錄任,置省事及幹童,並依錄格。粲作令來,亦 不異爲僕射。人情向粲,淡淡然亦復不改常。以此居貴位要任,當有致憂兢理不? 卿今雖作揚州,太子傅位雖貴,而不關朝政,可安不懼,差於粲也。想卿虛心受榮, 而不爲累。
貴高有危殆之懼,卑賤有溝壑之憂,張、單雙災,木雁兩失,有心於避禍,不 如無心於任運。夫千仞之木,既摧於斧斤;一寸之草,亦瘁於踐蹋。高崖之修幹, 與深谷之淺條,存亡之要,鉅細一揆耳。晉畢萬七戰皆獲,死於牖下;蜀相費禕從 容坐談,斃於刺客。故甘心於履危,未必逢禍;縱意於處安,不必全福。但貴者自 惜,故每憂其身;賤者自輕,故易忘其己。然爲教者,每誡貴不誡賤,言其貴滿好 自恃也。凡名位貴達,人以在懷,泰則觸人改容,不則行路嗟愕。至如賤者,否泰 不足以動人,存亡不足以絓數,死於溝瀆,死於塗路者,天地之間,亦復何限,人 不以系意耳。
以此而推,貴何必難處,賊何必易安。但人生也自應卑慎爲道,行己用心,務 思謹惜。若乃吉凶大期,正應委之理運,遭隨參差,莫不由命也。既非聖人,不能 見吉凶之先,正是依俙於理,言可行而爲之耳。得吉者是其命吉,遇不吉者是其命 兇。以近事論之,景和之世,晉平庶人從壽陽歸亂朝,人皆爲之戰慄,而乃遇中興 之運;袁顗圖避禍於襄陽,當時皆羨之,謂爲陵霄駕鳳,遂與義嘉同滅。駱宰見幼 主,語人云:“越王長頸鳥喙,可與共憂,不可與共樂。范蠡去而全身,文種留而 遇禍。今主上口頸,頗有越王之狀,我在尚書中久,不去必危。”遂求南江小縣。 諸都令史住京師者,皆遭中興之慶,人人蒙爵級;宰值義嘉染罪,金木纏身,性命 幾絕。卿耳眼所聞見,安危在運,何可預圖邪!
時上既有疾,而諸弟並已見殺,唯桂陽王休範人才本劣,不見疑,出爲江州刺 史。慮一旦晏駕,皇后臨朝,則景文自然成宰相,門族強盛,藉元舅之重,歲暮不 爲純臣。泰豫元年春,上疾篤,乃遣使送藥賜景文死,手詔曰:“與卿周旋,欲全 卿門戶,故有此處分。”死時年六十。追贈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常侍、中書 監、刺史如故,諡曰懿侯。
長子絢,字長素。年七歲,讀《論語》至“周監於二代”,外祖何尚之戲之曰: “耶耶乎文哉。”絢即答曰:“草蓊風必偃。”少以敏惠見知。及長,篤志好學, 官至祕書丞。年二十四,先景文卒,諡曰恭世子。子婼襲封,齊受禪,國除。
景文兄子蘊,字彥深。父楷,太中大夫,人才凡劣,故蘊不爲羣從所禮,常懷 恥慨。家貧,爲廣德令,會太宗初即位,四方叛逆,蘊遂感激爲將,假寧朔將軍, 建安王休仁司徒參軍,令如故。景文甚不悅,語之曰:“阿益,汝必破我門戶。” 阿益者,蘊小字也。事寧,封吉陽縣男,食邑三百戶。爲中書、黃門郎,晉陵、義 興太守,所蒞並貪縱。在義興應見收治,以太后故,止免官。
廢帝元徽初,復爲黃門郎,東陽太守。未之郡,值桂陽王休範逼京邑,蘊領兵 於硃雀門戰敗被創,事平,除侍中,出爲寧朔將軍、湘州刺史。蘊輕躁,薄於行業, 時沈攸之爲荊州刺史,密有異志,蘊與之結厚。及齊王輔朝政,蘊、攸之便連謀爲 亂,會遭母憂,還都,停巴陵十餘日,更與攸之成謀。時齊王世子爲郢州行事,蘊 至郢州,謂世子必下慰之,欲因此爲變,據夏口,與荊州連橫。世子覺其意,稱疾 不往,又嚴兵自衛,蘊計不得行,乃下。及攸之爲逆,蘊密與司徒袁粲等結謀,事 在粲傳。事敗,走鬥場,追禽,斬於秣陵市。
景文弟子孚,大明末,爲海鹽令。泰始初,天下反叛,唯孚獨不同逆,官至司 徒記室參軍。
史臣曰:王景文弱年立譽,聲芳籍甚,榮貴之來,匪由勢至。若泰始之朝,身 非外戚,與袁粲羣公方驂並路,傾覆之災,庶幾可免。庾元規之讓中書令,義在此 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