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是中國古代的一部歷史演義小說,作者是明末小說家馮夢龍。這部小說由古白話寫成,主要描寫了從西周宣王時期直到秦始皇統一六國這五百多年的歷史。早在元代就有一些有關“列國”故事的白話本,明代嘉靖、隆慶時期,餘邵魚撰輯了一部《列國志傳》,明末馮夢龍依據史傳對《列國志傳》加以修改訂正,潤色加工,成爲一百零八回的《新列國志》。清代乾隆年間,蔡元放對此書又作了修改,定名爲《東周列國志》。
晉獻公違卜立驪姬 楚成王平亂相子文
周惠王十年,徐、戎俱已臣服於齊。鄭文公見齊勢愈大,恐其侵伐,遣使請盟。乃復會宋、魯、陳、鄭四國之君,同盟於幽,天下莫不歸心於齊。齊桓公歸國,大設宴以勞羣臣。酒至半酣,鮑叔牙執卮至桓公之前,滿斟爲壽。桓公曰:“樂哉,今日之飲!”鮑叔牙曰:“臣聞‘明主賢臣,雖樂不忘其憂。'臣願君毋忘出奔,管仲毋忘檻囚,甯戚毋忘飯牛車下之日。”桓公遽起離席再拜曰:“寡人與諸大夫,皆能毋忘,此齊國社稷無窮之福也!”是日極歡而散。忽一日,報:“周王遣召伯廖來到。”桓公迎接入館。召伯廖宣惠王之命,賜齊侯爲方伯,修太公之職,得專征伐。因言:“衛朔援立子頹,助逆犯順,朕懷之十年,迄今天討未彰,煩伯舅爲朕圖之。”惠王十一年,齊桓公親率車徒伐衛。時衛惠公朔先薨,子赤立,已三年矣,是爲懿公。懿公不問來由,率兵接戰,大敗而歸,桓公乃直抵城下,宣揚王命,數其罪狀。懿公曰:“然則先君之過,與寡人無與也。”乃使其長子開方,輦金帛五車,納於齊軍,求其講和免罪。桓公曰:“先王之制,罪不及子孫,苟遵王命,寡人何多求於衛耶?”公子開方見齊國強盛,願仕於齊。齊侯曰:“子乃衛侯長子,論次序當爲國儲,奈何舍南面之尊,而北面於寡人乎?”開方對曰:“明公乃天下之賢侯,倘得執鞭侍左右,榮幸已甚,豈不勝於爲君?”桓公以開方爲愛己,拜爲大夫,寵之與豎貂、易牙等,齊人謂之“三貴”。開方復言衛侯少女之美。衛惠公先曾以女媵齊,此其妹也。桓公遣使納幣,求之爲妾。衛懿公不敢辭卻,即送衛姬至齊,齊侯納之。因以長衛姬、少衛姬別之,姊妹俱有寵。髯翁有詩云:
衛侯罪案重如山,奉命如何取賂還? 漫說尊王申大義,到來功利在心間。
話分兩頭,卻說晉國姬姓,侯爵,自周成王時,剪桐葉爲珪,封其弟叔虞於此,傳九世至穆侯。穆侯生二子,長曰仇,次曰成師。穆侯薨,子仇立,是爲文侯。文侯薨,子昭侯立,畏其叔父桓叔之強,乃割曲沃以封之,謂之曲沃伯,改晉號曰翼,謂之二晉。昭侯立七年,大夫潘父弒之,而納曲沃伯,翼人不受,殺潘父而立昭侯之弟平,是爲孝侯。孝侯之八年,桓叔薨,子魚單立,是爲曲沃莊伯。孝侯立十五年,莊伯伐翼,孝侯逆戰大敗,爲莊伯所殺。翼人立其弟郄,是爲鄂侯。鄂侯立二年,率兵伐曲沃,戰敗,出奔隨國,子光嗣位,是爲哀侯。哀侯之二年,莊伯薨,子稱代立,是爲曲沃武公。哀侯九年,武公率其將韓萬、梁宏伐翼,哀侯逆戰被殺。周桓王命卿士虢公林父立其弟緡,是爲小子侯。小子侯立四年,武公復誘而殺之,遂並其國,定都於絳,仍號曰晉,悉取晉庫藏寶器,輦入於周,獻於釐王,釐王貪其賂,遂命稱代以一軍爲晉侯。稱代凡立三十九年,薨,子佹諸立,是爲晉獻公。獻公忌桓、莊之族,慮其爲患,大夫士蔿獻計散其黨,因誘而盡殺之。獻公嘉其功,命爲大司空。因使大城絳邑,規模極其壯麗,比於大國之都。先獻公爲世子時,娶賈姬爲妃,久而無子,又娶犬戎主之侄女曰狐姬,生子曰重耳;小戎允姓之女,生子曰夷吾。當武公晚年,求妾於齊,齊桓公以宗女歸之,是爲齊姜。時武公已老,不能御女,齊姜年少而美,獻公悅而烝之,與生一子,私寄養於申氏,因名申生。獻公即位之年,賈姬已薨,遂立齊姜爲夫人,時重耳已二十一歲矣,夷吾年亦長於申生,因申生是夫人之子,論嫡庶不論長幼,乃立申生爲世子,以大夫杜原款爲太傅,大夫裏克爲少傅,相與輔導世子。齊姜又生一女而卒,獻公復納賈姬之娣曰賈君,亦無子,因以齊姜所生之女,使賈君育之。獻公十五年,興兵伐驪戎,驪戎乃請和,納其二女於獻公,長曰驪姬,次曰少姬。那驪姬生得貌比息嬀,妖同妲己,智計千條,詭詐百出,在獻公前,小忠小信,貢媚取憐,又時常參與政事,十言九中,所以獻公寵愛無二。一飲一食,必與之俱。逾年,驪姬生一子,名曰奚齊。又逾年,少姬亦生一子,名曰卓子。獻公既心惑驪姬,又喜其有子,遂忘齊姜一段恩情,欲立驪姬爲夫人,使太卜郭偃以龜卜之,郭偃獻兆,其繇曰:
專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蕕,十年尚有臭。
獻公曰:“何謂也?”郭偃曰:“渝者,變也。意所專尚,心亦變亂。故曰‘專之渝';攘,奪也,羭,美也,心變則美惡倒置,故曰‘攘公之羭';草之香者曰薰,臭者曰蕕,香不勝臭,穢氣久而未消,故曰‘十年尚有臭'也。”獻公一心溺愛驪姬,不信其言,更命史蘇筮之,得《觀卦》之六二,爻詞曰:
闚觀利女貞。
獻公曰:“居內觀外,女子之正,吉孰大焉?”卜偃曰:“開闢以來,先有象,後有數。龜,象也;筮,尊也。從筮不如從龜。”史蘇曰:“禮無二嫡,諸侯不再娶,所謂觀也。繼稱夫人,何以爲正?不正,何利之有?以《易》言之,亦未見吉。”獻公曰:“若卜筮有定,盡鬼謀矣!”竟不聽史蘇、卜偃之言。擇日告廟,立驪姬爲夫人,少姬封爲次妃。
史蘇私謂大夫裏克曰:“晉國將亡,奈何?”裏克大驚,問曰:“亡晉者何人?”史蘇曰:“其驪戎乎?”裏克不解其說,史蘇曰:“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女妹喜歸之,桀寵妹喜,遂以亡夏;殷辛伐有蘇,有蘇氏以女妲己歸之,紂寵妲己,遂以亡殷;周幽王伐有褒,有褒人以女褒姒歸之,幽王寵褒姒,西周遂亡。今晉伐驪戎而獲其女,又加寵焉,不亡得乎?”適太卜郭偃亦至,裏克述史蘇之言,郭偃曰:“晉亂而已,亡則未也。昔唐叔之封,卜曰:‘尹正諸夏,再造王國。'晉業方大,何亡之患?”裏克曰:“若亂,當在何時?”郭偃曰:“善惡之報,不出十年,十者,數之盈也。”裏克識其言於簡。再說獻公愛驪姬,欲立其子奚齊爲嗣。一日,與驪姬言之,驪姬心中甚欲,只因申生已立做世子,無故更變,恐羣臣不服,必然諫沮,又且重耳、夷吾,與申生相與友愛,三公子俱在左右,若說而不行,反被提防,豈不誤事?乃跪而對曰:“太子之立,諸侯莫不聞。且賢而無罪,君必以妾母子之故,欲行廢立,妾寧自殺。”獻公以爲真心,遂置不言。獻公有嬖倖大夫二人,曰梁五、東關五,並與獻公察聽外事,挾寵弄權,晉人謂之“二五”。又有優人名施者,少年美姿,伶俐多智,能言快語,獻公尤嬖之,出入宮禁,不知防範,驪姬遂與施私通,情好甚密,因告以心腹之事,謀離間三公子,徐爲奪嗣之計。優施爲之畫策:“必須以封疆爲名,使三公子遠遠出鎮,然後可居中行事。然此事又必須外臣開口,方見忠謀,今‘二五'用事,夫人誠以金幣結之,俾彼相與進言,則主公無不聽矣。”驪姬乃出金帛付優施,使分送“二五”。優施先見梁五曰:“君夫人願交歡於大夫,使施致不腆之敬。”梁五大驚曰:“君夫人何須於我。必有囑也,子不言,吾必不受。”優施乃盡以驪姬之謀告之,梁五曰:“必得東關爲助乃可。”施曰:“夫人亦有饋,如大夫也。”於是同詣東關五之門,三人做一處商議停當。次日,梁五進言於獻公曰:“曲沃始封之地,先君宗廟之所在也;蒲與屈,地近戎狄,邊疆之要地也。此三邑者,不可無人以主之。宗邑無主,則民無畏威之心;邊疆無主,則戎狄有窺伺之意。若使太子主曲沃,重耳、夷吾分主蒲、屈,君居中制馭,此磐石之安矣。”獻公曰:“世子出外可乎?”東關五曰:“太子,君之貳也,曲沃,國之貳也,非太子其誰居之?”獻公曰:“曲沃則然矣。蒲、屈乃荒野之地,如何可守?”東關五又曰:“不城則爲荒野,城之即爲都邑。”二人又齊聲讚美曰:“一朝而增二都,內可屏蔽封內,而外可開拓疆宇,晉自此益大矣!”獻公信其言,使世子申生居曲沃,以主宗邑,太傅杜原款從行。使重耳居蒲,夷吾居屈,以主邊疆。狐毛從重耳於蒲,呂飴甥從夷吾於屈。又使趙夙爲太子城曲沃,比舊益加高廣,謂之新城。使士蔿監築蒲、屈二城。士蔿聚薪築土,草草完事。或言:“恐不堅固。”士蔿笑曰:“數年之後,此爲仇敵,何以固爲?”因賦詩曰:
狐裘尨茸, 一國三公, 吾誰適從?
狐裘,貴者之服;尨茸,亂貌。言貴者之多,喻嫡庶長幼無分別也。士蔿預知驪姬必有奪嫡之謀,故爲此語。申生與二公子,俱遠居晉鄙,惟奚齊、卓子在君左右。驪姬益獻媚取寵,以蠱獻公之心。髯翁有詩云:
女色從來是禍根,驪姬寵愛獻公昏。 空勞畚築疆場遠,不道干戈伏禁門。
時獻公新作二軍,自將上軍。使世子申生將下軍,率領大夫趙夙、畢萬攻狄、霍、魏三國,滅之。以狄賜趙夙,魏賜畢萬爲采邑。太子功益高,驪姬忌之益甚,而謀愈深且毒矣。此事擱過一邊。
卻說楚熊囏、熊惲兄弟,雖同是文夫人所生,熊惲才智勝於其兄,爲文夫人所愛,國人亦推服之。熊囏既嗣位,心忌其弟,每欲因事誅之,以絕後患。左右多有爲熊惲周旋者,是以因循不決。熊囏怠於政事,專好遊獵,在位三年,無所施設。熊惲嫌隙已成,私畜死士,乘其兄出獵,襲而殺之,以病薨告於文夫人。文夫人雖則心疑,不欲明白其事,遂使諸大夫擁立熊惲爲君,是爲成王。以熊囏未嘗治國,不成爲君,號爲“堵敖”,不以王禮葬之。任其叔王子善爲令尹,即子元也。子元自其兄文王之死,便有篡立之意,兼慕其嫂息嬀,天下絕色,欲與私通。況熊囏、熊惲二子,年齒俱幼,自恃尊行,全不在眼。只畏大夫鬥伯比正直無私,且多才智,故此不敢縱肆。至是,周惠王十一年,鬥伯比病卒。子元意無忌憚,遂於王宮之旁,大築館舍,每日歌舞奏樂,欲以蠱惑文夫人之意。文夫人聞之,問侍人曰:“宮外樂舞之聲何來?”侍人曰:“此令尹之新館也!”文夫人曰:“先君舞幹以習武事,以徵諸侯,是以朝貢不絕於庭。今楚兵不至中國者十年矣。令尹不圖雪恥,而樂舞於未亡人之側,不亦異乎?”侍人述其言於子元,子元曰:“婦人尚不忘中原,我反忘之,不伐鄭,非丈夫也!”遂發兵車六百乘,自爲中軍,鬥御疆、鬥梧建大旆爲前隊,王孫遊、王孫嘉爲後隊。浩浩蕩蕩,殺奔鄭國而來。
鄭文公聞楚師大至,急召百官商議。堵叔曰:“楚兵衆盛,未可敵也,不如請成。”師叔曰:“吾新與齊盟,齊必來救,且宜堅壁以待之。”世子華年少方剛,請背城一戰。叔詹曰:“三人之言,吾取師叔。然以臣愚見,楚兵不久自退。”鄭文公曰:“令尹自將,安肯退乎?”叔詹曰:“自楚加兵人國,未有用六百乘者。公子元操必勝之心,欲以媚息夫人耳。夫求勝者,亦必畏敗。楚兵若來,臣自有計退之。”正商議間,諜報:“楚師斬桔柣關而進,已破外郭,入純門,將及逵市。”堵叔曰:“楚兵逼矣,如行成不可,且奔桐邱以避之。”叔詹曰:“無懼也!”乃使甲士埋伏於城內,大開城門,街市百姓來往如常,並無懼色。鬥御疆等前隊先到,見如此模樣,城上絕無動靜,心中疑惑,謂鬥梧曰:“鄭閒暇如此,必有詭計,哄吾入城,不可輕進,且待令尹來議之。”遂離城五里,扎住營寨。須臾,子元大兵已到,鬥御疆等稟知城中如此。子元親自登高阜處以望鄭城,忽見旌旗整肅,甲士林立,看了一回,嘆曰:“鄭有‘三良'在,其謀叵測,萬一失利,何面目見文夫人乎?更探聽虛實,方可攻城也!”次日,後隊王孫遊遣人來報說:“諜探得齊侯同宋、魯二國諸侯,親率大軍,前來救鄭,鬥將軍等不敢前進,特候軍令,準備迎敵。”子元大驚,謂諸將曰:“諸侯若截吾去路,吾腹背受敵,必致損折,吾侵鄭及於逵市,可謂全勝矣。”乃暗傳號令,人銜枚,馬摘鈴,是夜拔寨都起。猶恐鄭兵追趕,命勿撤軍幕,仍建大旆,以疑鄭人。大軍潛出鄭界,乃始鳴鐘擊鼓,唱凱歌而還。先遣報文夫人曰:“令尹全勝而回矣!”夫人謝曰:“令尹若能殲敵成功,宜宣示國人,以彰明罰;告諸太廟,以慰先王之靈。未亡人何與焉?”子元大慚。楚王熊惲,聞子元不戰而還,自是有不悅之意。
卻說鄭叔詹親督軍士巡城,徹夜不睡。至曉,望見楚幕,指曰:“此空營也,楚師遁矣。”衆猶未信,問:“何以知之?”叔詹曰:“幕乃大將所居,鳴鉦設儆,軍聲震動。今見羣鳥棲噪於上,故知其爲空幕也。吾度諸侯救兵必至,楚先聞信,是以遁耳!”未幾,諜報:“諸侯救兵果到,未及鄭境,聞楚師已去,各散回本國去了。”衆始服叔詹之智。鄭遣使致謝齊侯救援之勞,自此感服齊國,不敢懷貳。
再說楚子元自伐鄭無功,內不自安,篡謀益急,欲先通文夫人,然後行事。適文夫人有小恙,子元假稱問安,來至王宮,遂移臥具寢處宮中,三日不出。家甲數百,環列宮外。大夫鬥廉聞之,闖入宮門,直至臥榻,見子元方對鏡整鬢,讓之曰:“此豈人臣櫛沐之所耶?令尹宜速退!”子元曰:“此吾家宮室,與射師何與?”鬥廉曰:“王侯之貴,弟兄不得通屬,令尹雖介弟,亦人臣也。人臣過闕則下,過廟則趨,咳唾其地,猶爲不敬,況寢處乎?且寡夫人密邇於此,男女別嫌,令尹豈未聞耶?”子元大怒曰:“楚國之政,在吾掌握,汝何敢多言?”命左右梏其手,拘於廡下,不放出宮。文夫人使侍人告急於鬥伯比之子鬥谷於菟,使其入宮靖難。鬥谷於菟密奏楚王,約會鬥梧、鬥御疆及其子鬥班,半夜率甲以圍王宮,將家甲亂砍,衆俱驚散。子元方擁宮人醉寢,夢中驚起,仗劍而出,恰遇鬥班亦仗劍而入。子元喝曰:“作亂乃孺子耶?”鬥班曰:“我非作亂,特來誅亂者耳!”兩下就在宮中爭戰。不數合,鬥御疆、鬥梧齊到,子元度不能勝,奪門欲走,被鬥班一劍砍下頭來。鬥谷於菟將鬥廉開梏放出,一齊至文夫人寢室之外,稽首問安而退。次早,楚成王熊惲御殿,百官朝見已畢,楚王命滅子元之家,榜其罪狀於通衢。髯翁論公子元欲蠱文夫人之事,有詩曰:
堪嗟色膽大於身,不論尊兮不論親。 莫怪狂且輕動念,楚夫人是息夫人。
卻說鬥谷於菟之祖曰鬥若敖,娶鄖子之女,生鬥伯比。若敖卒,伯比尚幼,隨母居於鄖國,往來宮中,鄖夫人愛之如子。鄖夫人有女與伯比爲表兄妹之親,自小宮中作伴遊耍,長亦不禁,遂成私情。鄖女有孕,鄖夫人方纔知覺,乃禁絕伯比不許入宮,使其女詐稱有病,屏居一室。及誕期已滿,產下一子,鄖夫人潛使侍人用衣服包裹,將出宮外,棄於楚澤之中,意欲瞞過鄖子,且不欲揚其女之醜名也。伯比羞慚,與其母歸於楚國去訖。其時隕子適往夢澤田獵,見澤中有猛虎蹲踞,使左右放箭,箭從旁落,一矢不中,其虎全不動撣。鄖子心疑,使人至澤察之,回報:“虎方抱一嬰兒,喂之以乳,見人亦不畏避。”鄖子曰:“是神物,不可驚之!”獵畢而歸,謂夫人曰:“適至夢澤,見一奇事。”夫人問曰:“何事?”鄖子遂將猛虎乳兒之事,述了一遍。夫人曰:“夫君不知,此兒乃妾所棄也。”鄖子駭然曰:“夫人安得此兒而棄之?”夫人曰:“夫君勿罪。此兒實吾女與鬥甥所生,妾恐污吾女之名,故命侍者棄於夢澤。妾聞姜嫄履巨人跡而生子,棄之冰上,飛鳥以翼覆之,姜嫄以爲神,收養成人,名之曰棄,官爲后稷,遂爲周代之祖。此兒既有虎乳之異,必是大貴人也!”鄖子從之,使人收回,命其女撫養。逾年,送其女於楚,與鬥伯比成親。楚人鄉談,呼乳曰”谷”,呼虎曰“於菟”,取乳虎爲義,名其子曰谷於菟。表字子文。今雲夢縣有於菟鄉,即子文生處也。谷於菟既長,有安民治國之才,經文緯武之略。父伯比,仕楚爲大夫。伯比死,谷於菟嗣爲大夫。及子元之死,令尹官缺,楚王欲用鬥廉。鬥廉辭曰:“方今與楚爲敵者,齊也。齊用管仲、甯戚,國富兵強,臣才非管、寧之流明矣,王欲改紀楚政,與中原抗衡,非鬥谷於菟不可。”百官齊聲保奏:“必須此人,方稱其職。”楚王准奏,遂拜斗谷於菟爲令尹,楚王曰:“齊用管仲,號爲仲父,今谷於菟尊顯於楚,亦當字之。”乃呼爲子文而不名。
周惠王之十三年也,子文既爲令尹,倡言曰:“國家之禍,皆由君弱臣強所致,凡百官采邑,皆以半納還公家。”子文先於鬥氏行之,諸人不敢不從。又以郢城南極湘潭,北據漢江,形勝之地,自丹陽徙都之,號曰郢都。治兵訓武,進賢任能,以公族屈完爲賢,使爲大夫,族人鬥章才而有智,使與諸鬥同治軍旅,以其子鬥班爲申公。楚國大治。齊桓公聞楚王任賢圖治,恐其爭勝中原,欲起諸侯之兵伐楚,問管仲。管仲對曰:“楚稱王南海,地大兵強,周天子不能制。今又任子文爲政,四境安堵,非可以兵威得志也。且君新得諸侯,非有存亡興滅之德,深入人心,恐諸侯之兵,不爲我用,今當益廣威德,待時而動,方保萬全。”桓公曰:“自我先君報九世之仇,剪滅紀國,奄有其地;鄣爲紀附庸,至今未服。寡人慾並滅之,何如?”管仲曰:“鄣雖小國,其先乃太公之支孫,爲齊同姓,滅同姓,非義也。君可命王子成父率大軍巡視紀城,示以欲伐之狀,鄣必畏而來降,是無滅親之名,而有得地之實矣。”桓公用其策,鄣君果畏懼求降,桓公曰:“仲父之謀,百不失一!”君臣正計議國事,忽近臣來報:“燕國被山戎用兵侵伐,特遣人求救。”管仲曰:“君欲伐楚,必先定戎,戎患既熄,乃可專事於南方矣。”畢竟桓公如何服戎?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