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是中國古代的一部歷史演義小說,作者是明末小說家馮夢龍。這部小說由古白話寫成,主要描寫了從西周宣王時期直到秦始皇統一六國這五百多年的歷史。早在元代就有一些有關“列國”故事的白話本,明代嘉靖、隆慶時期,餘邵魚撰輯了一部《列國志傳》,明末馮夢龍依據史傳對《列國志傳》加以修改訂正,潤色加工,成爲一百零八回的《新列國志》。清代乾隆年間,蔡元放對此書又作了修改,定名爲《東周列國志》。
管夷吾智辨俞兒 齊桓公兵定孤竹
話說山戎乃北戎之一種,國於令支,亦曰離支。其西爲燕,其東南爲齊魯,令支界於三國之間,恃其地險兵強,不臣不貢,屢犯中國。先時曾侵齊界,爲鄭公子忽所敗。至是聞齊侯圖伯,遂統戎兵萬騎,侵擾燕國,欲絕其通齊之路。燕莊公抵敵不住,遣人走間道告急於齊。
齊桓公問於管仲,管仲對曰:“方今爲患,南有楚,北有戎,西有狄,此皆中國之憂,盟主之責也。即戎不病燕,猶思膺之;況燕人被師,又求救乎?”桓公乃率師救燕。
師過濟水,魯莊公迎之於魯濟。桓公告以伐戎之事,魯侯曰:“君剪豺狼,以靖北方,敝邑均受其賜,豈惟燕人?寡人願索敝賦以從。”桓公曰:“北方險遠之地,寡人不敢勞君玉趾。若遂有功,君之靈也。不然,而借兵於君未晚。”魯侯曰:“敬諾。”
桓公別了魯侯,望西北進發。
卻說令支子名密盧,蹂躪燕境,已及二月,擄掠子女,不可勝計。聞齊師大至,解圍而去。桓公兵至薊門關,燕莊公出迎,謝齊侯遠救之勞,管仲曰:“山戎得志而去,未經挫折,我兵若退,戎兵必然又來。不如乘此伐之,以除一方之患可也。”桓公曰:“善。”
燕莊公請率本國之兵爲前隊。桓公曰:“燕方經兵困,何忍復令衝鋒?君姑將後軍,爲寡人聲勢足矣。”
燕莊公曰:“此去東八十里,國名無終,雖戎種,不附山戎,可以招致,使爲嚮導。”桓公乃大出金帛,遣公孫隰朋召之。無終子即遣大將虎兒斑,率領騎兵二千,前來助戰。桓公復厚賞之,使爲前隊。
約行將二百里,桓公見山路逼險,問於燕伯。燕伯曰:“此地名葵茲,乃北戎出入之要路也。”桓公與管仲商議,將輜重資糧,分其一半,屯聚於葵茲。令士卒伐木築土爲關,留鮑叔牙把守,委以轉運之事。休兵三日,汰下疲病,只用精壯,兼程而進。
卻說令支子密盧聞齊兵來伐,召其將速買計議。速買曰:“彼兵遠來疲睏,乘其安營未定,突然衝之,可獲全勝”。密盧與之三千騎。速買傳下號令,四散埋伏于山谷之中,只等齊兵到來行事。
虎兒斑前隊先到,速買只引百餘騎迎敵,虎兒斑奮勇,手持長柄鐵瓜錘,望速買當頭便打。速買大叫:“且慢來。”亦挺大桿刀相迎。略斗數合,速買詐敗,引入林中,一聲呼哨,山谷皆應,把虎兒斑之兵,截爲二段。虎兒斑死戰,馬覆被傷,束手待縛。
恰遇齊侯大軍已到,王子成父大逞神威,殺散速買之兵,將虎兒斑救出,速買大敗而去。虎兒斑先領戎兵,多有損折,來見桓公,面有愧色。桓公曰:“勝負常事,將軍勿以爲意”。乃以名馬賜之,虎兒斑感謝不已。
大軍東進三十里,地名伏龍山,桓公和燕莊公結寨于山上,王子成父、賓須無立二營于山下。皆以大車聯絡爲城,巡警甚嚴。
次日,令支子密盧親自帶領速買,引著騎兵萬餘,前來挑戰。一連衝突數次,皆被車城隔住,不能得入。延至午後,管仲在山頭望見戎兵漸漸稀少,皆下馬臥地,口中謾罵,管仲撫虎兒斑之背曰:“將軍今日可雪恥也”。虎兒斑應諾,車城開處,虎兒斑引本國人馬飛奔殺出。
隰朋曰:“恐戎兵有計”。管仲曰:“吾已料之矣。”即命王子成父率一軍出左,賓須無率一軍出右,兩路接應,專殺伏兵。
原來山戎慣用埋伏之計,見齊兵堅壁不動,乃伏兵於谷中,故意下馬謾罵,以誘齊兵。虎兒斑馬頭到處,戎兵皆棄馬而奔。虎兒斑正欲追趕,聞大寨鳴金,即時勒馬而回。密盧見虎兒斑不來追趕,一聲呼哨,招引谷中人馬,指望悉力來攻,卻被王子成父和賓須無兩路兵到,殺得七零八落,戎兵又大敗而回,乾折了許多馬匹。
速買獻計曰:“齊欲進兵,必由黃台山谷口而入。吾將木石擂斷,外面多掘坑塹,以重兵守之,雖有百萬之衆,不能飛越也。伏龍山二十餘里皆無水泉,必仰汲於濡水。若將濡流壩斷,彼軍中乏水飲,必亂,亂則必潰。吾因潰而乘之,無有不勝。一面再遣人求救於孤竹國,借兵助戰,此萬全之策也。”密盧大喜,依計而行。
卻說管仲見戎兵退後,一連三日不見動靜,心下懷疑,使諜者探聽。回言:“黃台山大路已斷塞了。”管仲乃召虎兒斑問曰:“尚有別徑可入否?”虎兒斑曰:“此去黃台山不過十五里,便可以直搗其國,若要尋別徑,須從西南打大寬轉,由芝麻嶺抄出青山口,復轉東數裏,方是令支巢穴。但山高路險,車馬不便轉動耳”。正商議間,牙將連摯稟道:“戎主斷吾汲道,軍中乏水,如何?”虎兒斑曰:“芝麻嶺一派都是山路,非數日不到,若無水攜載,亦自難往。”
桓公傳令,教軍士鑿山取水,先得水者重賞。公孫隰朋進曰:“臣聞蟻穴居知水,當視蟻蛭處掘之。”軍士各處搜尋,並無蟻蛭,又來稟覆。隰朋曰:“蟻冬則就暖。居山之陽;夏則就涼,居山之陰。今冬月,必于山之陽,不可亂掘。”軍士如其言,果於山腰掘得水泉,其味清洌。桓公曰:“隰朋可謂聖矣。”因號其泉曰聖泉,伏龍山改爲龍泉山。
軍中得水,歡呼相慶。密盧打聽得齊軍未嘗乏水,大駭曰:“中國豈有神助耶?”速買曰:“齊兵雖然有水,然涉遠而來,糧必不繼。吾堅守不戰,彼糧儘自然退矣。”密盧從之。
管仲使賓須無假託轉回葵茲取糧,卻用虎兒斑領路,引一軍取芝麻嶺進發,以六日爲期;卻教牙將連摯,日往黃台山挑戰,以綴密盧之兵,使之不疑。如此六日,戎兵並不接戰。管仲曰:“以日計之,賓將軍西路將達矣,彼既不戰,我不可以坐守。”乃使士卒各負一囊,實土其中,先使人駕空車二百乘前探,遇塹坑處,即以土囊填滿。大軍直至谷口,發聲喊,齊將木石搬運而進。
密盧自以爲無患,日與速買飲酒爲樂。忽聞齊軍殺入,連忙跨馬迎敵,未及交鋒,戎兵報:“西路又有敵軍殺到。”速買知小路有失,無心戀戰,保著密盧望東南而走。賓須無追趕數裏,見山路崎嶇,戎人馳馬如飛,不及而還。馬匹器仗,牛羊帳幕之類,遺棄無算,俱爲齊有。奪還燕國子女,不可勝計。
令支國人,從未見此兵威,無不簞食壺漿,迎降於馬首,桓公一一撫慰,吩咐不許殺戮降夷一人,戎人大悅。桓公召降戎問曰:“汝主此去,當投何國?”降戎曰:“我國與孤竹爲鄰,素相親睦,近亦曾遣人乞師未到,此行必投孤竹也!”桓公問孤竹強弱並路之遠近,降戎曰:“孤竹乃東南大國,自商朝便有城郭。從此去約百餘里,有溪名曰卑耳,過溪便是孤竹界內,但山路險峻難行耳。”桓公曰:“孤竹黨山戎爲暴,既在密邇,宜前討之。”適鮑叔牙遣牙將高黑運幹糒五十車到,桓公即留高黑軍前聽用。於降戎中挑選精壯千人,付虎兒斑帳下,以補前損折之數,休兵三日,然後起程。
再說密盧等行至孤竹,見其主答裏呵,哭倒在地,備言:“齊兵恃強,侵奪我國,意欲乞兵報仇。”答裏呵曰:“俺這裏正欲起兵相助,因有小恙,遲這幾日,不意你吃了大虧。此處有卑耳之溪,深不可渡。俺這裏將竹筏盡行拘回港中,齊兵插翅亦飛不過。俟他退兵之後,俺和你領兵殺去,恢復你的疆土,豈不穩便?”大將黃花元帥曰:“恐彼造筏而渡,宜以兵守溪口,晝夜巡行,方保無事。”答裏呵曰:“彼若造筏,吾豈不知?”遂不聽黃花之言。
再說齊桓公大軍起程,行不十里,望見頑山連路,怪石嵯峨,草木蒙茸,竹箐塞路,有詩爲證:
盤盤曲曲接青雲,怪石嵯岈路不分。 任是胡兒須下馬,還愁石窟有山君。
管仲教取硫黃焰硝引火之物,撒入草樹之間,放起火來,咇咇剝剝,燒得一片聲響,真個草木無根,狐兔絕影,火光透天,五日夜不絕。火熄之後,命鑿山開道,以便進車,諸將稟稱:“山高且險,車行費力!”管仲曰:“戎馬便於驅馳,惟車可以制之!”乃制上山下山之歌,使軍人歌之。“上山歌”曰:
山嵬嵬兮路盤盤,木濯濯兮頑石如欄。 雲薄薄兮日生寒,我驅車兮上山元。 風伯爲馭兮俞兒操竿,如飛鳥兮生羽翰, 跋彼山巔兮不爲難!
“下山歌”曰:
上山難兮下山易,輪如環兮蹄如墜。 聲轔轔兮人吐氣,歷幾盤兮頃刻而平地。 搗彼戎廬兮消烽燧,勒勳孤竹兮億萬世!
人夫唱起歌來,你唱我和,輪轉如飛。
桓公與管仲隰朋等,登卑耳之巔,觀其上下之勢。桓公嘆曰:“寡人今日知人力可以歌取也!”管仲對曰:“臣昔在檻車之時,恐魯人見追,亦作歌以教軍夫,樂而忘倦,遂有兼程之功!”桓公曰:“其故何也?”對曰:“凡人勞其形者疲其神,悅其神者忘其形!”桓公曰:“仲父通達人情,一至於此!”
於是催趲車徒,一齊進發,行過了幾處山頭,又上一嶺,只見前面大小車輛,俱壅塞不進。軍士稟稱:“兩邊天生石壁,中間一徑,止容單騎,不通車輛!”桓公面有懼色,謂管仲曰:“此處倘有伏兵,吾必敗矣!”
正在躊躇,忽見山凹裏走出一件東西來,桓公睜眼看之,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約長一尺有餘,朱衣玄冠,赤著兩腳,向桓公面前再三拱揖,如相迓之狀,然後以右手摳衣,竟向石壁中間疾馳而去。桓公大驚,問管仲曰:“卿有所見乎?”管仲曰:“臣無所見!”桓公述其形狀,管仲曰:“此正臣所制歌詞中‘俞兒’者是也!”桓公曰:“俞兒若何?”管仲曰:“臣聞北方有登山之神,名曰‘俞兒',有霸王之主則出見,君之所見,其殆是乎!拱揖相迓者,欲君往伐也;摳衣者,示前有水也;右手者,水右必深,教君以向左也!”髯翁有詩論管仲識“俞兒”之事,詩云:
《春秋》典籍數而知,仲父何從識“俞兒” 豈有異人傳異事,張華《博物》總堪疑。
管仲又曰:“既有水阻,幸石壁可守,且屯軍山上,使人探明水勢,然後進兵!”探水者去之良久,回報:“下山不五里,即卑耳溪,溪水大而且深,雖冬不竭,原有竹筏以渡,今被戎主拘收矣,右去水愈深,不啻丈餘,若從左而行,約去三裏,水面雖闊而淺,涉之沒不及膝!”桓公撫掌曰:“俞兒之兆驗矣!”燕莊公曰:“卑耳溪不聞有淺處可涉,此殆神助君侯成功也!”
桓公曰:“此去孤竹城,有路多少?”燕莊公曰:“過溪東去,先糰子山,次馬鞭山,又次雙子山,三山連絡,約三十里,此乃商朝孤竹三君之墓;過了三山,更二十五里,便是無棣城,即孤竹國君之都也。”
虎兒斑請率本部兵先涉,管仲曰:“兵行一處,萬一遇敵,進退兩難,須分兩路而行。”乃令軍人伐竹,以藤貫之,頃刻之間,成筏數百,留下車輛,以爲載筏,軍士牽之。下了山頭,將軍馬分爲兩隊:王子成父同高黑引着一軍,從右乘筏而渡爲正兵;公子開方、豎貂隨著齊桓公親自接應。賓須無同虎兒斑引著一軍,從左涉水而渡爲奇兵,管仲同連摯隨著燕莊公接應。俱於糰子山下取齊。
卻說答裏呵在無棣城中,不知齊兵去來消息,差小番到溪中打聽,見滿溪俱是竹筏,兵馬紛紛而渡,慌忙報知城中,答裏呵大驚,即令黃花元帥率兵五千拒敵,密盧曰:“俺在此無功,願引速買爲前部。”黃花元帥曰:“屢敗之人,難與同事。”跨馬徑行。
答裏呵謂密盧曰:“西北糰子山,乃東來要路,相煩賢君臣把守,就便接應,俺這裏隨後也到。”密盧口雖應諾,卻怪黃花元帥輕薄了他,心中頗有不悅之意。
卻說黃花元帥兵未到溪口,便遇了高黑前隊,兩下接住廝殺。高黑戰黃花不過,卻待要走,王子成父已到,黃花撇了高黑,便與王子成父廝殺,大戰五十餘合,不分勝負。後面齊侯大軍俱到,公子開方在右,豎貂在左,一齊捲上,黃花元帥心慌,棄軍而走。五千人馬,被齊兵掩殺大半,餘者盡降。黃花單騎奔逃,將近糰子山,見兵馬如林,都打著齊、燕、無終三國旗號,乃是賓須無等涉水而渡,先據了糰子山了。黃花不敢過山,棄了馬匹,扮作樵採之人,從小路爬山得脫。
齊桓公大勝,進兵至糰子山,與左路軍馬做一處列營,再議徵進。
卻說密盧引軍剛到馬鞭山,前哨報道:“糰子山已被齊兵所佔。”只得就馬鞭山屯紮。
黃花元帥逃命至馬鞭山,認做自家軍馬,投入營中,卻是密盧。密盧曰:“元帥屢勝之將,何以單身至此?”黃花羞慚無極,索酒食不得,與以炒麥一升,又索馬騎,與之漏蹄。黃花大恨,回至無棣城,見答裏呵,請兵報仇。
答裏呵曰:“吾不聽元帥之言,以至如此。”黃花曰:“齊侯所恨,在於令支,今日之計,惟有斬密盧君臣之首,獻於齊君,與之講和,可不戰而退。”答裏呵曰:“密盧窮而歸我,何忍賣之。”宰相兀律古進曰:“臣有一計,可以反敗爲攻。”答裏呵問:“何計?”兀律古曰:“國之北有地名曰旱海,又謂之迷谷,乃砂磧之地,一望無水草,從來國人死者,棄之於此,白骨相望,白晝常見鬼;又時時發冷風,風過處,人馬俱不能存立,中人毛髮輒死;又風沙颳起,咫尺不辨。若誤入迷谷,谷路紆曲難認,急不能出,兼有毒蛇猛獸之患。誠得一人詐降,誘至彼地,不須廝殺,管取死亡八九,吾等整頓軍馬,坐待其敝,豈非妙計?”答裏呵曰:“齊兵安肯至彼乎?”兀律古曰:“主公同宮眷暫伏陽山,令城中百姓,俱往山谷避兵,空其城市。然後使降人告於齊侯,只說:‘吾主逃往砂磧借兵。'彼必來追趕,墮吾計矣。”黃花元帥欣然願往,更與騎兵千人,依計而行。
黃花元帥在路思想:“不斬密盧之首,齊侯如何肯信?若使成功,主公亦必不加罪。”遂至馬鞭山來見密盧。
卻說密盧正與齊兵相持未決,且喜黃花救兵來到,欣然出迎。黃花出其不意,即於馬上斬密盧之首。速買大怒,綽刀上馬來鬥黃花。兩家軍兵,各助其主,自相擊鬥,互有殺傷。速買料不能勝,單刀獨馬,徑奔虎兒斑營中投降,虎兒斑不信,叱軍士縛而斬之。可憐令支國君臣,只因侵擾中原,一朝俱死於非命,豈不哀哉?史官有詩云:
山有黃臺水有濡,周圍百里令支居。 燕山滷獲今何在,國滅身亡可嘆籲!
黃花元帥並有密盧之衆,直奔齊軍,獻上密盧首級,備言:“國主傾國逃去砂磧,與外國借兵報仇。臣勸之投降不聽,今自斬密盧之首,投於帳下,乞收爲小卒。情願率本部兵馬爲嚮導,追趕國主,以效微勞。”桓公見了密盧首級,不由不信,即用黃花爲前部,引大軍進發,直抵無棣,果是個空城,益信其言爲不謬。誠恐答裏呵去遠,止留燕莊公兵一支守城,其餘盡發,連夜追襲。黃花請先行探路,桓公使高黑同之,大軍繼後。已到砂磧,桓公催軍速進。
行了許久,不見黃花消息。看看天晚,但見
白茫茫一片平沙,黑黯黯千重慘霧, 冷悽悽數羣啼鬼,亂颯颯幾陣悲風。
寒氣逼人,毛骨俱悚, 狂飆刮地,人馬俱驚。
軍馬多有中惡而倒者。 時桓公與管仲並馬而行,仲謂桓公曰:“臣久聞北方有旱海,是極厲害之處,恐此是也,不可前行。”桓公急教傳令收軍,前後隊已自相失。帶來火種,遇風即滅,吹之不燃。管仲保着桓公,帶轉馬頭急走。隨行軍士,各各敲金擊鼓,一來以屏陰氣,二來使各隊聞聲來集。
只見天昏地慘,東西南北,茫然不辨。不知走了多少路,且喜風息霧散,空中現出半輪新月,衆將聞金鼓之聲,追隨而至,屯紮一處。挨至天曉,計點衆將不缺,止不見隰朋一人,其軍馬七斷八續,損折無數。幸而隆冬閉蟄,毒蛇不出;軍聲喧鬧,猛獸潛藏。不然,真個不死帶傷,所存無幾矣!
管仲見山谷險惡,絕無人行,急教尋路出去。奈東衝西撞,盤盤曲曲,全無出路。桓公心下早已著忙。管仲進曰:“臣聞老馬識途,無終與山戎連界,其馬多從漠北而來,可使虎兒斑擇老馬數頭,觀其所往而隨之,宜可得路也。”
桓公依其言,取老馬數匹,縱之先行,委委曲曲,遂出谷口。髯翁有詩云:
蟻能知水馬知途,異類能將危困扶。 堪笑淺夫多自用,誰能捨己聽忠謨?
再說黃花元帥引齊將高黑先行,徑走陽山一路,高黑不見後隊大軍來到,教黃花暫住,等候一齊進發,黃花只顧催趲,高黑心疑,勒馬不行,被黃花執之,來見孤竹主答裏呵。黃花瞞過殺密盧之事,只說:“密盧在馬鞭山兵敗被殺,臣用詐降之計,已誘齊侯大軍,陷於旱海,又擒得齊將高黑在此,聽憑發落。”答裏呵謂高黑曰:“汝若投降,吾當重用。”高黑睜目大罵曰:“吾世受齊恩,安肯臣汝犬羊哉?”又罵黃花:“汝誘吾至此,我一身死不足惜,吾主兵到,汝君臣國亡身死,只在早晚,教你悔之無及!”黃花大怒,拔劍親斬其首。真忠臣也!答裏呵再整軍容,來奪無棣城。
燕莊公因兵少城空,不能固守,令人四面放火,乘亂殺出,直退回糰子山下寨。
再說齊桓公大軍出了迷谷,行不十里,遇見一枝軍馬,使人探之,乃公孫隰朋也,於是合兵一處,徑奔無棣城來。一路看見百姓扶老攜幼,紛紛行走,管仲使人問之,答曰:“孤竹主逐去燕兵,已回城中,吾等向避山谷,今亦歸井裏耳。”管仲曰:“吾有計破之矣!”乃使虎兒斑選心腹軍士數人,假扮做城中百姓,隨著衆人,混入城中,只待夜半舉火爲應。
虎兒斑依計去後,管仲使豎貂攻打南門,連摯攻打西門,公子開方攻打東門,只留北門與他做走路,卻教王子成父和隰朋分作兩路,埋伏於北門之外,只等答裏呵出城,截住擒殺。管仲與齊桓公離城十里下寨。
時答裏呵方救滅城中之火,招回百姓復業,一面使黃花整頓兵馬,以備廝殺。是夜黃昏時候,忽聞炮聲四舉,報言:“齊兵已到,將城門圍住。”黃花不意齊兵即至,大喫一驚,驅率軍民,登城守望。延至半夜,城中四五路火起,黃花使人搜索放火之人,虎兒斑率十餘人,徑至南門,將城門砍開,放豎貂軍馬入來。
黃花知事不濟,扶答裏呵上馬,覓路奔走,聞北路無兵,乃開北門而去,行不二里,但見火把縱橫,鼓聲震地,王子成父和隰朋兩路軍馬殺來,開方、豎貂、虎兒斑得了城池,亦各統兵追襲,黃花元帥死戰良久,力盡被殺。答裏呵爲王子成父所獲,兀律古死於亂兵之中。
至天明,迎接桓公入城,桓公數答裏呵助惡之罪,親斬其首,懸之北門,以警戎夷。安撫百姓,戎人言高黑不屈被殺之事,桓公十分嘆息,即命錄其忠節,待回國再議卹典。
燕莊公聞齊侯兵勝入城,亦自糰子山飛馬來會。稱賀已畢,桓公曰:“寡人赴君之急,跋涉千里,幸而成功,令支、孤竹,一朝殄滅,闢地五百里,然寡人非能越國而有之也,請以益君之封。”燕莊公曰:“寡人借君之靈,得保宗社足矣,敢望益地?惟君建置之!”桓公曰:“北陲僻遠,若更立夷種,必然復叛,君其勿辭,東道已通,勉修先召公之業,貢獻於周,長爲北藩,寡人與有榮施矣。”燕伯乃不敢辭。
桓公即無棣城大賞三軍,以無終國有助戰之功,命以小泉山下之田畀之,虎兒斑拜謝先歸。
桓公休兵五日而行,再渡卑耳之溪,於石壁取下車輛,整頓停當,緩緩而行。見令支一路荒煙餘燼,不覺慘然,謂燕伯曰:“戎主無道,殃及草木,不可不戒。”
鮑叔牙自葵茲關來迎,桓公曰:“餉饋不乏,皆大夫之功也!”又吩咐燕伯設戍葵茲關,遂將齊兵撤回。
燕伯送桓公出境,戀戀不捨,不覺送入齊界,去燕界五十餘里,桓公曰:“自古諸侯相送,不出境外,寡人不可無禮於燕君。”乃割地至所送之處畀燕,以爲謝過之意。燕伯苦辭不允,只得受地而還,在其地築城,名曰燕留,言留齊侯之德於燕也。燕自此西北增地五百里,東增地五十餘里,始爲北方大國。
諸侯因桓公救燕,又不貪其地,莫不畏齊之威,感齊之德。史官有詩云:
千里提兵治犬羊,要將職貢達周王。 休言黷武非良策,尊攘須知定一匡。
桓公還至魯濟,魯莊公迎勞於水次,設饗稱賀。桓公以莊公親厚,特分二戎滷獲之半以贈魯。莊公知管仲有采邑,名曰小谷,在魯界首,乃發丁夫代爲築城,以悅管仲之意。時魯莊公三十二年,周惠王之十五年也。
是年秋八月,魯莊公薨,魯國大亂。欲知魯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