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是中國古代的一部歷史演義小說,作者是明末小說家馮夢龍。這部小說由古白話寫成,主要描寫了從西周宣王時期直到秦始皇統一六國這五百多年的歷史。早在元代就有一些有關“列國”故事的白話本,明代嘉靖、隆慶時期,餘邵魚撰輯了一部《列國志傳》,明末馮夢龍依據史傳對《列國志傳》加以修改訂正,潤色加工,成爲一百零八回的《新列國志》。清代乾隆年間,蔡元放對此書又作了修改,定名爲《東周列國志》。
衛懿公好鶴亡國 齊桓公興兵伐楚
話說衛惠公之子懿公,自周惠王九年嗣立,在位九年,般樂怠傲,不恤國政。最好的是羽族中一物,其名曰鶴。按浮邱伯《相鶴經》雲:
鶴,陽鳥也,而遊於陰,因金氣,乘火精以自養。金數九,火數七,故鶴七年一小變,十六年一大變,百六十年變止,千六百年形定。體尚潔,故其色白;聲聞天,故其頭赤;食於水,故其喙長;棲於陸,故其足高;翔於雲,故毛豐而肉疏。大喉以吐,修頸以納新,故壽不可量。行必依洲渚,止不集林木,蓋羽族之宗長,仙家之騏驥也。鶴之上相:隆鼻短口則少眠,高腳疏節則多力,露眼赤睛則視遠,鳳翼雀毛則喜飛,龜背鱉腹則能產,輕前重後則善舞,洪髀纖趾則能行。
那鶴色潔形清,能鳴善舞,所以懿公好之。俗諺雲:“上人不好,下人不要。”因懿公偏好那鶴,凡獻鶴者皆有重賞,弋人百方羅致,都來進獻,自苑囿宮廷,處處養鶴,何止數百。有齊高帝詠鶴詩爲證:
八風舞遙翮,九野弄清音。 一摧雲間志,爲君苑中禽。
懿公所畜之鶴,皆有品位俸祿,上者食大夫俸,次者食士俸。懿公若出遊,其鶴亦分班從幸,命以大軒,載於車前,號曰“鶴將軍”。養鶴之人,亦有常俸,厚斂於民,以充鶴糧;,民有飢凍,全不撫卹。
大夫石祁子,乃石碏之後、石駘仲之子,爲人忠直有名,與甯莊子名速同秉國政,皆賢臣也。二人進諫屢次,俱不聽。公子毀乃惠公庶兄,公子碩烝於宣姜而生者,即文公也。毀知衛必亡,託故如齊,齊桓公妻以宗女,竟留齊國。衛人向來心憐故太子急子之冤,自惠公復位之後,百姓日夜咒詛:“若天道有知,必不終於祿位也!”
因急子與壽俱未有子,公子碩早死,黔牟已絕,惟毀有賢德,人心陰歸附之。及懿公失政,公子毀出奔,衛人無不含怨。
卻說北狄自周太王之時,獯鬻已強盛,逼太王遷都於岐。及武王一統,周公南懲荊、舒,北膺戎、狄,中國久安。迨平王東遷之後,南蠻北狄,交肆其橫。單說北狄主名曰瞍瞞,控弦數萬,常有迭蕩中原之意。及聞齊伐山戎,瞍瞞怒曰:“齊兵遠伐,必有輕我之心,當先發制之。”乃驅胡騎二萬伐邢,殘破其國,聞齊謀救邢,遂移兵向衛。
時衛懿公正欲載鶴出遊,諜報:“狄人入寇。”懿公大驚,即時斂兵授甲,爲戰守計。百姓皆逃避村野,不肯即戎,懿公使司徒拘執之。須臾,擒百餘人來,問其逃避之故,衆人曰:“君用一物,足以御狄,安用我等?”懿公問:“何物?”衆人曰:“鶴。”懿公曰:“鶴何能御狄耶?”衆人曰:“鶴既不能戰,是無用之物。君敝有用以養無用,百姓所以不服也。”懿公曰:“寡人知罪矣。願散鶴以從民,可乎?”石祁子曰:“君亟行之,猶恐其晚也。”
懿公果使人縱鶴,鶴素受豢養,盤旋故處,終不肯去。石、寧二大夫,親往街市,述衛侯悔過之意,百姓始稍稍復集。
狄兵已殺至滎澤,頃刻三報。石祁子奏曰:“狄兵驍勇,不可輕敵,臣請求救於齊。”懿公曰:“齊昔日奉命來伐,雖然退兵,我國並未修聘謝,安肯相救?不如一戰,以決存亡!”寧速曰:“臣請率師御狄,君居守。”懿公曰:“孤不親行,恐人不用心。”乃與石祁子玉玦,使代理國政,曰:“卿決斷如此玦矣!”與寧速矢,使專力守禦,又曰:“國中之事全委二卿,寡人不勝狄,不能歸也。”石、寧二大夫皆垂淚。
懿公吩咐已畢,乃大集車徒,使大夫渠孔爲將,於伯副之,黃夷爲先鋒,孔嬰齊爲後隊。一路軍人口出怨言,懿公夜往察之,軍中歌曰:
鶴食祿,民力耕, 鶴乘軒,民操兵。 狄鋒厲兮不可攖, 欲戰兮九死而一生。 鶴今何在兮? 而我瞿瞿爲此行!
懿公聞歌,悶悶不已。大夫渠孔用法太嚴,人心益離,行近滎澤,見敵軍千餘,左右分馳,全無行次。渠孔曰:“人言狄勇,虛名耳!”即命鼓行而進,狄人詐敗,引入伏中,一時呼哨而起,如天崩地塌,將衛兵截做三處,你我不能相顧,衛兵原無心交戰,見敵勢兇猛,盡棄車仗而逃,懿公被狄兵圍之數重。
渠孔曰:“事急矣!請偃大旆,君微服下車,尚可脫也。”懿公嘆曰:“二三子苟能相救,以旆爲識,不然,去旆無益也!孤寧一死,以謝百姓耳!”須臾,衛兵前後隊俱敗,黃夷戰死,孔嬰齊自刎而亡,狄軍圍益厚,於伯中箭墜車,懿公與渠孔先後被害,被狄人砍爲肉泥,全軍俱沒。髯翁有詩云:
曾聞古訓戒禽荒,一鶴誰知便喪邦。 滎澤當時遍磷火,可能騎鶴返仙鄉?
狄人囚衛太史華龍滑、禮孔,欲殺之。華,禮二人知胡俗信鬼,紿之曰:“我太史也,實掌國之祭祀,我先往爲汝白神。不然,鬼神不汝佑,國不可得也。”瞍瞞信其言,遂縱之登車。
寧速方戎服巡城,望見單車馳到,認是二太史,大驚,問:“主公何在?”曰:“已全軍覆沒矣!狄師強盛,不可坐待滅亡,宜且避其鋒。”寧速欲開門納之,禮孔曰:“與君俱出,不與君俱入,人臣之義謂何?吾將事吾君於地下。”遂拔劍自刎。華龍滑曰:“不可失史氏之籍。”乃入城。
寧速與石祁子商議,引著衛侯宮眷及公子申,乘夜乘小車出城東走,華龍滑抱典籍從之。國人聞二大夫已行,各各攜男抱女,隨後逃命,哭聲震天。狄兵乘勝長驅,直入衛城,百姓奔走落後者,盡被殺戮。又分兵追逐。石
祁子保宮眷先行,寧速斷後,且戰且走,從行之民,半罹狄刃。將及黃河,喜得宋桓公遣兵來迎,備下船隻,星夜渡河,狄兵方纔退去,將衛國府庫,及民間存留金粟之類,劫掠一空,墮其城郭,滿載而歸。不在話下。
卻說衛大夫弘演,先奉使聘陳,比及反役,衛已破滅。聞衛侯死於滎澤,往覓其屍,一路看見骸骨暴露,血肉狼藉,不勝傷感。行至一處,見大旆倒於荒澤之旁,弘演曰:“旆在此,屍當不遠矣。”未數步,聞呻吟之聲,前往察之,見一小內侍折臂而臥。弘演問曰:“汝認得主公死處否?”內侍指一堆血肉曰:“此即主公之屍也。吾親見主公被殺,爲臂傷疼痛,不能行走,故臥守於此,欲俟國人來而示之。”弘演視其屍體,俱已零落不全,惟一肝完好。弘演對之再拜大哭,乃覆命於肝前,如生時之禮。事畢,弘演曰:“主公無人收葬,吾將以身爲棺耳。”囑從人曰:“我死後,埋我於林下,俟有新君,方可告之。”遂拔佩刀自剖其腹,手取懿公之肝,納於腹中,須臾而絕。從者如言埋掩,因以車載小內侍渡河,察聽新君消息。
卻說石祁子先扶公子申登舟,寧速收拾遺民,隨後趕上,至於漕邑,點查男女,才存得七百有二十人。狄人殺戮之多,豈不悲哉!二大夫相議:“國不可一日無君,其奈遺民太少!”乃於共、滕二邑,十抽其三,共得四千有餘人,連遺民湊成五千之數,即於漕邑創立廬舍,扶立公子申爲君,是爲戴公。
宋桓公御說許桓公新臣,各遣人致唁。戴公先已有疾,立數日遂薨。
寧速如齊,迎公子毀嗣位。齊桓公曰:“公子歸自敝邑,將守宗廟,若器用不具,皆寡人之過也。”乃遺以良馬一乘,祭服五稱,牛、羊、豕、雞、狗各三百隻,又以魚軒贈其夫人,兼美錦三十端,命公子無虧帥車三百乘送之,並致門材,使立門戶。公子毀至漕邑。
弘演之從人,同折臂小內侍俱到,備述納肝之事,公子毀先遣使具棺,往滎澤收殮,一面爲懿公。戴公發喪,追封弘演,錄用其子,以旌其忠,諸侯重齊桓公之義,多有吊賻,時周惠王十八年冬十二月也。
其明年,春正月,衛侯毀改元,是爲文公。纔有車三十乘,寄居民間,甚是荒涼。文公佈衣帛冠,蔬食菜羹,早起夜息,撫安百姓,人稱其賢。
公子無虧辭歸齊國,留甲士三千人,協戍漕邑,以防狄患。無虧回見桓公,言衛毀草創之狀,並述弘演納肝之事。桓公嘆曰:“無道之君,亦有忠臣如此者乎?其國正未艾也。”管仲進曰:“今留戍勞民,不如擇地築城,一勞永逸。”桓公以爲然。
正欲糾合諸侯同役,忽邢國遣人告急,言:“狄兵又到本國,勢不能支,伏望救援!”桓公問管仲曰:“邢可救乎?”管仲對曰:“諸侯所以事齊,謂齊能拯其災患也,不能救衛,又不救邢,霸業隕矣!”桓公曰:“然則邢、衛之急孰先?”管仲對曰:“俟邢患既平,因而城衛,此百世之功也。”桓公曰:“善。”
即傳檄宋、魯、曹、邾各國,合兵救邢,俱於聶北取齊。宋、曹二國兵先到。管仲又曰:“狄寇方張,邢力未竭,敵方張之寇,其勞倍,助未竭之力,其功少,不如待之,邢不支狄,必潰,狄勝邢,必疲,驅疲狄而援潰邢,所謂力省而功多者也。”桓公用其謀,託言待魯、邾兵到,乃屯兵於聶北,遣諜打探邢、狄攻守消息。史臣有詩譏管仲不早救邢、衛,乃霸者養亂爲功之謀也。詩云:
救患如同解倒懸,提兵那可復遷延? 從來霸事遜王事,功利偏居道義先!
話說三國駐兵聶北,約及兩月,狄兵攻邢,晝夜不息,邢人力竭,潰圍而出。諜報方到,邢國男女,填涌而來,俱投奔齊營求救。內一人哭倒在地,乃邢侯叔顏也。桓公扶起,慰之曰:“寡人相援不早,以致如此,罪在寡人,當請宋公、曹伯共議,驅逐狄人。”即日拔寨都起。狄主瞍瞞擄掠滿欲,無心戀戰,聞三國大兵將至,放起一把火,望北飛馳而去。比及各國兵到,只見一派火光,狄人已遁。
桓公傳令將火撲滅,問叔顏:“故城尚可居否?”叔顏曰:“百姓逃難者,大半在夷儀地方,願遷夷儀,以從民欲。”桓公乃命三國各具版築,築夷儀城,使叔顏居之,更爲建立朝廟,添設廬舍,牛馬粟帛之類,皆從齊國運至,充牣其中,邢國君臣如歸故國,歡祝之聲徹耳。
事畢,宋、曹欲辭齊歸國,桓公曰:“衛國未定,城邢而不城衛,衛其謂我何?”諸侯曰:“惟霸君命。”桓公傳令,移兵向衛,凡畚鍤之屬,盡攜帶隨身。衛文公毀遠遠相接,桓公見其大布爲衣,大帛爲冠,不改喪服,惻然久之,乃曰:“寡人借諸君之力,欲爲君定都,未審何地爲吉?”文公毀曰:“孤已卜得吉地,在於楚邱。但版築之費,非亡國所能辦耳!”桓公曰:“此事寡人力任之!”
即日傳令三國之兵,俱往楚邱興工,復運門材,重立朝廟,謂之“封衛”,衛文公感齊再造之恩,爲《木瓜》之詩以詠之。詩云:
投我以木瓜兮,報之以瓊琚。 投我以木桃兮,報之以瓊瑤。 投我以木李兮,報之以瓊玖。
當時稱桓公存三亡國,謂立僖公以存魯,城夷儀以存邢,城楚邱以存衛。有此三大功勞,此所以爲五霸之首也。潛淵先生讀史詩云:
周室東遷綱紀摧,桓公糾合振傾頹。 興滅繼絕存三國,大義堂堂五霸魁。
時楚成王熊惲,任用令尹子文圖治,修明國政,有志爭霸.聞齊侯救邢存衛,頌聲傳至荊襄。楚成王心甚不樂,謂子文曰:“齊侯佈德沽名,人心歸向。寡人伏處漢東,德不足以懷人,威不足以懾衆,當今之時,有齊無楚,寡人恥之!”子文對曰:“齊侯經營伯業,於今幾三十年矣。彼以尊王爲名,諸侯樂附,未可敵也。鄭居南北之間,爲中原屏蔽,王若欲圖中原,非得鄭不可!”成王曰:“誰能爲寡人任伐鄭之事者?”大夫鬥章願往,成王與車二百乘,長驅至鄭。
卻說鄭自純門受師以後,日夜提防楚兵,探知楚國興師,鄭伯大懼,即遣大夫聃伯率師把守純門,使人星夜告急於齊。齊侯傳檄,大合諸侯於檉,將謀救鄭。鬥章知鄭有準備,又聞齊救將至,恐其失利,至界而返。
楚成王大怒,解佩劍賜鬥廉,使即軍中斬鬥章之首。鬥廉乃鬥章之兄也,既至軍中,且隱下楚王之命,密與鬥章商議:“欲免國法,必須立功,方可自贖!”鬥章跪而請教,鬥廉曰:“鄭知退兵,謂汝必不驟來,若疾走襲之,可得志也!”
鬥章分軍爲二隊,自率前隊先行,鬥廉率後隊接應。卻說鬥章銜枚臥鼓,悄地侵入鄭界,恰遇聃伯在界上點閱兵馬。聃伯聞有寇兵,正不知何國,慌忙點兵,在界上迎住廝殺,不期鬥廉後隊已到,反抄出鄭師之後,腹背夾攻。聃伯力不能支,被鬥章只一鐵簡打倒,雙手拿來。鬥廉乘勝掩殺,鄭兵折其大半。鬥章將聃伯上了囚車,便欲長驅入鄭,鬥廉曰:“此番掩襲成功,且圖免死,敢僥倖從事耶?”乃即日班師。
鬥章歸見楚成王,叩首請罪,奏曰:“臣回軍是誘敵之計,非怯戰也!”成王曰:“既有擒將之功,權許準罪。但鄭國未服,如何撤兵?”鬥廉曰:“恐兵少不能成功,懼褻國威。”成王怒曰:“汝以兵少爲辭,明是怯敵,今添兵車二百乘,汝可再往,若不得鄭成,休見寡人之面。”鬥廉奏曰:“臣願兄弟同往,若鄭不投降,當縛鄭伯以獻。”成王壯其言,許之。
乃拜斗廉爲大將,鬥章副之,共率車四百乘,重望鄭國殺來。史臣有詩云:
荊襄自帝勢炎炎,蠶食多邦志未厭。 溱洧何辜三受伐,解懸只把霸君瞻。
且說鄭伯聞聃伯被囚,復遣人如齊請救。管仲進曰:“君數年以來,救燕存魯,城邢封衛,恩德加於百姓,大義佈於諸侯,若欲用諸侯之兵,此其時矣。君若救鄭,不如伐楚,伐楚必須大合諸侯。”桓公曰:“大合諸侯,楚必爲備,可必勝乎?”管仲曰:“蔡人得罪於君,君欲討之久矣。楚、蔡接壤,誠以討蔡爲名,因而及楚,《兵法》所謂‘出其不意'者也。”
先時,蔡穆公以其妹嫁桓公爲第三夫人。一日,桓公與蔡姬共登小舟,遊於池上,採蓮爲樂。蔡姬戲以水灑公,公止之。姬知公畏水,故蕩其舟,水濺公衣,公大怒曰:‘婢子不能事君'。”乃遣豎貂送蔡姬歸國,蔡穆公亦怒曰:“已嫁而歸,是絕之也。”竟將其妹更嫁於楚國,爲楚成王夫人。
桓公深恨蔡侯,故管仲言及之。桓公曰:“江、黃二國,不堪楚暴,遣使納款,寡人慾與會盟,伐楚之日,約爲內應,何如?”管仲曰:“江、黃遠齊而近楚,一向服楚,所以僅存。今背而從齊,楚人必怒,怒必加討。當此時,我欲救,則阻道路之遙;不救,則乖同盟之義。況中國諸侯,五合六聚,儘可成功,何必藉助蕞爾。不如以好言辭之。”桓公曰:“遠國慕義而來,辭之將失人心。”管仲曰:“君但識吾言於壁,異日勿忘江、黃之急也。”
桓公遂與江、黃二君盟會,密訂伐楚之約,以明年春正月爲期。二君言:“舒人助楚爲瘧,天下稱爲‘荊、舒',不可不討。”桓公曰:“寡人當先取舒國,以剪楚翼。”乃密寫一書,付于徐子。徐與舒近,徐嬴嫁爲齊桓公第二夫人,有婚姻之好,一向歸附於齊,故桓公以舒事囑之。
徐果引兵襲取舒國,桓公即命徐子屯兵舒城,以備緩急。江、黃二君,各守本界,以候調遣。魯僖公遣季友至齊謝罪,稱:“有邾、莒之隙,不得共邢、衛之役,今聞會盟江、黃,特來申好。嗣有徵伐,願執鞭前驅。”桓公大喜,亦以伐楚之事,密與訂約。
時楚兵再至鄭國,鄭文公請成,以紓民禍。大夫孔叔曰:“不可。齊方有事於楚,以我故也。人有德於我,棄之不祥,宜堅壁以待之。”於是再遣使如齊告急,桓公授之以計,使揚言齊救即至,以緩楚,至期,或君或臣,率一軍出虎牢,於上蔡取齊,等候協力攻楚。
於是遍約宋、魯、陳、衛、曹、許之君,俱要如期起兵,名爲討蔡,實爲伐楚。
明年,爲周惠王之十三年,春正月元旦,齊桓公朝賀已畢,便議討蔡一事。命管仲爲大將,率領隰朋、賓須無、鮑叔牙、公子開方、豎人貂等,出車三百乘,甲士萬人,分隊進發。太史奏:“七日出軍上吉。”豎貂請先率一軍,潛行掠蔡,就會集各國車馬,桓公許之。
蔡人恃楚,全不設備,直待齊兵到時,方纔斂兵設守。豎貂在城下耀武揚威,喝令攻城,至夜方退。蔡穆公認得是豎貂,先年在齊宮曾伏侍蔡姬,受其恩惠,蔡姬退回,又是他送去的,曉得是宵小之輩,乃於夜深使人密送金帛一車,求其緩兵。豎貂受了,遂私將齊侯糾合七路諸侯,先侵蔡,後伐楚一段軍機,備細泄漏於蔡:“不日各國軍到,將蔡城蹂爲平地,不如及早逃遁爲上。”使者回報,蔡侯大驚,當夜率領宮眷,開門出奔楚國。百姓無主,即時潰散。豎貂自以爲功,飛報齊侯去訖。
卻說蔡侯至楚,見了成王,備述豎貂之語。成王方省齊謀,傳令簡閱兵車,準備戰守,一面撤回鬥章伐鄭之兵。
數日後,齊侯兵至上蔡,豎貂謁見已畢,七路諸侯陸續俱到,一個個躬率車徒,前來助戰,軍威甚壯。那七路:宋桓公御說、魯僖公申、陳宣公杵臼、衛文公毀、鄭文公捷、曹昭公班、許穆公新臣,連主伯齊桓公小白,共是八位。內許穆公抱病,力疾率師先到蔡地,桓公嘉其勞,使序於曹伯之上。是夜,許穆公薨,齊侯留蔡三日,爲之發喪,命許國以侯禮葬之。
七國之師望南而進,直達楚界。只見界上早有一人衣冠整肅,停車道左,磬折而言曰:“來者可是齊侯?可傳言楚國使臣奉候久矣。”那人姓屈名完,乃楚之公族,官拜大夫,今奉楚王之命爲行人,使於齊師。桓公曰:“楚人何以預知吾軍之至也?”管仲曰:“此必有人漏泄消息,既彼遣使,必有所陳,臣當以大義責之,使彼自愧屈,可不戰而降矣。”管仲亦乘車而出,與屈完車上拱手。
屈完開言曰:“寡君聞上國車徒辱於敝邑,使下臣完致命,寡君命使臣辭曰:“齊、楚各君其國,齊居於北海,楚近於南海,雖風馬牛不相及也,不知君何以涉於吾地。敢請其故?”
管仲對曰:“昔周成王封吾先君太公於齊,使召康公賜之命,辭曰:‘五侯九伯,汝世掌征伐,以夾輔周室,其地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凡有不共王職,汝勿赦宥!'自周室東遷,諸侯放恣,寡君奉命主盟,修復先業,爾楚國於南荊,當歲貢包茅,以助王祭。自爾缺貢,無以縮酒,寡人是徵,且昭王南征而不返,亦爾故也,爾其何辭?”
屈完對曰:“周失其綱,朝貢廢缺,天下皆然,豈惟南荊?雖然,包茅不入,寡君知罪矣!敢不共給,以承君命?若夫昭王不返,惟膠舟之故,君其問諸水濱,寡君不敢任咎,完將復於寡君。”言畢,麾車而退。
管仲告桓公曰:“楚人倔強,未可以口舌屈也,宜進逼之。”乃傳令八軍同發,直至陘山,離漢水不遠。管仲下令:“就此屯紮,不可前行。”諸侯皆曰:“兵已深入,何不濟漢,決一死戰,而逗留於此。”管仲曰:“楚既遣使,必然有備,兵鋒一交,不可復解。今吾頓兵此地,遙張其勢。楚懼吾之衆,將復遣使,吾因取成焉。以討楚出,以服楚歸,不亦可乎?”諸侯猶未深信,議論紛紛不一。
卻說楚成王已拜斗子文爲大將,搜甲厲兵屯於漢南,只等諸侯濟漢,便來邀擊。諜報:“八國之兵,屯駐陘地。”子文進曰:“管仲知兵,不萬全不發。今以八國之衆,逗留不進,是必有謀,當遣使再往,探其強弱,察其意向,或戰或和,決計未晚。”成王曰:“此番何人可使?”子文曰:“屈完既與夷吾識面,宜再遣之。”屈完奏曰:“缺貢包茅,臣前承其咎矣。君若請盟,臣當勉行,以解兩國之紛;若欲請戰,別遣能者。”成王曰:“戰盟任卿自裁,寡人不汝制也!”屈完乃再至齊軍。畢竟齊、楚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