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

《東周列國志》是中國古代的一部歷史演義小說,作者是明末小說家馮夢龍。這部小說由古白話寫成,主要描寫了從西周宣王時期直到秦始皇統一六國這五百多年的歷史。早在元代就有一些有關“列國”故事的白話本,明代嘉靖、隆慶時期,餘邵魚撰輯了一部《列國志傳》,明末馮夢龍依據史傳對《列國志傳》加以修改訂正,潤色加工,成爲一百零八回的《新列國志》。清代乾隆年間,蔡元放對此書又作了修改,定名爲《東周列國志》。

第八十五回

樂羊子怒餟中山羹 西門豹喬送河伯婦


話說趙無恤被豫讓三擊其衣,連打三個寒噤,豫讓死後,無恤視衣砍處,皆有血跡,自此患病,逾年不痊。


無恤生有五子,因其兄伯魯爲己而廢,欲以伯魯之子周爲嗣。而周先死,乃立周之子浣爲世子,無恤臨終,謂世子趙浣曰:“三卿滅智氏,地土寬饒,百姓悅服,宜乘此時,約韓、魏三分晉國,各立廟社,傳之子孫,若遲疑數載,晉或出英主,攬權勤政,收拾民心,則趙氏之祀不保矣!”言訖而瞑。


趙浣治喪已畢,即以遺言告於韓虎,時週考王之四年。晉哀公薨,子柳立,是爲幽公。韓虎與魏、趙合謀,只以絳州、曲沃二邑爲幽公俸食,餘地皆三分入於三家,號曰三晉。幽公微弱,反往三家朝見,君臣之分倒置矣。


再說齊相國田盤,聞三晉盡分公家之地,亦使其兄弟宗人,盡爲齊都邑大夫,遣使致賀於三晉,與之通好,自是列國交際,田,趙,韓,魏四家,自出名往來,齊、晉之君拱手如木偶而已。


時週考王封其弟揭於河南王城,以續周公之官職,揭少子班,別封於鞏,因鞏在王城之東,號曰東周公,而稱河南曰西周公。此東西二週之始,考王薨,子午立,是爲威烈王。


威烈王之世,趙浣卒,子趙籍代立;而韓虔嗣韓,魏斯嗣魏,田和嗣田,四家相結益深,約定彼此互相推援,共成大事。


威烈王二十三年,有雷電擊周之九鼎,鼎俱搖動。


三晉之君,聞此私議曰:“九鼎乃三代傳國之重器,今忽震動,周運其將終矣。吾等立國已久,未正名號,乘此王室衰微之際,各遣使請命於周王,求爲諸侯,彼畏吾之強,不敢不許,如此,則名正言順,有富貴之實,而無篡奪之名,豈不美哉?”


於是各遣心腹之使,魏遣田文,趙遣公仲連,韓遣俠累,各齎金帛及土產之物,貢獻於威烈王,乞其冊命。威烈王問於使者曰:“晉地皆入於三家乎?”魏使田文對曰:“晉失其政,外離內叛,三家自以兵力征討叛臣,而有其地,非攘之於公家也。”威烈王又曰:“三晉既欲爲諸侯,何不自立,乃復告於朕乎?”趙使公仲連對曰:“以三晉累世之強,自立誠有餘,所以必欲稟命者,不敢忘天子之尊耳,王若冊封三晉之君,俾世篤忠貞,爲周藩屏,於王室何不利焉?”


威烈王大悅,即命內史作策命,賜籍爲趙侯,虔爲韓侯,斯爲魏侯,各賜黼冕圭璧全副。田文等回報,於是趙、韓、魏三家,各以王命宣佈國中,趙都中牟,韓都平陽,魏都安邑,立宗廟社稷,復遣使遍告列國。列國亦多致賀,惟秦國自棄晉附楚之後,不通中國,中國亦以夷狄待之,故獨不遣賀。


未幾,三家廢晉靖公爲庶人,遷於純留,而復分其餘地。晉自唐叔傳至靖公,凡二十九世,其祀遂絕。髯翁有詩嘆雲:


六卿歸四四歸三,南面稱侯自不慚。  利器莫教輕授柄,許多昏主導奸貪。


又有詩譏周王不當從三晉之命,導人叛逆,詩云:


王室單微似贅瘤,怎禁三晉不稱侯?  若無冊命終成竊,只怪三侯不怪周。


卻說三晉之中,惟魏文侯斯最賢,能虛心下士。


時孔子高弟卜商,字子夏,教授於西河,文侯從之受經;魏成薦田子方之賢,文侯與之爲友。成又言:“西河人段幹木,有德行,隱居不仕。”文侯即命駕車往見,幹木聞車駕至門,乃逾後垣而避之,文侯嘆曰:“高士也!”遂留西河一月,日日造門請見,將近其廬,即憑軾起立,不敢倨坐。幹木知其誠,不得已而見之,文侯以安車載歸,與田子方同爲上賓。


四方賢士聞風來歸,又有李克、翟璜、田文、任座一班謀士,濟濟在朝。當時人才之盛,無出魏右,秦人屢次欲加兵於魏,畏其多賢,爲之寢兵。


文侯嘗與虞人期定午時,獵於郊外,其日早朝,值天雨寒甚,賜羣臣酒,君臣各飲,方在浹洽之際,文侯問左右曰:“時及午乎?”答曰:“時午矣。”文侯遽命撤酒,促輿人速速駕車適野,左右曰:“雨,不可獵矣,何必虛此一出乎?”文侯曰:“吾與虞人有約,彼必相候於郊;雖不獵,敢不親往以踐約哉。”國人見文侯冒雨而出,鹹以爲怪,及聞赴虞人之約,皆相顧語曰:“我君之不失信於人如此。”於是凡有政教,朝令夕行,無敢違者。


卻說晉之東有國名中山,姬姓,子爵,乃白狄之別種,亦號鮮虞。自晉昭公之世,叛服不常,屢次征討,趙簡子率師圍之,始請和,奉朝貢。


及三晉分國,無所專屬,中山子姬窟,好爲長夜之飲,以日爲夜,以夜爲日,疏遠大臣,狎暱羣小,黎民失業,災異屢見。


文侯謀欲伐之,魏成進曰:“中山西近趙,而南遠於魏,若攻而得之,未易守也,”文侯曰:“若趙得中山,則北方之勢愈重矣。”


翟璜奏曰:“臣舉一人,姓樂名羊,本國谷邱人也,此人文武全才,可充大將之任。”文侯曰:“何以見之?”翟璜對曰:“樂羊嘗行路,得遺金,取之以歸,其妻唾之曰:“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此金不知來歷,奈何取之,以污素行乎?”


樂羊感妻之言,乃拋金於野,別其妻而出。遊學於魯、衛,過一年來歸,其妻方織機,問夫:“所學成否?”樂羊曰:“尚未也。”妻取刀斷其機絲。樂羊驚問其故?妻曰:“學成而後可行,猶帛成而後可服。今子學尚未成,中道而歸,何異於此機之斷乎?”樂羊感悟,復往就學,七年不返。今此人見在本國,高自期許,不屑小仕,何不用之?”


文侯即命翟璜以輅車召樂羊,左右阻之曰:“臣聞樂羊長子樂舒,見仕中山,豈可任哉?”翟璜曰:“樂羊,功名之士也;子在中山,曾爲其君招樂羊,羊以中山君無道不往。主公若寄以斧鉞之任,何患不能成功乎?”文侯從之。


樂羊隨翟璜入朝見文侯,文侯曰:“寡人慾以中山之事相委,奈卿子在彼國何?”樂羊曰:“丈夫建功立業,各爲其主,豈以私情廢公事哉?臣若不能破滅中山,甘當軍令!”文侯大喜曰:“子能自信,寡人無不信子!”遂拜爲元帥,使西門豹爲先鋒,率兵五萬,往伐中山。


姬窟遣大將鼓須,屯兵楸山,以拒魏師。


樂羊屯兵於文山,相持月餘,未分勝負。樂羊謂西門豹曰:“吾在主公面前,任軍令狀而來,今出兵月餘,未有寸功,豈不自愧?吾視楸山多楸樹,誠得一膽勇之士,潛師而往,縱火焚林,彼兵必亂,亂而乘之,無不勝矣!”西門豹願往。


其時八月中秋,中山子姬窟遣使齎羊酒到楸山,以勞鼓須,鼓須對月暢飲,樂而忘懷。約至三更,西門豹率兵壯銜枚突至,每人各持長炬一根,俱枯枝紮成,內灌有引火藥物,四下將楸木焚燒。鼓須見軍中火起,延及營寨,帶醉率軍士救火,只見咇咇啪啪,遍山皆著,沒救一頭處。軍中大亂,鼓須知前營有魏兵,急往山後奔走,正遇樂羊親自引兵從山後襲來,中山兵大敗,鼓須死戰得脫,奔至白羊關,魏兵緊追在後,鼓須棄關而走。樂羊長驅直入,所向皆破。


鼓須引敗兵見姬窟,言樂羊勇智難敵。須臾,樂羊引兵圍了中山。


姬窟大怒。大夫公孫焦進曰:“樂羊者,樂舒之父,舒仕於本國。君令舒於城上說退父兵,此爲上策!”姬窟依計,謂樂舒曰:“爾父爲魏將攻城,如說得退兵,當封汝大邑!”樂舒曰:“臣父前不肯仕中山,而仕於魏,今各爲其主,豈臣說之可行哉,”姬窟強之。樂舒不得已,只得登城大呼,請其父相見。樂羊披掛登於車巢車,一見樂舒,不等開口,遽責曰:“君子不居危國,不事亂朝。汝貪於富貴,不識去就,吾奉君命弔民伐罪,可勸汝君速降,尚可相見!”


樂舒曰:“降不降在君,非男所得專也。但求父暫緩其攻,容我君臣從容計議!”樂羊曰:“吾且休兵一月,以全父子之情,汝君臣可早早定議,勿誤大事!”樂羊果然出令,只教軟困,不去攻城。姬窟恃著樂羊愛子之心,決不急攻,且圖延緩,全無主意。過了一月,樂羊使人討取降信,姬窟又叫樂舒求寬,樂羊又寬一月,如此三次。


西門豹進曰:“元帥不欲下中山乎,何以久而不攻也?”樂羊曰:“中山君不恤百姓,吾故伐之,若攻之太急,傷民益甚,吾之三從其情,不獨爲父子之情,亦所以收民心也。”


卻說魏文侯左右見樂羊新進,驟得大用,俱有不平之意,及聞其三次輟攻,遂譖於文侯曰:“樂羊乘屢勝之威,勢如破竹,特因樂舒一語,三月不攻,父子情深,亦可知矣,主公若不召回,恐勞師費財,無益於事。”文侯不應,問於翟璜,璜曰:“此必有計,主公勿疑。”自此羣臣紛紛上書,有言中山將分國之半與樂羊者,有言樂羊謀與中山共攻魏國者,文侯俱封置篋內,但時時遣使勞苦,預爲治府第於都中,以待其歸。


樂羊心甚感激,見中山不降,遂率將士盡力攻擊,中山城堅厚,且積糧甚多,鼓須與公孫焦晝夜巡警,拆城中木石,爲捍禦之備,攻至數月,尚不能破,惱得樂羊性起,與西門豹親立於矢石之下,督令四門急攻,鼓須方指揮軍士,腦門中箭而死,城中房屋牆垣,漸已拆盡。


公孫焦言於姬窟曰:“事已急矣!今日止有一計,可退魏兵。”窟問:“何計?”公孫焦曰:“樂舒三次求寬,羊俱聽之,足見其愛子之情矣,今攻擊至急,可將樂舒綁縛,置於高竿,若不退師,當殺其子,使樂舒哀呼乞命,樂羊之攻,必然又緩。”姬窟從其言,樂舒在高竿上大呼:“父親救命!”


樂羊見之,大罵曰:“不肖子!汝仕於人國,上不能出奇運策,使其主有戰勝之功;下不能見危委命,使君決行成之計。尚敢如含乳小兒,以哀號乞憐乎?”言畢,架弓搭矢,欲射樂舒。


舒叫苦下城,見姬窟曰:“吾父志在爲國,不念父子之情,主公自謀戰守,臣請死於君前,以明不能退兵之罪。”


公孫焦曰:“其父攻城,其子不能無罪,合當賜死。”


姬窟曰:“非樂舒之過也。”


公孫焦曰:“樂舒死,臣便有退兵之計。”


姬窟遂以劍授舒,舒自剄而亡。公孫焦曰:“人情莫親於父子,今將樂舒烹羹以遺樂羊,羊見羹必然不忍,乘其哀泣之際,無心攻戰,主公引一軍殺出,大戰一場,幸而得勝,再作計較。”姬窟不得已而從之,命將樂舒之肉烹羹,並其首送於樂羊曰:“寡君以小將軍不能退師,已殺而烹之,謹獻其羹,小將軍尚有妻孥,元帥若再攻城,即當盡行誅戮。”


樂羊認得是其子首,大罵曰:“不肖子!事無道昏君,固宜取死。”即取羹對使者食之,盡一器,謂使者曰:“蒙汝君饋羹,破城日面謝,吾軍中亦有鼎鑊,以待汝君也。”使者還報,姬窟見樂羊全無痛子之心,攻城愈急,恐城破見辱,遂入後宮自縊。公孫焦開門出降,樂羊數其讒諂敗國之罪,斬之。


撫慰居民已畢,留兵五千,使西門豹居守。盡收中山府藏寶玉,班師回魏,魏文侯聞樂羊成功,親自出城迎勞曰:“將軍爲國喪子,實孤之過也。,”樂羊頓首曰:“臣義不敢顧私情,以負主公斧鉞之寄。”


樂羊朝見畢,呈上中山地圖,及寶貨之數,羣臣稱賀。文侯設宴於內臺之上,親捧觴以賜樂羊,羊受觴飲之,足高氣揚,大有矜功之色。宴畢,文侯命左右挈二篋,封識甚固,送樂羊歸第。左右將二篋交割。樂羊想道:“篋內必是珍珠金玉之類,主公恐羣臣相妒,故封識贈我。”命家人擡進中堂,啓篋視之,俱是羣臣奏本,本內盡說樂羊反叛之事,樂羊大驚曰:“原來朝中如此造謗,若非吾君相信之深,不爲所惑,怎得成功?”


次日,入朝謝恩,文侯議加上賞,樂羊再拜辭曰:“中山之滅,全賴主公力持於內,臣在外稍效犬馬,何力之有?”文侯曰:“非寡人不能任卿,非卿亦不能副寡人之任也。然將軍勞矣,盍就封安食乎?”即以靈壽封羊,稱爲靈壽君,罷其兵權。


翟璜進曰:“君既知樂羊之能,奈何不使將兵備邊,而縱其安閒乎?”文侯笑而不答。


璜出朝以問李克,克曰:“樂羊不愛其子,況他人哉,此管仲所以疑易牙也。”翟璜乃悟。


文侯思中山地遠,必得親信之人爲守,乃保無虞,乃使其世子擊爲中山君。擊受命而出,遇田子方乘敝車而來,擊慌忙下車,拱立道旁致敬,田子方驅車直過,傲然不顧。擊心懷不平,乃使人牽其車索,上前曰:“擊有問於子,富貴者驕人乎?貧賤者驕人乎?”


子方笑曰:“自古以來,只有貧賤驕人,那有富貴驕人之理?國君而驕人,則不保社稷;大夫而驕人,則不保宗廟;楚靈王以驕亡其國,智伯瑤以驕亡其家。富貴之不足恃明矣!若夫貧賤之士,食不過藜藿,衣不過布褐,無求於人,無慾於世。惟好士之主,自樂而就之,言聽計合,勉爲之留;不然,則浩然長往,誰能禁焉?武王能誅萬乘之紂,而不能屈首陽之二士,蓋貧賤之足貴如此!”


太子擊大慚,謝罪而去。


文侯聞子方不屈於世子,益加敬禮。


時鄴都缺守,翟璜曰:“鄴介於上黨、邯鄲之間,與韓、趙爲鄰,必得強明之士以守之,非西門豹不可。”文侯即用西門豹爲鄴都守。


豹至鄴城,見閭里蕭條,人民稀少,召父老至前,問其所苦。


父老皆曰:“苦爲河伯娶婦。”豹曰:“怪事,怪事,河伯如何娶婦?汝爲我詳言之。”


父老曰:“漳水自沾嶺而來,由沙城而東,經於鄴,爲漳河。河伯即清漳之神也,其神好美婦,歲納一夫人,若擇婦嫁之,常保年豐歲稔,雨水調均,不然神怒,致水波泛溢,漂溺人家。”


豹曰:“此事誰人倡始?”


父老曰:“此邑之巫覡所言也,俗畏水患,不敢不從,每年裏豪及廷掾與巫覡共計,賦民錢數百萬,用二三十萬,爲河伯娶婦之費,其餘則共分用之。”


豹問曰:“百姓任其瓜分,寧無一言乎?”


父老曰:“巫覡主祝禱之事,三老、廷掾有科斂奔走之勞,分用公費,固所甘心。更有至苦,當春初布種,巫覡遍訪人家女子,有幾分顏色者,即雲:‘此女當爲河伯夫人。'不願者,多將財帛買免,別覓他女。有貧民不能買免,只得將女與之。巫覡治齋宮於河上,絳帷牀蓆鋪設一新,將此女沐浴更衣,居於齋宮之內。卜一吉日,編葦爲舟,使女登之,浮於河,流數十里,乃滅。人家苦此煩費,又有愛女者,恐爲河伯所娶,攜女遠竄,所以城中益空。”


豹曰:“汝邑曾受漂溺之患否?”


父老曰:“賴歲歲娶婦,不曾觸河神之怒。但漂溺雖免,奈本邑土高路遠,河水難達,每逢歲旱,又有乾枯之患。”


豹曰:“神既有靈,當嫁女時,吾亦欲往送,當爲汝禱之。”


及期,父老果然來稟,西門豹具衣冠親往河上,凡邑中官屬、三老、豪戶、里長、父老,莫不畢集。百姓遠近皆會,聚觀者數千人。


三老、里長等引大巫來見,其貌甚倨,豹觀之,乃一老女子也。小巫女弟子二十餘人,衣裳楚楚,悉持巾櫛、爐香之類,隨侍其後,豹曰:“勞苦大巫,煩呼河伯婦來,我欲視之。”老巫顧弟子使喚至,豹視女子,鮮衣素襪,顏色中等,豹謂巫嫗及三老衆人曰:“河伯貴神,女必有殊色,方纔相稱,此女不佳,煩大巫爲我入報河伯,但傳太守之語,‘更當別求好女,於後日送之!'”


即使吏卒數人,共抱老巫投之於河,左右莫不驚駭失色。豹靜立俟之。良久曰:“嫗年老不幹事,去河中許久,尚不回話,弟子爲我催之。”復使吏卒抱弟子一人,投於河中。少頃又曰:“弟子去何久也?”復使弟子一人催之,又嫌其遲,更投一人,凡投弟子三人,入水即沒。豹曰:“是皆女子之流,傳語不明,煩三老入河,明白言之。”三老方欲辭,豹喝:“快去,即取回覆。”吏卒左牽右拽,不由分說,又推河中,逐波而去。


旁觀者皆爲吐舌,豹簪筆鞠躬,向河恭敬以待,約莫又一個時辰,豹曰:“三老年高,亦復不濟,須得廷掾、豪長者往告。”那廷掾、里豪嚇得面如土色,流汗浹背,一齊皆叩頭求哀,流血滿面,堅不肯起。西門豹曰:“且俟須臾。”衆人戰戰兢兢,又過一刻,西門豹曰:“河水滔滔,去而不返,河伯安在?枉殺民間女子,汝曹罪當償命。”


衆人復叩頭謝曰:“從來都被巫嫗所欺,非某等之罪也!”豹曰:“巫嫗已死,今後再有言河伯娶婦者,即令其人爲媒,往報河伯。”於是廷掾、里豪、三老幹沒財賦,悉追出散還民間,又使父老即於百姓中,詢其年長無妻者,以女弟子嫁之,巫風遂絕。百姓逃避者,復還鄉里,有詩爲證:


河伯何曾見娶妻,愚民無識被巫欺。  一從賢令除疑網,女子安眠不受虧。


豹又相度地形,視漳水可通處,發民鑿渠各十二處,引漳水入渠,既殺河勢,又腹內田畝,得渠水浸灌,無旱乾之患,禾稼倍收,百姓樂業。今臨漳縣有西門渠,即豹所鑿也。


文侯謂翟璜曰:“寡人聽子之言,使樂羊伐中山,使西門豹治鄴,皆勝其任,寡人賴之。今西河在魏西鄙,爲秦人犯魏之道,卿思何人可以爲守?”翟璜沉思半晌,答曰:“臣舉一人,姓吳名起,此人大有將才,今自魯奔魏,主公速召而用之,若遲則又他適矣!”文侯曰:“起非殺妻以求爲魯將者乎?聞此人貪財好色,性復殘忍,豈可託以重任哉?”翟璜曰:“臣所舉者,取其能爲君成一日之功,若素行不足計也!”文侯曰:“試爲寡人召之!”


不知吳起如何在魏立功?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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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周列國志 第八十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