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宋歐陽修撰,原名《五代史記》,後世爲區別於薛居正等官修的五代史,稱爲新五代史。全書共七十四卷,本紀十二卷、列傳四十五卷、考三卷、世家及年譜十一卷、四夷附錄三卷。記載了自後梁開平元年(907年)至後周顯德七年(960年)共五十三年的歷史。《新五代史》撰寫時,增加了《舊五代史》所未能見到的史料,如《五代會要》《五代史補》等,因此內容更加翔實。但《新五代史》對舊“志”部分大加繁削,則不足爲訓,故史料價值比《舊五代史》要略遜一籌。
○王鎔
王鎔,其先回鶻阿布思之遺種,曰沒諾幹,爲鎮州王武俊騎將,武俊錄以爲子, 遂冒姓王氏。沒諾乾子曰末垣活,末垣活子曰升,升子曰廷湊,廷湊子曰元達,元 達子曰紹鼎、紹懿,紹鼎子曰景崇。自升以上三世,常爲鎮州騎將,自景崇以上四 世五人,皆爲成德軍節度使。景崇官至守太尉,封常山郡王,唐中和二年卒。子鎔 立,年十歲。是時,晉新有太原,李匡威據幽州,王處存據中山,赫連鐸據大同, 孟方立據邢臺,四面豪傑並起而交爭。鎔介於其間,而承祖父百年之業,士馬強而 畜積富,爲唐累世籓臣。故鎔年雖少,藉其世家以取重,四方諸鎮廢立承繼,有請 於唐者,皆因鎔以聞。
自晉兵出山東,已破孟遷,取邢、洺、磁三州,景福元年,乃大舉擊趙,下臨 城。鎔求救於李匡威,匡威來救,晉軍解去。明年,晉會王處存攻鎔堅固、新市。 晉王與處存皆自將,而鎔未嘗臨軍,遣追風都團練使段亮、翦寇都團練使馬珂等, 以兵屬匡威而已。匡威戰磁河,晉軍大敗。明年春,晉攻天長軍,鎔出兵救之,敗 於叱日嶺,晉軍遂出井陘。鎔又求救於匡威,晉軍解去。
初,匡威悅其弟匡儔之婦美而淫之,匡儔怒,及其救鎔也,誘其軍亂而自立。 匡威內慚不敢還,乃以符印歸其弟,而將奔於京師。行至深州,鎔德匡威救己,使 人邀之,館於梅子園,以父事之。
匡威客李正抱者,少遊燕、趙間,每徘徊常山,愛之不能去。正抱、匡威皆失 國無聊,相與登城西高閣,顧覽山川,泫然而泣,乃與匡威謀劫牜而代之。因詐爲 忌日,鎔去衛從,晨詣館慰,坐定,甲士自幕後出,持鎔兩袖,鎔曰:“吾國賴公 而存,誠無以報厚德,今日之事,是所甘心。”因叩頭以位與匡威。匡威素少鎔, 以謂無能爲也,因與鎔方轡詣府,將代其位。行過親事營,軍士閉門大噪,天雨震 電,暴風拔木,屋瓦皆飛。屠者墨君和望見鎔,識之,從缺垣中躍出,挾鎔於馬, 負之而走,亂軍擊殺匡威、正抱,燕人皆死。匡儔雖憾其兄,而陽以大義責鎔甚急。 鎔既失燕援,而晉軍急攻平山,劫鎔以盟,鎔遂與晉和。
其後梁太祖下晉邢、洺、磁三州,乃爲書詔鎔,使絕晉而歸梁,鎔依違不決。 晉將李嗣昭復取洺州,梁太祖擊敗嗣昭,嗣昭棄洺州走。梁獲其輜重,得鎔與嗣昭 書,多道梁事,太祖怒,因移兵常山,顧謂葛從周曰:“得鎮州以與爾,爾爲我先 鋒。”從周至臨城,中流矢,臥輿中,梁軍大沮。梁太祖自將傅城下,焚其南關, 鎔懼,顧其屬曰:“事急矣!奈何?”判官周式,辨士也,對曰:“此難與力爭, 而可以理奪也。”式與梁太祖有舊,因請入梁軍。太祖望見式,罵曰:“吾常以書 招鎔不來,今吾至此,而爾爲說客,晚矣!且晉吾仇也,而鎔附之,吾知李嗣昭在 城中,可使先出。”乃以所得鎔與嗣昭書示式,式進曰:“梁欲取一鎮州而止乎, 而欲成霸業於天下也?且霸者責人以義而不私,今天子在上,諸侯守封睦鄰,所以 息爭,且休民也。昔曹公破袁紹,得魏將吏與紹書,悉焚之,此英雄之事乎!今梁 知兵舉無名,而假嗣昭以爲辭。且王氏五世六公撫有此士,豈無死士,而待嗣昭乎?” 太祖大喜,起牽式衣而撫之曰:“吾言戲耳。”因延式於上坐,議與鎔和。鎔以子 昭祚爲質,梁太祖以女妻之。太祖即位,封鎔趙王。
鎔祖母喪,諸鎮皆吊,梁使者見晉使在館,還言趙王有二志。是時,魏博羅紹 威卒,梁因欲盡取河北,開平四年冬,遣供奉官杜廷隱監魏博將夏諲,以兵三千襲 深、冀二州,以王景仁爲北面行營招討使。鎔懼,乞兵於晉。晉人擊敗景仁於柏鄉, 梁遂失鎮、定,而莊宗由此益強,北破幽、燕,南並魏博,鎔常以兵從。鎔德晉甚。 明年,會莊宗於承天軍,奉觴爲壽,莊宗以鎔父友,尊禮之,酒酣爲鎔歌,拔佩刀 斷衣而盟,許以女妻鎔子昭誨。
鎔爲人仁而不武,未嘗敢爲兵先,佗兵攻趙,常藉鄰兵爲救。當是時,諸鎮相 弊於戰爭,而趙獨安,樂王氏之無事,都人士女褒衣博帶,務誇侈爲嬉遊。鎔尤驕 於富貴,又好左道,煉丹藥,求長生,與道士王若訥留遊西山,登王母祠,使婦人 維錦繡牽持而上。每出,逾月忘歸,任其政於宦者。宦者石希蒙與鎔同臥起。天祐 十八年冬,鎔自西山宿鶻營莊,將還府,希蒙止之。宦者李弘規諫曰:“今晉王身 自暴露以親矢石,而大王竭軍國之用爲遊畋之資,開城空宮,逾月不返,使一失閉 門不納從者,大王欲何歸乎?”鎔懼,促駕,希蒙固止之。弘規怒,遣親事軍將蘇 漢衡率兵擐甲露刃於帳前曰:“軍士勞矣!願從王歸。”弘規繼而進曰:“惑王者 希蒙也,請殺之以謝軍士!”鎔不答,弘規呼鎔甲士斬希蒙首,擲於鎔前,鎔懼, 遽歸。使其子昭祚與大將張文禮族弘規、漢衡,收其偏將下獄,窮究反狀,親軍皆 懼。文禮誘以爲亂,夜半,親軍千餘人逾垣而入,鎔方與道士焚香受籙,軍士斬鎔 首,袖之而出,因縱火焚其宮室,遂滅王氏之族。
鎔小子昭誨,年十歲,其軍士有德鎔者,藏之穴中,亂定,髡其發,被以僧衣, 遇湖南人李震,匿昭誨於茶籠中,載之湖南,依南嶽爲浮圖,易名崇隱。明宗時, 昭誨已長,思歸,而鎔故將符習爲宣武軍節度使,震以歸習,習表於朝。昭誨自稱 前成德軍中軍使以見,拜考功郎中、司農少卿。周顯德中,猶爲少府監雲。
張文禮者,狡獪人也,鎔惑愛之,以爲子,號王德明。鎔已死,文禮自爲留後。 莊宗初納之,後知其通於梁也,遣趙故將符習與閻寶擊之。文禮家鬼夜哭,野河水 變爲血,游魚皆死,文禮懼,病疽卒。子處瑾祕喪拒守,擊敗習等。以李嗣昭代之, 嗣昭中流矢卒,以李存進代之,存進輒復戰歿,乃以符存審爲招討使,遂破之。執 文禮妻及子處瑾、處球、處琪等,折足歸於晉。趙人請而醢之,磔文禮屍於市。
○羅紹威
羅紹威,字端己,其先長沙人。祖讓,北遷爲魏州貴鄉人。父弘信,爲牧監卒。 文德元年,魏博牙軍亂,遂殺其帥樂彥貞,立其將趙文建爲留後,已而又殺之。牙 將未知所立,乃聚呼曰:“孰能爲我帥者?”弘信從衆中出應曰:“我可爲君等帥 也。”弘信狀貌奇怪,面色青黑,軍中異之,共立爲留後。唐昭宗即位,拜弘信節 度使。
梁太祖將攻晉,乞糴於弘信,弘信不與,由是有隙。梁兵攻魏,取黎陽、淇門、 衛縣。戰於內黃,魏兵五戰五敗,弘信懼,請盟,乃止。是時,梁方東攻兗、鄆, 北敵晉,晉遣李存信救硃宣,假道於魏。太祖聞,遣使語弘信曰:“晉人志在河朔, 兵還滅魏矣。”弘信以爲然,乃發兵擊存信於莘縣,太祖遣葛從周助之。梁兵擒晉 王子落落,送於魏,弘信殺之,乃與晉絕。太祖猶疑弘信有二心,乃以兄事弘信, 常爲卑辭厚幣以聘魏。魏使者至梁,太祖北面拜而受幣,謂使者曰:“六兄於我有 倍年之長,吾何敢慢之。”弘信大喜,以爲厚己。以故太祖往來燕、趙之間,卒有 河北者,魏不爲之患也。弘信死,紹威立。
紹威好學工書,頗知屬文,聚書數萬卷,開館以延四方之士。弘信在唐,以其 先長沙人,故封長沙郡王,紹威襲父爵長沙。紹威新立,幽州劉仁恭以兵十萬攻魏, 屠貝州,紹威求救於梁,大敗燕軍於內黃。明年,梁太祖遣葛從週會魏兵攻滄州, 取其德州,遂敗燕軍於老鴉堤,紹威以故德梁助己。
魏博自田承嗣始有牙軍,牙軍歲久益驕,至紹威時已二百年,父子世相婚姻以 自結。前帥史憲誠、何全皞、韓君雄、樂彥貞等,皆由牙軍所立,怒輒遂殺之。紹 威爲人精悍明敏,通習吏事,爲政有威嚴,然其家世由牙軍所立。天祐二年,魏州 城中地陷,紹威懼有變。已而牙校李公牷作亂,紹威誅之,乃間遣使告梁乞兵,欲 盡誅牙軍。梁太祖許之,爲遣李思安等攻滄州,召兵於魏,紹威因悉發魏兵以從, 獨牙軍在。
紹威子廷規娶梁女,會梁女卒,太祖陰遣客將馬嗣勳選良兵實輿中,以長直軍 千人雜輿夫入魏,詐爲助葬,太祖以兵繼其後。紹威夜以奴兵數百,會嗣勳兵擊牙 軍,並其家屬盡殺之。太祖自內黃馳至魏,魏兵從攻滄州者行至歷亭,聞之皆反, 入澶、博諸州,魏境大亂,數月,太祖爲悉平之。牙軍死,魏兵悉叛,紹威勢益孤, 太祖乃欲奪其地,紹威始大悔。是歲,太祖復攻滄州,宿兵長蘆,紹威饋給梁兵, 自滄至魏五百里,起亭堠,供帳什物自具,梁兵數十萬皆取足,紹威以此重困。昭 宗東遷洛陽,詔諸鎮繕理京師,紹威營太廟成,加拜守侍中,進封鄴王。
太祖圍滄州未下,劉守光會晉軍破梁潞州。太祖自長蘆歸,過魏,疾作,臥府 中,諸將莫得見,紹威懼太祖終襲己,乃乘間入見曰:“今四方稱兵,爲梁患者, 以唐在故也;唐家天命已去,不如早自取之。”太祖大喜,乃急歸。太祖即位,將 都洛陽,紹威取魏良材爲五鳳樓、朝元前殿,浮河而上,立之京師。太祖嘆曰: “吾聞蕭何守關中,爲漢起未央宮,豈若紹威越千里而爲此,若神化然,功過蕭何 遠矣!”賜以寶帶名馬。
燕王劉守光囚其父仁恭,與其兄守文有隙,紹威馳書勸守光等降梁。太祖聞之 笑曰:“吾常攻燕不能下,今紹威折簡,乃勝用兵十萬。”太祖每有大事,多遣使 者問之,紹威時亦馳簡入白,使者相遇道中,其事往往相合。
紹威自以魏久不用兵,願伐木安陽淇門爲船,自河入洛,歲漕谷百萬石,以供 京師。太祖益以紹威盡忠,遣將程厚、盧凝督其役。舟未成而紹威病,乃表言: “魏故大鎮,多外兵,願得梁一有功重臣臨之,請以骸骨就第。”太祖亟命其子周 翰監府事,語使者曰:“亟行,語而主,爲我強飯,如有不諱,當世世貴爾子孫。 今使周翰監府事,尚冀卿復愈耳。”紹威仕梁,累拜太師兼中書令,卒年三十四, 贈尚書令,諡曰貞壯。
子三人,廷規,官至司農卿卒。周翰襲父位,乾化二年八月爲楊師厚所逐,徙 爲宣義軍節度使,卒於官,年十四。周敬代爲宣義軍節度使,年十歲,徙鎮忠武。 明年,爲祕書監、駙馬都尉、光祿卿。唐莊宗時爲金吾大將軍,明宗以爲匡國軍節 度使,罷爲上將軍。晉天福二年卒,年三十二。廷規娶梁太祖二女,一曰安陽公主, 一曰金華公主。周翰娶末帝女,曰壽春公主,周敬亦娶末帝女,曰晉安公主。
○王處直
王處直,字允明,京兆萬年人也。父宗,善殖財貨,富擬王侯,爲唐神策軍吏, 官至金吾大將軍,領興元節度使,子處存、處直。處存以父任爲驍衛將軍、定州已 來制置內閒廄宮苑等使。乾符六年,即拜義武軍節度使。黃巢陷長安,處存感憤流 涕,率鎮兵入關討賊。巢敗第功,而收城擊賊,李克用爲第一;勤王倡義,處存爲 第一。乾寧二年,處存卒於鎮,三軍以河朔故事,推處存子郜爲留後,即拜節度使, 加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處直爲後院中軍都知兵馬使。
光化三年,梁兵攻定州,郜遣處直率兵拒之,戰於沙河,爲梁兵所敗。兵返入 城逐郜,郜出奔晉,亂兵推處直爲留後。梁兵圍之,處直遣人告梁,請絕晉而事梁, 出絹十萬匹犒軍,乃與梁盟。梁太祖表處直義武軍節度使,累封太原王。太祖即位, 封處直北平王。其後梁兵攻王鎔,鎔求救於晉,處直亦遣人至晉,願絕梁以自效。 晉兵救鎔,處直以兵五千從,破梁軍於柏鄉。其後晉北破燕,南取魏博,與梁戰河 上,十餘年,處直未嘗不以兵從。
處直好巫,而客有李應之者,妖妄人也。處直有疾,應之以左道治之而愈,處 直益以爲神,使衣道士服,以爲行營司馬,軍政無大小,鹹取決焉。初,應之於陘 邑闌得小兒劉雲郎,養以爲子,而處直未有子,乃以雲郎與處直,而紿曰:“此子 生而有異。”處直養以爲子,更名曰都,甚愛之。應之由此益橫,乃籍管內丁壯, 別立新軍,自將之,治第博陵坊,四面開門,皆用左道。處直將吏知其必爲患,而 莫能諫也。是時,幽州李匡儔假道中山以如京師,處直伏甲城外,以備不虞。匡儔 已去,甲士入城圍應之第,執而殺之,因詣處直請殺都,處直不與。明日,第功行 賞,因陰疏甲士姓名,自隊長已上藏於別籍,其後因事誅之,凡二十年,無一人免 者,而處直終爲都所殺。
都爲人狡佞多謀,處直以爲節度副使。張文禮弒王鎔,莊宗發兵討文禮,處直 與左右謀曰:“鎮,定之蔽也,文禮雖有罪,然鎮亡定不獨存。”乃遣人請莊宗毋 發兵,莊宗取所獲文禮與梁蠟書示處直曰:“文禮負我,師不可止。”處直有孽子 鬱,當郜之亡於晉也,鬱亦奔焉,晉王以女妻之,爲新州防禦使。處直見莊宗必討 文禮,益自疑,乃陰與鬱交通,使鬱北招契丹入塞以牽晉兵,且許召鬱爲嗣,都聞 之不說。而定人皆言契丹不可召,恐自貽患,處直不聽。鬱自奔晉,常恐處直不容, 因此大喜,以爲乘其隙可取之,乃以厚賂誘契丹阿保機。阿保機舉國入寇,定人皆 不欲契丹之舉,小吏和昭訓勸都舉事,都因執處直,囚之西宅,自爲留後,凡王氏 子孫及處直將校殺戮殆盡。明年正月朔旦,都拜處直於西宅,處直奮起揕其胸而呼 曰:“逆賊!吾何負爾?”然左右無兵,遂欲齧其鼻,都掣袖而走,處直遂見殺。
初,有黃蛇見於碑樓,處直以爲龍,藏而祠之,又有野鵲數百,巢麥田中,處 直以爲己德所致,而定人皆知其不祥,曰:“蛇穴山澤,而處人室,鵲巢烏,降而 田居,小人竊位,而在上者失其所居之象也。”已而處直果被廢死。
莊宗已敗契丹於沙河,追奔過定州,與都相得歡甚,以其子繼岌娶都女,以都 爲義武軍節度使。同光二年,莊宗幸鄴,都來朝,賜與鉅萬。莊宗以繼岌故,待都 甚厚,所請無不從。及明宗立,頗惡都爲人,而安重誨每以法繩之,都始有異志。 是時,唐兵擊契丹,數往來定州,都供饋多闕,益不自安。和昭訓爲都謀曰:“天 子新立,四方未附,其勢易離,可爲自安之計。”已而硃守殷反於汴州,都遂亦反, 遣人以蠟書招青、徐、岐、潞、梓五鎮,約皆舉兵,而五鎮不應。明宗遣王晏球討 之。都復與王鬱招契丹爲援,契丹遣禿餒將萬騎救都。都遣指揮使鄭季璘、龍泉鎮 將杜弘壽以二千人迎契丹,爲晏球所敗。季璘、弘壽被執,晏球責曰:“吾嘗使人 招汝,何故不降?”弘壽對曰:“受恩中山兩世矣,不敢有二心。”遂見殺,弘壽 臨刑,神色自若。晏球屯軍望都,與都及契丹戰,大敗之曲陽,都及禿餒得數騎遁 去,閉城不復出。
初,莊宗軍中闌得一男子,愛之,使冒姓李,名繼陶,養於宮中以爲子。明宗 即位,安重誨出以乞段徊,徊亦惡而逐之。都使人求得之。至是,紿其衆曰:“此 莊宗太子也。”被以天子之服,使巡城上,以示晏球軍,軍士識者曰:“繼陶也。” 共詬之。都居城中,兵少,惟以契丹二千人守城,呼禿餒爲餒王,屈身事之。諸將 有欲出降者,都伺察嚴密,殺戮無虛日,以故堅守經年。天成四年二月,城破,都 與家屬皆自焚死,王氏遂絕於中山。而處存有子鄴,鄴子廷胤,與莊宗連外姻,爲 人驍勇,自爲軍校,能與士卒同辛苦,明宗時,歷貝、忻、密、澶、隰州刺史。範 延光反於鄴,晉高祖以廷胤爲楊光遠行營中軍使。破延光有功,拜彰德軍節度使。
初,處直爲都所囚,幼子威北走契丹。契丹謂晉高祖曰:“吾欲使威襲其先人 爵士,如何?”高祖對曰:“中國之法,自將校爲刺史,升團練防禦而至節度使, 請送威歸中國,漸進之。”契丹怒曰:“爾自諸侯爲天子,豈有漸乎?”高祖聞之, 遽徙廷胤鎮義武,曰:“此亦王氏之後也。”後徙鎮海而卒。
○劉守光
劉守光,深州樂壽人也。其父仁恭,事幽州李可舉,能穴地爲道以攻城,軍中 號“劉窟頭。”稍以功遷軍校。仁恭爲人有勇,好大言。可舉死,子匡威惡其爲人, 不欲使居軍中,徙爲瀛州景城縣令。瀛州軍亂,殺刺史,仁恭募縣中得千人,討平 之,匡威喜,復以爲將,使戍蔚州。戍兵過期不得代,皆思歸,出怨言。匡威爲弟 匡儔所逐,仁恭聞亂,乃擁戍兵攻幽州,行至居庸關,戰敗,奔晉、晉以爲壽陽鎮 將。
仁恭多智詐,善事人,事晉王愛將蓋寓尤謹,每對寓涕泣,自言:“居燕無罪, 以讒見逐。”因道燕虛實,陳可取之謀,晉王益信而愛之。乾寧元年,晉擊破匡儔, 乃以仁恭爲幽州留後,留其親信燕留得等十餘人監其軍,爲之請命於唐,拜檢校司 空、盧龍軍節度使。
其後晉攻羅弘信,求兵於仁恭,仁恭不與,晉王以書微責誚之,仁恭大怒,執 晉使者,殺燕留得等以叛。晉王自將討之,戰於安塞,晉王大敗。光化元年,遣其 子守文襲滄州,逐節度使盧彥威,遂取滄、景、德三州。爲其子請命於唐,昭宗遲 之,未即從,仁恭怒,語唐使者曰:“爲我語天子,旌節吾自有,但要長安本色爾, 何屢求而不得邪!”昭宗卒以守文爲橫海軍節度使。
仁恭父子率兩鎮兵十萬,號稱三十萬以擊魏,屠貝州。羅紹威求救於梁,梁遣 李思安救魏,大敗守文於內黃,斬首五萬。仁恭走,梁軍追擊之,自魏至長河,橫 屍數百里。梁軍自是連歲攻之,破其瀛、漠二州,仁恭懼,復附晉。
天祐三年,梁攻滄州,仁恭調其境內凡男子年十五已上、七十已下,皆黥其面, 文曰“定霸都”,得二十萬人,兵糧自具,屯於瓦橋。梁軍壁長蘆,深溝高壘,仁 恭不能近。滄州被圍百餘日,城中食盡,人自相食,析骸而爨,或丸墐土而食,死 者十六七。仁恭求救於晉,晉王爲之攻潞州以牽梁圍,晉破潞州,梁軍乃解去。
然仁恭幸世多故,而驕於富貴,築宮大安山,窮極奢侈,選燕美女充其中。又 與道士煉丹藥,冀可不死。令燕人用墐土爲錢,悉斂銅錢,鑾山而藏之,已而殺其 工以滅口,後人皆莫知其處。
仁恭有愛妾羅氏,其子守光烝之,仁恭怒,笞守光,逐之。梁開平元年,遣李 思安攻仁恭,仁恭在大安,守光自外將兵以入,擊走思安,乃自稱盧龍節度使,遣 李小喜、元行欽以兵攻大安山,執仁恭而幽之。其兄守文聞父且囚,即率兵討守光, 至於盧臺,爲守光所敗,進戰玉田,又敗,乃乞兵於契丹。明年,守文將契丹、吐 渾兵四萬人戰於雞蘇,守光兵敗,守文陽爲不忍,出於陣而呼其衆曰:“毋殺吾弟!” 守光將元行欽識守文,躍馬而擒之,又囚之於別室,既而殺之。守文將吏孫鶴、呂 兗等,立守文子延祚以距守光,守光圍之百餘日,城中食盡,米斛直錢三萬,人相 殺而食,或食墐土,馬相食其駿尾,兗等率城中饑民食以麴,號“宰務”,日殺以 餉軍。久之,延祚力窮,遂降。
守光素庸愚,由此益驕,爲鐵籠、鐵刷,人有過者,坐之籠中,外燎以火,或 刷剔其皮膚以死,燕之士逃禍於佗境。守光身衣赭黃,謂其將吏曰:“我衣此而南 面,可以帝天下乎?”孫鶴切諫以爲不可。梁攻趙,趙王王鎔求救於守光,孫鶴曰: “今趙無罪,而梁伐之,諸侯救趙之兵,先至者霸,臣恐燕軍未出,而晉已先破梁 矣,此不可失之時也。”守光曰:“趙王嘗與我盟而背之,今急乃來歸我;且兩虎 方鬥,可待之,吾當爲卞莊子也。”遂不出兵。晉王果救趙,大敗梁兵於柏鄉,進 掠邢、洺,至於黎陽。守光聞晉空國深入梁,乃治兵戒嚴,遣人以語動鎮、定曰: “燕有精兵三十萬,率二鎮以從晉,然誰當主此盟者?”晉人患之,謀曰:“昔夫 差爭黃池之會,而越入吳;項羽貪伐齊之利,而漢敗楚。今吾越千里以伐人,而強 燕在其後,此腹心之患也。”乃爲之班師。
守光益以爲諸鎮畏其強,乃諷諸鎮共推尊己,於是晉王率天德宋瑤、振武周德 威、昭義李嗣昭、義武王處直、成德王鎔等,以墨制冊尊守光爲尚書令、尚父。守 光又遣告於梁,請授己河北兵馬都統,以討鎮、定、河東。梁遣閣門使王瞳拜守光 河北採訪使。有司白守光,尚父受冊,用唐冊太尉禮儀,守光問曰:“此儀注何不 郊天改元?”有司曰:“此天子之禮也,尚父雖尊,乃人臣耳。”守光怒曰:“我 爲尚父,誰當帝者乎?且今天下四分五裂,大者稱帝,小者稱王,我以二千里之燕, 獨不能帝一方乎?”乃械梁、晉使者下獄,置斧釒質於其庭,令曰:“敢諫者死!” 孫鶴進曰:“滄州之敗,臣蒙王不殺之恩,今日之事,不敢不諫。”守光怒,推之 伏釒質,令軍士割而啖之。鶴呼曰:“不出百日,大兵當至!”命窒其口而醢之。 守光遂以梁乾化元年八月自號大燕皇帝,改元曰應天,以王瞳、齊涉爲左右相。晉 遣太原少尹李承勳賀冊尚父,至燕,而守光已僭號。有司迫承勳稱臣,承勳不屈, 以列國交聘禮入見,守光怒,殺之。
明年,晉遣周德威將三萬人,會鎮、定之兵以攻燕,自祈溝關入,其澶、涿、 武、順諸州皆迎降。守光被圍經年,累戰常敗,乃遣客將王遵化致書於德威曰: “予得罪於晉,迷而不復,今其病矣,公善爲我辭焉。”德威謂遵化曰:“大燕皇 帝尚未郊天,何至此邪?予受命以討僭亂,不知其佗也。”守光益窘,乃獻絹千匹、 銀千兩、錦百段,遣其將周遵業謂德威曰:“吾王以情告公,富貴成敗,人之常理; 錄功宥過,霸者之事也。守光去歲妄自尊崇,本不能爲硃溫下耳,豈意大國暴師經 年,幸少寬之。”德威不許。守光登城呼德威曰:“公三晉賢士,獨不急人之危乎?” 遣人以所乘馬易德威馬而去,因告曰:“俟晉王至則降。”晉王乃自臨軍,守光登 城見晉王,晉王問將如何?守光曰:“今日俎上肉耳,惟王所爲也!”守光有嬖者 李小喜,勸其毋降,守光因請俟佗日。是夕,小喜叛降於晉軍。明旦,晉軍攻破其 城,執仁恭及其家族三百口。
守光與其妻李氏、祝氏,子繼珣、繼方、繼祚等,南走滄州,迷失道,至燕樂 界中,數日不得食,遣其妻祝氏乞食于田家,田家怪而詰之,祝氏以實告,乃被擒 送幽州。晉王方大饗軍,客將引守光見,晉王戲之曰:“主人何避客之遽也?”守 光叩頭請死,命械守光並其父仁恭以從軍。軍還過趙,趙王王鎔會晉王,置酒,酒 酣請曰:“願見仁恭父子。”晉王命破械出之,引置下坐。飲食自若,皆無慚色。
晉王至太原,仁恭父子曳以組練,獻於太廟。守光將死,泣曰:“臣死無恨, 然教臣不降者,李小喜也,罪人不死,臣將訴於地下。”晉王使召小喜,小喜真 目曰:“囚父弒兄,蒸其骨肉,亦小喜教爾邪?”晉王怒,命先斬小喜。守光知不 免,呼曰:“王將復唐室以成霸業,何不赦臣使自效?”其二婦從旁罵曰:“事已 至此,生復何爲?願先死!”乃俱死。晉王命李存霸執仁恭至雁門,刺其心血以祭 先王墓,然後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