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郭符許列傳

郭太 符融 許劭


郭太字林宗,太原界休人也。家世貧賤。早孤,母欲使給事縣廷。林宗曰:“大丈夫焉能處斗筲之役乎?”遂辭。就成皋屈伯彥學,三年業畢,博通墳籍。善談論,美音制。乃遊於洛陽。始見河南尹李膺,膺大奇之,遂相友善,於是名震京師。後歸鄉里,衣冠諸儒送至河上,車數千兩。林宗唯與李膺同舟共濟,衆賓望之,以爲神仙焉。


司徒黃瓊闢,太常趙典舉有道。或勸林宗仕進者,對曰:“吾夜觀乾象,晝察人事,天之所廢,不可支也。”遂並不應。性明知人,好獎訓士類。身長八尺,容貌魁偉,褒衣博帶,周遊郡國。嘗於陳梁間行遇雨,巾一角墊,時人乃故折巾一角,以爲“林宗巾”。其見慕皆如此。或問汝南範滂曰:“郭林宗何如人?”滂曰:“隱不違親,貞不絕俗,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它。”後遭母憂,有至孝稱。林宗雖善人倫,而不爲危言核論,故宦官擅政而不能傷也。乃黨事起,知名之士多被其害,唯林宗及汝南袁閎得免焉。遂閉門教授,弟子以千數。


建寧元年,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爲閹人所害,林宗哭之於野,慟。既而嘆曰:“‘人之雲亡,邦國殄瘁’。‘瞻烏爰止,不知於誰之屋’耳。”


明年春,卒於家,時年四十二。四方之士千餘人,皆來會葬。同志者乃共刻石立碑,蔡邕爲其文,既而謂涿郡盧植曰:“吾爲碑銘多矣,皆有慚德,唯郭有道無愧色耳。”


其獎拔士人,皆如所鑑。後之好事,或附益增張,故多華辭不經,又類卜相之書。今錄其章章效於事者。著之篇末。


左原者,陳留人也,爲郡學生,犯法見斥。林宗嘗遇諸路,爲設酒餚以慰之。謂曰:“昔顏涿聚梁甫之巨盜,段幹木晉國之大駔,卒爲齊之忠臣,魏之名賢。蘧瑗、顏回尚不能無過,況其餘乎?慎勿恚恨,責躬而已。”原納其言而去。或有譏林宗不絕惡人者。對曰:“人而不仁,疾之以甚,亂也。”原後忽更懷忿,結客欲報諸生。其日林宗在學,原愧負前言,因遂罷去。後事露,衆人鹹謝服焉。


茅容字季偉,陳留人也。年四十餘,耕於野,時與等輩避雨樹下,衆皆夷踞相對,容獨危坐愈恭。林宗行見之而奇其異,遂與共言,因請寓宿。旦日,容殺雞爲饌,林宗謂爲己設,既而以供其母,自以草蔬與客同飯。林宗起拜之曰:“卿賢乎哉!”因勸令學,卒以成德。


孟敏字叔達,鉅鹿楊氏人也。客居太原。荷甑墯地,不顧而去。林宗見而問其意。對曰:“甑以破矣,視之何益?”林宗以此異之,因勸令遊學。十年知名,三公俱闢,並不屈雲。


庾乘字世遊,潁川鄢陵人也。少給事縣廷爲門士。林宗見而拔之,勸遊學官,遂爲諸生傭。後能講論,自以卑第,每處下坐,諸生博士皆就讎問,由是學中以下坐爲貴。後徵辟並不起,號曰“徵君”。


宋果字仲乙,扶風人也。性輕悍,憙與人殷仇,爲郡縣所疾。林宗乃訓之義方,懼以禍敗。果感悔,叩頭謝負,遂改節自敕。後以烈氣聞,闢公府,侍御史、幷州刺史,所在能化。


賈淑字子厚,林宗鄉人也。雖世有冠冕,而性險害,邑里患之。林宗遭母憂。淑來修吊,既而鉅鹿孫威直亦至。威直以林宗賢而受惡人吊,心怪之,不進而去。林宗追而謝之曰:“賈子厚誠實凶德,然洗心向善。仲尼不逆互鄉,故吾許其進也。”淑聞之,改過自厲,終成善士。鄉里有憂患者,淑輒傾身營救,爲州閭所稱。


史叔賓者,陳留人也。少有盛名。林宗見而告人曰:“牆高基下,雖得必失。”後果以論議阿枉敗名雲。


黃允字子艾,濟陰人也。以俊才知名。林宗見而謂曰:“卿有絕人之才,足成偉器。然恐守道不篤,將失之矣。”後司徒袁隗欲爲從女求姻,見允而嘆曰:“得婿如是足矣。”允聞而黜遣其妻夏侯氏。婦謂姑曰:“今當見棄,方與黃氏長辭,乞一會親屬,以展離訣之情。”於是大集賓客三百餘人,婦中坐,攘袂數允隱匿穢惡十五事,言畢,登車而去。允以此廢於時。


謝甄字子微,汝南召陵人也。與陳留邊讓並善談論,俱有盛名。每共候林宗,未嘗不連日達夜。林宗謂門人曰:“二子英才有餘,而並不入道,惜乎!”甄后不拘細行,爲時所毀。讓以輕侮曹操,操殺之。


王柔字叔優,弟澤,字季道,林宗同郡晉陽縣人也。兄弟總角共候林宗,以訪纔行所宜。林宗曰:“叔優當以仕進顯,季道當以經術通,然違方改務,亦不能至也。”後果如所言,柔爲護匈奴中郎將,澤爲代郡太守。


又識張孝仲芻牧之中,知範特祖郵置之役,召公子、許偉康並出屠酤,司馬子威拔自卒伍,及同郡郭長信、王長文、韓文布、李子政、曹子元、定襄周康子、西河王季然、雲中丘季智、郝禮真等六十人,並以成名。


論曰:莊周有言,人情險于山川,以其動靜可識,而沈阻難徵。故深厚之性,詭於情貌;“則哲”之鑑,惟帝所難。而林宗雅俗無所失,將其明性特有主乎?然而遜言危行,終享時晦,恂恂善導,使士慕成名,雖墨、孟之徒,不能絕也。


符融字偉明,陳留浚儀人也。少爲都官吏,恥之,委去。後遊太學,師事少府李膺。膺風性高簡,每見融,輒絕它賓客,聽其言論。融幅巾奮袖,談辭如雲,膺每捧手嘆息。郭林宗始入京師,時人莫識,融一見嗟服,因以介於李膺,由是知名。


時漢中晉文經、梁國黃子艾,並恃其才智,炫曜上京,臥託養疾,無所通接。洛中士大夫好事者,承其聲名,坐門問疾,猶不得見。三公所辟召者,輒以詢訪之,隨所臧否,以爲與奪。融察其非真,乃到太學,並見李膺曰:“二子行業無聞,以豪桀自置,遂使公卿問疾,王臣坐門。融恐其小道破義,空譽違實,特宜察焉。”膺然之。二人自是名論漸衰,賓徒稍省,旬日之間,慚嘆逃去。後果爲輕薄子,並以罪廢棄。


融益以知名。州郡禮請,舉孝廉,公府連闢,皆不應。太守馮岱有名稱,到官,請融相見。融一往,薦達郡士範冉、韓卓、孔亻由等三人,因辭病自絕。會有黨事,亦遭禁錮。


妻亡,貧無殯斂,鄉人慾爲具棺服,融不肯受。曰:“古之亡者,棄之中野。唯妻子可以行志,但即土埋藏而已。”


融同郡田盛,字仲向,與郭林宗同好,亦名知人,優遊不仕,並以壽終。


許劭字子將,汝南平輿人也。少峻名節,好人倫,多所賞識。若樊子昭、和陽士者,並顯名於世。故天下言拔士者,鹹稱許、郭。


初爲郡功曹,太守徐璆甚敬之。府中聞子將爲吏,莫不改操飾行。同郡袁紹,公族豪俠,去濮陽令歸,車徒甚盛,將入郡界,乃謝遣賓客,曰:“吾輿服豈可使許子將見。”遂以單車歸家。


劭嚐到潁川,多長者之遊,唯不候陳寔。又陳蕃喪妻還葬,鄉人畢至,而邵獨不往。或問其故,劭曰:“太丘道廣,廣則難周;仲舉性峻,峻則少通。故不造也。”其多所裁量若此。


曹操微時,常卑辭厚禮,求爲己目。劭鄙其人而不肯對,操乃伺隙脅劭,劭不得已,曰:“君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操大悅而去。


劭從祖敬,敬子訓,訓子相,併爲三公,相以能諂事宦官,故自致臺司封侯,數遣請劭。劭惡其薄行,終不候之。


劭邑人李逵,壯直有高氣,劭初善之,而後爲隙,又與從兄靖不睦,時議以此少之。初,劭與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論鄉黨人物,每月輒更其品題,故汝南俗有“月旦評”焉。


司空楊彪闢,舉方正、敦樸,徵,皆不就。或勸劭仕,對曰:“方今小人道長,王室將亂,吾欲避地淮海,以全老幼。”乃南到廣陵。徐州刺史陶謙禮之甚厚。劭不自安,告其徒曰:“陶恭祖外慕聲名,內非真正。待吾雖厚,其勢必薄。不如去之。”遂復投揚州刺史劉繇於曲阿。其後陶謙果捕諸寓士。乃孫策平吳,劭與繇南奔豫章而卒。時年四十六。


兄虔亦知名,汝南人稱平輿淵有二龍焉。


贊曰:林宗懷寶,識深甄藻。明發周流,永言時道。符融鑑真,子將人倫。守節好恥,並亦逡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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