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文苑列傳下

張升 趙壹 劉梁 邊讓 酈炎 侯瑾 高彪 張超 禰衡


張升字彥真,陳留尉氏人,富平侯放之孫也。升少好學,多關覽,而任情不羈。其意相合者,則傾身交結,不問窮賤;如乖真志好者,雖王公大人,終不屈從。常嘆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其有知我,雖胡越可親;苟不相識,從物何益?”


仕郡爲綱紀,以能出守外黃令。吏有受賕者,即論殺之。或譏:“升守領一時,何足趨明威戮乎?”對曰:“昔仲尼暫相,誅齊之侏儒,手足異門而出,故能威震強國,反其侵地。君子仕不爲己,職思其憂,豈以久近而異其度哉?”遇黨錮去官,後竟見誅,年四十九。


著賊、誄、頌、碑、書,凡六十篇。


趙壹字元叔,漢陽西縣人也。體貌魁梧,身長九尺,美須豪眉,望之甚偉。而恃才倨傲,爲鄉黨所擯,乃作《解擯》。後屢抵罪,幾至死,友人救,得免。壹乃貽書謝恩曰:


昔原大夫贖桑下絕氣,傳稱其仁;秦越人還虢太子結脈,世著其神。設曩之二人不遭仁遇神,則結絕之氣竭矣。然而糒脯出乎車軨,針石運乎手爪。今所賴者,非直車軨之糒脯,手爪之針石也。乃收之於斗極,還之於司命,使幹皮復含血,枯骨覆被肉,允所謂遭仁遇神,真所宜傳而著之。餘畏禁,不敢班班顯言,竊爲《窮鳥賦》一篇。其辭曰:


有一窮鳥,戢翼原野。畢網加上,機穽在下,前見蒼隼,後見驅者,繳彈張右,羿子彀左,飛丸激矢,交集於我。思飛不得,欲鳴不可,舉頭畏觸,搖足恐墮。內獨怖急,乍冰乍火。幸賴大賢,我矜我憐,昔濟我南,今振我西。鳥也雖頑,猶識密思。內以書心,外用告天。天乎祚賢,歸賢永年,且公且侯,子了孫孫。


又作《刺世疾邪賦》,以舒其怨憤。曰:


伊五帝之不同禮,三王亦又不同樂,數極自然變化,非是故相反駁。德政不能救世混亂,賞罰豈足懲時清濁?春秋時禍敗之始,戰國愈復增其荼毒。秦、漢無以相逾越,乃更加其怨酷。寧計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


於茲迄今,情僞萬方。佞諂日熾,剛克消亡。舐痔結駟,正色徒行。嫗禹名勢,撫拍豪強。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懾逐物,日富月昌。渾然同惑,孰溫孰涼?邪夫顯進,直士幽藏。


原斯瘼之攸興,實執政之匪賢。女謁掩其視聽兮,近習秉其威權。所好則鑽皮出其毛羽,所惡則洗垢求其瘢痕。雖欲謁誠而盡忠,路絕嶮而靡緣。九重既不可啓,又羣吠之狺狺。安危於於旦夕,肆嗜慾於目前。奚異涉海之失舵,積薪而待燃?榮納由於閃揄,孰知辯其蚩妍?故法禁屈撓幹勢族,恩澤不逮於單門。寧飢寒於堯、舜之荒歲兮,不飽暖於當今之豐年。乘理雖死而非亡,違義雖生而匪存。


有秦客者,乃爲詩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順風激靡草,富貴者稱賢。文籍雖滿腹,不如一囊錢。伊優北堂上,抗髒倚門邊。


魯生聞此辭,系而作歌曰:勢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懷金玉,蘭蕙化爲芻。賢者雖獨悟,所困在羣愚。且各守爾分,勿復空馳驅。哀哉復哀哉,此是命矣夫!


光和元年,舉郡上計,到京師。是時,司徒袁逢受計,計吏數百人,皆拜伏庭中,莫敢仰視。壹獨長揖而已。逢望而異之,令左右往讓之,曰:“下郡計吏而揖三公,何也?”對曰:“昔酈食其長揖漢王,今揖三公,何遽怪哉?”逢則斂衽下堂,執其手,延置上坐,因問西方事,大悅,顧謂坐中曰:“此人漢陽趙元叔也。朝臣莫有過之者,吾請爲諸君分坐。”坐者皆屬觀。既出,往造河南尹羊陟,不得見。壹以公卿中非陟無足以託名者,乃日往到門,陟自強許通,尚臥未起。壹徑入上堂,遂前臨之,曰:“竊伏西州,承高風舊矣。乃今方遇而忽然,奈何命也!”因舉聲哭,門下驚,皆奔入滿側。陟知其非常人,乃起,延與語,大奇之。謂曰:“子出矣。”陟明旦大從車騎,奉謁造壹。時,諸計吏多盛飭車馬帷幕,而壹獨柴車草屏,露宿其傍,延陟前坐於車下,左右莫不嘆愕。陟遂與言談,至薰夕,極歡而去,執其手曰:“良璞不剖,必有泣血以相明者矣!”陟乃與袁逢共稱薦之。名動京師,士大夫想望其風采。


及西還,道經弘農,過侯太守皇甫規,門者不即通,壹遂遁去。門吏懼,以白之,規聞壹名大驚,乃追書謝曰:“蹉跌不面,企德懷風,虛心委質,爲日久矣。側聞仁者愍其區區,冀承清誨,以釋遙悚。今旦,外白有一尉兩計吏,不道屈尊門下,更啓乃知已去。如印綬可投,夜豈待旦。惟君明睿,平其夙心。寧當慢慠,加於所天。事在悖惑,不足具責。倘可原察,追修前好,則何福如之!謹遣主簿奉書。下筆氣結,汗流竟趾。”壹報曰:“君學成師範,縉紳歸慕,仰高希驥,歷年滋多。旋轅兼道,渴於言侍,沐浴晨興,昧旦守門,實望仁君,昭其懸遲。以貴下賤,握髮垂接。高可敷玩墳典,起發聖意;下則抗論當世,消弭時災。豈悟君子,自生怠倦,失恂恂善誘之德,同亡國驕惰之志!蓋見機而作,不俟終日,是以夙退自引,畏使君勞。昔人或歷說而不遇,或思士而無從,皆歸之於天,不尤於物。今壹自譴而已,豈敢有猜!仁君忽一匹夫,於德何損?而遠辱手筆,追路相尋,誠足愧也。壹之區區,曷雲量己?其嗟可去,謝也可食,誠則頑薄,實識其趣。但關節騊動,膝炙壞潰,請俟他日,乃奉其情。輒誦來貺,永以自慰。”遂去不顧。


州郡爭致禮命,十闢公府,並不就,終於家。初袁逢使善相者相壹,雲“仕不過郡吏”,竟如其言。


著賦、頌、箴、誄、書、論及雜文十六篇。


劉梁字曼山,一名岑,東平寧陽人也。梁宗室子孫,而少孤貧,賣書於市以自資。


常疾世多利交,以邪曲相黨,乃著《破羣論》。時之覽者以爲:“仲尼作《春秋》,亂臣知懼。今此論之作,俗士豈不愧心!”其文不存。


又著《辯和同之論》。其辭曰:


夫事有違而得道,有順而失義,有愛而爲害,有惡而爲美。其故何乎?蓋明智之所得,暗僞之所失也。是以君子之於事也,無適無莫,必考之以義焉。


得由和興,失由同起,故以可濟否謂之和,好惡不殊謂之同。《春秋傳》曰:“和如羹焉,酸苦以劑其味,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同如水焉,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琴瑟之專一,誰能聽之?”是以君子之行,周而不比,和而不同;以救過爲正,以匡惡爲忠。經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則上下和睦能相親也。”


昔楚恭王有疾,召其大夫曰:“不穀不德,少主社稷。失先君之緒,覆楚國之師,不穀之罪也。若以宗廟之靈,得保首領以歿,請爲靈若厲。”大夫許諸。及其卒也,子囊曰:“不然。夫事君者,從其善,不從其過。赫赫楚國,而君臨之,撫正南海,訓及諸夏,其寵大矣。有是寵也,而知其過,可不謂恭乎!”大夫衆之。此諱而得道者也。及靈王驕淫,暴虐無度,芋尹申亥從王之慾,以殯於乾溪,殉之二女。此順而失義者也。鄢陵之役,晉楚對戰,陽穀獻酒,子反以斃。此愛而害之者也。臧武仲曰:“孟孫之惡我,藥石也;季孫之愛我,美疢也。其毒滋厚,石猶生我。”此惡而爲美者也。孔子曰:“智之難也!有臧武仲之智,而不容於魯國,抑有由也。作不順而施不恕也。”蓋善其知義,譏其違道也。


夫知而違之,僞也;不知而失之,暗也。暗爲僞焉,其患一也。患之所在,非徒在智之不及,又在及而違這者矣。故曰“智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也。《夏書》曰:“念茲在茲,庶事恕施。”忠智之謂矣。


故君子之行,動則思義,不爲利回,不爲義疚,進退周旋,唯道是務。苟失其道,則兄弟不阿;苟得其義,雖仇讎不廢。故解狐蒙祁奚之薦,二叔被周公之害,勃鞮以逆文爲成,傅瑕以順厲爲敗,管蘇以憎忤取進,申侯以愛從見退:考之以義也。故曰:“不在逆順,以義爲斷;不在憎愛,以道爲貴。”《禮記》曰:“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考義之謂也。


桓帝時,舉孝廉,除北新城長。告縣人曰:“昔文翁在蜀,道著巴漢;庚桑瑣隸,風移碨磥。吾雖小宰,猶有社稷,苟赴期會,理文墨,豈本志乎!”乃更大作講舍,延聚生徙數百人,朝夕自往勸誡,身執經卷,試策殿最,儒化大行。此邑至後猶稱其教焉。


特召入拜尚書郎。累遷,後爲野王令,未行。光和中,病卒。


孫楨,亦以文才知名。


邊讓字文禮,除留浚儀人也。少辯博,能屬文。作《章華賦》,雖多淫麗之辭,而終之以正,亦如相如之諷也。其辭曰:


楚靈王既遊雲夢之澤,息於荊臺之上。前方淮之水,左洞庭之波,右顧彭蠡之隩,南眺巫山之阿。延目廣望,聘觀終日。顧謂左史倚相曰:“盛哉斯樂,可以遺老而忘死也!”於是遂作章華之臺,築乾谿之室,窮木土之技,單珍府之實。舉國營之,數年乃成。設長夜之淫宴,作北里之新聲。於是伍舉知夫陳、蔡之將生謀也。乃作斯賦以諷之:


胄高陽之苗胤兮,承聖祖之洪澤。建列籓於南楚兮,等威靈於二伯。超有商之大彭兮,越隆周之兩虢。達皇佐之高勳兮,馳仁聲之顯赫。惠風春施,神武電斷,華夏肅清,五服攸亂。旦垂精於萬機兮,夕回輦於門館。設長夜之歡飲兮,展中情之嬿婉。竭四海之妙珍兮,盡生人之祕玩。


爾乃攜窈窕,從好仇,徑肉林,登糟丘,蘭餚山竦,椒酒淵流。激玄醴於清池兮,靡微風而行舟。登瑤臺以回望兮,冀彌日而消憂。於是招宓妃,命湘娥,齊倡列,鄭女羅。揚《激楚》之清宮兮,展新聲而長歌。繁手超於北里,妙舞麗於《陽阿》。金石類聚,絲竹羣分。被輕袿,曳華文,羅衣飄颻,組綺繽紛。縱輕軀以迅赴,若孤鵠之失羣;振華袂以逶迤,若游龍之登雲。於是歡嬿既洽,長夜向半,琴瑟易調,繁手改彈。清聲發而響激,微音逝而流散。振弱支而紆繞兮,若綠繁之垂幹;忽飄颻以輕逝兮,似鸞飛於天漢。舞無常態,鼓無定節,尋聲響應,修短靡跌。長袖奮而生風,清氣激而繞結。爾乃妍媚遞進,巧弄相加,俯仰異容,忽兮神化。體迅輕鴻,榮曜春華,進如浮雲,退如激波。雖復柳惠,能不諮嗟!於是天河既回,淫樂未終,清籥發徵,《激楚》揚風。於是音氣發於絲竹兮,飛響軼於雲中。比目應節而雙躍兮,孤雌感聲而鳴雄。美繁手之輕妙兮,嘉新聲之彌隆。於是衆變已盡,羣樂既考。歸乎生風之廣夏兮,修黃軒之要道。攜西子之弱腕兮,援毛嬪之素肘。形便娟以嬋媛兮,若流風之靡草。美儀操之姣麗兮,忽遺生而忘老。


爾乃清夜晨,妙技單,收尊俎,徹鼓盤。惘焉若酲,撫劍而嘆。慮理國之須才,悟稼穡之艱難。美呂尚之佐周,善管仲之輔桓。將超世而作理,焉沈湎於此歡!於是罷女樂,墮瑤臺。思夏禹之卑官,慕有虞之土階。舉英奇於仄陋,拔髦秀於蓬萊。君明哲以知人,官隨任而處能。百揆時敘,庶績鹹熙。諸侯慕義,不召同期。繼高陽之絕軌,崇成、莊之洪基。雖齊醒之一匡,豈足方於大持?爾乃育之以仁,臨之以明。致虔報於鬼神,盡肅恭乎上京。馳淳化於黎元,永曆世而太平。


大將軍何進聞讓才名,欲辟命之。恐不至,詭以軍事徵召。既到,署令史,進以禮見之。讓善占射,能辭對。時,賓客滿堂,莫不羨其風。府掾孔融、王朗並修刺候焉。


議郎蔡邕深敬之,以爲讓宜處高任,乃薦於何進曰:


伏惟幕府初開,博選清英,華髮舊德,併爲元鬼。雖振鷺之集西雍,濟濟之在周庭,無以或加。竊見令史陳留邊讓,天授逸才,聰明賢智。髫B368夙孤,不盡家訓。及就學廬,便受大典。初涉諸經,見本知義。授者不能對其問,章句不能逮其意。心通性達,口辯辭長。非禮不動,非法不言。若處狐疑之論,定嫌審之分,經典交至,撿括參合,衆夫寂焉,莫之能奪也。使讓生在唐、虞,則元、凱之次,運值仲尼,則顏、冉之亞,豈徒俗之凡偶近器而已者哉!階級名位,亦宜超然。若復隨輩而進,非所以章瑰偉之高價,昭知人之絕明也。傳曰:“函牛之鼎以亨雞,多汁則淡而不可食,少計則熬而不可熟。”此言大器之於小用,固有所不宜也。邕竊BE7B邑,怪此寶鼎未受犧牛大羹之和,久在煎熬臠割之間。願明將軍回謀垂慮,裁加少納,貢之機密,展之力用。若以年齒爲嫌,則顏回不得貫德行之首,子奇終無理阿之功。苟堪其事,古今一也。


讓後以高才擢進,屢遷,出爲九江太守,不以爲能也。


初平中,王室大亂,讓去官還家。恃才氣,不屈曹操,多輕侮之言。建安中,其鄉人有構讓於操,操告郡就殺之。文多遺失。


酈炎字文勝,范陽人,酈食其之後也。炎有文才,解音律,言論給捷,多服其能理。靈帝時,州郡辟命,皆不就,有志氣。作詩二篇曰:


大道夷且長,窘路狹且促。修冀無卑棲,遠趾不步局。舒吾陵霄羽,奮此千里足。超邁絕塵驅,倏忽誰能逐。賢愚豈常類,稟性在清濁。富貴有人籍,貧賤無天錄。通塞苟由已,志士不相卜。陳平敖里社,韓信釣河曲。終居天下宰,食此萬鍾祿。德音流千載,功名重山嶽。


靈芝生河洲,動搖因洪波。蘭榮一何晚,嚴霜瘁其柯。哀哉二芳草,不植太山阿。文質道所貴,遭時用有嘉。絳、灌臨衡宰,謂誼崇浮華。賢才抑不用,遠投荊南沙。抱玉乘龍驥,不逢樂與和。安得孔仲尼,爲世陳四科。


炎後風病慌忽。性至孝,遭母憂,病甚發動。妻始產而驚死,妻家訟之,收繫獄。炎病不能理對,嘉平六年,遂死獄中,時年二十八。尚書盧植爲之誄讚,以昭其懿德。


侯瑾字子瑜,敦煌人也。少孤貧,依宗人居。性篤學,恆傭作爲資,暮還輒燃柴以讀書。常以禮自牧,獨處一房,如對嚴賓焉。州郡累召,公車有道徵,並稱疾不到。作《矯世論》以譏切當時,而徙入山中,覃思著述。以莫知於世,故作《應賓難》以自寄。又案《漢記》撰中興以後行事,爲《皇德傳》三十篇,行於世。餘所作雜文數十篇,多亡失。河西人敬其才而不敢名之,皆稱爲侯君雲。


高彪字義方,吳郡無錫人也。家本單寒,至彪爲諸生,遊太學。有雅才而訥於言。嘗從馬融欲訪大義,融疾,不獲見,乃復剌遺融書曰:“承服風問,從來有年,故不待介者而謁大君子之門,冀一見龍光,以敘腹心之願。不圖遭疾,幽閉莫啓。昔周公旦父文兄武,九命作伯,以尹華夏,猶揮沐吐餐,垂接白屋,故周道以隆,天下歸德。公今養痾傲士,故其宜也。”融省書慚,追謝還之,彪逝而不顧。


後郡舉孝廉,試經第一。除郎中,校書東觀。數奏賦、頌、奇文,因事諷諫,靈帝異之。


時,京兆第五永爲督軍御史,使督幽州。百官大會,祖餞於長樂觀。議郎葵邑等皆賦詩,彪乃獨作箴曰:“文武將墜,乃俾俊臣。整我皇綱,董此不虔。古之君子,即戎忘身。明其果毅,尚其桓桓。呂尚七十,氣冠三軍,詩人作歌,如鷹如鸇。天有太一,五將三門;地有九變,丘陵山川;人有計策,六奇五間。總茲三事,謀則諮詢。無曰己能,務在求賢,淮陰之勇,廣野是尊。周公大聖,石碏純臣,以威克愛,以義滅親。勿謂時險,不正其身。勿謂無人,莫識己真。忘富遺貴,福祿乃存。枉道依合,復無所觀。先公高節,越可永遵。佩藏斯戒,以厲終身。”邕等甚美其文,以爲莫尚也。


後遷外黃令,帝敕同僚臨送,祖於上東門,詔東觀畫彪像以勸學者。彪到官,有德政,上書薦縣人申徒蟠等。病卒於官,文章多亡。


子岱,亦知名。


張超字子並,河間鄚人也,留侯良之後也。有文才。靈帝時,從車騎將軍朱鯭徵黃巾,爲別部司馬。著賦、頌、碑文、薦、檄、箋、書、謁文、嘲,凡十九篇。超又善於草書,妙絕時人,世共傳之。


禰衡字正平,平原般人也。少有才辯,而尚氣剛傲,好矯時慢物。興平中,避難荊州。建安初,來遊許下。始達潁川,乃陰懷一剌,既而無所之適,至於刺字漫滅。是時,許都新建,賢士大夫,四方來集。或問衡曰:“盍從陳長文、司馬伯達乎?”對曰:“吾焉能從屠沽兒耶!”又問:“荀文若、趙稚長云何?”衡曰:“文若可借面弔喪,稚長可使監廚請客。”唯善魯國孔融及弘農楊脩。常稱曰:“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餘子碌碌,莫足數也。”融亦深愛其才。


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與爲交友。上疏薦之曰:


臣聞洪水橫流,帝思俾乂,旁求四方,以招賢俊。昔孝武繼統,將弘祖業,疇諮熙載,羣士響臻。陛下睿聖,纂承基緒,遭遇厄運,勞謙日昃。惟嶽降神,異人並出。竊見處士平原禰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質貞亮,英才卓礫。初涉藝文,升堂睹奧。目所一見,輒誦於口;耳所瞥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潛計,安世默識,以衡準之,誠不足怪。忠果正直,志懷霜雪。見善若驚,疾惡若仇。任座抗行,史魚厲節,殆無以過也。鷙鳥累伯,不如一鶚。使衡立朝,必有可觀。飛辯騁辭,溢氣坌涌,解疑釋結,臨敵有餘。昔賈誼求試屬國,詭系單于;終軍欲以長纓,牽致勁越。弱冠慷慨,前世美之。近日路粹、嚴象,亦用異才,擢拜臺郎,衡宜與爲比。如得龍躍天衢,振翼雲漢,揚聲紫微,垂光虹蜺,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門之穆穆。鈞天廣樂,必有奇麗之觀;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寶。若衡等輩,不可多得。《激楚》、《楊阿》,至妙之容,臺牧者之所貪;飛兔、騕褭,絕足奔放,良、樂之所急。臣等區區,敢不以聞。


融既愛衡才,數稱述於曹操。操欲見之,而衡素相輕疾,自稱狂病,不肯往,而數有恣言。操懷忿,而以其才名,不欲殺之。聞衡善擊鼓,乃召爲鼓史,因大會賓客,閱試音節。諸史過者,皆令脫其故衣,更着岑牟、單絞之服。次至衡,衡方爲《漁陽》參撾,蹀蹋而前,容態有異,聲節悲壯,聽者莫不慷慨。衡進至操前而止,吏呵之曰:“鼓史何不改裝,而輕敢進乎?”衡曰:“諾。”於是先解衵衣,次釋餘服,裸身而立,徐取岑牟、單絞而着之,畢,復參撾而去,顏色不怍。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


孔融退而數之曰:“正平大雅,固當爾邪?”因宣操區區之意。衡許往。融復見操,說衡狂疾,今求得自謝。操喜,敕門者有客便通,待之極晏。衡乃着布單衣、疏巾,手持三尺梲杖,坐大營門,以杖捶地大罵。吏曰:“外有狂生,坐於營門,言語悖逆,請收案罪。”操怒,謂融曰:“禰衡豎子,孤殺之猶雀鼠耳。顧此人素有虛名,遠近將謂孤不能容之,今送與劉表,視當何如。”於是遣人騎送之。臨發,衆人爲之祖道,先供設於城南,乃更相戒曰:“禰衡勃虐無禮,今因其後到,鹹當以不起折之也。”及衡至,衆人莫肯興,衡坐而大號。衆問其故,衡曰:“坐者爲冢,臥者爲屍。屍冢之間,能不悲乎!”


劉表及荊州士大夫,先服其才名,甚賓禮之,文章言議,非衡不定。表嘗與諸文人共草章奏,並極其才思。時衡出,還見之,開省未周,因毀以抵地。表憮然爲駭。衡乃從求筆札,須臾立成,辭義可觀。表大悅,益重之。


後復侮慢於表,表恥,不能容,以江夏太守黃祖性急,故送衡與之,祖亦善待焉。衡爲作書記,輕重疏密,各得體宜。祖持其手曰:“處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


祖長子射,爲章陵太守,尤善於衡。嘗與衡俱遊,共讀蔡邕所作碑文,射愛其辭,還恨不繕寫。衡曰:“吾雖一覽,猶能識之,唯其中石缺二字,爲不明耳。”因書出之,躬馳使寫碑,還校,如衡所書,莫不嘆伏。射時大會賓客,人有獻鸚鵡者,射舉卮于衡曰:“願先生賦之,以娛嘉賓。”衡攬筆而作,文無加點,辭采甚麗。


後黃祖在蒙衝船上,大會賓客,而衡言不遜順,祖慚,乃呵之。衡更熟視曰:“死公!雲等道?”祖大怒,令五百將出,欲加箠。衡方大罵,祖恚,遂令殺之。祖主簿素疾衡,即時殺焉。射徒跣來救,不及。祖亦悔之,乃厚加棺斂。衡時年二十六,其文章多亡雲。


贊曰:情志既動,篇辭爲貴。抽心呈貌,非雕非蔚。殊狀共體,同聲異氣。言觀麗則,永監淫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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