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任文公 郭憲 許楊 高獲 王喬 謝夷吾 楊由 李南 李郃 段翳 廖扶 折像 樊英
仲尼稱《易》有君子之道四焉,曰“卜筮者尚其佔”。佔也者,先王所以定禍福,決嫌疑,幽贊於神明,遂知來物者也。若夫陰陽推步之學,往往見於墳記矣。然神經怪牒、玉策金繩,關扃於明靈之府、封縢於瑤壇之上者,靡得而窺也。至乃《河》、《洛》之文,龜龍之圖,箕子之術,師曠之書,緯候之部,鈐決之符,皆所以探抽冥賾、參驗人區,時有可聞者焉。其流又有風角、遁甲、七政、元氣、六日七分、逢佔、日者、挺專、須臾、孤虛之術,乃望雲省氣,推處祥妖,時亦有以效於事也。而斯道隱遠,玄奧難原,故聖人不語怪神,罕言性命。或開末而抑其端,或曲辭以章其義,所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漢自武帝頗好方術,天下懷協道藝之士,莫不負策抵掌,順風而屆焉。后王莽矯用符命,及光武尤信讖言,士之赴趣時宜者,皆騁馳穿鑿,爭談之也。故王梁、孫鹹,名應圖籙,越登槐鼎之任;鄭興、賈逵,以附同稱顯;恆譚、尹敏,以乖忤淪敗。自是習爲內學,尚奇文,貴異數,不乏於時矣。是以通儒碩生,忿其奸妄不經,奏議慷慨,以爲宜見藏擯。子長亦云:“觀陰陽之書,使人拘而多忌。”蓋爲此也。
夫物之所偏,未能無蔽。雖雲大道,其硋或同。若乃《詩》之失愚,《書》之失誣。然則數術之失,至於詭俗乎?如令溫柔敦厚而不愚,斯深於《詩》者也;疏通知遠而不誣,斯深於《書》者也;極數知變而不詭俗,斯深於數術者也。故曰:“苟非其人,道不虛行。”意者多迷其統,取遣頗偏,甚有雖流宕過誕亦失也。
中世張衡爲陰陽之宗,郎顗咎徵最密,餘亦班班名家焉。其徒亦有雅才偉德,未必體極藝能。今蓋糾其推變尤長,可以弘補時事,因合表之雲。
任文公,巴郡閬中人也。父文孫,明曉天官風角祕要。文公少修父術,州闢從事。哀帝時,有言越巂太守欲反,刺史大懼,遣文公等五從事檢行郡界,潛伺虛實。共止傳舍,時,暴風卒至,文公遽趣白諸從事促去,當有逆變來害人者,因起駕速驅。諸從事未能自發,郡果使兵殺之,文公獨得免。
後爲治中從事。時,天大旱,白刺史曰:“五月一日,當有大水。其變已至,不可防救,宜令吏人豫爲其備。”刺史不聽,文公獨儲大船。百姓或聞,頗有爲防者。到其日旱烈,文公急命促載,使白刺史,刺史笑之。日將中,天北雲起,須臾大雨,至晡時,湔水涌起十餘丈,突壞廬舍,所害數千人。文公遂以佔術馳名。闢司空掾。平帝即位,稱疾歸家。
王莽篡後,文公推數,知當大亂,乃課家人負物百斤,環舍趨走,日數十,時人莫知其故。後兵寇並起,其逃亡者少能自脫,惟文公大小負糧捷步,悉得完免。遂奔子公山,十餘年不被兵革。
公孫述時,蜀武擔石折。文公曰:“噫!西州智士死,我乃當之。”自是常會聚子孫,設酒食。後三月果卒。故益部爲之語曰:“任文公,智無雙。”
郭憲字子橫,汝南宋人也。少師事東海王仲子。時,王莽爲大司馬,召仲子。仲子欲往。憲諫曰:“禮有來學,無有往教之義。今君賤道畏貴,竊所不取。”仲子曰:“王公至重,不敢違之。”憲曰:“今正臨講業,且當訖事。”仲子從之,日晏乃往。莽問:“君來何遲?”仲子具以憲言對,莽陰奇之。及後篡位,拜憲郎中,賜以衣服。憲受衣焚之,逃於東海之濱。莽深忿恚,討逐不知所在。
光武即位,求天下有道之人,乃徵憲拜博士。再遷,建武七年,代張堪爲光祿勳。從駕南郊。憲在位,忽迴向東北,含酒三潠。執法奏爲不敬。詔問其故。憲對曰:“齊國失火,故以此厭之。”後齊果上火災,與郊同日。
八年,車駕西征隗囂。憲諫曰:“天下初定,車駕未可以動。”憲乃當車拔佩刀以斷車靷。帝不從,遂上隴。其後潁川兵起,乃回駕而還。帝嘆曰:“恨不用子橫之言。”
時,匈奴數犯塞,帝患之,乃召百僚廷議。憲以爲天下疲敝,不宜動衆。諫爭不合,乃伏地稱眩瞀,不復言。帝令兩郎扶下殿,憲亦不拜。帝曰:“常聞‘關東觥觥郭子橫’,竟不虛也。”憲遂以病辭退,卒於家。
許楊字偉君,汝南平輿人也。少好術數。王莽輔政,召爲郎,稍遷酒泉都尉。及莽篡位,楊乃變姓名爲巫醫,逃匿它界。莽敗,方還鄉里。
汝南舊有鴻C23B陂,成帝時,丞相翟方進奏毀敗之。建武中,太守鄧晨欲修復其功。聞楊曉水脈,召與議之。楊曰:“昔成帝用方進之言,尋而自夢上天,天帝怒曰:‘何故敗我濯龍淵?’是後民失其利,多致飢困。時有謠歌曰:‘敗我陂者翟子威,飴我大豆,亨我芋魁。反乎覆,陂當復。’昔大禹決江疏河,以利天下。明府今興立廢業,富國安民,童謠之言,將有徵於此。誠願以死效力。”晨大悅,因署楊爲都水掾,使典其事。楊因高下形勢,起塘四百餘里,數年乃立。百姓得其便,累歲大稔。
初,豪右大姓因緣陂役,競欲辜較在所,楊一無聽,遂共譖楊受取賕賂。晨遂收楊下獄,而械輒自解。獄吏恐,遽白晨。晨驚曰:“果濫矣。太守聞忠信可以感靈,今其效乎!”即夜出楊,遣歸。時天大陰晦,道中若有火光照之,時人異焉。後以病卒。晨於都宮爲楊起廟,圖畫形像,百姓思其功績,皆祭祀之。
高獲字敬公,汝南新息人也。爲人尼首方面。少遊學京師,與光武有舊。師事司徒歐陽歙。歙下獄當斷,獲冠鐵冠,帶鈇鑕,詣闕請歙。帝雖不赦,而引見之。謂曰:“敬公,朕欲用子爲吏,宜改常性。”獲對曰:“臣受性於父母,不可改之於陛下。”出便辭去。
三公爭闢,不應。後太守鮑昱請獲,既至門,令主簿就迎,主簿但使騎吏迎之,獲聞之,即去。昱遣追請獲,獲顧曰:“府君但爲主簿所欺,不足與談。”遂不留。時郡境大旱。獲素善天文,曉遁甲,能役使鬼神。昱自往問何以致雨,獲曰:“急罷三部督郵,明府當自北出,到三十里亭,雨可致也。”昱從之,果得大雨。每行縣,輒軾其閭。獲遂遠遁江南,卒於石城。石城人思之,共爲立祠。
王喬者,河東人也。顯宗世,爲葉令。喬有神術,每月朔望,常自縣詣臺朝。帝怪其來數,而不見車騎,密令太史伺望之。言其臨至,輒有雙鳧從東南飛來。於是候鳧至,舉羅張之,但得一隻舄焉。乃詔上方訁爾視,則四年中所賜尚書官屬履也。每當朝時,葉門下鼓不擊自鳴,聞於京師。後天下玉棺於堂前,吏人推排,終不搖動。喬曰:“天帝獨召我邪?”乃沐浴服飾寢其中,蓋便立覆。宿昔葬於城東,土自成墳。其夕,縣中牛皆流汗喘乏,而人無知者。百姓乃爲立廟,號葉君祠。牧守每班錄,皆先謁拜之。吏人祈禱,無不如應。若有違犯,亦立能爲祟。帝乃迎取其鼓,置都亭下,略無復聲焉。或雲此即古仙人王子喬也。
謝夷吾字堯卿,會稽山陰人也。少爲郡吏,學風角占候。太守第五倫擢爲督郵。時,烏程長有臧釁,倫使收案其罪。夷吾到縣,無所驗,但望閣伏哭而還。一縣驚怪,不知所爲。及還,白倫曰:“竊以占候,知長當死。近三十日,遠不過六十日,遊魂假息,非刑所加,故不收之。”倫聽其言,至月餘,果有驛馬齎長印綬,上言暴卒。倫以此益禮信之。
舉孝廉,爲壽張令,稍遷荊州刺史,遷鉅鹿太守。所在愛育人物,有善績。及倫作司徒,令班固爲文薦夷吾曰:
臣聞堯登稷、契,政隆太平;舜用皋陶,政致雍熙、殷、周雖有高宗、昌、發之君,猶賴傅說、呂望之策,故能克崇其業,允協大中。竊見鉅鹿太守會稽謝夷吾,出自東州,厥土塗泥,而英姿挺特,奇偉秀出。才兼四科,行包九德,仁足濟時,知周萬物。加以少膺儒雅,韜含六籍,推考星度,綜校圖錄,探賾聖祕,觀變歷徵,佔天知地,與神合契,據其道德,以經王務。昔爲陪隸,與臣從事,奮忠毅之操,躬史魚之節,董臣嚴綱,勖臣懦弱,得以免戾,實賴厥勳。及其應選作宰,惠敷百里,降福彌異,流化若神,爰牧荊州,威行邦國。奉法作政,有周、召之風;居儉履約,紹公儀之操。尋功簡能,爲外臺之表;聽聲察實,爲九伯之冠。遷守鉅鹿,政合時雍。德量績謀,有伊、呂、管、晏之任;闡弘道奧,同史蘇、京房之倫。雖密勿在公,而身出心隱,不殉名以求譽,不馳鶩以要寵,念存遜遁,演志箕山。方之古賢,實有倫序;採之於今,超焉絕俗。誠社稷之元龜,大漢之棟甍。宜當拔擢,使登鼎司。上令三辰順軌於曆象,下使五品鹹訓於嘉時,必致休徵克昌之慶,非徒循法奉職而已。臣以頑駑,器非其疇,尸祿負乘,夕惕若厲。願乞骸骨,更授夷吾,上以光七曜之明,下以厭率土之望,庶令微臣塞咎免悔。
後以行春乘柴車,從兩史,冀州刺史上其儀序失中,有損國典,左轉下邳令。豫剋死日,如期果卒。敕其子曰:“漢末當亂,必有發掘露骸之禍。”使懸棺下葬,墓不起墳。
時,博士勃海郭鳳亦好圖讖,善說災異,吉凶佔應。先自知死期,豫令弟子市棺斂具,至其日而終。
楊由字哀侯,蜀郡成都人也,少習《易》,並七政、元氣、風雲占候。爲郡文學掾。時,有大雀夜集於庫樓上,太守廉範以問由。由對曰:“此佔郡內當有小兵,然不爲害。”後二十餘日,廣柔縣蠻夷反,殺傷長吏,郡發庫兵擊之。又有風吹削哺,太守以問由。由對曰:“方當有薦木實者,其色黃赤。”頃之,五官掾獻橘數包。
由嘗從人飲,敕御者曰:“酒若三行,便宜嚴駕。”既而趣去。後主人舍有鬥相殺者,人請問何以知之。由曰:“向社中木上有鳩鬥,此兵賊之象也。”其言多驗。著書十餘篇,名曰《其平》。終於家。
李南字孝山,丹陽句容人也。少篤學,明於風角。和帝永元中,太守馬棱坐盜賊事被徵,當詣廷尉,吏民不寧,南特通謁賀。棱意有恨,謂曰:“太守不德,今當即罪,而君反相賀邪?”南曰:“旦有善風,明日中時,應有吉問,故來稱慶。”旦日,棱延望景晏,以爲無徵;至晡,乃有驛使齎詔書原停棱事。南問其遲留之狀。使者曰:“向度宛陵浦裏斻,馬踠足,是以不得速。”棱乃服焉。後舉有道,闢公府,病不行,終於家。
南女亦曉家術,爲由拳縣人妻。晨詣爨室,卒有暴風,婦便上堂從姑求歸,辭其二親。姑不許,乃跪而泣曰:“家世傳術,疾風卒起,先吹竈突及井,此禍爲婦女主爨者,妾將亡之應。”因著其亡日。乃聽還家,如期病卒。
李郃字孟節,漢中南鄭人也。父頡,以儒學稱,官至博士。郃襲父業,遊太學,通《五經》。善《河》、《洛》風星,外質樸,人莫之識。縣召署幕門候吏。
和帝即位,分遣使者,皆微服單行,各至州縣,觀採風謠。使者二人當到益部,投郃候舍。時,夏夕露坐,郃因仰觀,問曰:“二君發京師時,寧知朝廷遣二使邪?”二人默然,驚相視曰:“不聞也。”問何以知之。郃指星示雲:“有二使星向益州分野,故知之耳。”
後三年,其使者一人拜漢中太守,郃猶爲吏。太守奇其隱德,召署戶曹史。時,大將軍竇憲納妻,天下郡國皆有禮慶,郡亦遣使。郃進諫曰:“竇將軍椒房之親,不修禮德,而專權驕恣,危亡之禍可翹足而待。願明府一心王室,勿與交通。”太守固遣之,郃不能止。請求自行,許之。郃遂所在留遲,以觀其變。行至扶風,而憲就國自殺,支黨悉伏其誅。凡交通憲者,皆爲免官,唯漢中太守不豫焉。
郃歲中舉孝廉,五遷尚書令,又拜太常。元初四年,代袁敞爲司空,數陳得失,有忠臣節。在位四年,坐請託事免。
安帝崩,北鄉侯立,復爲司徒。及北鄉侯病,郃陰與少府河南陶範、步兵校尉趙直謀立順帝,會孫程等事先成,故郃功不顯。明年,坐吏民疾病,仍有災異,賜策免。將作大匠翟酺上郃“潛圖大計,以安社稷”,於是錄陰謀之功,封郃涉都侯,辭讓不受。年八十餘,卒於家。門人上黨馮胄獨制服,心喪三年,時人異之。
胄字世威,奉世之後也。常慕周伯況、閔仲叔之爲人,隱處山澤,不應徵闢。
郃子固,已見前傳。弟子歷,字季子。清白有節,博學善交,與鄭玄、陳紀等相結。爲新城長,政貴無爲。亦好方術。時,天下旱,縣界特雨。官至奉車都尉。
段翳字元章,廣漢新都人也。習《易經》,明風角。時有就其學者,雖未至,必豫知其姓名。嘗告守津吏曰:“某日當有諸生二人,荷擔問翳舍處者,幸爲告之。”後竟如其言。又有一生來學,積年,自謂略究要術,辭歸鄉里。翳爲合膏藥,並以簡書封於筒中,告生曰:“有急發視之。”生到葭萌,與吏爭度,津吏楇破從者頭。生開筒得書,言到葭萌,與吏鬥頭破者,以此膏裹之。生用其言,創者即愈。生歎服,乃還卒業。翳遂隱居竄跡,終於家。
廖扶字文起,汝南平輿人也。習《韓詩》、《歐陽尚書》,教授常數百人。父爲北地太守,永初中,坐羌沒郡下獄死。扶感父以法喪身,憚爲吏。及服終而嘆曰:“老子有言:‘名與身孰親?’吾豈爲名乎!”遂絕志世外。專精經典,尤明天文、讖緯,風角、推步之術。州郡公府辟召,皆不應。就問災異,亦無所對。
扶逆知歲荒,乃聚谷數千斛,悉用給宗族姻親,又斂葬遭疫死亡不能自收者。常居先人冢側,未曾入城市。太守謁煥,先爲諸生,從扶學。後臨郡,未到,先遣吏修門人之禮,又欲擢扶子弟,固不肯,當時人因號爲北郭先生。年八十,終於家。
二子,孟舉、偉舉,並知名。
折像字伯式,廣漢雒人也。其先張江者,封折侯,曾孫國爲鬱林太守,徙廣漢,因封氏焉。國生像。
國有資財二億,家僮八百人。像幼有仁心,不殺昆蟲,不折萌牙。能通《京氏易》,好黃、老言。及國卒,感多藏厚亡之義,乃散金帛資產,周施親疏。或諫像曰:“君三男兩女,孫息盈前,當增益產業,何爲坐自殫竭乎?”像曰:“昔斗子文有言:‘我乃逃禍,非避富也。’吾門戶殖財日久,盈滿之咎,道家所忌。今世將衰,子又不才。不仁而富,謂之不幸。牆隙而高,其崩必疾也。”智者聞之,鹹服焉。
自知亡日,召賓客九族飲食辭訣,忽然而終。時年八十四。家無餘資,諸子衰劣如其言云。
樊英字季齊,南陽魯陽人也。少受業三輔,習《京氏易》,兼明《五經》。又善風角、星算,《河》、《洛》七緯,推步災異。隱於壺山之陽,受業者四方而至。州郡前後禮請,不應;公卿舉賢良方正、有道,皆不行。
嘗有暴風從西方起,英謂學者曰:“成都市火甚盛。”因含水西向漱之,乃令記其日時。客後有從蜀都來,雲“是日大火,有黑雲卒從東起,須臾大雨,火遂得滅”。於是天下稱其術藝。
安帝初,徵爲博士。至建光元年,復詔公車賜策書,徵英及同郡孔喬、李昺、北海郎宗、陳留楊倫、東平王輔六人,唯郎宗、楊倫到洛陽,英等四人並不至。
永建二年,順帝策書備禮,玄纁徵之,復固辭疾篤。乃詔切責郡縣,駕載上道。英不得已,到京,稱疾不肯起。乃強輿入殿,猶不以禮屈。帝怒,謂英曰:“朕能生君,能殺君;能貴君,能賤君;能富君,能貧君。君何以慢朕命?”英曰:“臣受命於天。生盡其命,天也;死不得其命,亦天也。陛下焉能生臣,焉能殺臣!臣見暴君如見仇讎,立其朝猶不肯,可得而貴乎?雖在布衣之列,環堵之中,晏然自得,不易萬乘之尊,又可得而賤乎?陛下焉能貴臣,焉能賤臣!臣非禮之祿,雖萬鐘不受;若申其志,雖簞食不厭也。陛下焉能富臣,焉能貧臣!”帝不能屈,而敬其名,使出就太醫養疾,月致羊、酒。
至四年三月,天子乃爲英設壇席,令公車令導,尚書奉引,賜几杖,待以師傅之禮,延問得失。英不敢辭,拜五官中郎將。數月,英稱疾篤,詔以爲光祿大夫,賜告歸。令在所送谷千斛,常以八月致牛一頭,酒三斛;如有不幸,祠以中牢。英辭位不受,有詔譬旨,勿聽。
英初被詔命,僉以爲必不降志,及後應對,又無奇謨深策,談者以爲失望。初,河南張楷與英俱徵,既而謂英曰:“天下有二道,出與處也。吾前以子之出,能輔是君也,濟斯人也。而子始以不訾之身,怒萬乘之主;及其享受爵祿,又不聞匡救之術,進退無所據矣。”
英既善術,朝廷每有災異,詔輒下問變復之效,所言多驗。
初,英著《易章句》,世名樊氏學,以圖緯教授。潁川陳寔,少從英學。嘗有疾,妻遣婢拜問,英下牀答拜。寔怪而問之。英曰:“妻,齊也。共奉祭祀,禮無不答。”其恭謹若是。年七十餘,卒於家。
孫陵,靈帝時以諂事宦人爲司徒。
陳郡郤巡,學傳英業,官至侍中。
論曰:漢世之所謂名士者,其風流可知矣。雖弛張趣舍,時有未純,於刻情修容,依倚道藝,以就其聲價,非所能通物方,弘時務也。及徵樊英、楊厚,朝廷若待神明,至,竟無他異。英名最高,毀最甚。李固、朱穆等,以爲處士純盜虛名,無益於用,故其所以然也。然而後進希之以成名,世主禮之以得衆,原其無用亦所以爲用,則其有用或歸於無用矣。何以言之?夫煥乎文章,時或乖用;本乎禮樂,適末或疏。及其陶搢紳,藻心性,使由之而不知者,豈非道邈用表,乖之數跡乎?而或者忽不踐之地,賒無用之功,至乃誚噪遠術,賤斥國華,以爲力詐可以救淪敝,文律足以致寧平,智盡於猜察,道足於法令,雖濟萬世,其將與夷狄同也。孟軻有言曰:“以夏變夷,不聞變夷於夏。”況有未濟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