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筆談》,北宋科學家、政治家沈括(1031年—1095年)撰,是一部涉及古代中國自然科學、工藝技術及社會歷史現象的綜合性筆記體著作。據現可見的最古本元大德刻本,《夢溪筆談》一共分30卷,其中《筆談》26卷,《補筆談》3卷,《續筆談》1卷。全書有十七目,凡609條。書中的自然科學部分,總結了中國古代、特別是北宋時期科學成就。社會歷史方面,對北宋統治集團的腐朽有所暴露,對西北和北方的軍事利害、典制禮儀的演變,舊賦役制度的弊害,都有較爲詳實的記載。
鄜、延境內有石油,舊說“高奴縣出脂水”,即此也。生於水際,沙石與泉水相雜,惘惘而出,土人以雉尾甃之,用採入缶中。頗似淳漆,然之如麻,但煙甚濃,所沾幄幕皆黑。餘疑其煙可用,試掃其煤以爲墨,黑光如漆,鬆墨不及也,遂大爲之,其識文爲“延川石液”者是也。此物後必大行於世,自餘始爲之。蓋石油至多,生於地中無窮,不若松木有時而竭。今齊、魯間松林盡矣,漸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大半皆童矣。造煤人蓋知石煙之利也。石炭煙亦大,墨人衣。餘戲爲《延州詩》雲:“二郎山下雪紛紛,旋卓穹廬學塞人。化盡素衣冬未老,石煙多似洛陽塵。”
熙寧中,初行淤田法。論者以謂《史記》所載:“涇水一斛,其泥數鬥,且糞且溉,長我禾黍。”所謂“糞”,即“淤”也。餘出使至宿州,得一石碑,乃唐人鑿六陟門,發汴水以淤下澤,民獲其利,刻石以頌刺史之功。則淤田之法,其來蓋久矣。
北方有白雁,似雁而小,色白,秋深則來。白雁至則霜降,河北人謂之“霜信”。杜甫詩云:“故國霜前白雁來。”即此也。
蟭蟟之小而綠色者,北人謂之螓,即《詩》所謂“螓首蛾眉”者也,取其頂深且方也。又閩人謂大蠅爲胡螓,亦螓之類也。
餘奉使河北,邊太行而北,山崖之間,往往銜螺蚌殼及石子如鳥卵者,橫亙石壁如帶。此乃昔之海濱,今東距海已近千里。所謂大陸者,皆濁泥所湮耳。堯殛鯀於羽山,舊說在東海中,今乃在平陸。凡大河、漳水、滹沱、涿水、桑乾之類,悉是濁流。今關、陝以西,水行地中,不減百餘尺,其泥歳東流,皆爲大陸之土,此理必然。
溫州雁蕩山,天下奇秀,然自古圖牒,未嘗有言者。祥符中,因造玉清宮,伐山取材,方有人見之,此時尚未有名。按西域書,阿羅漢諾矩羅居震旦東南大海際雁蕩山芙蓉峯龍湫。唐僧貫休爲《諾矩羅贊》,有“雁蕩經行雲漠漠,龍湫宴坐雨濛濛”之句。此山南有芙蓉峯,峯下芙蓉驛,前瞰大海,然未知雁蕩、龍湫所在。後因伐木,始見此山。山頂有大池。相傳以爲雁蕩。下有二潭水,以爲龍湫。又以經行峽、宴坐峯,皆後人以貫休詩名之也。謝靈運爲永嘉守,凡永嘉山水,遊歷殆遍,獨不言此山,蓋當時未有雁蕩之名。
餘觀雁蕩諸峯,皆峭拔崯怪,上聳千尺,窮崖巨谷,不類他山。皆包在諸谷中,自嶺外望之,都無所見;至谷中,則森然千霄。原其理,當是爲谷中大水衝激,沙土盡去,唯巨石巋然挺立耳。如大小龍湫、水簾、初月谷之類,皆是水鑿音漕去聲。之穴,自下望之,則高巖峭壁;從上觀之,適與地平,以至諸峯之頂,亦低於山頂之地面。世間溝壑中水鑿之處,皆有植土龕巖,亦此類耳。今成皋、峽西大澗中,立土動及百尺,迥然聳立,亦雁蕩具體而微者,但此土彼石耳。既非挺出地上,則爲深谷林莽所蔽,故古人未見,靈運所不至,理不足怪也。
內諸司舍屋,唯祕閣最宏壯。閣下穹隆高敞,相傳謂之“木天”。
方家以磁石磨針鋒,則能指南,然常微偏東,不全南也,水浮多蕩搖。指爪及碗脣上皆可爲之,運轉尤速,但堅滑易墜,不若縷懸爲最善。其法取新纊中獨繭縷,以芥子許蠟,綴於針腰,無風處懸之,則針常指南。其中有磨而指北者。餘家指南、北者皆有之。磁石之指南,猶柏之指西,莫可原其理。
歳首畫鍾馗於門,不右起自何時。皇祐中,金陵發一冢,有石志,乃宋宗愨母鄭夫人。宗愨有妹名鍾道,則知鍾馗之設亦遠。
茶牙,古人謂之雀舌、麥顆,言其至嫩也。今茶之美者,其質素良,而所植之木又美,則新牙一發,便長寸餘,其細如針。唯牙長爲上品,以其質榦、土力皆有餘故也。如雀舌、麥顆者,極下材耳,乃北人不識,誤爲品題。餘山居有《茶論》,《嘗茶》詩云:“誰把嫩香名雀舌?定知北客示曾嘗。不知靈草天然異,一夜風吹一寸長。”
閩中荔枝,核有小如丁香者,多肉而甘。土人亦能爲之,取荔枝木去其宗根,仍火燔令焦,復種之,以大石抵其根,但令傍根得生,其核乃小,種之不復牙。正如六畜去勢,則多肉而不復有子耳。
處士劉易,隱居王屋山。嘗於齋中見一大蜂,於蛛網,蛛搏之,爲蜂所螫墜地。俄頃,蛛鼓腹欲烈,徐行入草。蛛齧芋梗微破,以瘡就齧處磨之,良久腹漸消,輕躁如故。自後人有爲蜂螫者,挼芋梗傅之則愈。
漳州界有一水,號烏腳溪,涉者足皆如黑。數十里間,水皆不可飲,飲則病瘴,行人皆載水自隨。梅龍圖公儀宦州縣時,沿牒至漳州;素多病,預憂瘴癘爲害,至烏腳溪,使數人肩荷之,以物蒙身,恐爲毒水所沾。兢惕過甚,瞧盱矍鑠,忽墜水中,至於沒頂。乃出之,舉體黑如崑崙,自謂必死。然自此宿病盡除,頓覺康健,無復昔之羸瘵。又不知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