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筆談》,北宋科學家、政治家沈括(1031年—1095年)撰,是一部涉及古代中國自然科學、工藝技術及社會歷史現象的綜合性筆記體著作。據現可見的最古本元大德刻本,《夢溪筆談》一共分30卷,其中《筆談》26卷,《補筆談》3卷,《續筆談》1卷。全書有十七目,凡609條。書中的自然科學部分,總結了中國古代、特別是北宋時期科學成就。社會歷史方面,對北宋統治集團的腐朽有所暴露,對西北和北方的軍事利害、典制禮儀的演變,舊賦役制度的弊害,都有較爲詳實的記載。
司馬相如《上林賦》敘上林諸水曰:丹水,紫淵,灞、滻、涇、謂,“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灝溔潢漾……東注太湖。”八川自入大河,大河去太湖數千裏,中間隔太山及淮、濟、大江,何緣與太湖相涉?郭璞《江賦》雲:“注五湖以漫漭,灌三江而漰沛。”《墨子》曰:“禹治天下,南爲江、漢、淮、汝,東流注之五湖。”孔安國曰:“自彭蠡,江分爲三,入於震澤後,爲北江而入於海。”此皆未嘗詳考地理。江、漢至五湖自隔山,其末乃繞出五湖之下流徑入於海,何緣入於五湖?淮、汝徑自徐州入海,全無交涉。《禹貢》雲:“彭蠡既瀦,陽鳥攸居。三江既入,震澤厎定。”以對文言,則彭蠡水之所瀦,三江水之所入,非入於震澤也。震澤上源,皆山環之,了無大川;震澤之委,乃多大川,亦莫知孰爲三江者。蓋三江之水無所入,則震澤壅而爲害;三江之水有所入,然後震澤厎定。此水之理也。
海州東海縣西北有二古墓,《圖志》謂之“黃兒墓”。有一石碑,已漫滅不可讀,莫知黃兒者何人。石延年通判海州,因行縣見之,曰:“漢二疏,東海人,此必其墓也。”遂謂之“二疏墓”,刻碑於其傍;後人又收入《圖經》。餘按,疏廣,東海蘭陵人,蘭陵今屬沂州承縣;今東海縣乃漢之贛榆,自屬琅琊郡,非古人之東海也。今承縣東四十里自有疏廣墓,其東又二里有疏受墓。延年不講地誌,但見今謂之東海縣,遂以“二疏”名之,極爲乖誤。大凡地名如此者至多,無足紀者。此乃餘初仕爲沐陽主簿日,始見《圖經》中增經事,後世不知其因,往往以爲實錄。謾志於此,以見天下地書皆不可堅信。其北又有“孝女冢”,廟貌甚盛,著在祀典。孝女亦東海人。贛榆既非東海故境,則孝女冢廟,亦後人附會縣名爲之耳。
《楊文公談苑》記江南後主患清暑閣前草生,徐鍇令以桂屑布磚縫中,宿草盡死。謂《呂氏春秋》雲“桂枝之下無雜木。”蓋桂枝味辛螫故也。然桂之殺草木,自是其性,不爲辛螫也。《雷公炮炙論》雲:“以桂爲丁,以釘木中,其木即死。”一丁至微,未必能螯大木,自其性相制耳。
天下地名錯亂乖謬,率難考信。如楚章華臺,亳州城父縣、陳州商水縣、荊州江陵、長林、監利縣皆有之。乾溪亦有數處。據《左傳》,楚靈王七年,“成章華之臺,與諸侯落之。”杜預注:“章華臺,在華容城中。”華容即今之監利縣,非嶽州之華容也。至今有章華故臺,在縣郭中,與杜預之說相符。毫州城父縣有乾溪,其側亦有章華臺,故臺基下往往得人骨,雲楚靈王戰死於此。商呂縣章華之側,亦有乾溪。薛綜注張衡《東京賦》引《左氏傳》乃雲:“楚子成章華之臺於乾溪。”皆誤說也,《左傳》實無此文。章華與乾溪,無非一處。楚靈王十二年,王狩於州來,使蕩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帥師圍徐以懼吳,王次於乾溪。此則城父之乾溪。靈王八年許遷於夷者,乃此地。十三年,公子比爲亂,使觀從從師於乾溪,王從潰,靈王亡,不知所在;平王即位,殺囚,衣之王服,而流諸漢,乃取葬之,以靖國人,而赴以乾溪。靈王實縊於芋尹申亥氏,他年申以王柩告,乃改葬之,而非死於乾溪也。昭王二十七年,吳伐陳,王帥師救陳,次於城父;將戰,王卒於城父。而《春秋》又云:“弒其君於乾溪。”則後世謂靈王實死於是,理不足怪也。
今人守郡謂之“建麾”,蓋用顏延年詩:“一麾乃出守。”此誤也。延年謂“一麾”者,乃指麾之麾,如武王“右秉白旄以麾”之麾,非旌麾之麾也。延年《阮始平》詩云“屢薦不入官,一麾乃出守”者,謂山濤薦鹹爲吏部郎,三上武帝,不用,後爲荀勖一擠,遂出始平,故有此句。延年被擯,以此自託耳。自杜牧爲《登樂遊原》詩云:“擬把一麾江海去,樂遊原上望昭陵。”始謬用一麾,自此遂爲故事。
除拜官職,謂除其舊籍,不然也。除,猶易也,以新易舊曰除,如新舊歳之交謂之“歳除”,《易》:“除戒器,戒不虞。”以新易弊,所以備不虞也。除謂之除者,自下而上,亦更易之義。
世人畫韓退之,小面而美髯,著紗帽。此乃江南韓熙載耳,尚有當時所畫,題志甚明。熙載諡文靖,江南人謂之韓文公,因此遂謬以爲退之。退之肥而寡髯。元豐中,以退之從享文宣王廟,郡縣所畫,皆是熙載。後世不復可辨,退之遂爲熙載矣。
今之數錢,百錢謂之陌者,借陌字用之,其實只是百字,如什與伍耳。唐自皇甫鎛爲墊錢法,至昭宗末,乃定八十爲陌。漢隱帝時,三司使王章每出官錢,又減三錢,以七十七爲陌,輸官仍用八十。至今輸官錢有用八十陌者。《唐書》:“開元錢重二銖四參。”今蜀郡亦以十參爲一銖。參吾古之絫字,恐相傳之誤耳。
前史稱嚴武爲劍南節度使,放肆不法,李白爲之作《蜀道難》。按孟棨所記,白初至京師,賀知章聞其名,首詣之,白出《蜀道難》,讀未畢,稱歎數四。時乃天寶初也,此時白已作《蜀道難》。嚴武爲劍南,乃在至德以後肅宗時,年代甚遠。蓋小說所記,各得於一時見聞,本末不相知,率多舛誤,皆此文之類。李白集中稱“刺章仇兼瓊”,與《唐書》所載不同,此《唐書》誤也。
舊《尚書·禹貢》雲:“雲夢士作乂。”太宗皇帝時,得古本《尚書》,作“雲土夢作乂”,詔改《禹貢》從古本。餘按,孔安國注:“雲夢之澤在江南。”不然也。據《左傳》:“吳人入郢,楚子涉雎濟江,入於雲中。王寢,盜攻之,以戈擊王,王奔鄖。”楚子自郢西走涉雎,則當出於江南;其後涉江入於雲中,遂奔鄖,鄖則今之安州。涉江而後至雲,入云然後至郡,則雲在江北也。《左傳》曰:“鄭伯如楚,王以田江南之夢。”杜預注云:“楚之雲、夢,跨江南、北。”曰“江南之夢”,則雲在江北明矣。元豐中,餘自隨州道安陸,於入漢口,有景陵主簿郭思者,能言漢、沔間地理,亦以謂江南爲夢,江北爲雲。餘以《左傳》驗之,思之說信然。江南則今之公安、石首、建寧等縣,江北則玉沙、監利、景陵等縣,乃水之所委,其地最下。江南二浙,水出稍高,雲方土而夢已作乂矣,此古本之爲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