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是清代文學家孔尚任創作的傳奇劇本,於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六月完稿,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刊成初版。所寫的是明代末年發生在南京的故事。全劇以侯方域、李香君的悲歡離合爲主線,展現了明末南京的社會現實。同時也揭露了弘光政權衰亡的原因,歌頌了對國家忠貞不渝的民族英雄和底層百姓,展現了明朝遺民的亡國之痛。
乙酉正月
【縷縷金】(副淨扮阮大鋮吉服上)風流代,又遭逢,六朝金粉樣,我偏通。管領煙花,銜名供奉。簇新新帽烏襯袍紅,皁皮靴綠縫,皁皮靴綠縫。
(笑介)我阮大鋮,虧了貴陽相公破格提挈,又取在內庭供奉;今日到任回來,好不榮耀。且喜今上性喜文墨,把王鐸補了內閣大學士,錢謙益補了禮部尚書。區區不才,同在文學侍從之班;天顏日近,知無不言。前日進了四種傳奇,聖心大悅;立刻傳旨,命禮部採選宮人,要將《燕子箋》被之聲歌,爲中興一代之樂。我想這本傳奇,精深奧妙,倘被俗手教壞,豈不損我文名。因而乘機啓奏:“生口不如熟口,清客強似教手。”聖上從諫如流,就命廣搜舊院,大羅秦淮,拿了清客妓女數十餘人,交與禮部揀選。前日驗他色藝,都只平常;還有幾個有名的,都是楊龍友舊交,求情免選,下官只得勾去。昨見貴陽相公說道:“教演新戲是聖上心事,難道不選好的,倒選壞的不成。”只得又去傳他,尚未到來。今乃乙酉新年人日佳節,下官約同龍友,移樽賞心亭;邀俺貴陽師相,飲酒看雪。早已吩咐把新選的妓女,帶到席前驗看。正是:花柳笙歌隋事業,談諧裙屐晉風流。(下)
【黃鶯兒】(老旦扮卞玉京道妝揹包急上) 家住蕊珠宮,恨無端業海風,把人輕向煙花送。喉尖唱腫,裙腰舞鬆,一生魂在巫山洞。俺卞玉京,今日爲何這般打扮,只因朝廷搜拿歌妓,逼俺斷了塵心。昨夜別過姊妹,換上道妝,飄然出院,但不知那裏好去投師。望城東雲山滿眼,仙界路無窮。(飄颻下)
(副淨、外、淨扮丁繼之、沈公憲、張燕築三清客上)
【皁羅袍】(副淨)正把秦淮簫弄,看名花好月,亂上簾櫳。鳳紙簽名喚樂工,南朝天子春心動。我丁繼之年過六旬,歌板久拋;前日託過楊老爺,免我前往,怎的今日又傳起來了。(外、淨)俺兩個也都是免過的,不知又傳,有何話說。(副淨拱介)兩位老弟,大家商量,我們一班清客,感動皇爺,召去教歌,也不是容易的。(外、淨)正是。(副淨)二位青年上進,該去走走,我老漢多病年衰,也不望甚麼際遇了。今日我要躲過,求二位遮蓋一二。(外)這有何妨,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淨)是是!難道你犯了王法,定要拿去審問不成。(副淨)既然如此,我老漢就回去了。(回行介)急忙回首,青青遠峯;逍遙尋路,森森亂鬆。
(頓足介)若不離了塵埃,怎能免得牽絆。 (袖出道巾、黃絛換介) (轉頭呼介)二位看俺打扮罷,道人醒了揚州夢。(搖擺下) (外)咦!他竟出家去了,好狠心也。 (淨)我們且坐廊下曬暖,待他姊妹到來,同去禮部過堂。(坐地介) (小旦扮寇白門,醜扮鄭妥娘,雜扮差役跟上) (小旦)桃片隨風不結子。 (醜)柳綿浮水又成萍。 (望介)你看老沈老張不約俺一聲兒,先到廊下向暖,我們走去,打他個耳刮子。 (相見,諢介) (外問雜介)又傳我們到那裏去? (雜)傳你們到禮部過堂,送入內庭教戲。 (外)前日免過俺們了。 (雜)內閣大老爺不依,定要借重你們幾個老清客哩。 (淨)是那幾個? (雜)待我瞧瞧票子。(取票看介)丁繼之、沈公憲、張燕築。 (問介)那姓丁的如何不見? (外)他出家去了。 (雜)既出了家,沒處尋他,待我回官罷! (向淨、外介)你們到了的,竟往禮部過堂去。 (淨)等他姊妹們到齊着。 (雜)今日老爺們秦淮賞雪,吩咐帶着女客,席上驗看哩。 (外、淨)既是這等,我們先去了。正是:傳歌留樂府,擫笛傍宮牆。(下)
(雜看票問小旦介)你是寇白門麼? (小旦)是。 (雜問醜介)你是卞玉京麼? (醜)不是,我是老妥。 (雜)是鄭妥娘了。 (問介)那卞玉京呢? (醜)他出家去了。 (雜)咦!怎麼出家的都配成對兒。 (問介)後邊還有一個腳小走不上來的,想是李貞麗了? (小旦)不是,李貞麗從良去了! (雜)我方纔拉他下樓,他說是李貞麗,怎的又不是? (醜)想是他女兒頂名替來的。 (雜)母子總是一般,只少不了數兒就好了。 (望介)他早趕上來也。
【忒忒令】(旦)下紅樓殘臘雪濃,過紫陌早春泥凍;不慣行走,腳兒十分痛。傳鳳詔,選蛾眉,把絲鞭,騎驕馬;催花使亂擁。
——奴家香君,被捉下樓,叫去學歌,是俺煙花本等,只有這點志氣,就死不磨。 (雜喊介)快些走動! (旦到介) (小旦)你也下樓了,屈尊,屈尊。 (醜)我們造化,就得服侍皇帝了。 (旦)情願奉讓罷。 (同行介) (雜)前面是賞心亭了,內閣馬老爺,光祿阮老爺,兵部楊老爺,少刻即到。你們各人整理伺候。 (雜同小旦、醜下) (旦私語介)難得他們湊來一處,正好吐俺胸中之氣。
【前腔】趙文華陪着嚴嵩,抹粉臉席前趨奉;醜腔惡態,演出真鳴鳳。俺做個女禰衡,撾漁陽,聲聲罵;看他懂不懂。
(淨扮馬士英,副淨扮阮大鋮,末扮楊文驄,外、小生扮從人喝道上) (旦避下) (副淨)瓊瑤樓閣朱微抹。 (末)金碧峯巒粉細勾。 (淨)好一派雪景也。 (副淨)這座賞心亭,原是看雪之所。 (淨)怎麼原是看雪之所? (副淨)宋真宗曾出周昉雪圖,賜與丁謂。說道:“卿到金陵,可選一絕景處張之。”因建此亭。 (淨看壁介)這壁上單條,想是周昉雪圖了。 (末)非也。這是畫友藍瑛新來見贈的。 (淨)妙妙!你看雪壓鐘山,正對圖畫,賞心勝地,無過此亭矣。 (末吩咐介)就把爐、榼、遊具,擺設起來。 (外、小生設席坐介) (副淨向淨介)荒亭草具,恃愛高攀,着實得罪了。 (淨)說那裏話。可笑一班小人,奉承權貴,費千金盛設,十分醜態,一無所取,徒傳笑柄。 (副淨)晚生今日埽雪烹茶,清談攀教,顯得老師相高懷雅量,晚生輩也免了幾筆粉抹。 (淨)呵呀!那戲場粉筆,最是利害,一抹上臉,再洗不掉;雖有孝子慈孫,都不肯認做祖父的。 (末)雖然利害,卻也公道,原以儆戒無忌憚之小人,非爲我輩而設。 (淨)據學生看來,都吃了奉承的虧。 (末)爲何? (淨)你看前輩分宜相公嚴嵩,何嘗不是一個文人,現今《鳴鳳記》裏抹了花臉,着實醜看。豈非趙文華輩奉承壞了。 (副淨打恭介)是是!老師相是不喜奉承的,晚生惟有心悅誠服而已。 (末)請酒! (同舉杯介) (副淨問外介)選的妓女,可曾叫到了麼? (外稟介)叫到了。 (雜領衆妓叩頭介) (淨細看介) (吩咐介)今日雅集,用不着他們,叫他禮部過堂去罷。 (副淨)特令到此伺候酒席的。 (淨)留下那個年小的罷。 (衆下) (淨問介)他喚什麼名字? (雜稟介)李貞麗。 (淨笑介)麗而未必貞也。 (笑向副淨介)我們扮過陶學士了,再扮一折党太尉何如? (副淨)妙妙! (喚介)貞麗過來斟酒唱曲。 (旦搖頭介) (淨)爲何搖頭? (旦)不會。 (淨)呵呀!樣樣不會,怎稱名妓。 (旦)原非名妓。(掩淚介) (淨)你有甚心事,容你說來。
【江兒水】(旦)妾的心中事,亂似蓬,幾番要向君王控。拆散夫妻驚魂迸,割開母子鮮血涌,比那流賊還猛。做啞裝聾,罵着不知惶恐。
(淨)原來有這些心事。 (副淨)這個女子卻也苦了。 (末)今日老爺們在此行樂,不必只是訴冤了。 (旦)楊老爺知道的,奴家冤苦,也值當不的一訴。
【五供養】堂堂列公,半邊南朝,望你崢嶸。出身希貴寵,創業選聲容,後庭花又添幾種。把俺胡撮弄,對寒風雪海冰山,苦陪觴詠。
(淨怒介)唗!這妮子胡言亂道,該打嘴了。 (副淨)聞得李貞麗,原是張天如、夏彝仲輩品題之妓,自然是放肆的。該打該打! (末)看他年紀甚小,未必是那個李貞麗。 (旦恨介)便是他待怎的!
【玉交枝】東林伯仲,俺青樓皆知敬重。乾兒義子從新用,絕不了魏家種。(副淨)好大膽,罵的是那個,快快採去丟在雪中。(外採旦推倒介)(旦)冰肌雪腸原自同,鐵心石腹何愁凍。(副淨)這奴才,當着內閣大老爺,這般放肆,叫我們都開罪了。可恨可恨!(下席踢旦介) (末起拉介)(淨)罷罷!這樣奴才,何難處死,只怕妨了俺宰相之度。(末)是是!丞相之尊,娼女之賤,天地懸絕,何足介意。(副淨)也罷!啓過老師相,送入內庭,揀着極苦的腳色,叫他去當。(淨)這也該的。(末)着人拉去罷!(雜拉旦介)(旦)奴家已拚一死。吐不盡鵑血滿胸,吐不盡鵑血滿胸。
(拉旦下) (淨)好好一個雅集,被這奴才攪亂壞了。可笑,可笑! (副淨、末連三揖介)得罪,得罪!望乞海涵,另日竭誠罷。 (淨)興盡宜回春雪棹。 (副淨)客羞應斬美人頭。 (淨、副淨從人喝道下)
(末吊場介)可笑香君才下樓來,偏撞兩個冤對,這場是非免不了的;若無下官遮蓋,香君性命也有些不妥哩。罷罷!選入內庭,倒也省了幾日懸掛;只是媚香樓無人看守,如何是好?(想介)有了,畫友藍瑛託俺尋寓,就接他暫住樓上;待香君出來,再作商量。
賞心亭上雪初融,煮鶴燒琴宴鉅公。 惱殺秦淮歌舞伴,不同西子入吳宮。